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緣起】Sugar Report

? 他是披著浴袍出來的。
? 水溫比平時要高些,肌膚就被熱湯燙出通紅的顏色。
? “又長胖了……”緊了緊腰帶,男人發(fā)出認(rèn)命般的慣有嘆息,就有更多的贅肉自看不見的地方被擠出,在寬松的絲綢上勾勒出并不婀娜的起伏。
? 會客室有個戴眼鏡的女人在等著,她穿了合身的正裝,細(xì)窄貼身的包裙展現(xiàn)出的曲線則全然不同。
? 那是符合美學(xué)定義的柔美弧度。
? 她甚至還穿了很好看的絲襪。
? 男人并不懂這其間的學(xué)問,只覺得半透明的深色褲襪挑選的很有味道,側(cè)邊若隱若現(xiàn)的紋飾足夠俏皮;用料細(xì)膩緊致,隱有反光,正泛出可人的水亮;顏色更是討巧,并不過于濃厚而至于莊肅冷漠,遠(yuǎn)疏于人;亦不多余淺淡,而透出輕薄失禮。
? 女人的腿型也討他的胃口,不像是過分細(xì)弱的麻稈,瘦削得似乎用力些就會折斷;更非豐滿健壯到了極致,就顯得油亮肥膩。腳踝纖細(xì),腿腹飽滿;小腿筆直,大腿盈潤,正正好好處在少女與女人的模糊界限里。
? 她以同樣的坦然打量著男人。
? “藝術(shù)家的膽子都是這般大的嗎?”女人推了推眼鏡,等著即便穿上絲質(zhì)浴袍也遮不住肥胖的矮小男人用毫不遮掩的放肆目光把自己上下看了遍,才慢悠悠開口。
? “美總是要欣賞的,何況是如此恰巧的美?!彼f得不錯,女人美得合乎時宜,綺麗卻不俗爛。
? “就穿著這樣的衣服來欣賞嗎?”女人挑眉,她妝畫得素雅自在,聽起來就像是俏皮的善意玩笑。
? “懶得換了?!彼麚u頭笑笑,“換了也不過把肚子襯得更大?!?/p>
? 女人歪著頭,像是見到了如何驚奇的事。
? “你也會講這么無趣的玩笑?”
? “是了。”他下意識摸摸頭,碰到濕漉漉的亂發(fā),沾了一手的水,就背到身后去,“我向來不懂如何同異性相處?!?/p>
? “噗……”女人終于笑出來,“這倒是個合格的笑話?!?/p>
? “這次好笑起來了嗎?”他煞有其事地托腮,像真在思考,“真搞不懂你們?!?/p>
? “寫出暢銷愛情故事的作家說自己不懂女人,的確算是好笑的事?!迸寺N起二郎腿,“談?wù)???/p>
? 他點點頭,坐到了女人對面,再把腰帶系妥帖了些,想遮住肚腹間拱起的贅肉。
? 男人如何喜歡不上這番軀殼。
? “首先是贊助商的營業(yè)時間?!迸顺麛[出歉意的笑,“來自網(wǎng)絡(luò)投票選出的話題度最高的問題,同時也是你的粉絲,尤其是女粉絲們,懷抱著異樣的心情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大作家先生,到底有過幾次戀愛經(jīng)歷呢?”
? “天啊……”男人捂住額頭,發(fā)出一聲滿是痛惜的哀嘆。
? 他本來差些就要喜歡上這個女人了。
? “就只有這一個問題。”女人扭動腰身,扮出小女生樣的可憐姿態(tài),“拜托拜托。”
? 若是換在平時,男人可能已經(jīng)叫停這次隨口應(yīng)下的訪談。他并不歡喜女人撒嬌,自他幽深的心緒里,作家固執(zhí)地認(rèn)為如此顯然利用身體優(yōu)勢的示弱是太過功利的狐媚。但女人神態(tài)自然,并不刻意,就好像她也深感這個問題的無趣俗套。
? 就再容忍一下。他告訴自己,就當(dāng)是為了那雙腿。
? “zero?!蹦腥松踔敛挥盟伎季蛼伋隽颂^簡短的回答。
? “一次也沒有?”女人的驚異掩飾得很巧,她涂了唇釉的兩瓣水唇只是稍稍張開一道難以察覺的縫隙,就隱秘地表現(xiàn)了內(nèi)心并不算輕的震動。
? “會有這么奇怪?”他身子后仰,靠在了躺椅柔軟的皮墊上,“如果剝離掉我會寫東西這一點,作為生理意義上的男性我是全然的失敗者,該被淘汰的那種。”
? 女人這次沒有笑,她已經(jīng)察覺到了男人言語中的認(rèn)真,那并非挖苦自己的無奈嘲弄,而更像是冰涼僵硬,未有半分私情的客觀陳訴。
? 其實男人沒有自己想的那般糟,女人想,他眼神明亮,神姿從容,只在形體上老邁些。
? “哈!如果我說我能猜到你此刻在想什么……”男人盯住女人,“你會覺得我在說謊嗎?”
? “愿聞其詳?!彼焉碜痈┫聛?,女人在墊肩的西裝外套之下是簡單的白T,把胸口遮得嚴(yán)實,并未露出什么,男人卻還是偏過腦袋,匆忙把目光移在別處去。
? “大概是……我沒那么差?”男人的視線最后落在女人身后一副后現(xiàn)代主義畫作上,開始饒有興致地試圖在繚亂的線條之中找到些許可以言說的理性,“旁人總會試圖解釋一個人的成功,并隨之添加上許多牽強附會的理由?!?/p>
? “我之所以會讓你覺得尚可入眼,不過是我能坐出此處,盯著一副慕名買來卻如何也看不懂的畫,再說上一些模模糊糊似有幾分玄理的言語,同環(huán)境相映,就帶出深意,仿若我真有了叫做氣質(zhì)的東西?!?/p>
? “那是錯覺?!蹦腥酥匦驴聪蛩]有用如何強烈的語氣,但那種平淡之下的強壓,卻讓女人幾欲是窒息般站在斷罪臺上聽候瘋狂的宣判。
? “你從來都是如此咄咄逼人嗎?”女人換了坐姿,原先左腿壓右腿,現(xiàn)在調(diào)轉(zhuǎn)一番,右腿壓在左腿上,于惴惴不安間另有從容。
? “我是在恐懼?!蹦腥瞬钚┬Τ鰜怼?/p>
? “恐懼……是因為宣布封筆?”女人以恍若無物的隨意姿態(tài)突然問出了她此行真正的目的,這本來是個足夠尖銳的問題,卻被她以拉家常一般的尋常語調(diào)說出來,卻恍若驟雨疾風(fēng)前墜下的第一注水敲打在葉片上,發(fā)出半聲喑啞靜默的進(jìn)攻號鳴。
? 男人沉默了片刻,他不算習(xí)慣女人直奔主題的利落。
? “你聽過色諾芬嗎?”再次開口的時候,作家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 “聽起來是個希臘人?!迸嗽谟浭卤旧蠈懴逻@個名字。
? “的確是個希臘人?!彼o自己倒了一杯水,“是蘇格拉底的弟子,寫過關(guān)于歷史經(jīng)濟的書。”
? “所以?”女人身為記者的習(xí)慣開始讓她不自覺開始引導(dǎo)男人說下去。
? “但也有人說,色諾芬是個頂好的馴馬師?!彼煊X到了對面的意圖,卻并不抵觸。
? 男人同樣覺得這是個頂好的故事。
? “馬是足夠優(yōu)秀的造物,它作為被捕食者,有著驚人的本能?!彼u起關(guān)子,“猜猜看?”
? “服從?”女人沉吟片刻,給出自己的思考。
? “不。”他搖頭,“馬會恐懼,會遁逃……”男人頓了頓,“甚至?xí)?zhàn)斗?!?/p>
? “正是因為如此,色諾芬認(rèn)為比起摧殺,馴服馬是更合理的選擇。”
? “別的馴馬師會認(rèn)為樹立權(quán)威是重要的第一步,他不是?!?/p>
? “他更想要馬知道,自己是會喂養(yǎng)并照顧它的親密家人,他值得被信任。”
? “不同于粗暴的做法,他不會拉扯,或是鞭打,而只會簡單地用一根繩子,輕輕地繞過馬的脖子,溫柔地約束它,讓馬感到善意,從而服帖地躺倒在地上?!?/p>
? “你要知道,馬不會趴下,這不是它的天性。它趴下是因為它順服了你,認(rèn)同了你的領(lǐng)導(dǎo),但它同時也很害怕?!?/p>
? “因為趴下會讓它無法做它想做的事。
? “例如:奔跑?!?/p>
? “馬愿意這樣做,便是代表它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由給你?!?/p>
? 女人知道男人并不是在教會自己如何馴馬,他是在講訴過去的故事。
? 用別扭的方式。
? “很有趣?!彼蛩惆堰@個故事加工后放在訪談記錄的開篇,“這是你對封筆落幕,退出文壇的回答?”
? “我只是在賣弄罷了。“男人站起來,走到書架前,“昨天夜里看的電視劇里講過這個,趁著現(xiàn)在還記得新鮮,就趕快說與你聽,也符合我文化人的身份?!?/p>
? 她起先覺得男人是馬,但聽到這里,卻不知道該信幾分,就覺得他更像色諾芬。
? “我知道你是個很有想法的記者?!彼氖种竸澾^不同的書脊,最終停在一本老舊的封皮背后,“你從不說多余的話,拿捏有度,善于傾聽,有力地激發(fā)出受訪者積極的心緒,就可以讓他們在如沐春風(fēng)中講出更真實,更動情的事實。”
? “你的報道也不會刻意偏頗,歪曲事實,更會在足夠深刻的解構(gòu)后,以靈動灑脫的筆調(diào)寫出人性閱盡千帆的底色?!蹦腥税咽种袝系幕覊m吹抹干凈,回到座位上,“我相信你會處理好馬的故事?!?/p>
? “那是什么書?”女人有些不安,她遇到過大膽直白的,自命清高的,甚至荒淫庸碌的,但在男人的一針見血的機鋒之外,她卻感到某種混沌的,難言好壞的鬼祟神秘。
? 她確乎常常以聆聽者的態(tài)度來把舞臺讓給受訪者,?讓他們占據(jù)主動,己身則隱沒在帷幕之后,用精心編織的話術(shù)調(diào)動對方情緒,寥寥數(shù)語后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 從他們自己的嘴中。
? 這無疑是更高明的,操弄人心的法門。
? 男人看了看封面,“《深淵上的火》,古早時買的科幻小說,讀過幾頁。”
? “是覺得愛情故事寫盡了,這次想嘗試新的?”女人試圖轉(zhuǎn)換話題,她察覺到從前無往不利的自如控場被眼前這個男人徹底看透了,這讓女人覺得自己開始喪失對局面的掌控。
? “我還差得遠(yuǎn)。”他從書中間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只是情書恰好收在里面?!?/p>
? “情書?”女人差些就跟不上作家跳脫的思維,“我記得……”
?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并感到惱人的后悔。
? 即使不曾擁有過戀愛經(jīng)歷,卻也并不妨礙有情書存在。
? “要讀讀看嗎?”男人把紙放在茶幾上,“這可是獨家爆料?!?/p>
? 不論從哪個方面,女人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小心地將那頁薄紙拿到手中。
? “讀出來?!蹦腥送蝗婚_口。
? “什么?”
? “我想聽你讀出來?!彼职蜒鼛稻o了些,“你讀出來一定很好聽。”
? “好?!迸松钗豢跉?。
? 男人彼時的字跡不算工整,不少地方因為心緒激蕩而潦草,但還算能看懂。

? “我在清冷的秋日里第一次看見那樣的身影,便帶著不可理喻地惶急問著身旁的同行者:
? 那可是真切的景象?
? 請一定不要誤會,我是因為太過于興奮與戰(zhàn)栗才會這樣語無倫次。
? 蓋因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
? 也是在同一個瞬間,我明曉了此前人生里漫無目的的游蕩與狂亂之后心中安軟如花的地方在何處。
? 那簡直同我所希冀的風(fēng)景一般無二:
? 初秋,高遠(yuǎn)空曠的天色,略略染上鵝黃的葉,筆直的大道。
? 和一個女孩。
? 我試圖堆砌所有的華美來去形容這樣一場浩盛,然后我只是寫出上面二十七字,并覺得言盡一切。”

? 女人聲音軟細(xì),讀起來柔柔糯糯的,平添了幾分嬌媚。
? “??!”男人蒙住臉,“原來是這樣開篇的嗎?”
? “已經(jīng)久遠(yuǎn)到記不清了嗎?”女人停下來,“還是說……害羞了?”
? 男人面色微紅,他喝干凈了杯子的水,再斟滿,在手里面把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覺得如何?”
? “聽真話?”女人抿了抿嘴,她久違地緊張起來。
? “真話。”
? “清麗有余,矯造夸張。”女人幾乎不假思索。
? “果然。”男人沒有著惱,卻顯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指著紙上一段,“這句呢?”
? 女人接著讀。

? ?“你眸中搖曳的潤澤里悄然而發(fā)的汀蘭般清雅馥郁……”

? 她嘆了口氣。
? “好啦好啦!”男人投降般舉起雙手,“我知道了!”
? “換這里如何?”他起身走到女人旁,半蹲著靠在她耳側(cè),呼出的熱氣打在女人白凈的面頰上,讓她覺得有些發(fā)癢,“末尾前面一點?!?/p>
? 女人沒有躲,她甚至想靠得更近些。
? 在拿出情書的某個時刻后,男人就好似敏感脆弱許多,之前游刃有余的強硬應(yīng)對在翕忽間消散無蹤,他幾乎是拱手把談話的節(jié)奏重新交還給了自己,讓女人有一瞬間覺得這個頑直的作家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絕望。

? “學(xué)校派發(fā)的制服是寬松的樣式,很難看。礙于規(guī)定,你自然一直在穿,我也就熱烈地好奇著常服的你是如何的姿態(tài)。
? 那天陽光很好,綠葉唰唰地響動在風(fēng)中,似乎是鄉(xiāng)下牧童的笛聲悠揚,雖不成曲調(diào),卻也有幾分可喜。我轉(zhuǎn)頭去看窗外,也看到你側(cè)著臉看著晴空萬里。樹上蟬鳴正好,嚶嚶呀呀像是在唱戲。時光也正好。是下午第一節(jié)自習(xí)課的百無聊賴。 我轉(zhuǎn)頭的時機也好的無以復(fù)加,陽光正隨著你的發(fā)梢一直鍍到足踝。
? 我于是覺得你穿校服很好看,也就不再去想這個問題。”

? “好些了?”
? “好些了,要動人許多,寫到后面情緒到位了?”
? “或許吧?!?/p>
? “或許?”
? “看看結(jié)尾吧?!?/p>
? “好?!?/p>
? 女人就又念起來。

? “我好奇著這樣的那樣的你的一切:你喜歡什么,厭惡什么。信仰什么,追尋什么。
? 但一切都像是無解的謎題難以展開。
? 永遠(yuǎn)都是一樣的裝束,在一樣的時間,坐在一樣的地點,面上的神情也一樣從未改變。
? 到底是——怎樣的女孩兒?
? 我問過自己許多問題,但只有一點,從不曾懷疑。
? ‘即使是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也能走到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 正因為是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景色才會變化萬千。
? 光是這樣,難道還不夠么?’
? 能夠每一日能在同一所教室里呼吸著一樣的空氣,看著一樣的風(fēng)景,我已感到無法可想的歡愉。
? 我想卑微者的幸福就這這樣。即便他們得到的很少,也覺得足夠美好?!?/strong>

? 她停下來,字跡到這里結(jié)束,作家最后沒有署名,只留有一個過于遙遠(yuǎn)的日期。
? “結(jié)束了。”男人沒有把情書收回去,“你會喜歡嗎?”
? “很奇怪?!迸硕嗽斨种械男偶?,斟酌著用語,“雖然說和許多情書并不一樣……”
? “但并不討喜……”男人主動接過話,“甚至……有些太過狂熱。”
? “你的姿態(tài)放得太低,又把對方捧得太高?!迸撕苋菀拙桶炎约簬肓诉@份情書接收者的角色,“在那個年紀(jì),這是足夠沉重的,讓人感到負(fù)累的愛意?!?/p>
? “沒什么比年輕人更脆弱了?!蹦腥讼袷莵砹伺d趣,煞有其事地同她討論起來,“過度的愛足以盲目膨脹到將對方神格化,自此之后那份神化的感情便不再是簡單的情愛,而成了高遠(yuǎn)的,圣潔的崇敬?!?/p>
? “這實在是微妙矛盾的觸動,有著奇妙的二元性:一方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以為這是無上純凈的愛而至于不敢觸碰;一方尷尬于怪異強烈的過分宣泄,最終劃向難以理解的結(jié)局?!?/p>
? “就譬如兩人對視,此方看過去,似是咫尺之遙;彼方回望,卻若沉淵天塹?!?/p>
? 女人終于覺得這次采訪漸入佳境,男人拿出情書,讓自己重掌局勢已是意外之喜,他愿意大談特談關(guān)于情愛的道理,粉絲們更是樂意得見。她心底里是否認(rèn)同作家的說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順?biāo)浦鄣卣f下去。
? 她需要一句有分量的話。
? “你有沒有想過……”女人抓到半點飄渺靈光,“你鐘愛的并非真實的她,而更靠近于心底里臆想出的,那個完美無缺的偶像?”
? “很精辟。”男人從她身側(cè)站起,沒有回到座位,而是就勢依在墻上,“我或許會把這句話寫進(jìn)文章里。”
? 女人有些受寵若驚,她不知曉男人是在恭維,或是譏諷。
? “但我給你看這封情書,并不是讓你教導(dǎo)我當(dāng)年是如何失敗的?!蹦腥私K于顯露出得逞的笑意,“反倒是,我想告訴你一個道理,一個嚴(yán)酷的道理?!?/p>
? “你不是第一個,也絕非是最后一個看到這封情書的女人。”男人晃著腦袋,他的浴袍松散開,滿是脂肪的肥膩肚腹就堂而皇之袒露在女人眼中,“我聽過許多評價,有諂媚的恭維,說我進(jìn)步太大;亦有客觀的評述,指點優(yōu)劣;如今天這般直接的批評也有過幾次……”
? “唔……”他仔細(xì)回想了片刻,“或許你是其中最辛辣的?!?/p>
? “你想說什么?”女人只感到正有一團不詳?shù)臐庥絷幱白噪y以名狀的細(xì)縫里流泄而出,就要包裹住她擴張的口鼻。
? “這封情書實際上來自我下一本新書的稿子?!蹦腥寺朴瓢言侔言∨酆蠑n系好,“我特意選了一些自以為得意的段落謄抄在信紙上,本想印刷個幾千份,當(dāng)作預(yù)熱的禮物送出去。”
? “卻好不巧被旁人看到最初的底稿?!?/p>
? “新書?”女人就如同只聽見了這兩個字,“我以為你封筆了。”
? 男人沒有理會她,而是自顧自繼續(xù)說著,“那人當(dāng)時一邊笑,一邊攥著信紙說沒想到我也有過如此荒唐狼狽的時候?!?/p>
? “這激發(fā)了我不懷好意的興趣?!?/p>
? 女人好似被侮辱了,她顫抖著扶著桌椅把手才面色蒼白地站起,平視著男人,沒有說話。
? 她被戲弄了,她明白。
? “你當(dāng)我是在無聊的社會實驗也好,或是惡作劇也罷,這封假情書,我陸陸續(xù)續(xù)給許多人看過。”男人說得放肆,女人幾乎覺得有滴血的獠牙正從他嘴里伸出來,“大家的反應(yīng)都很有意味,甚至給我提供了不少值得書寫的素材。”
? “需要說明的是,今日的這份經(jīng)歷,或許算得上最佳。”他終于再把視線落在女人眼睛上,同時帶著顯然的嘲弄與另一種女人不能理解的莫大悲傷,“但不是因為你高談闊論得多么妙,單單只是你生得最好看,讓我多少高興了一些?!?/p>
? “我想,這次采訪到這里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女人幾乎是把每一個字都嚼碎了。
? “請便?!蹦腥斯恚撬涂偷淖藙?。
? 女人邁腿就走。
? “關(guān)于我提到的素材一事……”男人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我的確會把它們寫成文章,你也會出現(xiàn)在里面,但請放心,既然宣布了封筆,我就不會公開發(fā)表它們。”
? “你是因為這個才心灰意冷,想要退出?”女人到底還是回轉(zhuǎn)過身子。
? 男人這次也沒有回答她,而是把那封落在原地的情書折好,自作主張地塞進(jìn)了女人手中。
? “底稿你可以帶走?!彼藬D擠眼睛,“如果想要的話?!?/p>
? 女人沉默著把它收進(jìn)手袋里。
? “再讀一遍,或許有新的感受。”作家如此囑咐。
? 他們沒有道別。
? 女人從別墅里出來的時候,看到男人沖到陽臺上,朝她呼喊著什么。
? “嗨!忘了給你說一件事!”作家手舞足蹈,語調(diào)歡愉,“真正的屬于我的那份情書,你其實也知道了!”
? “是那個炫耀式的,色諾芬的故事!”

? 需要指出的點:
? 1.“即使是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也能走到從未踏足過的地方。正因為是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景色才會變化萬千。光是這樣,難道還不夠么?”
? 這段臺詞來自動畫電影《空中殺手》。
? 2.色諾芬的故事靈感,來自于美劇《無神》里一段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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