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12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說主題是「冬日暖陽」。本周，我們繼續(xù)給大家?guī)磉m合冬天看的，關(guān)于季節(jié)的溫馨的故事。

《春行》是一個旅行者在全宇宙尋找有著春天的星球的故事，讀完之后，在這個冬天你會對春天有新的期盼。

陳藝夫 | 小說散見于小說繪、超好看APP、晉江等平臺，是一個有貓的人。

春行

全文70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4分鐘

如果我對春天深懷憧憬，那一定是曾有人至死都溫柔描述著它的美麗。

說實話，我并不想帶著那玩意旅游。

可我擺脫不了它。

大半個月都沒見到個活物的我，擠在形形色色的宇宙種族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幸福這種東西，果然就要像餡餅一樣被“啪”擠成魷魚干，才有實感。

隨著人流登上了空間列車。我痛快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后，立刻將沉甸甸的旅行包放在腳邊。等待列車啟動的小憩間，我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小心折疊起來的圖紙。

下一個目的地是有綠色星球之稱的望春，坐標(biāo)宿系28區(qū)ACO647298，距此處大約有357億光年，坐空間列車需要25日，我要去那里尋找春天。

從我有意識起，就一直在旅行。我們這個族落，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春天。

但從來沒聽說過誰，真的找到過春天。但奇怪的是，我們對春的存在堅信不疑。這種根植于基因的執(zhí)拗，叫人哭笑不得。

我微微側(cè)頭看向右邊，痛苦地嚎了一聲，那玩意也是。

那玩意是一團(tuán)黑乎乎連臉都沒有的玩意。從我開始旅行起，就一直跟著我。自從上次旅行碰到族人，看到他身邊也跟著一個黑影，我就一直深陷某種抑郁的心情中。

感覺這玩意，就像開局人手一只的寵物。

我調(diào)出客服AI指著那玩意說：“它逃票！”

AI笑容可掬地說：“親愛的行一先生，系統(tǒng)顯示那是您的東西，您支付的票價中已經(jīng)包含了它的運費?！?/p>

除了徒增旅費，沒有其他用途。

我再次哀嚎一聲，這下心痛得睡都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幾百次后，我終于忍不住趁那玩意不留神，用手提了提它重量。那玩意像被拎住脖子的貓，乖巧地看著我。

我陷入了沉思，輕得不像話。

我舒服地躺回座位，接下來旅程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我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終于找到了春天。我坐在那片綠色的世界中，孤獨地等待時間流逝。

當(dāng)預(yù)示著旅行結(jié)束的白光再次灑到我臉上，我脫下眼罩，說不清內(nèi)心的感受。

春天到底是什么呢？

這個詞語最開始誕生于人類生命的起源——地球?？勺詮娜祟愲x開地球，開始在宇宙各個角落中定居后，就沒有了季節(jié)的概念。而真正的“春天”，也隨著幾百萬年前地球的毀滅，而最終失去蹤跡。

但始終有像我們這樣的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春天。

可我們尋找的是什么呢？地球的影子？季節(jié)的更替？生命突破蟄伏？隨著旅行的深入，我絕望地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們追求的春天，既不是地理景觀的變化，也不是一種誕生于虛空的信仰。

換而言之，是一種自己也知之甚少的東西。

我伸了個懶腰。窗外是一片星光點綴的河流，河流上是燈火輝煌的矮房子，距離稀拉，有點像螢火在遙遙相望。

這就是望春星，曾經(jīng)是最接近地球春天的地方。

在地表幾千米的地下城里，看到此景一霎時讓我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因為看到城市，就意味著可以吃上熱乎乎的飯，和好好泡個澡了。

我下了車，同行的人只有黑乎乎的家伙。

我們中流傳的另一個說法是，望春星是旅行的最后一站。只有走過無數(shù)星球，經(jīng)驗豐富的族人，才可能在地表找到春天。

來這里之前，我已經(jīng)花了兩百年的時間，去過很多星球，我覺得是時候來這里了。

“搞不好我要在這里定居，你可不能再跟著我?！蔽译p手抱著腦袋，嘴里叼著旅者之戒指含糊道，“你看看你啥也不會，不能說話，不能扛東西，身體連個形狀都沒有，但好在你不用吃飯，也不用呼吸，那你就稍稍努把力，不跟著我也獨自地活下去吧！”

望春星是個常年有雨的星球，地表2/3的地方被水覆蓋，四通八達(dá)的水系使地下城看上去就像飄浮在海面上的永夜城。

跟著導(dǎo)航，我很快找到方向，這里的房屋建筑，讓我有一種熟悉感，總覺得之前應(yīng)該來過這里。

那玩意走的跌跌撞撞，但始終跟在我身后。我惡作劇地跳上另一段浮橋，浮橋嘩啦地轉(zhuǎn)向另一頭。那玩意眼睜睜看著我遠(yuǎn)去，沒怎么思索就“撲通”一聲跳進(jìn)水里。

等我去星際旅館辦好入住手續(xù)時，那家伙也濕淋淋地爬上岸。

“小哥，再租一間睡艙吧？”老板見縫插針地說。

我瞪了他一眼，對方立刻噤聲。那玩意慢吞吞地走到我身邊，然后伸出類手的黑影。一枚戒指掉在柜臺上，上面刻著我的名字“行一”。

這不是我的旅者之戒嗎？我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空落落的。感情它跳水，就是為了撿回戒指？

“話說小哥是旅春族人？”老板忽然問道。

“怎么了？”我挑起眉毛，很多店主就喜歡坑我們這些淳樸的旅春族人。

“小哥，只要加一半的錢，就能換個雙人艙，而且我還可以免費送你這個?！崩习鍙慕锹淅锾统鲆槐酒茽€的手冊，露出八顆牙齒的真誠笑容，“如果你們打算去地表探險的話，一定用得到?！?/p>

我猶豫了一下，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萬一這手冊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保命秘籍呢？只要花一半的錢，豈不是很便宜。想到這里，我斬釘截鐵地說：“換個雙人艙?！?/p>

“好嘞！”老板飛快地?fù)Q了把鑰匙。

旅館相當(dāng)破舊，大概是很久沒接待客人。老板分給我一間視野相當(dāng)開闊的睡艙。當(dāng)我打開天窗時，能看見懸掛在人造幕下的月亮。

我會在這里休整幾天，然后向地表出發(fā)。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要穿過石英森林，往星球深處探險。石英森林危險叢生，如果走運的話，我還能活著回來。

我決定好好學(xué)習(xí)老板給我的保命“秘籍”，于是我珍重地打開第一頁，只見上面寫著《旅行其實很簡單——旅春族新手旅行不能不知道的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累計暢銷200萬冊，電子腦時代的暢銷奇跡”。

這他娘的不就是我們學(xué)校的入門兼招生手冊嗎？我憤怒地將手冊塞進(jìn)背包，倒在床上。

月光溫柔地照在我臉上，可能是地下城的月光讓人感覺悲傷，不知道為什么我有到了旅程最后的預(yù)感。我指著上面對湊到我腳邊的黑影，搖頭晃腦地說：“知道嗎？春天就在上面，在這座星球的某一處。”

黑影聞聲看向上面，形狀變動莫測，似乎有點激動。

我一臉拿你沒辦法的神情，動作熟練地掏出貼在心口的旅行筆記，聲情并茂地讀起來：“春天的感覺有點像冒著綠色泡泡的棉花糖，既香甜又軟綿，在里面打個滾，舒服得就像洗了幾百次熱水澡，吃了幾百次烤肉。上一次遇見春天的時候，我去春天小店里買了一小瓶春光……”

其實我從沒有見過春天，這上面寫的都是假的。讀到一半，我偷偷瞅了一眼黑影，幸福得就要化成一灘。

我果斷收好手札，關(guān)燈竄回被窩：“好了，今天就到這里?！?/p>

不用回頭，我都能想象它在床頭巴巴看著我。我毫無負(fù)擔(dān)地睡著了。

第二天我去集市賣出上個星球采集的晶石及土特產(chǎn)，換購了食物、工具、藥品還有壓縮燃料。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地下城里逗留，享受著當(dāng)?shù)孛朗澈惋L(fēng)土人情。

第六天晚上，我終于決定出發(fā)了，臨睡前慣例給那玩意讀筆記，讀到一半我沒頭沒腦地問它：“明天我要出發(fā)，你要不就留在這里?！?/p>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就來這找你。

它只是示意我接著讀下去，我聳聳肩照做了。

凌晨，我趁那玩意沒醒，背上行李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等候地表電梯的時候，那玩意似乎感應(yīng)到我離開，磨磨唧唧地跟過來，等它走到我身邊，正好輪到我進(jìn)電梯。

梯衛(wèi)指著我，又指指那玩意：“兩張票！你和它！”

我TM又要為它付錢，還是等額票價，我覺得自己的大腦有點缺氧了。等我進(jìn)入電梯，缺氧的感覺更嚴(yán)重了，里面擠滿了去地表挖掘的工人。

載滿人后，電梯開始急速上行，密閉的空間，微灼的暈眩感。電梯打開門的瞬間，一股濕潤的空氣和滿眼的綠色迎面撲來。

望春星的地表覆蓋著高達(dá)幾百米的水晶森林，美麗得就像童話，殘酷的事實是那里危機四伏，很少有生命能穿越它們，成功抵達(dá)腹地。電梯出口就設(shè)在光禿禿地平原上。日照短，一年大半的時間都在下雨。我出電梯的時候，幸運地短暫看到了陽光。

“真罕見，我出來好幾個月了，今天是第一次出陽光?！蓖械囊晃淮笫逭f。

我覺得這是幸運的征兆，哼著小曲往石英森林深處走去。大叔在背后叫住我：“那里不能去?！?/p>

“為什么？”

“去的人都沒能回來。”

那就讓我一去不回！越靠近森林，就越發(fā)感受到森林深處有一股力量在呼喚我。同行的挖礦人像看瘋子一樣，目送我們離開。

進(jìn)入森林之前，我將自己全副武裝到牙齒。石英森林的輻射能讓人在幾分鐘內(nèi)掉光頭發(fā)，我必須十分謹(jǐn)慎，不然在抵達(dá)腹地之前，我就要葬身在美麗的森林里。

令人納悶地是，森林的輻射對那玩意一點都沒作用。進(jìn)入森林后，它就像被森林迷住的小孩，根本走不動路。我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呼喚它，后來我干脆在腰上綁了一個繩子，并試著將繩子的另一頭綁住它，我這才發(fā)現(xiàn)它的實體狀態(tài)在增強。

我盯著繩子幾秒鐘，果斷將旅行包丟給它。

我插著腰，像被欠幾百萬的債主：“我一直在替你付錢，你得出力！”

那玩意好奇地拉拉繩子，撓撓頭部，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包，慢吞吞地背上旅行包。輕松上路，讓我心情格外愉悅。

我絮絮叨叨地和它講起以前的見聞，雖然這一切它都見證過。但只有今天，我覺得它是伙伴。

越往森林深處走，雨水越大，地面的水流漸漸無法讓人正常行走。我們不得不每隔一段時間，就找個空地躲雨。為了節(jié)省燃料，我?guī)缀醪辉趺瓷?，即使望春的夜晚有零下多度?/p>

后來有一天半夜醒來，我發(fā)現(xiàn)那玩意靠著樹洞瑟瑟發(fā)抖。它以前從來不會感受到寒冷，我有點郁結(jié)，因為這意味著之后在夜晚最冷的時候，我要升起一小時左右的火給它取暖。

大概第三天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顆巨大的樹下。這棵樹和其他的樹都不同，站在樹下，我能聽到風(fēng)聲，如果抬頭的話，還能隱約看見有光線從樹頂傾斜下來。

光線溫柔地灑在我們身上，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踏進(jìn)了神境。

“你們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問我。

我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聽，石林森林幾十公里的腹地里，根本不可能有人類。

“旅行者，你回來了?！边@次是肯定的語氣。

我發(fā)現(xiàn)說話的正是這棵樹，我繞到去樹的正面，我很意外會在一棵樹上看到地球時期類似人類宗教面具的符號。

樹干上的那雙眼睛仿佛緊閉不開，又仿佛在憐憫地俯視眾生。

“你是誰？”我興勃勃地問道，那玩意被繩子牽得東倒西歪，最后被旅行包沉甸甸地壓在地上，我索性盤腿坐著石頭上看著大樹。

“我是這片森林的觀察者。”

“你在這里待了很久嗎？”

“嗯，很多年前地表還有人類居住時，我就被放在這里，記錄時間流逝。”

“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聳聳肩?！昂髞砟切┤四?？”

“他們都離開了。幾千年來我如實地履行著責(zé)任，但需要在時間中尋找意義的人類，卻不再在這里逗留?！?/p>

“發(fā)生了什么？”天色漸暗，我決定在樹下歇息。

“我不知道，事情發(fā)生的毫無征兆。我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睜開眼，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只知道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沒有鳥，也沒有風(fēng)。一切仿佛被時間的魔法凝固，森林變成了石頭，人類失蹤了?！?/p>

“我等了很久，他們始終沒有出現(xiàn)。直到有一天，我邂逅來森林探險的人類，才知道這里發(fā)生過嚴(yán)重的能源泄露?；钕聛淼娜藗冊缫烟与x了這里，現(xiàn)在的人類都是后來從其他星球遷徙過來的。只有我被留下來，日復(fù)一日地等候著他們歸來?！?/p>

“那你等到他們嗎？”

“我等到了你們?！?/p>

“我們？”我躺在睡袋里昏昏欲睡，聽到和自己有關(guān)的信息，瞬間清醒過來。

“嗯，很多和你們一樣來這里尋找春天的人。從這里離開，又重新回來。只不過最近，回來的人越來越少了。”

“現(xiàn)在星際旅行變得越來越危險，沒回來的人估計都在半路上掛掉了?！蔽覔u頭晃腦地感嘆死生無常，隨即興致勃勃地追問道，“我也曾經(jīng)來過這里嗎？”

“是的。為了節(jié)能，我進(jìn)入休眠模式，每次感應(yīng)到活物才會蘇醒。上次我醒來時，正好遇上你從森林深處走出來。你似乎走了很長的路，滿臉疲倦地詢問出口?！?/p>

“我從那里走出來的？”我驚恐地指著遠(yuǎn)方。

“是的。”

“那為什么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飛快翻著旅行筆記，上面沒有一頁記錄我曾到過這里。

“也許是因為之后的旅程不斷有新的東西填充了你的生命？所以你只是暫時地沒想起它？”

我摸著下巴覺得很有道理，問出關(guān)鍵問題：“那我當(dāng)時找到春天了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嗎？”

我哈欠連連地點頭，有點同情道：“所以你從來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

“是的。”

“真可憐！”我搖頭晃腦地顯擺著手中的筆記，“要我和你講點外面的世界嗎？”

大樹笑著回答：“愿聞其詳?！?/p>

我曾去過去藍(lán)色的海洋星，里面是一望無際的碧藍(lán)大海。當(dāng)海風(fēng)吹過我的臉頰時，我覺得自己和盤旋在上空的海燕一般自由。

我拿著地圖，指揮著那玩意去尋找干凈水源，結(jié)果被它蠢哭了。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曾去過群山聳立的大峽谷，開著小飛艇在碎石和河谷間穿梭，捉弄過閃電般奔馳的飛豹，在靜謐的河谷中仰望宇宙。

我們已經(jīng)比記錄的，更無比深入地潛入森林腹地。偶爾在夜里醒來，幽幽的晶石上倒映著兩個身影。那玩意已經(jīng)越來越像個人了，我決定給它起一個名字，因為每次它都要反應(yīng)很久，才知道我喊的是它。那么該叫它什么好呢？

我去過常年被積雪覆蓋的星球，在空無一物的深夜里，和當(dāng)?shù)鼐用駠艋?，喝著酒，我在那里等待了一個冬天。等到第二年春天來臨時，我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看著終年不息的大雪，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在森林探險的第47天，我們的食物已經(jīng)接近于無，燃料也已經(jīng)耗盡。為了節(jié)省體力，我每天只能走一小段路，大部分時間只能虛弱地躺著。輻射已經(jīng)嚴(yán)重地?fù)p壞了我的健康，每當(dāng)我在夜里痛得醒來時，總能看見它擔(dān)憂地守在我身邊。它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去森林里尋找食物和藥。

這是徒勞無功的，每次它都會空手而歸。

直到一天傍晚，我獨自靠著樹休息。忽然我聞到一縷清新的香味。我睜開眼，就看見一片金黃的雪花，然后更多的雪花紛紛揚揚從上空飄下來。

我苦笑一聲，看來旅程真的要到此為止了，我遇上了森林暖雪。

那些雪花如螢火般，落到地表上，飄浮在河流中，不一會就將周圍覆蓋上一層金色。我癡癡地看著被點綴成金黃色的傍晚，這場景就像夢中一樣。

但是很快美夢變成了噩耗，被雪花覆蓋的地方開始被腐蝕，我身上落著雪花的地方也傳來灼熱的痛覺。地表開始塌陷變軟，天旋地轉(zhuǎn)間，我聽到什么人的叫聲。

我吃力地看向聲音的來處，那玩意就像瘋了一樣飛快地向我跑來。進(jìn)入森林第30天的時候，那玩意開始有了人的樣子，只不過周身始終被一層黑霧彌漫。教了那么久，還是一句都不會說，我有些失落地想。

“你一定對過去的旅途感到滿意?！蹦且股駱鋵ξ艺f。

“嗯，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你的語氣始終帶著愉悅與向往。其實你是知道春天的真相吧。”

“是的，我知道?！?/p>

每一個來望春星，忍著饑餓和疼痛，一步一步始終向著森林深處前進(jìn)的同族們都知道。

哪里都不會有春天。

腐蝕的地表迅速向外蔓延，那玩意以驚人的速度跑到我身邊，背著我迅速地穿過森林。它的速度已經(jīng)很快了，但還是快不過地面塌陷的速度。我聽到地下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記憶就像終于可以被打開的黑匣子，一瞬間淹沒了我。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狠狠地推了它一把。

我們能做的，只是在滿懷憧憬中，徒步走向遠(yuǎn)方。

地表停止了塌陷，它剛剛避開了這個范圍。但是我大半身子都陷在腐蝕冒著泡泡的沼澤里，尚存的上半身也緩緩地陷進(jìn)地下。

它試著拉著我的手將我拽出來，劇烈的疼痛讓我?guī)缀跽f不出話來，我能感覺身子被一點點腐蝕掉。一滴涼涼的東西滴落到臉上，我渾噩地抬頭，發(fā)現(xiàn)它在哭泣，大張的嘴巴只能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叫聲。

以前你明明那么愛說話，現(xiàn)在怎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試著攬過它哭泣的腦袋，溫柔地抵在自己額頭。

“時隔兩百年，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p>

從進(jìn)入森林開始，我的腦海里偶爾會蹦出一些過去的回憶，有時是什么人在夜里看著我，有些是對方給我講故事的樣子。直到剛才，我終于想起一切了。

那玩意不是其他的什么東西，就是我自己。

我們像被鏡面隔開的兩個宇宙，放置在天平的兩端。能量始終是守恒的。當(dāng)一方逐漸虛弱走向死亡時，另一方才能破繭重生。

死亡是獲得新生的唯一途徑。這是望春星對我們的詛咒，也是祝福。

我們是望春星的原始居民。兩千多年前，那場毀滅了整個星球的輻射危機中，為了活下去，我們中部分人改變了繁衍的方式，將自己一分為二。

陽的我，和陰的我，并蒂而生，輪回往復(fù)。

望春星既是啟點，也是終點。我們在名為尋春的旅行里，像溯回的魚兒，遷徙的候鳥，孤獨的大象，一步一步回到歸宿之地。

我們尋找的春天是希望，是名為生命，卻比生命更久遠(yuǎn)的東西。

是時候告別了。我試著伸手觸碰自己的臉，這樣的“我”一定也曾帶著我走過無數(shù)個星球。

只不過后來我們都忘了。

我痛得笑了出來，掙扎地將脖子上的旅者之戒戴在它脖子上。

“從今天起，你叫行一。這曾是我的名字，現(xiàn)在屬于你了?！?/p>

我感覺到生命在迅速地流逝，身體輕飄飄的。石英森林目之所及溫柔的綠意，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片葉子上，葉子無風(fēng)自流，慢悠悠地漂進(jìn)春天的懷抱中。

原來這里真的可以找到春天。

我決定用最后的時間和“我”講個故事。

“還記得我說曾去春天小店里買了一小瓶春光，那瓶春光很長時間就掛在我胸口。后來有一次我去了沒有光的星球，獨自行走在沒有盡頭的黑夜中，那瓶春光就是唯一的光。等我穿越黑暗的那一刻，春光也就消失了?！?/p>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恐懼過黑暗，因為我知道那縷春光就在我身體里，始終屬于我自己?！?/p>

“現(xiàn)在你要出發(fā)去尋找自己的春天，它一定在未來的某處等著你?！?/p>

說完最后一句話，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腐蝕的黑色迅速籠罩著我。我就像皸裂的雕像湮滅在風(fēng)中。

意識懵懵懂懂的，我覺得自己在穿越?jīng)]有光的走廊，直到有人告訴我要去尋找春天，我的眼睛忽然明亮起來，耳朵也能聽見很遠(yuǎn)的地方，鼻子能嗅到氣味。

我站起身疑惑地觀察四周，胸口是一枚戒指，背后的旅行包大開，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我發(fā)出了宇宙的終極疑惑。

我是誰？

我從哪里來？

我要去哪里找春天？

忽然我看見沼澤里努力掙扎的一團(tuán)黑影，我瞅了兩眼，又忍不住瞅了兩眼。最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像拔蘿卜一樣“砰”地揪出它。

看樣子既不能吃，也不好玩。我興致乏乏地將它丟到一邊，接著整理背包。如果我知道這貨以后會跟著我蹭車票，我一定當(dāng)場就將它塞回去。

我在背包的角落找到一份破爛的手冊，上面寫著：《旅行其實很簡單——旅春族新手旅行不能不知道的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累計暢銷200萬冊，電子腦時代的暢銷奇跡”。

我激動地握拳看向遠(yuǎn)方，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完）

編者按

我們知道，有生命的星球在宇宙中是很罕見的，需要滿足一系列苛刻的條件，那么在此基礎(chǔ)上，要求一個星球有季節(jié)，有春天，就更難了。這個故事講述了春天對于一個種族的意義是什么，宇宙這么大，我們想要去的地方，一定能夠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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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 宇鐳

題圖 | 動畫電影《起風(fēng)了》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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