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全集》━月界旅行、地底旅行（魯迅譯）

目錄

月界旅行

第十二回 新實(shí)驗勇士服氣 大創(chuàng)造巨鑒窺天

第十三回 防蠻族亞電論武器 迎遠(yuǎn)客明月照飛丸

第十四回 縱詭辯汽扇驅(qū)云 報佳音彈丸達(dá)月

地底旅行

第一回 奇書照眼九地路通 流光逼人尺波電謝

第二回 割愛情揮手上征途 教冒險登高嚇游子

第三回 助探險壯士識途 紓貧辛荒村駐馬

第四回 拚生命奮身入火口 擇中道聯(lián)步向地心

第五回 假光明造物欺人 大僥幸靈泉醫(yī)渴

第六回 亞蘺士痛哭無人鄉(xiāng) 勇梗斯力造渡津筏

第七回 泛巨海垂釣獲盲魚 入戰(zhàn)場飛波現(xiàn)古獸

第八回 大聲出水浮嶼擬龍 怪火摶人荒天掣電

第九回 擲磁針磧間呵造化 拾匕首碣上識英雄

第十回 埋爆藥再辟亞侖洞 遇旋渦共墮焦熱獄

第十一回 秉熱潮入火出火 墮樂土舍生得生

第十二回 返故鄉(xiāng)新說服群儒 悟至理偉功歸怪火

　　月界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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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新實(shí)驗勇士服氣 大創(chuàng)造巨鑒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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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回雖說諸事既畢，只待日期。然而尚有彈丸，未曾告竣。此物自接到亞電的電報后，已命停工。迨亞電到了，商酌多日，始差一專使，馳至布拉維商會，重令制造，故至十一月二日，乃得告成。從東方鐵道輸運(yùn)，十一月十日，到了石丘。社長巴比堪及臬科爾亞電三人，便去細(xì)心查檢，原來這彈丸的周圍，皆貯清水，其深三尺，底面塞以圓形水板，令水不漏，且能自由運(yùn)行于彈丸之中。旅客居住的地方，宛如水上木筏，下有直立的厚木板，以備分開水力。當(dāng)發(fā)射時，全部之水，因受了震動力，都從下部逆流而入上部，匯集于漏水管中；此管口有木塞，裝置甚固，頗難脫落，然因流水壓迫之力極大，故木塞忽脫，水即如瀑布一般，由管口噴出；噴盡以后，旅客必受彈丸的強(qiáng)回旋運(yùn)動，微覺暈眩。然出炮口時的第一大回旋運(yùn)動，則因水之流動殺其勢，已無大患。加之彈丸上部，遍張最良厚革，并釘鋼鐵彈條，漏水管即在此彈條下面，故豫防第一大回旋運(yùn)動之法，已盡全力，若尚不能防，則非發(fā)明一鐵作精神的妙法，別無他術(shù)了。彈丸上部，有一小穴，用純鋁為門，可以開闔，內(nèi)面固以螺旋；如至月界，則旅客可由此門出入，以休長途之疲勞，探異地之勝跡。至于飛行時察看太空的，則另有四個金屬制的天窗，上下各二，嵌著極厚玻璃，引入光線，且用電氣生火，以御嚴(yán)寒。真是千緒萬端，無不周備。所慮者，只有彈丸中空氣新陳交謝之法，尚未籌定而已。社長于此一事，絞盡腦力，屢廢寢食，才得一線光明，研究之末，遂獲善法。蓋地球上空氣的成分，每百分中為養(yǎng)氣二十一與淡氣七十九分所和合，人類呼吸一次，則收養(yǎng)氣百分之五，而代以吐出之炭養(yǎng)二，此炭養(yǎng)二即由體上熱力，及血液元素之弗?騰而生。故人若居彈丸中，密閉諸戶，絕新舊空氣交謝之作用，則若干時后，空氣中的養(yǎng)氣，全被吸盡，剩下許多炭養(yǎng)二，充滿空中，人類遂至悶絕。防御此患，惟有二法：一、用新鮮養(yǎng)氣，以補(bǔ)充消耗的養(yǎng)氣；二、將人類呼出的炭養(yǎng)二，設(shè)法消散。行此二法，亦不甚難，只用鉀養(yǎng)綠養(yǎng)二，及鉀養(yǎng)二物而已。鉀養(yǎng)綠養(yǎng)者，為化學(xué)中藥品之一，屬乎鹽類，形如水晶，加熱至四百度，則變?yōu)殁浘G，而放散其所含的養(yǎng)氣，布滿空中。用二十八磅鉀養(yǎng)綠養(yǎng)五，可生養(yǎng)氣七磅，即法國量二千四百里得，旅行者二十四時間的呼吸，已綽有余裕了。鉀養(yǎng)者，亦屬化學(xué)藥品，其性與炭養(yǎng)二有極大愛力，故置之瓶中，屢屢搖動，則漸與空氣中的炭養(yǎng)二化合，變了鉀養(yǎng)炭養(yǎng)二，而彈內(nèi)空氣，常得清凈。據(jù)此理論想來，則兼用二法，一能令腐敗空氣，復(fù)歸清潔；一能生新鮮養(yǎng)氣，保養(yǎng)人間。然天下事多據(jù)理論，極少實(shí)驗，筆舌間雖娓娓可聽，而實(shí)驗時終無成效者，亦頗不鮮。故社長發(fā)明之法，雖似美善，而不用人類試驗，則到底不能確信。麥思敦道：“此實(shí)驗也不肯讓我去么？我想在彈丸中必可保一周間之生活?！敝T社員夙服其勇敢，不忍拒絕，遂購了許多藥品及食物，置之彈中。麥思敦于十一月十二日午前六時，別了諸友，并約定二十日午前六時出外，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鉆入彈中去了。是后石丘之上，不聞麥思敦大談狂笑的聲音，十分寂寞。社員于無聊之時，常常憶及，且恐有不測，愈難安心，每日往來彈丸之旁，探聽消息，佇立良久，忽聞麥思敦吟詩聲，嚶嚶然透出彈外，始知此老無恙，歡喜而去云?！盎卦f會社開了募金局，報告以后，天下萬國，無不響應(yīng)，一剎時間，已得了巨大金額，足敷會社之用，遂將募金局鎖閉。社長于去年十月二十日，將金資若干，交給侃勃烈其天象臺，托制巨鑒一架，可以見月球表面上直徑九尺之物體者。此時雖光線之學(xué)，已極蘊(yùn)奧，機(jī)械學(xué)亦達(dá)高度，而世界上有名的巨大望遠(yuǎn)鏡，有浩大視力者，卻只兩個：一為哈沙氏所造，其高三丈六尺，有直徑四尺六英寸的目鏡，視力強(qiáng)度，可放大物體至六千倍。二為羅德洛慈氏所有，在愛蘭的佗翁派克地方，管長四丈八尺，目鏡直徑六尺，視力六千四百倍，重量十二噸半，其巨大及重量，雖足驚人，而放大物體之力，則僅六千余倍，故大如月球，亦惟可縮近至三十九英里以內(nèi)。若非極長，或直徑六十尺的物體，仍不能見。今旅行的彈丸，僅直徑九尺，長一丈五尺而已，故不可不將月球縮近至五英里以內(nèi)，即放大物體至四萬八千倍也。侃勃烈其天象臺，招集了會員，大與論議，或深研原理，或覃思方法，遂決定望遠(yuǎn)鏡之管，應(yīng)長二百八十尺，內(nèi)容新式反射鏡，目鏡直徑，應(yīng)寬一丈六尺。繪了圖形，開工制造，此鏡在地球上，雖已巨大無匹，而較之先年天文學(xué)家芙克從思想造出的一萬尺望遠(yuǎn)鏡，則不免小如微塵了。第二步應(yīng)研究的，便是置鏡的所在，天象臺職員，意見頗不相同，因此甚費(fèi)爭論。蓋裝制巨鏡，不可不擇一最高的山巔，而合眾國中，高山極少，最著名者僅兩道山脈，川王及米斯西比兩大河，流貫其間，在東者名曰阿白喇丁山，最高處為紐漢北西亞，凡五千六百尺，殊不足副高山之稱；在西者曰落機(jī)之高岳，山脈連亙，巖石嵯峨，有一望千里之概。山脈由麥改蘭海峽發(fā)端，蜿蜒回壞于南亞美利加的西方海岸，其名稱或一變而為安提司，或一轉(zhuǎn)而成可昔雷拉，其他各部分，異名甚多；進(jìn)而橫截巴拿馬地峽，貫通全部北亞美利加，終達(dá)北冰洋而止。雖高不過一萬七百余尺，然美國本無高山，不得不推落機(jī)為第一，遂決定于此山脈中，揀一最高所在，裝置巨鏡。先運(yùn)應(yīng)用器械，及派人夫，致?密梭里的輪庇克山巔，始把望遠(yuǎn)鏡諸物，設(shè)法搬運(yùn)。數(shù)萬工人，過沙漠，穿深林，千辛萬苦，屢折不回，未到十二月，這偉大無比的望遠(yuǎn)鏡，已登積雪不化的山巔，高聳于太空無際之里了。憶從前有美國機(jī)械師自夸道：“與我任何重量，令置任何高處，無不如意?！甭?wù)呓砸詾橥?，嗤之以鼻。自此大工業(yè)告成，世人始知其不謬。而美國人之長于機(jī)械學(xué)，亦于是可略見一斑了。然總計制造搬運(yùn)諸費(fèi)，卻用去了四十萬圓以上，此款則前回已經(jīng)說明，是由社長豫先交付的。……望遠(yuǎn)鏡裝置既畢，各天文視察職員的心臟，自然是怦怦鼓動，急欲一觀天界之奇景。蓋據(jù)我等想來，則用視力四萬八千倍的巨鏡，窺察月球，不惟其放大形象，當(dāng)出吾人想象之外，即其表面的動、植、都、邑、湖、海的真況，亦必歷歷可數(shù)，會萃鏡中。那些天文大家，雖比我等聰明，然何常不作是想呢！那曉得窺看之后，竟大失所望。除了古人據(jù)學(xué)理所發(fā)明者之外，仍屬惝怳迷離，不能確定，所見者惟火山殘滓，累累如陵，略能辨其性質(zhì)而已。然將在天的極點(diǎn)處之?dāng)?shù)萬星辰，測定直徑，則不能不曰此鏡之偉績。又天象臺職員克拉克，審定了一種星云，亦為羅德洛慈氏的望遠(yuǎn)鏡所不能見的。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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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天騶衍原非妄，機(jī)械終難敵慧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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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望遠(yuǎn)鏡，畢竟能否看出月球上的彈丸，須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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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防蠻族亞電論武器 迎遠(yuǎn)客明月照飛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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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光陰如電，又屆初冬。實(shí)驗日期，愈覺逼近。各社員的心魂，早已飛向九天，作環(huán)游月界之想。獨(dú)有臬科爾依然頑固如昔，堅說不能成功。他說道：“哥侖比亞炮中裝入引火棉四十萬磅，重量如此，燃燒必易，況又加彈丸壓力，則引火棉必要生火，釀成奇禍的?！比簧玳L則已思慮周詳，毫無疑竇，一任臬科爾終日嘮叨，總是屹然不動，親自指揮工頭，教授搬運(yùn)之法。其法系將引火棉分成小份，裝入小箱，封緘嚴(yán)密，始從天波運(yùn)至丘下；又有數(shù)百工人，由推行鐵道，輸運(yùn)炮旁，再用起重器械，吊入炮底。蓋引火棉的性質(zhì)，最易發(fā)火，若用汽械，不免有磨擦之患，終不如人工之佳。當(dāng)搬運(yùn)時，工業(yè)場二英里內(nèi)，禁絕煙火；后又因太陽光線，頗覺酷烈，恐光線激射，釀了巨禍，遂索性在夜中作工，并仿桑恪凌夫之法，借真空中發(fā)光的光線，直照炮底，先用火藥小包，排列引火棉下，火藥包間，各有金屬絲聯(lián)絡(luò)，以通放射時發(fā)火的電氣。到十一月二十八日，那八百個火藥小包，竟安然運(yùn)入哥侖比亞電底，近村人民，得知其事，又漸漸蝟集，愈聚愈多，競欲入內(nèi)觀覽。社長不允，令人堅閉柵門，盡力防御，而大眾狂呼亂叫，騷擾不休。社長無可奈何，暗想把火藥包給眾人一看，或可稍慰他們的渴望，遂吩咐工人，把引火棉箱排列柵內(nèi)，以饜眾目。而自己同麥思敦兩人，往來巡行，防眾人誤將吸殘煙草，擲入柵里。此時來觀者，已增至三十萬左右，麥思敦便有千目千手，也無異一個蚊子，想負(fù)起毘拉密圖（在埃及之金字塔），終日飛跑，不遑應(yīng)接，遂大聲喊道：“諸君切勿吸煙，防生奇禍！”然狂瀾似的大眾，那里聽得一分，依舊雪茄如林，吹煙成霧，宛如英京倫敦市的炊煙，裊裊然罩住了石丘一帶。麥思敦見眾人置之不理，怒不可遏，跳出柵門，拔了小刀，隨手亂揮，如汽車上的車輪一般，滾入人海，把所有卷煙草，不論銜在口的，拿在手的，都搶過來，熄了火拋在一邊，剎時間已成了一座小阜。眾人見這位老夫子生氣，便都虛心讓步，漸漸鎮(zhèn)定了。及至裝完火藥，果然毫沒差池。臬科爾的豫言，又成了一件失敗的話柄，按下不表?！瓍s說月界旅行時，還有一件不可不慮的，便是食物及器具。設(shè)月界中也如地球上一般，有屠牛的，有造面包的，有釀葡萄酒的，則雖孑身獨(dú)往，亦不愁凍餒。無奈自古以來，終未得一確信。若稍有疏忽，豈非歷來的勞苦，都成了泡影么？亞電便寫一張應(yīng)用物件的目錄，同社長商量數(shù)次，揀最要緊的，陸續(xù)購辦。不到幾日，把彈丸室內(nèi)，已堆積得無容足之地，社長遂將必不可缺的物件，揀了許多，其余一概取去，零碎物件，則封入箱內(nèi)。即驗溫器、風(fēng)雨表、望遠(yuǎn)鏡等，路上要緊的物品，也裝入機(jī)械箱中，不令露出。又買幾張波亞及穆埃雷繪的月世界地圖，以備參考差異，及訂正謬誤。此圖測量極密，月中的山岳平原，危峰大海，及噴火口等的廣狹大小，位置名稱；并自月球東方的雷普涅子及德弗兒飛山，至北極的木勒拂力科山諸地方，無不記載詳盡，有條不紊。另購旋條槍并獵槍各兩支，連許多彈丸硝藥，一并排列室內(nèi)。亞電笑道：“到月界時，如有人類，與我等無異，則遇不速之客，必來款待，或贈美酒，或貽佳果；善言論者抵掌而談，問地球一切事；好奇者設(shè)宴，或歌或舞，極人生之歡，則適合我等之希望，榮幸何極。若不然，如入印度內(nèi)地一般，或蠻人跳梁，舉兵來襲，碎裂我等，以充饑腸；又或猛禽怪獸，充滿酒地，磨牙舞爪，饞涎如泉，則我等將用何法防御呢？”社長問道：“君想月界中必有此種野蠻居住的么？”亞電道：“余亦推測而已。至其實(shí)情，古無知者。然昔賢有言曰，‘專心于足者不蹶，’余亦用此為金杖，以豫防不測耳?！鄙玳L道：“然據(jù)余所見，則月界中當(dāng)無此種惡物，讀古書可知?！眮嗠姶篌@道：“所謂古書者，何書耶？”社長笑道：“無非小說之類耳。然書中謂月界之山岳，無巨莽森林，難容猛獸，則極可信。余即由此臆度的?！眮嗠姷溃骸熬砸軠y之故，遽不設(shè)備，豈非大錯么！余等此番旅行，實(shí)非為一身計，故不可不再返故國，以報告全地球人民。若被食于野蠻猛獸，不是勞而無功，徒留笑柄么！”社長點(diǎn)首道：“甚是甚是。余已無可言，此后惟聽君之指揮。”亞電道：“君言幾窘殺我！余實(shí)不甚解旅行一切事，不能不求助于君。”社長道：“余固有助君之志。”亞電道：“余想防御器機(jī)，萬不可缺，即鶴嘴鋤、鐵棍、大斧、手槍等是也。其他冬夏衣服，亦應(yīng)完備?！钟嗟入m深惡蛇屬，或虎、獅、豺、象等，而無牛、馬、犬、羊諸家畜，則甚難生存，還該攜去數(shù)匹才是?！鄙玳L大笑道：“我良友亞電君乎！余前雖言聽君指揮，今實(shí)不復(fù)能忍矣。君不知旅行彈丸的大小，與古時‘愛克船’無異么？不知‘愛克船’的幅員，卻大于我等的旅行彈丸么？那有可攜如許物品之理呢！不如讓我選擇罷?！眮嗠娀叵肭把裕沧允?，遂托社長選擇。社長于不急之物，盡行除去，加上臬科爾的愛犬，并紐芬蘭種犬各一匹，又小樹數(shù)株，種子數(shù)十包，以備在月界中辟地蒔植。亞電又道：“此種子必與月球的土性不宜，非另帶地球上肥土不可。且數(shù)株灌木，應(yīng)防其槁，須加土于根，纏以繩索才妙。”社長依言，安排妥洽。又買菜、汁、鹽、肉、酒類等，足支一年之食物，均納彈中，便將彈丸運(yùn)上石丘，舉起鶴頸稱，吊入炮內(nèi)。諸社員握手咽唾，恐釀巨災(zāi)，而漸入炮膛，毫無障礙。不一時，已達(dá)炮底，社長仰天呼了一聲“上帝”，臬科爾卻坐在遠(yuǎn)處出神，亞電跑過去笑說道：“君的賭金，又輸去了。余要拿去贈月世界國王的。”諸社員轟然大笑。臬科爾看了亞電一眼，默不發(fā)言。亞電又對熟識的友人道：“余雖拜別諸公，而至月界，然并非訣絕的。諸公切勿視余為天人，余且擬報告月界的真態(tài)?！丙溗级匦Φ溃骸安槐爻?，不必愁！余是斷不肯以君為看羽衣之天人的?！鄙鐔T又大笑不已。連臬科爾也不覺失笑，橐橐的走過來了?！瓍s說實(shí)驗日期，越加切近，一轉(zhuǎn)瞬間，已遇十二月朔日的良宵。當(dāng)夜十點(diǎn)鐘四十分四十六杪時，月球冉冉，正過天心，并最與地球相近，若錯過機(jī)會，則會社的大試驗，便不能不待至十八年以后了。是日天色蔚藍(lán)，日光閃灼，不待黎明，石丘近傍，已來了無數(shù)觀客。連天波市也車馬如云，十分熱鬧。平原一帶，有張?zhí)炷坏模薪ǜ邩堑?，有營小屋的，荒涼寂寞的所在，竟變了一大都府，各國人民，無不駢集，所操語言，若英，若法，若俄，若德，千差萬別，不可究詳，一片平原，竟與一個小地球無別。美國人則更不消說，自然農(nóng)罷耕耘，商廢貿(mào)易，不論貴賤、老幼、男女，皆忻喜欲狂。茀羅理竇地方，擾擾攘攘，宛如鼎沸。迨近發(fā)射時期，眾人頗覺惶懼，那膽小的，不免戰(zhàn)栗。私語漸絕，寂如無人。未幾時限愈逼，人更不安，有逃遁之狀，忽然搖動起來，如怒濤嚙岸一般，洶洶然令人駭絕。又少刻，自鳴鐘打了七下，眾人奉首看時，則明月一輪，冉冉而上，大千世界，驟放光明；便是直徑尺余的金剛石，亦難比其價值。喝采之聲，忽如雷動。此時柵門之內(nèi)，倏見有許多同盟社員，排了行列，萬足一步，直行向前；其后便是三個旅行的勇士，容貌莊肅，舉止雍容，頭戴禮冠，身披禮服，魚貫而出。并有歐洲各國派來的天象臺職員，警衛(wèi)于后。社長巴比堪，左右奔馳，指揮行列，臬科爾負(fù)手于背，昂然徐行。亞電著新制旅衣，喜色可掬，向麥思敦道：“余將遠(yuǎn)行，與君離別。君若能以地球上新事相告，忻幸何如！”麥思敦道：“余固欲以異聞奇事告君，然苦無良法耳?！眮嗠姷溃骸熬灰娛澜缟线M(jìn)化之狀態(tài)么？必因人類以此事為不可為，而其事遂不能成；茍盡力為之，必?zé)o不成之理。即如此番旅行，當(dāng)初誰不疑慮，雖以大學(xué)者自命如臬科爾先生，亦盡力反對，不留余地。幸社長不顧輿論，勇往直前，始有今日。君若待余啟行以后，運(yùn)用奇想，一切旁觀者言，均視為狂吠，毫不措意，惟潛思壹志，研究通信之良法，則到底必獲成功。余于故國政府之變革，以及人民之進(jìn)步等事，終有一日可以洞悉的?！睍r臬科爾正立亞電背后，聞歷數(shù)其失，且含譏刺，怒不可遏，遽邁步上前，大聲道：“亞電君！……今所言者，固皆余之過失，然非君所應(yīng)訕笑者也。君因?qū)⑦h(yuǎn)行，乃大笑罵我，以損我之榮譽(yù)耶！”說畢擦掌磨拳，頗有爭斗之勢。麥思敦急握其腕，怒目道：“君以私憤，遂想妨害大業(yè)么？然則為我等之大敵。我等之大敵，即闔地球人類之大敵也！為人類公敵者，天下雖大，不能容其身，居將如何？”臬科爾不能答，含怒走開。此時自鳴鐘已報十點(diǎn)，發(fā)射之期，切迫萬分。炮旁起重機(jī)的鐵索，搖蕩有聲，豫備將三個勇士，垂入炮底。社員皆肅然正列，寂靜無嘩。麥思敦雖稟性剛強(qiáng)，從不屈撓，三歲以后，未曾哭泣一次，至此時也免不得兩行老淚，沾濕衣衿；拭淚向社長道：“尚可從容，君不偕余同去么？”社長大聲答道：“我老友麥思敦君乎！余實(shí)不能伴汝。不但彈丸狹小而已，君已頹齡，難受辛苦，不如居此地球，靜候余等的報告罷！”麥思敦不能再說，含淚而退。旅行三勇士，遂訣別了朋友，垂入彈中，關(guān)上鋁門，將螺旋捻緊。一輪璧月，漸近中天，天地?zé)o聲，萬眾屏息，只聽得機(jī)械師馬起孫大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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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杪——三十六杪——三十七杪——三十八杪——三十九杪——四十杪——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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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的一聲，天柱折，地維缺，無數(shù)的旁觀者，如颶風(fēng)摧稻穗一般，東倒西歪，七顛八倒，有目不能見，有耳不能聞，那里還有如許閑工夫，來看彈丸的進(jìn)路。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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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咄爾旁觀，倉皇遍野；而彼三俠，泠然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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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放射以后，這彈丸能否直達(dá)月球，不墮地上，且待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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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縱詭辯汽扇驅(qū)云 ?報佳音彈丸達(d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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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旅行彈丸發(fā)射時，烈火如柱，矗立天外，宛如火龍張爪，蜿蜒上升，少頃蓬勃四散，照耀茀羅理竇地方，成一火焰世界。凡在三百英里以內(nèi)，雖在深夜，而微蟲蠕動，亦歷歷可見。致其震動之力，實(shí)為千古未有之大地震，而茀羅理竇適為震域之中心。由硝藥所生之氣體，以極大勢力，震動空氣，空中忽生人造之大暴風(fēng)，數(shù)千萬觀客，不論何人，均被吹倒，縱橫滿地，臥不能起。其中的麥思敦，生來是膽大包身，不懼艱險，因欲細(xì)看彈丸進(jìn)路，獨(dú)立在一百五十碼以內(nèi)，誰料一發(fā)之后，竟如弩箭離弦一般，直擲出至百二十尺之外，頭暈氣絕，冥然如死，良久始醒，撫著腰大叫道：“唉，余痛甚！唉，余痛甚！亞電君！巴比堪君！臬科爾君！君等已向月界啟行了么？君等在地球時均與余善，而獨(dú)于月界旅行竟不我許，余雖年老，然較之懶惰青年，卻勝萬倍，今居然擲余于百尺以外，苦痛欲死，何無情至此耶！”麥思敦大聲疾呼，竟無應(yīng)者。巨大彈丸，已飛行于太空萬里之上了。其他眾觀客，因剎時之間，大受震動，驚怖氣絕者，不計其數(shù)。少頃漸漸蘇生，有撫腰的，有包頭的，有絡(luò)手的，因此耳聾者，亦約有三千左右，宛如大戰(zhàn)以后一般，狼狽情形，不能言喻。靜了一刻，呼痛之聲，忽然大震，其音與彈丸發(fā)射時，竟不相上下。眾人一面呼痛，一面昂首，想看彈丸的進(jìn)路。豈知太空冥冥，一碧無際，那有彈丸的片影？仰首問天，天無耳目口舌，寂然不答，只得裹傷扶杖，慢慢回家，除靜候輪庇克山望遠(yuǎn)鏡視察者的報告外，別無希望了。此視察者，為侃勃烈其天象臺司長，名曰培兒斐斯，既通天文，又精測算，窮理之學(xué)，更入蘊(yùn)奧，為地球上第一天象名家，故托其視察彈丸，誠屬妥當(dāng)已極的。所惜者發(fā)射以后，天氣驟變，黑云滿空，宛如潑墨，加以二十萬磅的引火棉，皆化細(xì)灰，和入空氣，雖略一呼吸，亦不免大害于衛(wèi)生。翌日更甚，煙霧蔽天，白日失色，雖咫尺亦不能辨。此黑煙漸散漸遠(yuǎn)，竟達(dá)落機(jī)山巔，視察者空對著大望遠(yuǎn)鏡，束手癡坐，不能窺見一絲彈丸的影子。麥思敦終日提心吊膽，坐立不安，到第二日清晨，已不可耐，便騎了馬，跑至望遠(yuǎn)鏡建設(shè)處，見過司長，嘆道：“俗語說勞而無功，而余則勞而得禍，余自制造大炮，以迄研究彈丸，無不盡心竭力者，實(shí)出于旅行月界之熱誠而已。豈料社長不仁，竟不許偕往，且擲之百二十尺以外，僅免于死。因是腰脊受傷，昔獨(dú)立戰(zhàn)爭時擊傷之腦骨，今復(fù)破損，真是不幸之至了！”司長笑道：“君今年高齡幾何了？”麥思敦道：“只六十八歲耳?！彼鹃L大笑道：“如此，則當(dāng)以善保余生為第一義，何必侈想旅行呢！”麥思敦憤然作色，怒目道：“這是什么話呢！凡人類者，茍手足自由，運(yùn)動無滯，則應(yīng)為世界謀利益，為己身謀利益，肉體可灰，精神不懈，乃成一人類之資格。君不知此理么？”司長道：“誠然！然人類之孳孳汲汲，不遑寧處者，雖曰為世界謀公益，亦半為營菟裘計耳。故壯而逸居，老而勞動者，不能謂之智。君固矍鑠，然已無勞動理，社長不令同行，殊非無意的。”麥思敦道：“此事是非，今且勿論，人已仆地，何必再來覓杖呢。然不達(dá)余志，則甚有遺憾耳?！彼鹃L蹙額道：“麥思敦君乎，黑云蔽天，雖晝亦晦，余等揮霍巨資以制造之望遠(yuǎn)鏡，竟無微效，計自放射至今，已越三日，而太空間仍罩著無邊的黑天幕。今日午后，社長等三人當(dāng)達(dá)月界，故不可不視察其結(jié)果，報告全球；而天色仍如是，奈何？”麥思敦想了一會，說道：“沒有消散黑云的良法么？”司長道：“作汽械巨扇，立空際，鼓動烈風(fēng)，或可消散于萬里之外?！丙溗级嘏氖值溃骸懊顦O，妙極！其大若干？”司長答道：“直徑應(yīng)大二千四百尺?！丙溗级劂等涣季?，大呼道：“司長先生，天下有造如此巨扇之法的么？余不信?！彼鹃L笑道：“君言誤矣！以此與月界旅行相較，其難易何止天淵。月界旅行，今已告成，則區(qū)區(qū)汽扇，豈有不能制造之理！然至今日方才提議，則殊與獲盜而后绹?yán)K無異，君視為《天方夜譚》之詭論可耳！”麥思敦笑道：“余亦姑妄聽之耳，并非信以為真的。”司長道：“總之，黑云不散，則難見彈丸；不見彈丸，則此望遠(yuǎn)鏡便為贅物。奈何奈何！”麥思敦道：“余等惟待其消散而已，那里有他法呢……”計自十二月四日至六日，美洲雖煙霧漲天，不辨咫尺，而歐洲則晴空如洗，絕無微瑕。哈沙、羅德洛慈、?？侣返萌筇煜笈_，皆瞭望月球，不舍晝夜，無奈視力太弱，不能達(dá)極遠(yuǎn)之處，只得束手長嘆罷了。至初七早晨，忽見旭日半輪，隱躍天末，司長及麥思敦兩人，喜出望外，急至客堂商議夜間視察之法，豈知不到午后，黑云如磐，又堆滿了空際。麥思敦不禁焦急，只是對著司長連呼“奈何！”司長亦握手頓足，無法可施。麥思敦道：“噫，徒憂無益，不如小飲為佳！”司長道：“余亦喜飲酒，與君對酌何如？”兩人遂行過望遠(yuǎn)鏡旁，進(jìn)了新筑室內(nèi)，司長呼使丁取出許多酒類，問道：“葡萄、白蘭地、香賓皆有，君生平好飲那一種的？”麥思敦道：“從汝所好。”司長點(diǎn)頭，釃一盞葡萄酒，遞給麥思敦，又自斟了一盞，且談且飲，不覺盡醉。初八九兩日，依然濃云密布，不能視察。司長及麥思敦兩人，醉而醒，醒而歌，歌而飲，飲而醉，終日瞢騰，不知朝夕。至初十日，麥思敦宿酲甫解，即憶及彈丸之事，大叫道：“天尚未晴，天帝何妨余之甚耶！彼三個勇士，不惜身命，冒險旅行，冀補(bǔ)助學(xué)術(shù)于萬一，天帝豈可不眷佑之？然胡為使地球上人，不能知其所在耶！”司長醒來，推窗一望，亦默然無言，仰天長嘆。幸十一日午后，烈風(fēng)驟起，亂卷暗云，遙望長天，宛如斑錦。入夜，已空明如洗，不復(fù)有微云一點(diǎn)，渣滓太清，于是彈丸進(jìn)路，遂得發(fā)見，自亞美利加全洲，以至歐洲諸國，均用電報通知，他人私信，因此阻止者，不知多少。司長即致一書于侃勃烈其天象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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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邇?nèi)仗焐龅?，濃云連綿，雖有巨鑒，不能遠(yuǎn)矚，問天不語，引領(lǐng)成勞，如何如何！昨晚賴風(fēng)伯之威，頑魔始退，并借麥思敦氏臂助，乃發(fā)見由司通雪爾地方哥侖比亞炮所發(fā)射彈丸之進(jìn)路，再三思索，知因發(fā)射稍遲，遂與月球相左；所幸者距離非遙，必能受吸力而落于月界，然復(fù)非立時墮落，當(dāng)隨月球回轉(zhuǎn)之速力，以環(huán)游月世界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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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侃勃烈其天象臺職員諸君閣下：

　　十二月十二日。 培兒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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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天下萬國，既得電報，諸新聞雜志，皆細(xì)述顛末，作論祝賀。麥思敦欣喜過望，向司長雀躍不止。且說道：“嗚呼偉業(yè)，今已告成，彼等三人，正游月界；若余者，雖近若地球，亦未嘗環(huán)游一次，對彼等大人物，能不羨煞妒煞么！”司長道：“余亦甚羨之，然只得以老自解嘲耳?！丙溗级厝魺o所聞，又說道：“此時余之三良友，推窗憑眺，奇景殊物，來會目下，巴比堪氏必詳記于手帖，將以報告余等，故余等宜靜俟之?！彼鹃L道：“然，余亦惟靜俟巴比堪氏之報告而已?！?/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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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先生給楊霽云先生的信中有云：“……《月界旅行》，也是我所編譯，以三十元出售，改了別人的名字了。”查譯本《辨言》，譯者時在日本古江戶之旅舍。并于文前署明進(jìn)化社譯。想系“出售”之故。原譯出版在光緒二十九年十月。書末，除署原著者外，又署為“中國教育普及社譯印”，而進(jìn)化社改為發(fā)行者了。印刷者為野口安治。旁注日本東京小石川區(qū)指谷町百卅三番地。印刷所為翔鸞社，旁注日本東京牛込區(qū)神樂町一目丁二番地。這些印刷發(fā)行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已無法查考，姑記其版本如上。

　　原譯本在“八一三”前，幸承楊先生見借，使此書得以收入全集，特此致謝。楊先生來信并云：“為紀(jì)念死者，并可觀魯迅先生早年文學(xué)工作的過程，全集中鄙意亦應(yīng)將其編入為是。”我們亦深以為然。

　　廣平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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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底旅行

　　英國

　　威男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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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奇書照眼九地路通 流光逼人尺波電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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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溯學(xué)術(shù)初胎，文明肇辟以來，那歐洲人士，皆瀝血剖心，凝神竭智，與天為戰(zhàn)，無有已時；漸而得萬匯之秘機(jī)，窺宇宙之大法，人間品位，日以益尊。所惜天下地上，人類所居，而地球內(nèi)部情形，卻至今猶聚訟盈庭，究不知誰非誰是。從前有個學(xué)者工石力子，曾說：“地球中心，全為液體?！币话銓W(xué)子，翕然從之。迨波靈氏出，竟駁擊不留余地，其說道：“設(shè)地球中心，是沸熱的液體，則其強(qiáng)大之力必將膨脹，地殼難免有破裂之患。猶氣罐然，蒸氣既達(dá)極度，則匐然作聲，忽至龜坼。然我等所居的地球，為甚至今還是完全的呢？”波氏之說出，這班隨聲附和的學(xué)士先生，也只得閉口攢眉，逡巡退去了。今且不說，單說地殼厚薄，仍然是學(xué)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說是十萬尺，有的說是三十七萬尺，有的說是十六萬尺，而有名的英國碩儒迦布庚，則說是自百七十至二百十五萬尺。唉，好了好了，不必說了！理想難憑，貴在實(shí)行。終至假電氣之光輝，探地府之秘密者，其勢有不容已者歟。

　　卻說開明之歐土中，有技術(shù)秀出，學(xué)問淵深，大為歐、美人士所欽仰之國曰德意志。鴻儒碩士，蔚若牛毛。而中有一畸人焉，名亞蘺士，幼即居其叔父列曼家，研究礦山及測地之學(xué)。列曼為博物學(xué)士，甚有盛名，礦物、地質(zhì)兩科，尤為生平得意之學(xué)；故常屏絕家事，蟄居書齋，幾上羅列著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金石，窮日比較研究，視為至樂。且年逾五十，體力不衰，骨格魁梧，精神矍鑠，隆準(zhǔn)班發(fā)，雙眸炯炯有光。其明敏活潑的性質(zhì)，便是青年，也不免要讓他幾步。一日，獨(dú)居書齋，涉獵古籍，不知有何得意，忽然大笑幾聲，蝦蟆似的四處亂跳。亞蘺士正從對面走來，見如此情形，不覺驚甚。忙問傍邊的灶下婢道：“叔父何故如是？”灶下婢搖手答道：“不知，主人沒吃午餐，并命晚餐亦不必備；停了片刻，便跳躍起來，諒是不吃飯的高興了?！眮喬y士越加驚疑，暗想此必發(fā)狂無疑，惟呼洛因來，或可稍解其煩悶。仰首吐息，涉想方殷。不圖列曼學(xué)士早經(jīng)瞥見，大聲叫道：“亞蘺士！亞蘺士！來來！”亞蘺士聞言，連忙入室，列曼命他坐下。徐說道：“余頃讀臘丁奇書，知衣蘭岬島的斯捺勿黎山，有最高峰曰斯愷忒列。每年七月頃，噴火以后，其巔留一巨穴。余歡喜無量，不覺雀躍，余覃思大念，欲旅行地底者久矣。今幸獲新知，可償夙愿，故決計一行，汝將如何？行乎，抑居乎？”這亞蘺士，本有獻(xiàn)身學(xué)術(shù)的犧牲之志，今聞列曼言，也不覺手舞足蹈，不待說完，便拍手大呼道：“贊成！贊成！愿從愿從！”列曼笑道：“事不深思，便呼贊成，迨欲實(shí)行，必至畏縮，爾須再三思維，不可如是草率。若一聞創(chuàng)論，想也不想，即滿口答應(yīng)，到后來卻躊躕不進(jìn)，是要貽笑于大方的?！眮喬y士子細(xì)一想，果然有點(diǎn)危險。然丈夫作事，寧懼艱危？為學(xué)術(shù)的犧牲，固當(dāng)爾爾。便把決心之故，告知了列曼，起身辭出。萬端感想，倏涌心頭，意大地中心，必有無窮崄巇，或遇酷熱，熔石為河；或遭冱寒，堅冰成陸，怕比風(fēng)災(zāi)鬼難之域，更當(dāng)艱辛萬倍哩！唉！行路難，行路難！想去想來，那明月麗光，已輝屋脊。只見洛因已從門外款款而入，黛眼波澄，蜷發(fā)金燦，微笑問道：“君氣色大惡，遮莫有煩惱么？”亞蘺士道：“洛因洛因！長為別矣，不及黃泉，不能相見。這人間界，是卿的領(lǐng)分了！”洛因見亞蘺士如醉如狂，滿口囈語，愕然道：“君何故嚇妾，今愿速聞其詳?！眮喬y士道：“我憂吾叔父狂耳?！甭逡虻溃骸翱?？妾今晨殊不見有狂態(tài)?！眮喬y士道：“真的！君試與譚，便知狂態(tài)?！甭逡虻溃骸熬恳蚝问履?？”說畢雙眸灼灼，促其速答。亞蘺士便從蝦蟆似的跳躍說起，自頭至尾，細(xì)細(xì)講了一遍。洛因且聽且思，不覺樂甚，反安慰亞蘺士道：“叔父安排，必?zé)o錯誤，君可勿憂。”并說了許多閑話，從容而去。

　　原來這洛因，是列曼的親戚。生得蕙心蘭質(zhì)，楚楚可憐，與亞蘺士極相契合。然洛因雖是女子，卻具有冒險的精神，敵天的豪氣。所以得知此番地底旅行，卻比亞蘺士更為歡喜。而亞蘺士，則自洛因去后，斂心抑氣，徘徊房中，久之久之。洛因含笑入室，兩道視線，直射亞蘺士之面，說道：“妾適聆叔父之言，極有義理，決無不虞，且知君當(dāng)時極力贊成，今為甚背地里如此為難呢？噫！行矣男兒！亞蘺士君！”雄赳赳的說了幾句，返身歸房去了。亞蘺士轉(zhuǎn)想，果然不惜，大丈夫不當(dāng)如是么？便制定心猿，展衾就睡，無奈三尸作怪，夢中不是見熔巖噴溢的火山，便是遇怪石嵯峨的深谷，彷徨四顧，寂無一人，危哉危哉，悲聲成嗄，及大呼出險，醒來才知是自己的聲音。探首望玻璃窗，已有初日的美麗光線，閃閃然作紅薔薇色了。

　　亞蘺士急推衾披衣，推窗一望，見已有許多人夫，螞蟻似的盤旋中庭。列曼屹立其間，指揮收拾行李。亞蘺士失聲道：“呀，遲了，這位老叔父，不知又要嘮叨多少話哩！”便匆匆出房，這列老先生，果然大有嘲笑之色。冷笑道：“哼！你真勤極，睡至此時，你是做什么的呢？此刻不是十點(diǎn)鐘么？”亞蘺士漫應(yīng)道：“是十點(diǎn)鐘了，然叔父為甚勿促至是呢？”列曼道：“你還不曉得么？我等是明天要動身的！”亞蘺士聞言，驚其過速，問了一句，“為甚明天就要動身？”而列老先生又發(fā)起恨來了，他說道：“我等是優(yōu)游卒歲的人么？你怕死么？如此推托，你惜別么？同那洛因，有長圖大念的人，是可以惜別的么？”列曼絮絮叨叨，說個不了。亞蘺士沒法，只得裝著悠然的樣子，強(qiáng)辯道：“我是一無所懼的，有誰說我是怕事的，諒未必有罷。我的意思，不過以為從容辦事，才能完善，后面又沒催促的，何必像逃難一般汲汲如是呢?！绷新溃骸皼]有催促的么？這光陰不是么？”亞蘺士還說道：“今日是五月廿九，至六月杪，尚有……”列曼道：“你開口便說尚有，這‘尚有’兩字，便足為你是懦夫之證了！須知我等往衣蘭岬島，是遙遙遠(yuǎn)道，與赴巴黎不同。你以為同往巴黎一樣么？若非我昨日終日奔馳，你連那從可奔哈侃至雷加惠克（衣蘭岬之首府）的汽船，只在每月廿二展輪一次的事情，還設(shè)曉得呢！”亞蘺士不能辯，期期答道：“原來如此，我卻未曾留神?！绷新值溃骸叭舸ザ?，惟恐后時。我等須早往可奔哈侃才是。”此時一切行李，如繩梯、卷索、火繩、鐵鍵、鐵柄的木棍、鐵錘等，都已停妥。重復(fù)細(xì)心調(diào)查了幾遍，裝入行篋中。把螺旋捻緊，只待翌日啟行。亞蘺士也神氣發(fā)皇，奮力理事。蓋自趨絕地，壯士或為逡巡，然死迫目前，懦夫亦能強(qiáng)項。亞蘺士之奮迅雄毅，一變故態(tài)者，如是乎？抑非如是乎？

　　青年亞蘺士，于一剎那頃，大悟徹底，舍身決志，以赴冥冥不測之黃泉。洛因亦來，百方慰藉，亞蘺士為之奮然生踏天踔地之概。時長夜迢迢，更漏淅淅，雄風(fēng)凜凜，私語切切，殘月上窗，萬籟俱絕，而亞蘺士眠矣，而洛因去矣。不知何時，勿聞有彈窗以呼者曰：“亞籬士君！亞蘺士君！”亞蘺士心中一跳，躍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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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割愛情揮手上征途 教冒險登高嚇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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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亞蘺士夢中聽得叫聲，嚇了一跳，幸而子細(xì)聽去，是平日常來驚夢的洛因，在外扣窗說道：“亞蘺士君，再不起來，又要討叔父的罵了?！眮喬y士連聲稱是。急忙起床，洗盥畢，已是朝餐時候。走進(jìn)食堂，見叔父列曼，笑容可掬的，已吃得腹笥便便，還拿乳羔炙雞，張著口大啖不止。瞥見亞蘺士進(jìn)來，招手命坐，滿口含著食物，含糊問道：“你一切事都豫備了沒有？”亞蘺士答道：“都妥當(dāng)了，我本來沒有豫備的事?！绷新氖中Φ溃骸昂煤茫〖热绱?，你快吃朝餐，那驛馬已在門外等久了！”遂回過首向洛因道：“亞蘺士遠(yuǎn)行，你要寂寞了，然我望你善自攝衛(wèi)，與時相宜?！甭逡蛭⑿Φ溃骸斑@自然，多謝叔父?！绷新c(diǎn)點(diǎn)頭，又對灶下婢說了許多看守門戶的要領(lǐng)，侍奉洛因的規(guī)矩。才說完，便把兩目直注在亞蘺士吃飯的口上，呆呆立著。亞蘺士雖才半飽，然沒奈何也只得投匕而起。列曼口里嚷道：“走罷走罷！”便橐橐的先自出去。亞蘺士見叔父先行，便來同洛因握了一握手。洛因還說什么前途保重努力加餐這些話。亞蘺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裝著笑容，返身便走，上了馬車，在列曼對面坐下。馭者加上一鞭，黃塵擁輪，去如激箭。亞蘺士眼中，惟仿佛見亭亭倩影，遙望車塵；而馬車一轉(zhuǎn)，正被列曼遮著，暗忖道：“予欲望洛兮，叔父蔽之……”然馬車已抵迦修荊士汽車驛了。兩人即換坐車中，未幾汽笛一聲，車動蠕蠕，既而如風(fēng)行電掣一般，自驛間馳出。亞蘺士檢點(diǎn)過行李，列曼從懷中取出一封紹介信，說道：“這是我故鄉(xiāng)剛勃迦府的駐扎領(lǐng)事丁抹國的芬烈謙然氏寫的?！北阋x給亞蘺士聽，什么“有博物學(xué)士列曼君”。又是什么“有地底旅行之大志”。亞蘺士雖隨口答應(yīng)，其實(shí)并沒聽得半分。只見四圍景色，都如過眼煙云；一帶高原，倏在車之后，不多時竟到吉黎海岸了。

　　列曼學(xué)士說一聲“我覓汽船去！”早已執(zhí)杖下車。亞蘺士招呼行李畢，急到船塢。見這老叔父，已面紅耳赤，在汽船上亂跳，口里說道：“其實(shí)可恨，你們總歡喜待，豈非浪費(fèi)光陰么？我看你們待到什么時候！”原來這艘汽船，必待夜中方能出發(fā)，非靜候九時間，不能啟行。他性質(zhì)本來褊急，越想越氣，所以尋著船長，又在那里大加教訓(xùn)了。船長卻悠然答道：“閣下何必著急如是呢？荒村景色，處處宜人，策杖尋幽，豈不大佳么？”亞蘺士亦在旁笑道：“終日奔馳，獨(dú)未探得此事，此刻有什么法子呢？”列曼沒法，只得走到平原，瞻眺風(fēng)景。伹見茅屋參差，遠(yuǎn)林如薺；晚禾黃處，小鳥歡鳴；乳羊成群，牧童偷睡。亞蘺士亦為之心曠神怡，大賞旅行的佳趣。漸而晚山爭赭，慕靄蒼然，兩人便入村中，飲了幾瓶啤酒，徐步登舟，已將夜半。少頃，汽船埃雷，已吐煙排浪，向哥逐爾廬進(jìn)發(fā)。翌日十點(diǎn)鐘，到了可奔哈侃府郭外。遂舍舟登陸，在芬尼士旅亭解了行李，小憩片時，列曼呼使仆問道：“此地的北方博物館何在？”使仆答道：“此去不遠(yuǎn)。”列曼遂偕亞蘺士出門，向博物館而行。此博物館，雖基礎(chǔ)不寬，構(gòu)造甚質(zhì)，然經(jīng)干事湯珊氏多年辛苦經(jīng)營，故北方的名產(chǎn)古物，無不搜羅薈萃。每年觀客，實(shí)繁有徒。湯珊聞二人來游，歡喜不迭，待遇極為優(yōu)渥。列曼將調(diào)查往衣蘭岬汽船的出發(fā)日期一事托了湯珊。湯珊說：“六月二日，恰有丁抹國的華利吉獵艦，向雷加惠克府進(jìn)發(fā)?！绷新笙?，謝了湯珊。又拉亞蘺士同去拜會艦長，說明來意。艦長拔倫道：“二君可于禮拜五午前七時來此?！绷新膊辉儇?zé)他待時，唯唯作別，歸了旅館，豫計行期，尚距數(shù)日。二人旅居大都，縱覽名勝，還不至十分寂寞。惟亞蘺士雖歷覽雄都，終不免時生遐想，望伊人兮天一方；挑燈偶語，聯(lián)袂游行，都如昨夢，不可得矣！亞蘺士方支頤馳思，恍若有亡，而好事的叔父，卻偏惠然肯來，早立其側(cè)，問道：“亞蘺士！你想甚么？想上這譙樓一游么？我陪你去?！币幻嬲f，一面向空中亂指，亞蘺士連忙答道：“不是不是，我登高時，要昏眩的?！绷新Φ溃骸皶炑＿@種事情，都不能習(xí)慣么？不行不行。”亞蘺士還不肯，無奈列曼苦勸不已，只得懶懶的同到譙樓，但見古壁圖云，飛甍入漢，真好個所在。列曼令門守開了門，偕亞蘺士拾級而上，其中冷氣森然，昏不見掌。亞蘺士已渾身寒栗，不能復(fù)耐，行了幾百級，目眩頭暈，幾欲仆地。大叫道：“我不上去了?！绷新车溃骸澳闳绱伺橙?，是個支那學(xué)校請安裝煙科學(xué)生的胚子！能旅行地底的么？”亞蘺士不得已，縋著列曼衣襟，戰(zhàn)戰(zhàn)兢兢，竭力向上，不一時，竟達(dá)絕頂，開眸一望，則飛云如瀑，御風(fēng)而馳，輕帆疑鷗，浮游波際。瑞士的海岸，正返照入兩目之中，其景色之高尚偉大，為生平未曾夢見。約一時后，乃徐步下樓。亞蘺士才覺筋骨爽然，如釋重負(fù)。然年齡方幼，未涉征途，受了一點(diǎn)鐘的冒險教育，不免又生游子天涯之感。幸而得了一個朋友，是法國人，漸相契合?；蛱焦袍E，或游梨園，拿這人作了拄杖，始免羈旅之苦。蓋丁抹梨園，華麗甲天下，優(yōu)人之尊，世無其匹，有入大學(xué)兼修數(shù)種學(xué)科而卒業(yè)者，有出入宮禁，王公大臣爭來交歡，愿為其義子從仆而不可得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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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助探險壯士識途 紓貧辛荒村駐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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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回說亞蘺士自得了法國朋友觀劇探幽，頗免羈旅之苦。然華年易逝，不覺又過幾時，行期益迫，湯珊氏便送了三封紹介書，一致雷加惠克府長官，一致大教正，一致府尹，囑其善為招待。至初二日清晨，將所有行李，均搬入華利吉獵艦內(nèi)，艦長引兩人進(jìn)了船室，雖小僅容膝，然種種裝飾，卻精美絕倫，頗堪娛目。少頃，汽笛磔磔然鳴了幾聲，飛沫激舷，遺煙如綆，已向茫漠海原間駛?cè)?。亞蘺士登高遠(yuǎn)眺，極目無垠，白云在天，波靜成縠。景色偉大，嗒焉若忘。然偶入船室，則即聞老叔父狺狺然的聲音，促膝相對，愈無聊賴。好容易過了兩周間，已抵哈卹呵圖港口，哈卹呵圖者，衣蘭岬首府雷加惠克之郊外也。其北有峰，上凌天末，積雪皚皚，繞以游云；列曼望見之大喜，指謂亞蘺士道：“此即火山斯捺勿黎！斯捺勿黎也?。∪觐烈曋?。”亞蘺士那有如許工夫，來看火山，只管招呼行李，舍舟上陸。又把三封紹介書，交了郵局，諸人知之，皆大歡迎，款待憂渥。其中雷加惠克府的博物博士茀力克孫，與亞蘺士尤契。博士善臘丁語，負(fù)盛名，好賓客；而亞蘺士則寂寞寡儔。殆將匝月，略一跳蕩，老叔父輒呵責(zé)隨之。今不意得博士，一見如故，羈思為春，天涯游子，喜可知也。

　　雷加惠克府者，為火山脈地，以繁庶稱。彼都人士，熙熙有古風(fēng)。紀(jì)元八百六十一年頃，有海盜曰那獨(dú)治者，漂流至此，遂率從卒與土蠻戰(zhàn)，殲之。篳蕗襤褸，以啟山林，漸而占有全島，名之曰衣蘭岬。今之盡力以教島民開文化為己任者，即茀力克孫博士。風(fēng)土習(xí)俗，知之最深。列曼及亞蘺士就之請益者，日必涉數(shù)時間。一日，列曼乘間勸道：“君能從我作地底游乎？”茀力克孫悵然道：“固所愿也。無奈土人留余，逆之恐不利?！绷新溃骸熬[遁于未辟之區(qū)，余深為君惜?！逼吜藢O微笑不答，薦一獵師為兩人作導(dǎo)者。列曼稱謝而別。次日，果有一壯士，氣象威猛，自稱獵夫梗斯，踵門求見。亞蘺士見其儀表非凡，嘆喜不迭，忙出來應(yīng)接。無奈這人操著丁抹語言，亞蘺士毫不能解，面面相覷，默然無言；只得請出老叔父來，咭咭 的譚了良久，才知雷加惠克府中，雖有水路，卻無舟楫。欲至火山左近，必須陸行。此時送行之人，已擁擠了滿屋，列曼也不暇應(yīng)酬，只管摒擋一切，檢了各種器械，及磁石、顯微鏡、輕便電光鐙等，并六個月的食物，裝入馬車，與諸人作過別，跨馬登程。梗斯徒步向前，登山越嶺，如履平地。然衣蘭岬種的健馬，也不劣于梗斯。無論積雪暴風(fēng)，危巖峻坂，都無畏怖。三人兩騎，如離弦的弩箭一般，蹴衰草，逾藪澤，沿寂寞之海岸，入陰郁之森林，漸與叫懷黎吉留的寺院相近。馳驅(qū)終日，大覺疲勞。然衣蘭岬地方，與歐洲大都不同。每逢六七月間，則杲杲皎鳥，終夜不沒。故雖近午后七時，仍如白晝。惟烈風(fēng)砭骨，漸覺肌膚生粟而已。少時，抵一古村，向民家借了宿。村中民情淳樸，古道猶存?？羁驼唠m無非蔬食菜羹，而其意卻十分周摯。小兒繞膝，馴不避人。女子行觴，嫣然勸客。亞蘺士睹此情景，疑入桃源，歡喜無量。嘆道：“文明之歐洲，此風(fēng)墜地久矣！”翌日，列曼報以金，拒不受。三人遂殷勤道謝，策馬趲行。

　　列曼等一行三人，曉行夜宿，看看漸近火山，走路也十分艱苦，沮洳沒體，荊棘鉤衣，人馬皆為勞瘁；然都勇猛前進(jìn)，不萌退心。又?jǐn)?shù)日，竟到所謂四無人蹤，惟石岧峣的所在。但見幽泉暗流，鳴禽巧囀。許多火石巖，更為奇絕：有似鬼怪的，有似美人的，有似動植的，有似刀斧的。怪章詭質(zhì)，栩栩欲生。凡諸草木，諸金石，無不殊特珍奇，震駭心目。列曼鶚顧四面，不暇究詳。口里說著什么：“偉哉夫造化！”大有流連忘返之狀。既而懷黎吉留寺院已在目前。寺中住持，衣垢衣，履敝舄，扶杖出迓，蓋此寺中僧侶，皆或獵或佃，自食其力；與自稱持齋念佛之混帳行子不同，故衣履亦不遑修飾。然其性行卻皆堅苦清白，邇于神人。道氣盎然，現(xiàn)乎其面。昔衣蘭岬島有詩人曰大羅克遜者，曾幽棲于此。有詩云：“我生七十年，未離乞者相。”力田自食，沖淡無為。至一千八百二十一年，溘然蛻化。四鄰居民，亦均有遺世獨(dú)立之概。其地之高尚可知。亞蘺士等三人，即駐馬于此寺。雇了幾個土人，令搬著行李，向火山口進(jìn)發(fā)。途中列曼與梗斯兩人，縱論火山諸事，漸涉危險。列曼笑問道：“君能從我游乎？”梗斯大笑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吾猶不懼！況區(qū)區(qū)火山口乎？吾往矣！”亞蘺士突然問道：“叔父不怕失道么？此地險甚?！绷新溃骸昂f！你隨我走！不必怕的！”亞蘺士默然，極目所見，除草木鹿豕外，幾無別物，憂懼殊甚。只得又問道：“火山噴火之前，是呈如何征候，須問明土人才是?！绷新车溃骸澳闫饺盏膶W(xué)問都忘了么？不信我的話么？我已說過，不會錯的?！眱扇饲艺Z且行，已至一峽。火山飛灰，漫山皆是。余氣勃勃，蒸成白云。列曼道：“這不是已經(jīng)噴火過的憑據(jù)么？決無危險的！”亞蘺士口雖應(yīng)是，心中終難釋然。遞夜息旅館中，憂思過深，屢見噩夢，大呼而醒者數(shù)次，此六月二十三日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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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拚生命奮身入火口 擇中道聯(lián)步向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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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斯捺勿黎火山，高五千仞，戴雪負(fù)云，每逢噴火時，照耀四方，雖深夜亦如白晝。亞蘺士及列曼兩人，跟著梗斯，彳亍前進(jìn)，路細(xì)如綆，不能容足。亞蘺士至此，始將物理及測地學(xué)之原則，參照所見，獲益甚多。又察地質(zhì)，知衣蘭岬島往古必潛海底，火力郁盤，一激而上，遂為陸地。更不知經(jīng)幾何的人治天行，乃成此境。點(diǎn)首太息，徘徊不前。此時路道大難，危險無匹。凝結(jié)的火石，光滑如玻璃一般，不能托足。二人口里呼著“滑！滑！”連爬帶走，緊隨梗斯，不肯稍退。無奈越高越滑，列曼一不留心，忽向下滾。幸而所持鐵杖，鉤住了火石階級，始免墜至山腳之禍。到三點(diǎn)鐘時，已抵三千二百仞的高處。冷氣如冰，拂面欲裂。亞蘺士血色已失，寸步難移。連列曼的老好漢，也氣喘不止，身如負(fù)重，大呼道：“梗斯！梗斯！暫且歇息罷！”梗斯向前指道：“將到絕頂了，略耐一刻，快走罷！”列曼無法，只得縋著梗斯拄著杖，佝僂再走。忽見塵埃石塊，乘著旋風(fēng)，如大鐵柱一般，當(dāng)面撲到。梗斯大驚，忙麾兩人躲在山窈里面，才能避出；旋風(fēng)已蓬蓬然向前飛去。梗斯道：“這是常有的，倘若躲避不迭，我等都不免化成齏粉?！眮喬y士聞言，心甚驚懼，豫計行程，約須五個時間，始達(dá)絕頂，騎虎難下，暗自擔(dān)憂。加之空氣漸稀，呼吸亦迫，宛如失水的魚，張著口喘息不已。幸而夜間十二點(diǎn)鐘，竟至火口左近，向下一望，僅見浮云。足底的太陽，青光熒熒，不能普照。睹其陰森慘憺的情形，幾疑非復(fù)人間世界。梗斯取出面包，各飽餐了一頓，臥地歇息。巖石之冷，冰人欲僵。片刻后，又向南方進(jìn)發(fā)。偶瞰下界，邃谷如盂，大河如絲，而廣廈重樓，則已不可復(fù)辨。列曼遙指西方道：“此格林蘭角島也?！眮喬y士抬頭看時，果見西方仿佛有若云點(diǎn)者，閃閃天際。驚問道：“這就是格林蘭角島么？”列曼道：“正是。然與此處僅距三十五萬尺而已?！眮喬y士再取望遠(yuǎn)鏡細(xì)視，大喜道：“果然！果然！我連在水邊游泳的白熊，都看見了?！绷新敢桓叻?，從前曾由此經(jīng)過者，問梗斯道：“此峰何名？”梗斯端詳了一會，答道：“名曰斯愷忒烈者，即此是也?！?/span>

　　是時，斯捺勿黎火山，已在目前。光澤瑩然，形如覆釜。周圍直徑凡五千尺，深約二萬方尺。探首俯視，杳如黃泉。梗斯從囊中取出繩索，系在兩人腰間，叫道：“小心！小心??！”竟引入杳杳冥冥的黑獄之內(nèi)。到十二點(diǎn)鐘，已達(dá)中央，偶一舉首，惟見青天一規(guī)，蔚藍(lán)澄寂，寒星炯炯，微生芒角而已。洞中復(fù)分三岔，直徑約各百“趺得”，深淺不知，晝夜莫辨。列曼站在中央的巖石上，放聲大呼，四壁震應(yīng)。亞蘺士驟聞之，疑其墜入深坑之內(nèi)，高呼救命，戰(zhàn)栗不知所為。列曼冷笑道：“我好好的在此，你喊救做甚？”亞蘺士才覺放心，急走近列曼身傍，兩手在列曼頭上亂摸。列曼笑道：“我說在此，你還不相信么？然梗斯如何了？”梗斯忽冷然答道：“我倦欲眠，略紓辛苦，君等盍亦少安乎？”亞蘺士、列曼兩人，便也摸索至梗斯身邊，曲肱而臥。然洞穴之中，風(fēng)聲如嘯。輾轉(zhuǎn)終夜，難入睡鄉(xiāng)。迨第二日，忽遇霖雨，淅淅不止，直至廿八日晌午，始見赫赫日光，射入洞穴之內(nèi)。列曼忻然指著中央一穴，大聲道：“此即達(dá)地球中央之道也。亞蘺士乎，梗斯乎，其從我來！”于是兩人亦摸索而行，到了洞口，測其直徑，約百“趺得”，周圍三百“趺得”，僂身一窺，深杳不知所屆，毛發(fā)為之悚然。亞蘺士戰(zhàn)戰(zhàn)兢兢，捉著梗斯的手腕，暗自悔恨道：“余當(dāng)初偶登譙樓，便生厭惡，早知如此，倒不如多登幾次的好了。”列曼忽說道：“你們各把行李分開，負(fù)在背上，然后下降?！眮喬y士道：“若糧食諸物，則我能背負(fù)的。然衣服、繩索、梯子，將如何處置呢？”列曼道：“把他摔下去，就是了?！眮喬y士大驚道：“摔下去么？”列曼見他又發(fā)呆問，便大聲道：“這何足為奇？你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呢！你看，你看！”遂命梗斯，將粗重物件，都摔下洞去，剎時而盡。惟留下輕便的家伙、糧食，分作三包，各負(fù)于背。梗斯在前，列曼及亞蘺士后繼，徐徐走入深奧。雖有電光鐙，然發(fā)光如豆，僅足照見方寸，仍是黑魆魆的，不辨路徑高低。漸走至百“趺得”的所在，則陰氣蕭森，豎人毛發(fā)，土石崩墜，窸窣有聲，崄巇不可言狀。約半點(diǎn)鐘，忽聽得梗斯大呼道：“不要進(jìn)來！諸君不要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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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假光明造物欺人 大僥幸靈泉醫(yī)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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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亞蘺士及列曼聞梗斯之言，慌忙立住，梗斯道：“呵！你看前面是甚么東西？莫是妖魔窟么？”兩人定睛看時，果見遠(yuǎn)處，仿佛有光，閃閃作怪。列曼大聲道：“莫慌，決不要緊的。明日一看，便知底細(xì)?！眮喬y士亦大聲道：“不是出路么？”列曼道：“或者有之，亦難豫料。今日姑休息于此。清晨再走罷。”梗斯遂取出食物，羅列地下，三人圍坐而食。食畢就睡不表。次日醒來，越覺前途似有一線光明，照破黑暗世界。面目衣服，依稀可辨。心中皆甚愉快。列曼途中安慰亞蘺士道：“你看幽寂如此，在家鄉(xiāng)剛勃迦時，遇得著如此佳境么？”亞蘺士答道：“幽寂果然幽寂，然未免有凄涼的樣子。”列曼道：“你怕么？以后不許再說這宗議論，前路正長，不可自傷銳氣的！”亞蘺士道：“叔父，你開口便說前路，究竟這前路何時能到？何時才息呢？”列曼傲然道：“據(jù)理講來，這洞穴之底，必與海面平行。故能探見蘊(yùn)奧，便可遄返了?！绷新笫痔嶂婄嫞沂謭?zhí)杖，且行且語，已出了一道長廊，大笑道：“所謂出路，居然到了?！眮喬y士大失所望，狂叫道：“唉！所見光明，乃即此物耶？”原來前面石壁間，排列著許多天然結(jié)晶的石片，棱角修整，如加琢磨；光怪陸離，互相掩映，宛然七寶裝成的世界。加以映著電光，愈顯得十色五花，繽紛奪目。三人賞觀良久，復(fù)向前行，踏著從巖上墜落的疏土，足下蘇蘇有聲，疑行秋徑。到夜間五點(diǎn)鐘，檢一地方，豫備安息。穴中雖空氣頗稀，不夠呼吸，然時有微風(fēng)吹拂，披襟當(dāng)之，倒覺滿身愉快。于不知不覺間，入了睡鄉(xiāng)。次日臨行，亞蘺士取出水囊，飲了幾掬。忽然埋怨道，“我久已說過，多帶些水來，而叔父偏說地中必有石泉，不消攜去。今我們已走了這許多日子，可有一滴石泉看見么？此番便不燒死，也一定要渴死的了?！绷新溃骸安幌保闩聸]水吃么？囊中的水，飲用五日，尚綽綽有余。那時更行向前，石泉不知多少，諒你還吃他不盡哩！”亞蘺士道：“向前？前面難道與后面不同？未必有罷！”列曼道：“再進(jìn)深處時，覺溫度漸增，必遇泉水。倘若沒有，你回去就是了?！眮喬y士見列曼發(fā)怒，不敢再說，卻曲而行；蓋爾時已在深六千“趺得”之處矣。

　　至七月二日，忽遇十字隧道，三人毫不猶疑，仍向前進(jìn)。其地既無微光，又甚狹窄，亞蘺士大懼，問道：“畢竟往那一方走，才是？”列曼不答，折而東行，兩人只得跟著?；蜇E，或匍匐，難易莫擇，艱辛萬狀。蓋地中旅行，既無先導(dǎo)，復(fù)無把握，不同在地面上，有地圖羅盤，指示方向，只憑著列曼指揮，向前亂撞。倘偶然大意，不消說是難免有性命之憂。然梗斯是個獵夫，不曉得憂深慮遠(yuǎn)，惟亞蘺士思前想后，步步生愁，將四面石壁，端詳了一會，對列曼道：“觀此洞穴的兩傍巖石，大有漸近地面之狀了。”列曼道：“你莫亂想！我們極難的地方，已經(jīng)過了不知多少，便是漸近地面，有何可怕呢？”亞蘺士大聲道：“真的！真的！我們此刻走路，不是像登山一般么？”列曼怒叱道：“胡說！”亞蘺士爭道：“胡說？是山！一定是山！”列曼置之不理，縱身飛跑。亞蘺士沒法，也只得拚命疾走。忽見電鐙的光，返照稍薄，知巖石之質(zhì)，已與前者不同。便大叫道：“??！地球第二變革時代的巖石到了?！绷新溃骸澳阌謥砗f！”亞蘺士道：“我是在此考察學(xué)問！你莫聽錯了！”便提起電鐙，照著巖上的石灰沙土，給列曼看。列曼默然。亞蘺士暗想道：“你也有閉口的時候的么？”然終日說話不止，又覺口干，便向列曼要水。列曼道：“囊中已無滴水，待前面覓得時再飲罷！”亞蘺士不語。過了半日，大叫道：“口又渴，足又痠，不能走了！”列曼大怒道：“你故意紓滯，想回去么？已走了這許多路，能回去的么？”便來攙著亞蘺士的手，挽之前行。亞蘺士且走且說道：“昔哥侖波之探亞美利加也，在舟中合掌誓神，以慰憤懣不平之麥多羅士曰：‘汝姑忍之，若三日后不遇新洲，則誓歸故國?！裎乙嗍挠谏瘢嫖沂甯冈唬骸粢蝗罩?，尚無泉水，我也只得回去的?！绷新鼞?yīng)道：“甚好！甚好！若再無泉水，我亦偕汝言歸！汝姑忍之！”此時疾行如飛，又進(jìn)了一條隧道。久之久之，仍不見有泉水的形跡，連強(qiáng)項的列曼，也只可嘆一口氣，翻身臥倒，束手待斃了。三人張著口，渴不能耐，喉痛欲裂。亞蘺士伏在列曼身邊，喘息不止。梗斯則四處亂鉆，尋覓泉水，忽然不知所往。今也兩人希望已窮，焦渴欲死。僵臥飲泣，慘不可言！倏見梗斯從對面跑來，盡平生之力，大呼道：“域顛！域顛??！”列曼聞之，一躍而起，曳著亞蘺士，沒命的飛奔。原來“域顛”為衣蘭岬島方言，即“水”的意思。所以列曼聞之，如得神托一般，歡喜無盡。忙問道：“在那里??？”梗斯向前亂指，遂隨之行。約二千“趺得”，已聽得淙淙然的聲音，料不在遠(yuǎn)。列曼大喜，額手道：“此正石泉也！”亞蘺士至此，神色稍定，聲嘶道：“流水么？”列曼撫其背，答道：“正是！正是！”然覓了良久，終不見石泉的所在。子細(xì)聽時，卻在后面，越走越遠(yuǎn)，水聲越微。三人十分憂悶，只得返身回來。梗斯靜聽片時，忽從腰間取出鐵錐，向石壁擊去。亞蘺士大驚道：“危險！危險！倘鑿開石壁，積水涌出，我們不要溺死的么？”列曼道：“不妨！不妨！……泉伏石中，我竟未曾想到，真昏瞆極了！”梗斯神色從容，穿了兩“趺得”，已達(dá)泉脈。飛泉如弩箭一般，直向外射。亞蘺士急用手去掬，忽大叫一聲，退了幾步，滑倒在地。列曼大驚道：“為何？為何？”亞蘺士呻吟道：“痛甚，這水是沸的！”列曼回頭看時，則水中蒸氣，已向上冒，裊裊如霧，彌漫穴中。梗斯取出器具，接了泉水，放在地上，尚未冷透。亞蘺士已爬過來，牛飲而盡。三人又另飲了數(shù)盂。列曼道：“此鐵礦泉也。故臭味如此！”梗斯又將水囊裝滿，就近搬了土石，把孔塞住。然流水已湯湯遍地，復(fù)從穴間滲出不止。三人至此，始復(fù)人色，惘然久之。列曼道：“此水任其自然就下之性，不必理會。亦無什么危險。我們權(quán)息于此，待明日再走罷！”于是檢了一處干燥地面，一同休息。是日過于疲勞，一臥倒便都酣然睡去，雖水聲潺潺，不復(fù)能驚夢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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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亞蘺士痛哭無人鄉(xiāng) 勇梗斯力造渡津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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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翌日醒來，都忘苦渴。亞蘺士銳氣勃勃，勇健如常，奮然在前，掉臂而進(jìn)；且放聲高歌，震得兩傍石壁，皆嗡嗡作響。自勵道：“以后再不可卻退了！”至八點(diǎn)鐘，這一道長廊，仍然迂回紆曲，如臥長蛇。惟覺偏向東南，非一直線。溢出的泉水，亦洶洶下流，不舍晝夜，若追蹤逐跡者然。列曼道：“水必就下，迄于地心。我等隨之行，終有達(dá)地底之一日?！比藭孕幸顾?，不覺到了十二，仿佛已至雷加惠克東南方三十“迷黎”的所在。迨十七日，又下降了七“迷黎”。大約自斯捺勿黎火山直起，已在五十“迷黎”之下。亞蘺士想及此，忽然拍手大笑。列曼在后，問道：“你笑什么？”亞蘺士道：“我既居衣蘭岬島之直下矣，怎么不笑呢！”列曼道：“正是！正是！你的話，一毫不錯?！北闳〕龃裴?、測量器、寒溫表等，將遠(yuǎn)近縱橫，寒溫方角，細(xì)細(xì)檢查了一遍。說道：“我們已過皤蘭特岬，不消幾時，即可在大海之下矣?！眮喬y士道：“正是！我們將到大海之下了。我們頭上，必有悲風(fēng)煽水，怒浪拂天，鯨鯢嘯吟，鱷魚蠕動的情景。旅客一嘆，舟子再泣，誠足憂悲，不可說也。彼等豈知乃有忘人間世而生活于地球里之我輩哉！”三人跟著流水，又向前行。出長廊，經(jīng)洞穴，遇崎嶇之險道，攀崚嶒之危巖。轉(zhuǎn)瞬之間，已將半月。雖然辛苦，然以較從前，則還算平安無事。一日，亞蘺士居前，進(jìn)了一個洞穴。巖石磊落，艱險無倫。偶不措意，忽跌倒于地，所提電鐙，正磕在一塊尖角石上，嘩啷一聲，碎為微塵。亞蘺士躺了半日，爬得起來，列曼已不知所往。只得竭力大叫，摸索而行。不料這個洞穴，竟是一條死路。愈走愈狹，漸難容身。四壁闃然，不聞人語。想列曼等兩人，已從他道走遠(yuǎn)了，亞蘺士身上又痛，心里又愁，路徑又暗，一步一跌的出了洞穴，仍然不見有一點(diǎn)鐙光。暗想追著流泉，或能相見。然無奈電鐙既熄，流水無聲，不知往那里走才是。一時萬慮攢簇心頭，忽目眩耳鳴，伏地不能起。忽覺身上冷汗沾衣，用手一摸，嗅之微有血腥，知皮膚已受擦傷。然窘急之余，竟不覺十分疼痛，定神細(xì)想，悲不自勝。恨列曼，罵梗斯，憶洛因，大聲道：“汝以謂我尚旅行地底乎？吾死久矣！”說畢，淚如雨下。停一會，只得又站起來，大叫道：“叔父！梗斯！”仿佛似有應(yīng)者。然側(cè)耳細(xì)聽，則無非四壁反應(yīng)的聲音，如嘲如怒而已。亞蘺士沒法，按定了心神，匍匐而前，大呼不輟。耳畔忽有聲道：“亞蘺士！ ……”子細(xì)聽去，卻又寂然！又忽見前途似有一點(diǎn)火光，熒熒如豆。自思道：“莫不是我目中的幻覺么？”擦眼注視，果然還在。只聽得又呼道：“亞蘺士！亞蘺士！”亞蘺士至此，真如赤子得乳一般，止了哭，拚命向鐙光跑去。果然見列曼提鐙迎來，大呼道：“吾亞蘺士，汝在此乎？”亞蘺士忙搶上前，追著列曼，又啜泣不已。列曼坐在地上，喘息道：“我疲甚，汝其告我！”亞蘺士遂將失散情形，一一告知列曼。列曼也有凄愴之色。自責(zé)道：“我過矣！我當(dāng)初聞你叫喚，疑你在后撒嬌，故置之不理，放步前行。孰料汝竟狼狽至是哉！嗚呼！我過矣！遲了良久，你竟不來，倚耳壁間，亦不聞聲息，我乃返身搜尋，不期相遇于是，此我之過也！苦汝甚矣！”握著手，惘然不知所為。時適梗斯踵至，看見亞蘺士，便說了一聲：“搿特臺?！保ㄗg言佳日）亞蘺士道：“唉，梗斯，此時何時？今日何日乎？”列曼道：“汝憊甚矣！前面地方，較此稍好，再走幾步，略為休息罷！這些話，明日再譚?！庇谑橇新肮Ｋ箖扇耍瑪v著亞蘺士彳亍前行，到一處寬闊地方，一同坐下。亞蘺士又問道：“今日究竟何日呢？”列曼道：“今日八月十一日矣！”亞蘺士點(diǎn)頭，閉目靜息，似聞有波濤洶涌，沖激斷岸之聲。心中大疑，暗想道：“真耶夢耶？抑我腦病耶？”開眸看時，則又見有一道光線，與日光相似，不覺又甚驚疑。正擬定睛細(xì)看，則列曼已從對面過來，在旁邊坐下，拿著一塊面包，遞給亞蘺士道：“你且吃此，善養(yǎng)精神。我們明日要泛海了！”亞蘺士瞿然道：“明日泛海？海在那里？船在那里？”列曼笑道：“海么？名曰列曼海?！眮喬y士問道：“列曼海？這海難道是叔父的么？”列曼徐徐答道：“發(fā)見此海，乃由我始，故名列曼，以志不忘。”亞蘺士大喜，慌忙吃了面包，一躍而起，向前急行。不半日，其地忽然開豁，別有一天。苔菌繁生，青林欲滴。出了樹林，已見大海如鏡，微波鱗鱗。三人相視，喜色可掬。在海岸邊，縱覽植物，則奇草珍木，交互枝柯，多為世間有名植物學(xué)家所未經(jīng)夢見。入夜，露宿海邊。一夜無話。次日，亞蘺士健康已復(fù)，游步荒磯。列曼勸道：“此海水與地中海無異，設(shè)能游泳，頗益身體，汝盍為之！”亞蘺士依言解衣入海，沐了浴起來，則梗斯已炊晨餐，羅列岸上，三人共食，覺芬芳甘美，與平日不同。食畢，梗斯收拾了器具，持斧自去。亞蘺士及列曼兩人，談?wù)摿嗽S多湖水成因的道理，及推測這大海之廣狹，造船之方法。不一會，梗斯汗流滿面，飛跑回來，向前指道：“造船的樹木，已砍來了?！眱扇嗣ψ呷タ矗瑯湫紊跗?。列曼道：“此是什么樹木？”梗斯道：“這就是生在海底的樅松及其他之針葉樹，正可以造船的。”便拿起斧來，或削或砍，無異一個大匠。至第二日，居然告成。亞蘺士取出極韌的繩索，編了一艘大筏。長十“趺得”，寬五“趺得”，列曼見了，不勝嘆喜。擇八月十四日晨，拖筏下海。上面立一支桅檣，掛著衣服，權(quán)作風(fēng)帆之用。三人上了筏，列曼道：“把此港立一佳名才是?！眮喬y士忙答道：“名洛因港何如？”列曼看了亞蘺士一眼，拍手笑道：“好極！好極！以后呼作洛因港就是了?！惫Ｋ谷∑鹉靖?，推筏離岸。此地空氣稠密，壓力大增。加以西北風(fēng)，飄飄吹來，風(fēng)帆飽孕，早已放乎中流，直指彼岸。列曼道：“如此速率，二十四時間，可行三十‘迷黎?！顷懼?，當(dāng)不在遠(yuǎn)。”亞蘺士危坐筏首，仰視晴昊，俯聽波聲，嘆喜不盡。遂又拍手高歌起來，其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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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兮，進(jìn)兮，偉丈夫！日居月諸浩遷徂！曷弗大嘯上征途，努力不為天所奴！瀝血奮斗紅模糊，迅雷震首，我心驚栗乎？迷陽棘足，我行卻曲乎？戰(zhàn)天而敗神不痡，意氣須學(xué)撒但粗！吁嗟乎！爾曹胡為彷徨而踟躕！嗚呼！”（撒但與天帝戰(zhàn)，不勝，遁于九地，說見彌兒敦《失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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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泛巨海垂釣獲盲魚 入戰(zhàn)場飛波現(xiàn)古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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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三人從洛因港解纜后，好風(fēng)相送，一剎時已前進(jìn)了許多路途。遙望洛因港，青如一發(fā)，隱約波間，既而竟不可辨。惟茫茫海原，與天相接，其中有一筏與三人而已。至八月十六日，西北風(fēng)起，筏行更疾，知離岸已約三十“密黎”。加之晴空如洗，大海不波，其愉快誠不可言喻。梗斯樂甚，自語道：“這海中有魚沒有？”便取出一支釣竿，用一粒面包作餌，垂入波間。少頃，向上一提，竟得小魚一尾，潑刺筏面。列曼驚喜道：“魚么？”亞蘺士道：“此即‘阿蓄蟄兒’魚也。”兩人子細(xì)看時，卻又不然。其頭頗圓，其口無齒。鰭雖尚大，而尾則無。博物學(xué)家皆列之“阿蓄蟄兒”族中，實(shí)非真的“阿蓄蟄兒”魚也。此魚生于荒古，種類甚卑，又無雙目。列曼指著魚頭，說道：“此佛帖力魚之屬耳?！眮喬y士道：“正是！正是！合眾國侃達(dá)吉州地下洞穴中的盲魚，真可謂無獨(dú)有偶了?！绷新溃骸安蝗?，此種盲魚，與地球上者異。即如澳國西南部卡拉紐賴州的地下洞穴中，棲有鯢魚之一種，曰‘布羅鳩士’，亦為盲魚，然去其外皮，則內(nèi)仍有發(fā)育不完之雙目。試抉而檢察之，知其幼時之構(gòu)造，本與他種脊椎動物中之魚類無殊。特水晶體欠缺，及網(wǎng)膜之色素層不完全而已。蓋此魚在荒古時，本具炯眼，后因棲息黑暗世界，視官無所為用，發(fā)育乃停。遺傳久之，遂成此相。而此佛帖力魚，則原與此種不同?！眮喬y士點(diǎn)首受教，隨問梗斯要了釣竿，一連釣了許多。大地之中，竟獲海味以充庖廚，三人不勝忻喜。波路壯闊，彼岸難望，不覺又是幾日。所見生物，類皆珍奇瑰怪，不可究詳。亞蘺士本好博物之學(xué)，際此幾忘饑渴。尤奇者為飛鼉，像蝙蝠一般，生著兩扇肉翅，頸修以?蛇，喙利于鳥；齒如編貝，凡六十四枚；足有銳爪，可以升木；若登陸時，則以前足步行。各國動物學(xué)家，尚無定論。有說是屬鳥類的，有說是屬蝙蝠類的，有說是屬水陸并棲的飛族的。許多碩學(xué)鴻儒，終不能下一明確的見解。亞蘺士見了，又驚又喜，忙繪成圖形，不免又同列曼討論一番。議論雖皆新穎可聽，惜此間不暇細(xì)表。

　　到了十七日，仍是彌望汪洋，毫無陸影。亞蘺士久居海中，漸覺怏怏。列曼亦有不樂之色。取出望遠(yuǎn)鏡，向四方眺望了良久。忽把望遠(yuǎn)鏡向額上一椎?，問道：“你想什么？”亞蘺士道：“我沒有想?！绷新溃骸胺?！否！你頗有不樂之色！必定又動鄉(xiāng)思了！你須曉得筏行雖速，海路甚遙，不能性急的?！闭f罷，面有怒色。亞蘺士暗想，不知他有何不悅，卻來拿我出氣？遂索性返問道：“當(dāng)離岸時，叔父說至地底不過三十‘密黎’，今已經(jīng)了兩倍的路，……”列曼大聲道：“走這小海，如在沼中作滑冰之戲一般，又何必怕呢！”亞蘺士只得低頭不語。過了一日，也與往時無異，惟覺清風(fēng)徐來，心地為爽。亞蘺士忍不住又問道：“這海的大小，莫與地中海、波羅的海差不多么？”列曼點(diǎn)頭。取出一條繩索，系了鐵錘，垂入海面，意欲測其深率。孰料二百“賽尋”，（度名）還不見底，想收回索子時，則如釘入海底一般，牢不可拔。遂呼梗斯相助，用盡氣力，才收了上來。梗斯一看，向列曼咭咭咶咶說了許多話。亞蘺士雖不解衣蘭岬方言，然察言觀色，料知必有怪異。忙搶鐵錘看時，則上有齒痕一排，歷歷可辨。大驚道：“怪極！”梗斯隨又取長衣當(dāng)作風(fēng)帆，疾行前進(jìn)。亞蘺士暗忖道：“設(shè)倫敦博物院所藏開辟前巨獸之遺骸，復(fù)生于今日，則或有如許魔力。然此種動物，滅跡已久，莫非剛勃迦府博物館所藏三十‘趺得’大守宮一類的東西么？抑是潛伏海底的鱷魚呢？”越想越怕，兩目直注海面，不敢稍瞬。然至二十日，仍無變怪之事。三人頗為安心。是晚，波濤不興，海面如鏡，木筏悠悠進(jìn)發(fā)，竟?jié)u顛簸起來。飄風(fēng)倏起，雜以微腥。梗斯遠(yuǎn)眺良久，忽向前一指，亞蘺士忙舉頭一望，乃是兩個黑青似的怪物。失聲道：“??！大海豚！”列曼道：“不是！不是！這是極大的海棲守宮。……”亞蘺士大呼道：“也不是?！@鱷魚！妖怪！！”三人至是，不免心慌，再定睛細(xì)看，則一如牛頭，一似蛇首，巨眼裂腮，露著白巉巉的尖齒，燦如列刃。那牛頭上，忽噴出兩道海水，若水晶柱一般，直射空際，還墜海面，淜湃有聲。亞蘺士已嚇得面如土色。忙叫道：“脫帆！脫帆！！”梗斯搖搖手，仿佛說是聽天由命的意思。亞蘺士發(fā)恨道：“天是靠不住的！快自己設(shè)法罷！”然此時木筏，已趁著順風(fēng)，愈走愈近。列曼忽道：“這兩獸爭斗起來了。”亞蘺士道：“這來附和的，不是許多海龜、蜥蜴么？”梗斯道：“海獸實(shí)止兩匹，此外惟激浪而已。”列曼不語，取出望遠(yuǎn)鏡看了一會，說道：“原來這就是往日在僵石中所見的魚鼉與蛇頸鼉兩物。地球表面，雖久絕跡，而不意尚生活于無人之鄉(xiāng)。我輩眼福，誠非淺鮮?！闭f時遲，那時快，木筏又前進(jìn)了不少。兩個怪物，分明如繪，魚鼉長約百余“趺得”，運(yùn)動敏捷，遍身浴血，怒目如鐙。蹴著荒浪，獰猛不可言狀。蛇頸鼉則身披堅鱗，把三十“趺得”的長頸，伸出水面。張開血盆巨口，奮力激戰(zhàn)。頹波如山，直擊筏舷，搖搖欲覆。列曼及亞蘺士取了槍，裝好彈藥，瞄定兩個怪物，以備不虞。少頃，兩獸似已困憊，略一游泳，便悠然而逝。三人始喘過氣來。停不一會，只見一條長頸，復(fù)伸出水面，向四圍鶚顧。列曼忙取槍時，卻又鉆入波里，杳不可見，惟聞動水激筏，淙淙作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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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大聲出水浮嶼擬龍 怪火摶人荒天掣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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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筏箭激，忽脫戰(zhàn)場。到八月二十二日，氣候甚熱，風(fēng)力益加，每點(diǎn)鐘竟能走至三“密黎”半。時近正午，酷暑如居熱帶中。水天而外，不復(fù)有物。三人正詫異間，忽訇的一聲，把聽覺最敏的亞蘺士嚇了一跳，便大嚷起來。梗斯忙升木檣，向四方眺望了良久。俯首說道：“沒有……沒有東西！”列曼道：“這不過波浪沖激暗礁而已，何足驚怪！”梗斯又子細(xì)察看，仍無所見，始都放了心。約過三時，仍是訇的一聲，宛如噴瀑。亞蘺士道：“言?一定是瀑布了。”列曼搖頭道：“未必，未必?！眮喬y士還款?訝不止，木筏又進(jìn)了二三“迷黎”。其聲愈強(qiáng)，硑不絕，暗想道：“天上耶？抑海底耶？”然仰視晴昊，則一碧無垠，浮云都拭。俯察大海，則細(xì)波如縠，更無旋渦。大訝道：“畢竟從何處來的呢？”列曼不語，正欲取出望遠(yuǎn)鏡，則梗斯已攀上檣頭，昂首遠(yuǎn)眺。忽大叫道：“不好！龍??！龍頭?。。∧沁咠埼?。”亞蘺士忙道：“快轉(zhuǎn)舵避難罷！”列曼冷笑道：“又來胡說。地球上有龍的么？”堅執(zhí)不允。亞蘺士糾纏不已，才把舵稍橫，又前進(jìn)了兩“迷黎”左右。時已薄暮，瞑色籠空。只聽得大聲轟然，較前更厲。三人忙向前看時，則正是一個怪物，形如浮島，長千“賽尋”，其色黑黝，遍身窈凸，頭上噴沫成柱，上接太空。往昔聽取的，便是這噴水的聲息。亞蘺士大驚道：“快回轉(zhuǎn)罷！快回轉(zhuǎn)罷！！”列曼尚未答應(yīng)，梗斯忽笑道：“哈！哈！原來是座浮島，卻來裝著怪相嚇人！”列曼問道：“龍頭呢？”梗斯道：“就是噴火的所在，名叫‘噶舌’的家伙了?！绷新勓裕U著亞蘺士，拍手大笑。亞蘺士不免慚愧。自恨道：“人說劍膽琴心，我為何偏生著琴膽。以此揣事，每陷巨謬，奈何！奈何！”想至此，又怕叔父嘲笑，愈覺刺促不安。幸而列曼也不再提及。漸行漸近，果然分明是座浮島，吐火赫然。列曼命停了筏，三人登島巡游。梗斯不肯，只執(zhí)著長篙鵠立筏上，忻然在那里眺望。兩人便跨上垂巖，循著花剛巖石前進(jìn)，足下沙石疏松，著履欲陷。少頃，見前有潴水，蒸氣升騰。亞蘺士即取寒暑表，插入水中，知其熱度，在百六十以上，游覽既遍，甚為忻喜。便名此浮島，曰亞蘺士嶼。徐步回筏，則梗斯已豫備妥洽。離岸首途，繞出南岸，順風(fēng)駛?cè)?。此時離洛因港既二百七十?黎。衣蘭岬島既六百二十“密黎”。一筏三人，正居英吉利之下。至八月二十三日，新發(fā)見的亞蘺士嶼，已隱見筏后。未幾，水氣冥濛，陰云黯澹。那恃為性命的電光鐙，已如濃霧里的秋螢，慘然失色。愈進(jìn)愈暗，種種奇云，更不可縷述?；蛉鐏y縑，或如積絮。亞蘺士道：“此暴風(fēng)之朕也。從速準(zhǔn)備！”說還未了，盲風(fēng)驟來，大霧垂空，釀成電氣。引著三人，毛發(fā)為之森立。至十時頃，黑云如磐，昏不見掌。亞蘺士急問道：“恁好呢？”列曼口雖不言，心中也不免著急。命梗斯停了筏，泛泛波間。四面凄然，天地闃寂。亞蘺士忍不住又大叫道：“叔父！快卸帆罷！”列曼怒道：“莫慌！便觸著巖石，筏沉了，能算什么？”說時遲，那時速，遙望天南，也生暗色，云奔風(fēng)吼，白雨亂飛。三人如不倒翁一般，只在筏上亂滾。亞蘺士怕極，匍匐而行。正摸著列曼。列曼故意道：“如此風(fēng)景，好看極了！”亞蘺士沒法，定睛偷覷梗斯，則黑暗叢中，橫篙屹立。暴風(fēng)吹面，虬髯蓬飛，其勇猛奇詭之形，宛若與魚鼉蛇頸鼉同時代的怪物。是時，風(fēng)雨益劇，帆布緊張，木筏搖搖，幾有乘風(fēng)飛去之勢。亞蘺士只是叫卸帆，列曼只是不肯。剎那間，電光煜然，飛舞空際。繼而雷鳴轟隆，霰雹競落。那波濤便如丘陵一般，或起或伏。亞蘺士已目瞀神昏，力抱筏檣，不敢稍動，幸此日卻尚無事。至二十五六日，險惡仍不遜從前，雷電行天，波濤過筏。三人耳膜垂破，眼簾比蒙。便想講話，亦惟兩頤翕張，更聽不到片點(diǎn)半語。亞蘺士覓得石筆，寫了一篇，勸列曼卸帆。列曼知拗不過，始點(diǎn)一點(diǎn)頭。方欲告知梗斯，則訇然一聲，如鳴萬炮。聲中一團(tuán)怪火，色帶青白，向列曼劈面飛來。列曼只叫得一聲：“阿喲！”已蒲伏梗斯足下！梗斯獨(dú)岸然不懼，睜著怪眼，覷定火球。只見這火球晃了幾晃，又向梗斯射去。此時連梗斯也不能不驚，倒退了數(shù)步，跌倒筏上。待亞蘺士喃喃呼天，則火球已不知何往。但覺空中淡氣充塞，呼吸皆艱。意欲起身，而宛若吃了蒙汗藥一般，手足竟不能自主。亞蘺士大詫道：“阿喲！怪物禁住我了！……”列曼道：“笨伯，這不是電氣的作為么？”亞蘺士想了一會，果然有理，才得安心。迨二十七日，風(fēng)雨尚不休止，一葉木筏，無翼而飛，莫知所屆。三人也只得拚了性命，束手任之。惟風(fēng)聲雨聲中，仿佛似有巖石當(dāng)波，砰磕震耳。子細(xì)推算，大約既?逾英吉利達(dá)法蘭西的地下了。所憾者，眼前暗黑，彼岸難望。除了與筏沉浮，直想不到一萬全的方法。亞蘺士身軟神昏，似睡非睡，恍惚覺木筏正觸著岸邊，偶不留神，遽翻身落水。待呼救時，則海水湯湯入口，苦悶不可名言。幸梗斯頗善于泅水，忙跳入海中，抓住衣領(lǐng)，只一提，已提到筏間。避開了怒浪狂濤，覓得一平易的所在，停了筏，抱亞蘺士登岸，令靜臥列曼身傍，默然相對。梗斯又上木筏，搬取什物。列曼不忍坐視，也來相挈。兩人同在筏上，忽一個濤頭，撲著海岸，那筏被浪一激，直向后退，剎時間離岸已遠(yuǎn)，人影模糊，不復(fù)可辨。亞蘺士獨(dú)臥沙上，欲起無力，欲叫無音，只瞪著雙睛，自觀就死。掙扎了好一會，才放聲哭叫道：“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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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擲磁針磧間呵造化 拾匕首碣上識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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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烈雨盲風(fēng)，相繼者三晝夜。亞蘺士體力微弱，竟墜海中，才得蘇生，又遭大難，不免五內(nèi)寸裂，悲極亡音。朦朧間，覺有人撫肩道：“亞蘺士，你說甚？”睜眼看時，原來仍臥沙上。叔父列曼踞坐于旁，愀然道：“你道甚？見了噩夢么？”亞蘺士定一定神，始如釋了重負(fù)?？ダ浜?，放眼四觀，則天色雖尚不放晴，而風(fēng)雨卻較前稍殺。梗斯取出石炭，煮些食物，勸亞蘺士加餐。然三日三夜，不得安息的亞蘺士，那里飲得半滴。只是唉聲嘆氣，閉目不言。至第二日，仿佛天地五行，都商量妥協(xié)似的，云雨全收，暴風(fēng)亦止。三人頗喜，氣力漸增。亞蘺士自語道：“前日暴風(fēng)，竟不肯吹此筏到剛勃迦地底，可謂不近人情了！”列曼聽得，忙問道：“昨晚睡得著么？”亞蘺士道：“正是，叔父想亦如此?！绷新溃骸拔逸^平日更佳！”亞蘺士不語，停一會，忍不住又囁嚅問道：“叔父，還耍旅行么？”列曼道：“早得狠哩！走到地心，便告畢了?！眮喬y士道：“究竟什么時候，才回去呢？……”說了半句，列曼遽道：“你莫再說這宗話了。不到地底極點(diǎn)，能回去的么？”亞蘺士不能再問，改口道：“果如此，則應(yīng)先修繕了木筏。還有食物，也不可不先檢點(diǎn)的?！绷新溃骸叭暄哉\然！梗斯于此種事情，頗能注意，我們?nèi)z點(diǎn)一遍就是。”兩人遂徐徐起立，且說且行，不數(shù)百步，見梗斯已拖筏上陸，執(zhí)著斧，補(bǔ)好了數(shù)處。許多物品，都挨次排列，有條不紊。列曼感極，走上前握著梗斯的手，說了許多致謝的話。梗斯只略點(diǎn)頭，運(yùn)斤自若。列曼歷檢什物，損失頗多。幸最緊要的火藥與磁針等，卻均無恙。亞蘺士問道：“食物呢？”梗斯道：“尚有魚、肉、面包、酒類。四個月余，還吃不盡哩！”列曼大喜道：“好極！好極！待我到過地底，然后回家，還可招親戚故舊，飽餐這不可多得的珍物哩！不是么？亞蘺士？”說畢鼓掌大笑。亞蘺士暗忖道：“此老倔強(qiáng)猶昔，大約是抵死不變的。”便隨口問道：“我們離亞蘺士島既七十‘密黎’，離衣蘭岬島該有六百‘密黎’了？”列曼道：“可恨這暴風(fēng)雨，阻了我的行程。然走過的路，大略如此。我想列曼海，廣必有六百‘密黎’上下，同地中海大小相仿佛的?！眮喬y士道：“叔父，我們可就在地中海的底下么？”列曼道：“或正如是?！眮喬y士又道：“據(jù)此算來，離雷加惠克已九百‘密黎’了?！绷新鼜堉冢肷尾淮?。良久，才說道：“據(jù)實(shí)說，則我們是否在地中海或土耳其抑哀蘭狄克海下，即我也莫名其妙了。烈風(fēng)暴雨時，磁針變了方向，叫我有什么方法呢？”亞蘺士道：“三晝夜間，風(fēng)力雖強(qiáng)，方向卻似不甚變換。必在洛因港的東南，一看磁針便明白了。”列曼稱是不迭。忙取出磁針，注視長久，忽瞠目結(jié)舌，只看著亞蘺士不發(fā)一言。亞蘺士急問道：“何如？”列曼道：“你來！你來！”跑過去看時，則尖端已不指南方，變了北向。兩人都大驚異，把磁針著實(shí)搖了一遍，放在地上，待其靜定，仍指南方。亞蘺士只是發(fā)楞，列曼卻垂頭默想。少頃，神色大變，仰首道：“我們竟不得不歸原路么？”說至此，又俯首不語，左思右想，終莫得其故。憤火驟熾，把磁針一擲，大叫道：“天地五行，共設(shè)奸謀，寧能傷我！我惟鼓我的勇，何難克天！從此照直線進(jìn)行，怕他作甚！天人決戰(zhàn)，就在此時了！”又嘆了一口氣，突然起立說道：“天地五行，我與你戰(zhàn)一合罷！亞蘺士，你應(yīng)曉得，競名好勝，惟人界為然。我懸衣為帆，聯(lián)木作筏，橫行此杳不可測之黃泉；天地害我，五行阻我，叫我有什么方法呢？”亞蘺士見他如醉如癡，不知所對，搭赸著說道：“久居于此，終非長策，總以前進(jìn)為是?！绷新局p眉，略一首肯，遽大踏步去尋梗斯，則木筏已修理整齊，拖入海南。一切什物，都搬運(yùn)上筏，只待啟行。列曼也不言語，呼了亞蘺士，同到岸邊。梗斯本來是只聽列曼命令的，即跳上筏，執(zhí)了篙，鵠立以俟。時西北風(fēng)起，空氣澄清，呼吸爽然，較前數(shù)日有天壤之別。列曼忽揮手道：“明天走罷！明天走罷！”亞蘺士驚疑道：“這又何故呢？”列曼笑道：“我平日只憑天運(yùn)，遂得大禍。今日偏不走，要調(diào)查了這沿岸的形勢，才得安心！權(quán)在此地宿一夜罷！”于是梗斯又跳上岸，系了筏，列曼等兩人，徐步沙磧間，采了許多鱗介、草木，亞蘺士奔走方將，忽見短刀一柄，不覺稱異。拾起看時，則土花陸離，似已廢棄多日，急跑去告知了列曼。列曼亦大驚。想了良久，忽道：“定是你瞞著我，從家里帶來的?！眮喬y士道：“如果是我的，此時又何必來對叔父說呢?！绷新溃骸叭粍t必是梗斯的了。衣蘭岬島人好帶短刃，不知如何遺落于此，呼來一問，便知端的！”遂即呼梗斯至，取刃示之。梗斯搖首道：“不是！不是！敝處除士人而外，不能帶刀，如我有此物，還來給君輩撐筏么？”列曼愈疑。以手拍額，遂恍然道：“此必有先我至此者！亞蘺士，我們?nèi)ニ阉饕贿^，何如？”亞蘺士連聲應(yīng)諾，逾巖降谷，各處搜尋，終不見有類乎人跡的所在。比至對面岸角，始得一穴，與平常不同；壁皆花剛，（石名）深不可測。兩人交口稱異，沒命的趕至洞口?！嬖?！奇哉！壁上竟掛著一方石造的匾額。石液浸漬，古色斑斕。亞蘺士拭了雙目，子細(xì)看時，原來其上勒有文字，而且是三百年前的文字。遂高聲讀道：“亞侖……薩力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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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埋爆藥再辟亞侖洞 遇旋渦共墮焦熱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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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亞侖薩力耨山！諸君知道歐洲古時的事跡么？世傳往昔有個英雄，曾旅行地底者，便是這刻在石上的亞侖?？蓱z列曼舍命奮身，旅行多日，從此無量辛苦，都付逝波，只留下給我做小說的話柄。諸君，你想傷心不傷心呢？他摩挲老眼，凝視久之。終失聲大叫道：“這就是亞侖開的隧道么！”亞蘺士笑道：“容或有之?！庇窒蛏砼砸恢傅溃骸笆甯福憧?，還有他的遺跡在這里呢！”于是手舞足蹈，向前便跑。列曼忙趕上前，一把抓住衣襟，一面伸著手招呼梗斯，命撐筏到了岸角，亞蘺士忻然道：“幸而到了這里，否則不知怎樣哩！不但亞侖遺跡莫得而知，恐還出不了地底呢！”又跳了幾跳，向四方亂指道：“此后到瑞典，至俄羅斯西伯利亞，又至亞非利加，更到那里，到那里，……一直至地底?！绷新粗鴣喬y士，也不答應(yīng)，只是點(diǎn)頭。時梗斯已登了岸，亞蘺士得空，復(fù)欲向洞中鉆去，仍被列曼牽住。亞蘺士大呼道：“壯士一去不復(fù)還，毀了筏罷！”列曼急禁止道：“且慢！且慢！先把石壁查察一過才是?！彼煜盗朔?，走近洞旁，審視良久，知廣約五“趺得”，望之窅然。其深則不可知。惟推究形狀，卻確是一條隧道。三人放開膽，沿一直線進(jìn)行，不數(shù)丈，便是石塊磥砢，閉塞前途。先把向前飛跑的亞蘺士頭上鑿了一個栗暴。亞蘺士連聲呼痛，回身便奔。列曼舉起電鐙，向前照去，則土花蔓碧，石骨撐青，更不見有可容一肢半節(jié)的微隙。列曼道：“石塊么？”亞蘺士一手撫頭，一手摸壁，答道：“不是！不是！崩解的土石罷了。屢易星霜，自然如此。唉！剛勃迦，我竟與你不能再一相見么？”列曼在后，擎著電鐙，焦急道：“說甚夢話，快用鑿罷！”亞蘺士道：“這宗器械，能濟(jì)甚事？唉！剛勃迦！”列曼道：“莫慌！我用爆藥！……”亞蘺士驚道：“爆藥？”列曼道：“轟去土石，便可進(jìn)行。除了爆藥，有方法么？”即招了梗斯，命他按法裝置，加上引繩，至夜半已告完成。亞蘺士上前道：“叔父，你上筏去罷，待我來引火?！绷新鹨宦暋拔ｋU”，便伸手抱亞蘺士，拖入筏間。梗斯用力一撐，離岸已逾十丈。三人六目，齊注穴中。只聽得轟然一聲，爆藥暴發(fā)；砂飛石走，激水成渦，海底污泥，都如黑云一般，盤旋上冒，余勢卷筏，竟飛出丈余。三人以手抱檣，不敢稍動。一個電鐙也訇的一聲，乘勢飛入海中去了。亞蘺士尚欲有言，無奈水火戰(zhàn)聲，如奔萬馬。即叫破聲帶，也屬枉然。說時遲，那時速，爆藥裂處，忽生巨穴。穴中旋渦，奔躍如爆，其力極偉?？纯匆褜⒛痉ぃ霚u中，三人懼甚，各握著手，以防墜水。目花耳窒，神魂飄搖，但覺兩腋生風(fēng)，飛濤沾發(fā)。一葉木筏，已以一點(diǎn)鐘三十“密黎”的速率，飛渡盤渦，向穴中射去。亞蘺士叫道：“亞侖的……！亞侖的……?。　鄙贂r略定，伸手摸時，則電鐙是不消說，即器械糇糧，也都孝敬了海若，所幸者，熱度表及磁針猶依然嵌在木隙。亞蘺士知失了食物，不勝擔(dān)憂。兩頤翕張了好一會，仍默不一語。梗斯摸出火種，造了篝火，然如幽林螢火，雖有若無，微光熒然，微照筏首。列曼等握手匍伏，不知所為。既而亞蘺士道：“叔父，食物呢？”列曼回頭瞧了梗斯一眼，梗斯搖首道：“完了！完了！”列曼大驚道：“沒有了嗎？”梗斯道：“只有干肉了。”列曼頗為沮喪，默默不言。未越一點(diǎn)鐘，三人皆饑，遂取余剩干肉，各食少許。咀嚼未畢，炎熇漸增。汗出如漿，呼吸迫甚。亞蘺士大呼道：“溺死，燒死，抑是餓死，必不免的了！”列曼支頤冥想，閉目不答；良久，才道：“我只能束手待死，那留下的干肉，索性也吃了罷?！眮喬y士便分成三份，一分遞給梗斯，一分與了列曼，自己則胸膈欲裂，不得沾唇。惟梗斯沉勇如常，脫了帽，滿舀海水，交與兩人。亞蘺士靜坐少刻，忽嘆道：“這是最后的食物了！”便把干肉拋入口中，拚命咽下。時愈進(jìn)愈熱，如居熱鏊。剛勇若列曼，也不覺潸然流淚。三人脫了外衣，又脫了褲，又脫了襯衣，仍是白汗如珠，滾滾入海。亞蘺士躍起道：“?。∷懒?！我們到了礦物熔解的所在哩！”列曼且喘且說道：“豈有此理！”亞蘺士道：“豈有此理！你說是那里呢？叔父！”一面說，一面伸手向石壁上去摩，忽呀的一聲，指上早受了火創(chuàng)。忙縮回手，浸入海水，豈知海水亦熱如沸油。又是呀的一聲，忙把兩指銜入口中，呼痛不止。耳中又聽得爆藥應(yīng)聲，傳入穴底，隆隆不絕，若旋轆轤。加以石壁震動，土石交飛，蒸汽都在上面，凝成水滴，霏霏而下。一枚磁針，也發(fā)了狂，或左或右，飛舞自如，指無定向。亞蘺士道：“死了！叔父！地震哩！”列曼道：“不是。”亞蘺士道：“叔父，你沒留心，真是地震了！”列曼微笑道：“這是噴火?！眮喬y士大驚道：“啊，焦熱地獄！！”列曼道：“豈不甚好么？”亞蘺士道：“好？！”偷看列曼舉動，頗似泰然，極少倉皇之狀，大惑不能解，馳想久之，才遣詰道：“叔父，什么甚好？我門卷入火焰，化為死灰，好么？”列曼向眼鏡邊上射出眼光，注定亞蘺士，大聲說道：“唉！亞蘺士！你竟不知，欲歸故鄉(xiāng)，舍是……尚有方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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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 秉熱潮入火出火 墮樂土舍生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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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三人一筏，剎時已趁著盤渦，直入叫喚大地獄。血液內(nèi)凝，烈焰外熾，焦熱苦悶，不可名言。亞蘺士如死如生，每覺化為死灰，散布六合。忽覺隨了木筏，飛升九天?；秀弊运嫉溃骸斑@是北方么？還是衣蘭岬的地下呢？還是愷噶兒火山的下面呢？西邊隔亞美利加西岸五百‘密黎’，有火山山脈。至于東方，則緯八十度處，亦有央曼島的愛士克火山?？蓱z這筏，不知向那邊的火山去尋死哩！”想了一會，便又惘然。至翌朝，覺身體震蕩更甚，掙起來向下一瞰，則木筏早已離海，惟見下皆立石，煙焰赫然，傍有略闊的兩條隧道，色如潑墨，蒸汽盤旋，火光如金蛇，下照幽谷。亞蘺士驚極，只叫得一聲：“叔父！”列曼泰然道：“這又何足為奇呢！火山噴火的時候，硫黃并燃，青光明滅，是常有的?！眮喬y士道：“我固知道，然這煙焰如此利害，萬一卷了筏，……”列曼道：“決不至此，你放心罷！”兩人問答未終，火焰竟較前稍殺。惟筏下濃厚物質(zhì)，滾滾如潮，寒暖計已升至百度。列曼道：“??！”亞蘺士忙道：“怎了？”列曼道：“筏停了！”亞蘺士道：“噴火歇了么？”列曼笑道：“哈！哈！正是！正是！我等也歇了?！眮喬y士再定神看時，則灰石亂飛，輕于蛺蝶。游煙縷縷，夭矯若神龍。亞蘺士又大嚷道：“叔父！叔父！又上去了！”列曼道：“你嚷作甚？你直想歇在這里么？”不過兩分時，卻又停止。列曼便從懷里掏出時表，看定指針，自語道：“再有十分?！眮喬y士道：“每過十分，停止一次么？”列曼點(diǎn)頭道：“正是！這火山噴火，是間歇的。故我等亦略得休憩?！痹捨串?，果然如弩箭離弦一般，又向上直射。亞蘺士深恐墮落，竭力抱定木筏，目眩頭暈，如登云霧。那木筏忽止忽行，也不知幾次。只在朦朧間，覺四體不仁，喉舌欲裂。時而聞雷音大震，時而見石液狂飛，幾疑有牛首阿旁，將扇煽火，火化無量蛇舌，圍著木筏，伸縮嚇人。而面目奇魄的梗斯，卻猶隱見于煙火盤旋之中，齒粲目圓，如怒如笑。爾時亞蘺士，懷無量恐怖苦悶，也不暇顧列曼，也不能看梗斯，雙目復(fù)瞑，昏瞀罔覺。不知何時，忽聞有獅子吼，天地震蕩，兩耳亦自嗡嗡作聲。欲待掙扎，卻又如被夢魘，動不得分寸。少頃，又覺有人把左臂一提，才得蘇醒，睜目看時，梗斯正屹立身旁。列曼欲立又伏，口中大嚷道：“這是那里！這是那里??！”亞蘺士重定了神，張目四顧，知已僵仆山間。不遠(yuǎn)有一巨穴，便點(diǎn)首會意，叫道：“我等噴出火口了，這是衣蘭岬么？”梗斯笑道：“不是，不是?！眮喬y士道：“不是么？”隨聲仰首，則當(dāng)初戴雪耀光的高山，更不可見。但有烈日光線，直射童巖，地底地表，不能辨識。亞蘺士沉思良久，忽道：“必不是地底了！然又不是衣蘭岬央曼島么？還是息畢哈侃呢？”列曼道：“總之不是衣蘭岬?！眮喬y士道：“央曼島么？”列曼道：“也不然。你看這火山，非與北方終年負(fù)雪，由花剛石所成立者不同么？?。喬y士，你看，……你留心，……”便向上一指，亞蘺士的眼光，即隨著列曼指尖，直向上射。但見絕頂?shù)木扪?，每隔十五分時，輒火光赫然，火石煙灰，蓬蓬上舞。亞蘺士憶及前事，張口結(jié)舌，不知所云。三人靜息良久，氣力稍復(fù)，始放眼觀察這火山的形勢。原來此山形如覆釜，高約三百“賽尋”，山麓郁蒼，有“阿黎夫卡”、“佛額”、葡萄諸植物，交柯結(jié)葉，敻與冱寒的北方不同。數(shù)里以外，有湖水湛然，遠(yuǎn)樹森森，如排青薺，仿佛是一座島嶼一般。再望東方，則飛甍參差，居然一大都會。后面有小船塢，奇形殊狀的船舶，泛泛碧波間，檣棹成林，帆動疑蝶。再向遠(yuǎn)處望去，又有無數(shù)小嶼淺渚，簇然似蟻垤。西惟大海，一碧無垠；水天相接處，露出一座漏斗形的火山，時吐煙霧。北方則僅見沙渚一彎，輕帆幾葉而已。亞蘺士喜極，頓忘勞苦，亂跑亂嚷道：“這畢竟是什么所在！樂土！樂土！不是夢么？！”列曼、梗斯，皆不知所對。亞蘺士又獨(dú)自跑了一個圈子，才見梗斯開口道：“我雖不知是甚么地方，然炎熱異常，震蕩不息，恐必不是善地。走罷！走罷！免得給飛來的灰石打死了！”亞蘺士也不理會，又張著兩手，跑了出去。遠(yuǎn)眺許久，忽見列曼等兩人，已徐步下山。沒奈何，也只得追蹤而往?；厮记笆拢划悏粲?。四面景色，皆平生所未曾夢見。自忖道：“入黃泉隔天日之我，為甚忽到如此樂土呢??？”且走且想，越想越奇。不一會，大聲說道：“是亞細(xì)亞！已經(jīng)過印度海岸馬拉斯幾島之下了！我等此時，不是正與在歐洲本國的同胞足跡相對么？”列曼愕然，只說得一句：“磁針！”亞蘺士忙應(yīng)道：“磁針么？……磁針么？據(jù)磁針，是明明向北去的！”列曼道：“今日何故卻到了熱帶呢？那個磁針竟如此捉弄人么？”亞蘺士側(cè)著頭，默然不答。列曼又道：“此地難道是北極！”亞蘺士大驚道：“北極？不然……然是北極，到也未可料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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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返故鄉(xiāng)新說服群儒 悟至理偉功歸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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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一行且語且走，到了一片大平原，心神定后，漸覺勞瘁，漸覺炎熱，漸覺饑渴，便都停住足，草臥了兩小時，始向前進(jìn)。末幾，見遠(yuǎn)遠(yuǎn)里有一叢村落；前臨清溪，翠竹白沙，明瑟如畫。林中石榴粲血，葡萄垂房。三人見了，都垂涎千丈。忙摘取紅熟果實(shí)，欲啖一飽；其傍恰巧是玲瓏樹蔭，潺湲清泉，遂又脫帽解衣，濯了手足。亞蘺士一昂首，驟見前面林中，顯出一個童子，失聲嘆道：“童子何幸，居此樂郊！仙乎！仙乎！”子細(xì)看時，卻又不然。但見他垢面敝衣，不異乞丐。張皇四顧，有驚異之狀。列曼笑道：“我等遠(yuǎn)來，容儀不飾，此地必?zé)o如是莽男子，惹人驚詫，亦理所應(yīng)有的?！蓖犹酵淳茫瞪碛?。梗斯忙大踏步上前，捉住衣袖。列曼等也都走去，先用德國語問道：“這山叫甚么名字？”連問數(shù)次，童子不答。惟目不轉(zhuǎn)睛的看定列曼，把頭亂搖。列曼道：“是了，這必不是我德國的地方，我德國境界中是沒有火山的?！北阌植儆⒄Z問道：“你曉得這火山的名字么？”童子仍是搖首，默然無言。亞蘺士道：“叔父，他是啞子。”列曼微笑，仿佛對著童子，買弄博物學(xué)似的，又咭咭說了幾句伊大利語。童子那里理會，又照例把頭搖了兩搖。到此時，任你博物大博士，也只得搔首攢眉，施不出別的本領(lǐng)。列曼悶極，伸手一推，大聲道：“你真不懂么？”童子也順勢一掙，只說一句：“色輪不離！”便跑入“阿黎夫卡”林中去了。亞蘺士大驚道：“色輪不離么？”列曼也大驚道：“??！色輪不離…… 這青灰色山東邊的，就是額拉布山么？在南方天末的，就是亞支拿山么？”原來這色輪不離，即古昔口碑所說極奇怪的囿力斯幾群島之一。昔有英雄，名雅耳者，曾鎖風(fēng)伯海若于此，傳頌至今，幾于無人不知的。三人聽得“色輪不離”四字，便想起古事，忻喜不勝，口中亂嚷，沒命的向山下奔去。伊大利人見了，疑從九幽地獄飛出來的魔鬼，便也大嚷起來。惟幾個膽大的，卻圍著觀看，列曼恐來加害，忙用伊大利語說道：“我等遭風(fēng)，漂流至此，別無他故的。諸君不必驚怪！”眾人始漸散去，三人依舊趲行。列曼垂著首，只說：“磁針！磁針！”反復(fù)不已。亞蘺士也明知磁針作怪，致今日不北而南，然以莫明其理，便不敢言語。兩小時后，已過了村落，漸近圣威兼碼頭，購辦衣冠，休憩兩日；即雇了一葉扁舟，到密希拿地方。至九月十三，乘著法國郵船樸陸爾，三日后，抵馬耳塞上陸，二十日晚，已歸剛勃迦。洛因聞聲，出門相迓，倒依然容色頗豐，腰圍不減。行過禮，自然是休憩片刻，再說地底情形。豈知這旅行地底的奇事，早已傳遍了遠(yuǎn)近，一剎時，親戚故舊，未知已知，都蜂擁而至。即漠不相識的，亦一若向列曼點(diǎn)一點(diǎn)頭，便大有榮譽(yù)也者。足恭卑色，纏繞不休。列曼也不睱一一理會，只擇情不可卻的，自去酬酢。又張了幾日大宴，以報戚友之情。且留住梗斯，做個見證。草了幾篇論說，痛斥地底劇熱之說，縷述身歷目擊諸事，以證其前言之不誣。許多學(xué)者，都贊嘆不迭。雖有幾個反對的，說這種事跡，又似有理，又似無理，像小說一般，殊難深信。然不過如九牛一毛，既沒人見信，又沒人雷同。數(shù)日后，也只得索性隨著眾人，拍手大贊。眾人甚喜，說他頗識時務(wù)。反對者既獲美名，也就閉口不語了。于是有許多人說：“列曼是偉人?！庇终f：“是空前的豪杰！”其他奇士、英雄、冒險家等徽號，尚不一而足。德意志人，也從此都把兩顆眼球，移上額角。說什么惟我德人，是環(huán)游地底的始祖！榮光赫赫，全球皆知！把索士譯著的微勞，磁針變向的奇事，都瞞下不說。惟博士列曼，雖負(fù)著鼎鼎盛名，終覺于心有些未愜。每日只是磁針磁針的自語不止，一日，亞蘺士走入書齋，偶在礦物堆中，檢得一物，大驚道：“便是這磁針……方向何嘗誤呢！”列曼熟視良久，笑道：“是了！那時的磁針，必發(fā)狂無疑?！眮喬y士也笑道：“是了，我等過列曼海時，不是遇著颶風(fēng)怪火么？那團(tuán)怪火，吸著鐵器，直奔筏中，磁針方向，便在此時變的。”列曼鼓掌大笑道：“正是！正是！……噫！我知之矣！……偉哉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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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仍是先生給楊霽云先生的信：“《地底旅行》，也為我所譯，雖說譯，其實(shí)乃是改作，筆名是索子，或索士，但也許沒有完?！睏钕壬蛑汀墩憬薄肥诔枚匾娂?。以為是未完的譯品了。嗣承阿英先生將單行本賜借，使成完書，不勝感謝！署名之江索士譯演，似即先生所謂“改作”了。印刷，出版于光緒三十二年，發(fā)行者為南京東牌樓小學(xué)巷口啟新書局，印刷者為榎木邦信，印刷所為日本東京淺草區(qū)黑船町廿八番地東京并木活版所，發(fā)行所為上海三馬路晝錦里普及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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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平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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