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同意鳶尾跟著我去學(xué)校，鳶尾開心地手舞足蹈。我覺得我與鳶尾并沒有很相熟。她平常不怎么說話，我又不是那種會主動與人交際的人，所以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話題，也無過多交往，無非是我回家以后互相打個招呼而已。那次運(yùn)氣較好，在校車上我旁邊的位置空著，她就坐在那里，挨著窗戶。通過鏡子上的反光，我看見她瞪著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在原先還是一朵馬藺的時候，她大概做夢都沒想到還有機(jī)會走出這個小區(q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鳶尾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那種話少的妖怪，但外面的花花世界似乎讓她打開了話匣子。一路上她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諸如我的學(xué)校大不大、外面的江上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漁江火之類的，由于我不太方便和她說話，所以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只用點(diǎn)頭和搖頭回答她。

????????鳶尾并不因我的冷漠態(tài)度而失落，相反她似乎還很高興：“真好??！外面的世界真有意思！”

????????說著她又將頭靠在前排椅背上，有些失落地說：“當(dāng)人真好啊，可以到處走！要不是我的本體死了，我這輩子都沒有機(jī)會出來玩！”

????????她失落的眼神讓人生憐，但我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她。她又自我開導(dǎo)：“不過也好，因禍得福?！?/p>

????????我小聲對她說：“當(dāng)人也并不那么好，總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壓力。人是社會性的動物，任何東西放在社會里都有各種各樣的牽連，這些總算個負(fù)擔(dān)吧？不像妖怪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那才是無憂無慮啊！”

????????那段時間我被高考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雖然不至于到發(fā)憤圖強(qiáng)頭懸梁錐刺股的地步，但也常常整晚整晚地失眠。我一直以為妖怪無法理解人類的生活，無法理解人類的壓力。吃飽了就想著睡覺的生物哪有壓力呢？

????????鳶尾的反應(yīng)卻出乎我的意料。她特別激動地反駁我：“哪有！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有什么意義？我在那個小區(qū)住了十年，十年間我從未離開過半步，每天的活動范圍只是綠化帶那一塊。妖怪們的壽命普遍長，不出意外的話我能活五十年，難道你要我整整五十年就守著周圍那一畝三分地過活嗎？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來自于那些能夠自己行動的妖怪，他們所說的才是生活啊！與此相比我的生活是什么呢？是腳下的爛泥、還是周遭只會伏地刨土的螞蟻蚯蚓呢？這些妖怪的生活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相當(dāng)豐富了，可是他們的經(jīng)歷與人類一比又差很多。人類所能體驗(yàn)的許多東西他們都無法體驗(yàn)。難道真的會有誰愿意每天只為了吃東西而吃東西、毫無目的的生活上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嗎？”

????????指南翁插了句話，這話是對我說的：“我已經(jīng)活了四十年了，四十年間我?guī)缀鯖]有離開過你家，我算是目睹了你的成長。你每天不同的遭遇在我看來就像看電影一樣，倒還不算無聊；那些生活在圖書館與檔案室的我的同胞們，他們過的真的是暗無天日的生活?！????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我是一個昏暗的檔案室里唯一的書卷靈的話，我也許真的會不甘于寂寞的。

????????鳶尾靠在椅背上，雙手搭在膝上，扭頭看著窗外，嘆氣道：“所以啊，我真的很羨慕你?！?/p>

????????“彼此羨慕吧，”我對她說，“大家都羨慕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當(dāng)你真正體會到了就會覺得還是原來的好。比如說我，我就很向往妖怪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想，只有最低的生存要求，吃喝拉撒睡。不過也可能真正到了這種程度也會覺得厭倦吧，我看電影里那些長生不老的人都過得挺無趣的，他們好像都很厭倦自己的生活——或者說是厭倦了長生不老。”

????????“厭倦？”指南翁笑了，“會厭倦是因?yàn)椴桓始拍?，甘于寂寞就不厭倦了。?/p>

????????“怎么可能甘于寂寞！”鳶尾反駁他，“每個人都怕寂寞的好嗎！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而已?！?/p>

????????指南翁搖頭：“你不把它看作是寂寞，你也就不會寂寞。懸崖峭壁上的妖怪們，有的生活了上千年，周圍什么都沒有，它們要是不能忍受寂寞，早就滅絕了?！?/p>

????????鳶尾指出：“你看，‘忍受寂寞’，說明還是會寂寞的。這千年中他們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覺得世界就是如此單調(diào)習(xí)慣就好；一旦他們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誰還愿意在懸崖峭壁上待上千年呢？”

????????指南翁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強(qiáng)調(diào)：“我之前說的是‘甘于寂寞’，沒說不寂寞?！?/p>

????????兩個妖怪眼看要吵起來，我做了個手勢止住了他們的爭吵。不過從中我也看出了“妖”和“靈”的又一些區(qū)別：“妖”似乎比“靈”有更多的所謂“人性”；單就這一點(diǎn)來說，“妖”更接近“人”一點(diǎn)。

????????鳶尾本來就不是很愛說話，見有人調(diào)和，便不說話了，繼續(xù)看著窗外。指南翁就是個杠精，看鳶尾不說話了倒顯得很開心，悠哉地坐在前排椅背上，哼著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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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dá)學(xué)校之后，鳶尾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好奇地到處看。不管怎么說她也是個女妖怪，把她帶進(jìn)男生宿舍讓我感到很不自在——我又不好讓她到走廊去待著。宿舍里的大家都拿出了西裝穿上，一個個都展現(xiàn)出了隱藏了兩年多的帥氣——雖然和嚴(yán)格意義上的“帥氣”還有點(diǎn)差距。鳶尾看見大家都在換衣服，紅著臉轉(zhuǎn)過身去，很自覺地走到墻角面壁去了。

????????那周的課程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只不過因?yàn)榇蠹叶贾朗歉咧械淖詈笠惶谜n了，上起來有些傷感。老師們并不像都德的《最后一課》里那樣煽情，否則估計很多人會哭出來的。我看網(wǎng)上還有的老師會以全班的花名冊為題做聽寫測試，這種情節(jié)也沒有發(fā)生在我身上，讓我松了一口氣——我原先想好了，如果真有這個環(huán)節(jié)我絕對會當(dāng)場哭出來的，誰也攔不住。最后的課程基本都是考點(diǎn)復(fù)習(xí)了，過了這么久我早就忘了講的什么，而且我本來也沒有怎么聽，只是回想著這三年來所發(fā)生的事，感觸頗多。

????????周五的時候是成人禮，那天應(yīng)該是我三年中起的最早的一次了。天氣預(yù)報說那天只有二十多度，但我在清晨就感到了十分的炎熱，幾乎熱的透不過氣。一大早我就穿上了西裝，對著鏡子照了不下十次，一根領(lǐng)帶都能讓我調(diào)整半天?？偟膩碚f我對自己的樣子還算滿意——不過同學(xué)們穿起西裝的樣子比我好看一些，我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房地產(chǎn)銷售員，那件西裝顯得有點(diǎn)大有點(diǎn)正式，老氣橫秋。下樓的時候樓道里幾乎就是黑白的海洋，每個人都穿著西裝，偶爾有幾個同學(xué)的西裝是暗藍(lán)色或者暗紫色的，他們這樣的衣著總能成為人們的焦點(diǎn)。同學(xué)們調(diào)侃他們，但言語間滿溢著羨慕。在這肆意的玩笑之下，藏起的是離別的傷感——沒有人會一遍一遍地強(qiáng)調(diào)離別刻意煽情。在這過程之中，我有意走的很慢，路過門口的蛛絲目的時候我多看了幾眼，覺得以后再也看不到了。鳶尾很拘謹(jǐn)?shù)馗谖疑砗?，目光卻在身邊的同學(xué)們身上流連。她沒有在某個人身上看過久，但幾乎又看見了每一個人。

????????大家都到操場上集合。三年來人們在操場上聚了又散，今天是三年間的最后一次集會了。我有些感慨，站在宿舍樓門口望著操場，默然無語。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邁步時，我看見有一條巨大的火龍在操場上空盤旋。它很像西方神話中的噴火龍，但是有兩個頭，沒有尾巴，背上長有一對很長的翅骨，下面連著肉膜；脊背正中還有一排的棘板，像是變色龍。它在操場上空盤旋，不斷扇動著翅膀讓自己停在空中，嘴里往外噴出純白色的火焰。這純白色的火焰即使是白天也顯得耀眼，刺的人眼睛疼，像是白磷彈——這是我見到它的第一個想法。有些妖怪沾到了這個火焰，一下子就化為了妖氣——化學(xué)上應(yīng)該把這個叫“汽化”。

????????鳶尾展現(xiàn)出了相當(dāng)程度的懼怕，站在樓門口不愿出門；我看指南翁也有些懼怕的神色，雖然他沒有很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但它的眉毛還是微微皺起，并且還緊咬著下嘴唇。

????????我問他：“這是什么？”

????????指南翁仰起脖子望了一眼，告訴我：“那是夏時龍，只在夏天出現(xiàn)的龍，剩下的三季它會休眠。它的出現(xiàn)會帶來局部的高溫，它噴出的火焰會吞噬周圍的妖怪。”

????????聽他這么說的話，夏時龍對于妖怪來說無疑是一場浩劫。我又問他：“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呢？”

????????指南翁翻了個白眼：“因?yàn)橄奶斓搅税?！夏天到了的話夏時龍就會出現(xiàn)，它并不是罕見的妖怪，但是很有破壞力，每到它出現(xiàn)的時候，可以說是生靈涂炭了——總之不是什么好事，躲著就行了?！?/p>

????????“可是總有什么原因吧？”我很不解，“比如是為了覓食或者怎樣，怎么會說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了呢？”

????????指南翁點(diǎn)頭：“就是覓食。它以弱小的妖怪為食，在吃妖怪的同時也在不斷釋放熱量。”

????????這應(yīng)該是我感覺異常炎熱的原因。我說：“這說不通啊。吃妖怪是攝取能量，釋放熱量不就是消耗嗎？為什么邊吃邊消耗呢？邊吃邊拉？”

????????指南翁說：“那我怎么知道？或許有的妖怪會逐熱吧，它靠放熱來吸引獵物也說不定?！?/p>

????????“有什么辦法嗎？”我問他們，“怎么對付他？”

????????“辦法？”指南翁語氣有點(diǎn)嘲諷，“躲著啊，夏時龍也只是補(bǔ)充自己的能量而已?！?/p>

????????“它很快就會走吧？”鳶尾略帶希望地看著夏時龍自言自語，“它一次不會出現(xiàn)太久?！?/p>

????????“真的嗎？”我問。

????????夏時龍在空中不斷盤旋，張大嘴不斷吸食周圍的妖怪，空中有點(diǎn)哀鴻遍野的感覺。我總覺得我該做點(diǎn)什么來拯救這些妖怪，不能任由夏時龍吃它們。這么想著我不由得往前邁了一步，但鳶尾看穿了我的心思，擋在了我面前：“不，你沒有辦法制止它的?！?/p>

????????我沒有管她，直接穿過她往前走：“不能眼睜睜看著吧？不試試怎么知道沒辦法？”

????????鳶尾見她攔不住我，往前跑了幾步，跟上了我的速度，苦苦勸我：“別……”

????????指南翁喝止了她：“讓他去吧！甄奕琦，去之前我建議你看一下《盛世百妖集》上關(guān)于夏時龍的記載?！?/p>

????????指南翁從沒叫過我的名字，這個態(tài)度讓我有點(diǎn)猶豫。我本來是仗著夏時龍不能拿我怎樣因而才大膽上去，但他這么說的話我覺得還是得參考一下他的意見：“我沒有隨身帶著，上面說了什么？”

????????指南翁背道：“‘至于春末夏初，則有一龐然大妖出沒于郊野之間，此所謂‘夏時龍’者，或曰‘雙首龍’也。其身大，幼時已若牛馬，長大則如樓宇。其性兇猛異常，非虎豹所能及也；踞云霄，食小妖，嗜血成性；口噴火焰，所到之處百妖皆化為灰燼。有詩曰：‘夏初夏時龍，夏末去無蹤。出為兇惡獸，沒入云霧中?！说葠韩F，只出于夏且炎熱之處，若秋至，則悄悄然遁形，無人知所蹤?！敝改衔瘫惩赀@一段，又對我說，“《盛世百妖集》上面沒有記載夏時龍的弱點(diǎn)，但是關(guān)于夏時龍的故事則有二十多件，沒一個有好結(jié)果的。你要我念給你聽聽嗎？”

????????我有點(diǎn)害怕了：“不用了?！?/p>

????????指南翁頗為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那好吧，你自己過去吧，把我們留在這里就好了，你也別去想著上面制止夏時龍了?！?/p>

????????我將卷成一卷的書從口袋里拿出來，放在了宿管大爺?shù)淖雷由?，將刀也放了上去，然后一個人走過去。鳶尾在我背后提醒我：“你小心一點(diǎn)啊！”

????????我回過頭，沖她微笑了一下，繼續(xù)往前走。妖怪只對妖怪有傷害，所以我也不用太擔(dān)心。

????????我向操場走去，越靠近操場越熱。我穿著比較厚的西裝，汗水掛滿了額頭而我又不能拿袖子擦汗，只能徒勞地用手抹一抹。在接近的過程當(dāng)中，我一直盯著夏時龍，心中漸漸感到了一點(diǎn)畏懼。在我全神貫注地盯著它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大聲喊我的名字：“奕琦——”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夏時龍身上，因此被這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一跳。我看向聲音的來源，班主任正站在那里招呼我：“快點(diǎn)過來！拖拖拉拉的，全班都在等你了！”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還有些人沒來，他又夸張了。我吐了吐舌頭，加快腳步跑過去，穿著西裝跑步看起來真的有點(diǎn)滑稽。在我經(jīng)過夏時龍下方的時候，它猛地回頭看向我，嚇得我腳步亂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在我穩(wěn)住平衡的同時，夏時龍猛地沖向我，張開了血盆大口。我心中一驚，向后摔倒在地，雙手護(hù)在了臉前。我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夏時龍穿過了我的身體，身體立刻被一陣灼熱的氣浪所包圍。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隨著它的沖擊而從我體內(nèi)剝離，一種很難言喻的恐懼籠罩在我心頭。接著我感覺我的手臂被抓住了，它正把我往天上提。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夏時龍要把我抓走了，忍不住喊了起來，沒想到聽到的卻是班主任的聲音：“哎呀呀小心一點(diǎn)，快要高考了再摔傷了怎么辦……”

????????往常我很討厭這種“快要高考了……”之類的言論，它們搞得我很緊張；今天我卻覺得這句話格外親切，它把我從夏時龍的魔爪下拉了回來。班主任把我扶起來，拍掉我身上的塵土，嘀咕：“西裝都搞臟了，一會拿濕紙巾擦一擦?！?/p>

????????我有點(diǎn)茫然地看著他，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已經(jīng)飛遠(yuǎn)的夏時龍又向我俯沖過來。我親眼目睹它咬住了我身上的一團(tuán)妖氣，將它扯了出去。我很害怕，完完全全是在班主任的攙扶下才沒有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