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過載》本月會免，而這款“冷門3A”在嘻哈的瘋狂背后隱藏著的，是獨到的內(nèi)涵。

文?freelee

一名社會底層的清潔工拯救末日眾生，一個虛擬現(xiàn)實角色的自我意識突然覺醒。一對豪門夫婦，為何棄高材生兒子于不顧？一座大都市的民眾，如何親手把自己拖入地獄？敬請關注《走近科學》之《我是一個世界末日的狂歡小能手》……

假如你是一位Xbox One獨占游戲《日落過載》的玩家，希望把它安利給自己的朋友，你不妨用上面的這段話。由Insomniac ?開發(fā)，《日落過載》有著爽快的操作和艷麗的色彩，全程瘋瘋癲癲、打打殺殺、歡歡樂樂。趁著4月《日落過載》針對Xbox金會員用戶免費的機會，不妨一起來日落市釋放壓力，順便看看天才的游戲制作商，如何創(chuàng)作一款后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解構-建構”大作吧。

實況視頻，持續(xù)更新中

亞文化大雜燴

光看《日落過載》的封面，我們就知道這是一款不走尋常路的游戲：主角梳著雞冠頭，穿著涂鴉圖案衣服和滑板鞋，戴著黃金面具人形象的腰帶，拿著一把奇形怪狀的武器；變異的怪物張牙舞爪，藍白色的機器人散發(fā)著邪惡的氣息；其他角色的造型也有意思，白色衣服的女子戴著一副墨西哥摔跤手面具，邊角位置的另一位大姐，穿得像個古代帝國的戰(zhàn)士。

這張封面其實集合了非常多的“亞文化”元素。主角呈現(xiàn)典型的“非主流”形象，怪物和邪惡機器人常見于好萊塢B級片，墨西哥人是美國社會的邊緣族裔，戰(zhàn)士大姐代表Cosplay玩家這個個性鮮明的扮裝團體。

普羅大眾對“亞文化”常常側目而視，但在學術界中，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課題?！皝啞边@個前綴，意味著亞文化往往在不同程度上有悖于社會主流思潮，不過它富有生命力，尤其深受青少年群體歡迎。而經(jīng)過長時間的發(fā)展和認可后，亞文化也能融于主流文化——例如漫威的超級英雄電影如今深受大眾歡迎，然而以超級英雄漫畫為代表的漫畫圈，是最常見的亞文化圈子之一。

《日落過載》封面的亞文化元素只是冰山一角，游戲的流程更是把亞文化發(fā)揚光大。主角飛檐走壁，可以在電線或者水面滑行，影射青年群體中常見的滑板和跑酷運動；游戲帶有“捏人”系統(tǒng)，自定義角色的服裝可以通用在男女角色身上，玩家完全能夠制造出一個“異裝癖”；游戲中的“日落市”，到處是色彩鮮艷造型大膽的涂鴉圖案——又是典型的支流藝術標志；游戲的收集元素很“奇葩”，例如滑板鞋、廁紙、人形氣球、UFO；游戲角色基本上都是美國社會的邊緣人，黑人、拉丁裔、亞裔，清潔工、書呆子、漫畫宅；主角死亡后再生時會出現(xiàn)各種不同的串場動畫，包括變成喪尸從地底爬出、變成吸血鬼或木乃伊從棺材跳出——這些幻想角色也是B級恐怖片中的常見形象……

除了上述這些比較泛化的亞文化意象外，游戲中還有大量的具體的亞文化形象呈現(xiàn)。游戲角色滿嘴《星球大戰(zhàn)》、《鐵血戰(zhàn)士》的經(jīng)典臺詞；《魔戒》的“寶物”、《終結者》的殺人機器、《絕命毒師》的杰西、《午夜兇鈴》的貞子紛紛亂入；《傳送門》、《刺客信條》、《輻射》等關于其他游戲的彩蛋層出不窮……

亞文化為《日落過載》賦予了大量細節(jié)的血肉，它的靈魂，則在于我們談論一部故事性作品總樂于提及的一點——世界觀。

世界末日游樂場

《日落過載》講述的是一個怪物橫行的世界末日故事，但這里沒有其他末日向作品的苦大仇深、悲痛欲絕，主角簡直如魚得水。玩家不但通過那些旨在強調(diào)游戲快感的操作感受到這一點，連主角自己都一遍又一遍地說：“世界末日真是太好玩了?！?/p>

然而主角最早并沒有這樣的“覺悟”。瘟疫爆發(fā)前，主角是一位卑微的清潔工，誰都對他不屑一顧。瘟疫爆發(fā)后，主角像其他末日故事的角色一樣，倉皇躲閃，直到后來被一位大叔救下并招攬，成為求生團隊的一員。這時，一位為主角制造強化道具（Amp）的科學家點醒了他。這位仁兄是一位黑人，說話也充滿黑人的嘻哈風格。他在游戲訓練關的一段臺詞，奠定了這款游戲的感情基調(diào)：

“世界末日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這里沒有老板，沒有規(guī)矩。我自己把它稱為‘世界爽末日’（awesomepocalypse）！”

之后主角恍然大悟，開始在日落市的歡樂歷險：看到怪物主動騷擾，跟一群玩魔幻史詩Cosplay的奇人打得火熱，組織末日搖滾音樂會……其他角色也跟主角一樣沒心沒肺。有的只顧收集漫畫書，沉浸在自己的宅男世界；有的感到了無生趣，但原因竟然是末日導致他喝不上昂貴而環(huán)保的純凈水；有的對外界漠不關心，只顧和自己養(yǎng)的電子寵物狗一起玩耍；有的角色甚至連領便當都領得很歡樂，例如在一個寫著“請勿吸煙”的油井上抽煙然后被炸死。

更有趣的是，角色自己在游戲中瘋瘋癲癲還不夠，甚至頻頻打破“第四面墻”，向現(xiàn)實中的玩家問好?！暗谒拿鎵Α笔俏膶W領域中的一種比喻，指的是把虛構作品和現(xiàn)實加以區(qū)別的東西。任何有意把虛構和現(xiàn)實混淆的手法，都被視為“打破第四面墻”。在《日落過載》中，不少角色都有過“破墻”舉動。他們會沖著玩家的方向敲敲打打，似乎他們發(fā)現(xiàn)有一塊屏幕擋在他們與玩家之間。他們甚至能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游戲角色，這方面在主角身上體現(xiàn)得最明顯。

打破第四面墻一例：主角對威脅自己的NPC說“老子武器多著呢”，然后屏幕突然彈出武器選擇界面，把NPC嚇了一跳

在游戲序幕中，主角拿出手機玩游戲，而這款游戲就是《日落過載》本身。主角的臺詞，常常是對游戲的常見設計手法的吐槽。例如瘋狂科學家正想提示他可以通過射擊油桶來引起爆炸時，主角說：“我玩的游戲夠多了，我知道油桶有什么用。”又例如主角看到一處遠處的風景，他評價道：“這鬼地方我到不了，搞不好是續(xù)集的場景吧。”再如主角看到一位劇情NPC，他驚呼：“這人頭上不應該有個光標，好讓我辨認出來嗎？”這些臺詞很大部分是自言自語，但實際上又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對玩家發(fā)聲。他好像在暗示：“你看，我連自己是游戲角色都知道，這游戲中沒什么事情不能發(fā)生的吧？”

用非主流拯救世界

顛覆式的世界觀和表現(xiàn)方式、數(shù)之不盡的亞文化元素，兩者在精神上一脈相承，體現(xiàn)某種背離傳統(tǒng)、對立傳統(tǒng)的精神。用比較“裝13”的術語來說，它們是 “解構-建構”的手段或體現(xiàn)。

在哲學史研究領域，德里達利用“解構”（Deconstruction）一詞來反思傳統(tǒng)西方思維的形而上學模式，探索新的哲學思考手段。從此，“解構”被后現(xiàn)代主義者應用在一切反主流、反傳統(tǒng)的領域?！度章溥^載》野心很大，簡直是一次解構現(xiàn)代西方社會的嘗試。

作為地球上最強大的經(jīng)濟文化體，西方社會利用自己的話語權，對內(nèi)對外輸出各種“普世價值”。《日落過載》則試圖剝下這層價值背后的偽善。按照游戲設定，日落市瘟疫的元兇是一家唯利是圖的巨型企業(yè)——FizzCo。這家飲料集團為了在市場競爭占得先機，在沒有經(jīng)過安全系數(shù)評估的情況下，倉促推出一種叫“過充”（Overcharge）的能量飲料。飲料發(fā)售當天，所有喝過過充的人都發(fā)生變異，成為丑陋的怪物“突變者”（Mutant）。日落市淪為地獄，制造慘劇的FizzCo不但沒打算解決問題，反而派出機器人軍隊追殺幸存者，試圖毀滅證據(jù)。FizzCo那群卑鄙的高管們，當然也一早就逃離日落市，留下普通民眾掙扎求存。

這是一個典型的陰謀論、懷疑論故事。FizzCo的種種作為，迎合了民眾對政府、商業(yè)巨鱷等勢力組織的不信任感，象征著民主體制、自由交易等美好概念的幻滅。但《日落過載》的解構并不止步于此，主流民眾本身也是被解構的對象。在游戲序幕階段，F(xiàn)izzCo舉辦了一個“過充”發(fā)布派對，一群紅男綠女在勁歌熱舞中暢飲，他們最后都變成怪物。無處不在的突變者，成為對大眾消費主義的諷刺。

西方人溫情脈脈的清教徒式家庭觀念也慘遭嘲諷。游戲中，一位高中高材生悶悶不樂，因為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去向如何。主角為此去尋找其父母下落，最后卻發(fā)現(xiàn)這段讓人瞠目結舌的留言：“如果你聽到這段留言，證明你還沒掛，太可惜了。我和媽媽準備搬去巴哈馬群島。我們把你信托基金的錢都兌現(xiàn)了，這樣媽媽就可以天天開香檳，爸爸也不用找份新工作啦……對了，嘗了我們新出的‘過充’了嗎？估計你會喜歡呢?！备改覆坏活檭鹤影参？v情享樂，甚至希望兒子掛掉。這一幕，完全違背我們慣常理解的父母子女之間血濃于水的紐帶之情。

諷刺是解構的一部分，但絕非全部。一切有意打破傳統(tǒng)的行為都可被視為解構。在一款動作或射擊游戲中，武器是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一般來說，游戲中的武器再夸張，也基本脫離不了槍、炮、手榴彈等等普遍性的原型。但《日落過載》雖然也有沖鋒槍、激光炮等常規(guī)造型武器，大多數(shù)武器卻簡直是胡鬧。一串爆竹加一個龍頭面具，或者一個滅火筒、一個氧氣瓶加一只裝著火藥的玩具熊，便成為拯救末日的超級大殺器。這種解構方式頗有深意。承擔救世任務的，不是我們以為威力強大的暴力工具，而是我們身邊再平常不過的日用品的創(chuàng)意組合。

當我們用無厘頭的武器屠殺突變者時，其實是這款游戲在執(zhí)行“建構”（Construction）的步驟。按照后現(xiàn)代主義的觀念，解構之后還要有建構的過程，不能光打碎傳統(tǒng)，而不提出新的東西。經(jīng)過《日落過載》解構的現(xiàn)代社會，本質(zhì)上與世界末日無異。為了解決這個危機，游戲塑造一群社會邊緣人，推動他們用大開腦洞的武器走向自強。他們不但具備了迎擊突變者的能力（這背后其實還帶有沖破消費主義的隱喻），最終更形成強大合力，足以對抗像FizzCo這類龐大的霸權機器。

可見，在《日落過載》中，離經(jīng)叛道不單單是一種對現(xiàn)實社會的憂思，更是在發(fā)出一種“我有我主張”的豪言。那群解放日落市的英雄，處處閃現(xiàn)著非主流人物的獨特智慧和內(nèi)涵。而這份內(nèi)涵，也最終成為游戲內(nèi)涵的根源。

藝術佳作的商業(yè)失敗

《日落過載》的英雄們?nèi)〉脛倮?，末日廢土竟然變成比欣欣向榮的資本主義社會更幸福、更快樂的國度，再次呼應“世界爽末日”的主題。他們熱愛的亞文化，也得以根植在日落市，走向繁盛。

然而，盡管游戲角色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游戲本身卻沒有取得與其藝術成就對應的成功。2015年中，有消息爆出《日落過載》僅賣出32萬份，這個數(shù)字頗令喜歡這游戲并希望與更多同好交流的玩家失望。

獨占于一個弱勢平臺，為《日落過載》的“仆街”埋下伏筆。微軟的早期昏招，導致Xbox在本世代的頹勢?！懊绹鴩裼螒颉薄豆猸h(huán)》、歷史悠久的《古墓麗影》都挽救不了“叉盒子”，《日落過載》又有什么辦法擴大傳播渠道？

同時，《日落過載》再創(chuàng)新，也并非開創(chuàng)某種3D大作風格的先鋒。論惡搞，2013年的《黑道圣徒4》有過之而無不及；論爽快，PlayStation獨占的《惡名昭彰》在上世代就已經(jīng)成名。玩家會預期《日落過載》有自己的特色，但并不至于為了這款游戲入手一臺口碑不怎么樣的游戲機。他們有適當?shù)奶娲窛M足自己需要。

此外，游戲過于劍走偏鋒，決定了其受眾群本來就窄。尤其是里面的文化元素大部分來自西方世界，對于中文玩家來說相對陌生。美國玩家看到主角揮舞星球大戰(zhàn)光劍也許會感到興奮，我們卻只對著一根“電燈泡”一臉懵逼。

同樣是針對中文玩家的問題：《日落過載》沒有漢化。本來東西方文化就有隔閡，現(xiàn)在多一份語言隔閡，增加了中文玩家的理解難度。《日落過載》玩家是小眾，中國的《日落過載》玩家則簡直是“微眾”了。

筆者“不幸”是微眾之一，也因此更加不希望這款精品被埋沒。筆者當然不會幻想，這樣一篇文章能鼓勵讀者入手Xbox One，傲然跳進“日落坑”。但對于主機在手又有訂閱金會員服務的同志來說，假如這篇文章能讓你對《日落過載》產(chǎn)生一點興趣，愿意趁會免的時候嘗試嘗試，這也足夠讓筆者欣慰了。（現(xiàn)在筆者多人模式搜不到人，急需好漢們助力?。?(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