何非并不知道自己在鏡子里有多久了，他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跟著鏡外的人做相同的動作，不受控也無意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樣子，透過鏡面，他只能看到別人，而別人，卻看不到他的模樣，只看得到鏡中的自己。

慢慢地，何非開始有了自我意識。只是迷迷糊糊地發(fā)覺自己不再單純地與鏡外的人做著相同的動作，似乎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但僅僅限于想，身體仍舊不受控制，只能由照鏡子的人掌控。?

沒有人的時候，何非就從鏡子里看著房間的一切，逼仄的房間，他從鏡子里轉(zhuǎn)換幾個方向就幾乎能看到全貌，無趣。他又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爭奪身體的控制權(quán)上。?

第一次改變是在一個午后，那個花枝招展的租客，在鏡子前打扮完畢，朝著鏡中的自己拋了個飛吻，被控制的身體被迫做出同樣的動作，何非的心底一聲冷笑，然后他看到那個女人驚訝地盯著鏡子，他從女人的瞳孔中看到女人的嘴角掛著冷笑，和本人的表情完全不同。他試探著張了嘴，“你真蠢?！?

并沒有聲音傳出來，可是女人的表情告訴何非，她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在女人暈倒在地的時候，何非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小調(diào)。?

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直到很久都沒有人來。何非心想，這個房子的周圍應該籠罩著鬼屋的傳聞了。?

他樂得自在，專心解放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意志已經(jīng)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隨心所欲的活動，卻仍舊被困在鏡子里。還是無趣，他盯著骯臟的地毯上跑過的老鼠，屋角上結(jié)網(wǎng)的蜘蛛，厭煩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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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有租客降臨的時候，何非的心情可能比房東還要激動。他看著那個病懨懨的租客指揮著搬家公司抬進來一架鋼琴，又看著他仔仔細細地把房間打掃了個干凈。當他摘下眼鏡來衛(wèi)生間洗臉的時候，何非鬼使神差地模仿著他的動作，生怕被他察覺到不一樣。?

真是，太寂寞了。何非自嘲，有個人陪著的感覺也不錯。?

何非躲在鏡子的一角，默默地觀察著這個叫葉子揚的男人。?

他的生活異常簡單，線上的鋼琴課，每天上午下午各兩個小時，其余的時間就是做飯和看書。他看過葉子揚溫柔地和同學說了再見，關(guān)上視頻一臉冷漠地收拾琴譜；也看過葉子揚煮好了面，分成兩碗，默默的看一會，再全部倒掉；甚至，他聽過葉子揚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什么彈一曲你最愛的曲子，別說，那首曲子還挺好聽。何非心想，這人真是，有趣。?

何非猜想，這人大概是受過情傷，或許是被騙財騙色，無奈只好住進這房租低廉的鬼屋。亦或者，無心生活，又不敢自我了斷，只好寄托于這房間里的鬼。?

難得有人陪，何非可舍不得這么快把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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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葉子揚似乎是做了噩夢，何非被驚醒的時候，葉子揚把臺燈打翻在地，燈泡破碎的聲音摻雜了一絲緊張的氣息，葉子揚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口，俯身去撿地上的臺燈，卻被燈泡割傷了，被割傷的手滴答滴答地往下流著血，落在白色的瓷磚上，妖艷又誘人，何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葉子揚的血，會是什么味道呢。是冰冷的霜雪，還是溫熱的糖水，何非無法控制自己的想象，第一次想要走出鏡子，去摸一摸，去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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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并不知道如何出去，他被困在鏡子中，他連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何非看著葉子揚恢復過來，收拾了一地狼藉，又來清洗傷口，他看著葉子揚落寞的神情，竟然不自覺地抬手想要去摸摸他的頭，葉子揚看著鏡面微微地波動，笑了起來?！翱磥碚娴恼业侥懔?。”

何非嚇了一跳，忙跟著葉子揚的動作重復，希望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葉子揚并沒有離開，他倚在門框上?眼睛看著窗外，“你知道嗎？有的人啊，笨的不行，明明自己可以翻云覆雨，卻為了一個疾病纏身的人去祈求續(xù)命，為此不惜自我禁錮，更過分的是，為了打消別人的疑慮，甘愿封閉記憶，立下毒誓，永不逃脫?！比~子揚看了一眼鏡子，“這是傻子?！?/p>

何非怔怔地看著葉子揚，總覺得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奇怪的想法。自己未曾露出馬腳，再說了，萬一自己真的露餡了，依著這些凡人的心性，也早該嚇跑嚇瘋了。想到這，何非又放松下來，繼續(xù)盯著葉子揚看。

第二天一早，葉子揚煮了兩碗面，又開始自言自語，“蝦爆鱔面，以前你總說我做的不好吃，這些年我專門練了的，你要不要嘗嘗？”

也不知道問的誰，何非在鏡子里想著。

他看著葉子揚慢斯條理地吃完了兩碗面，擦一擦嘴角，“沒了，現(xiàn)在你想吃也吃不到了?！?/p>

何非莫名地有些生氣，仿佛該有一碗面是自己的。他看著葉子揚被辣椒辣到微紅的嘴唇，何非心想，他的愛人，會不會在激烈的親吻中咬破他的唇，吮吸著傷口去獲取更多的甜美味道。

不自覺地吞咽，何非的目光順著葉子揚的嘴唇向下看去?；蛟S是天氣太熱，或許是辣椒太辣，葉子揚解開了襯衣的兩個紐扣，鎖骨在格子襯衣的邊緣若隱若現(xiàn)，他貪婪的想要看到更多，葉子揚卻起身離開了。

要是我能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咬破他的嘴唇，狠狠的。何非暗暗握了握拳。?

晚飯時分，葉子揚割傷了手，清洗傷口的時候，葉子揚像是想起了什么，拿過水果刀又切了兩個口子，鮮血直流，他抬頭看著鏡子，緩緩把用手指在鏡子上畫圈，血腥味充斥著整個衛(wèi)生間，葉子揚看著鏡面上一道一道的血跡，嘴角翹起來，“想喝嗎？”

他把手指塞進自己嘴里，用力咬了一口，血順著嘴角留下來，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真可惜，只有我自己能嘗到?！?

鏡子里的何非已經(jīng)完全怔住了，他聞到了鏡子上沾染的血腥味，甘甜，鮮美。這是他的第一感覺，他伸出手去觸摸，卻只摸到了冰冷冷的鏡面，好想出去，好想出去，好想出去。?

何非抓狂地看著鏡子外的葉子揚，只見他仔仔細細地把鏡子擦干凈，想了想，又把頭抵在鏡子上，“沒了，都沒了。如果你在，現(xiàn)在應該掐住我的脖子，然后狠狠地咬破我的血管，可是，你看，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不出來，什么都做不了?！?

葉子揚在鏡子上輕輕地印下一吻，“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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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非驚覺，葉子揚是知道他的存在的。甚至說，葉子揚是故意在誘惑他，誘惑他走出鏡子。他承認，他被誘惑了，他想出去，想像葉子揚描述的那樣，禁錮住他，狠狠地品嘗他的味道。可是，怎么出去，怎么才能出去。何非痛苦地抱住了頭，他一定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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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的葉子揚看著一如昨日的房間，微微有些失落。?

何非看著葉子揚拿著水果刀走了進來，他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他知道，他又能聞到甜美血液的味道。?

葉子揚仿佛知道他的等待，他脫了上衣，半裸著身體，拿著水果刀在自己身上比劃。?

“你喜歡從哪里開始呢？”葉子揚看著鏡子問。拿著刀的手，輕輕劃過脖子的位置，留下一點點血印。何非貪婪地看著，再深一點，割破它，何非在鏡子里吶喊。?

葉子揚對鏡子里的景象視若無睹，他把刀放在洗手臺上，看著鏡面因為自己的動作起了波瀾，他滿意地笑了，“想要更深一點？想要嘗一點？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如意?！?

葉子揚轉(zhuǎn)身出了房間，留下何非在鏡子里四處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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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葉子揚脫下了浴袍。?

水果刀在兩側(cè)的鎖骨上輕輕劃過，血絲順著胸膛流了下去，借著昏黃的燈光開出妖冶的花?！跋矚g嗎？有人說我的鎖骨最好看，我如果把它劃爛了，還好看嗎？”葉子揚的手又動了幾下，鎖骨上多了幾道深深淺淺的傷痕。?

不要，不要。何非捶著鏡面，不是這樣的，他渴求著葉子揚的血液，可直覺告訴他，不該是這樣，這么美的鎖骨，應該印上自己的吻，再咬出獨有的印記，而不是被冷冰冰的刀子傷害。?

葉子揚看著鏡面越來越動蕩，把刀子挪到了胸膛的位置，“你說，把這里割開怎么樣？”刀尖在兩個凸起之間流連，輕輕往里送了一下，粉色的凸起瞬間被鮮紅的血液覆蓋，葉子揚悶哼了一聲。?

何非感覺體內(nèi)一股怒火沖起來，他不能這么傷害自己，要制止他，一定要制止他。?

葉子揚看著自己的身體，“難怪你總喜歡給我弄得青青紫紫一身傷，看起來，真的很不錯?！?

刀尖持續(xù)活動，葉子揚笑起來，“還是不出來，這可怎么辦，下一個目標是心口了?！?

葉子揚把手高高抬起，“這次我會狠狠地扎進去，今晚，你就看著我把自己扎穿吧。”?

葉子揚閉了眼，自己盡力了。自己獻祭了畢生的修為，換來一個可以喚醒何非的機會，要求是憑何非自己的意志沖破禁錮，自己不能告訴他任何線索。

這些年，葉子揚穿梭在各個關(guān)于鏡子鬧鬼的城市中，一個一個地去試，去尋找何非。被騙過，被傷過，始終沒有放棄，如今，終于找到了何非，可仍舊無法刺激他沖破鏡子的禁錮。

那就做個了結(jié)吧，如果何非注定出不來，那就讓自己做守著他的枯骨吧。?

刀子扎進血肉的聲音傳出來，意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葉子揚睜開眼，看見何非的手擋在自己胸前。?

何非把刀子從自己手掌上拔下來，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小葉老師，你劃傷了我的所有物，作為懲罰，此后我的任何要求你都不得拒絕。好嗎？”?

葉子揚熱淚盈眶，“好的，主人，我接受一切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