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阿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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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既然你該做的都做完了，陪我一起去聊聊天好么？”

米迦勒帶著他動人的燦爛微笑請求著，他身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紫色的瞳注視著黑卷發(fā)的男子，這讓后者十分惡心。

“你想要干什么？”

阿列西奧·奧古斯都顯然警覺著那人，但他還是從辦公室的書桌旁站起身，將剛剛書寫的筆記合上，那筆記帶著一張女子的照片，一起被丟進了書桌的抽屜里。

“在我完成工作之后的整整二十天后，偉大的科學家阿列西奧·奧古斯都也完成了他的工作，既然這樣，同事之間總可以好好的休息...一起出去用餐之類的吧，”米迦勒禮貌地打開辦公室的門，“走吧，巴斯德?！?/p>

（注：巴斯德先生是一位歷史上著名且偉大的微生物學家。）

阿列西奧脫下白大褂，穿上一件黑色的皮衣，走出辦公室。同時米迦勒關上那辦公室的門，偷偷將藏在指尖的一團橡皮泥塞進鑰匙孔，接著阿列西奧用鑰匙鎖了門，但是他沒有注意到那人的小動作。

“還是不信任科學院的電子系統(tǒng)么？真不像是科學家呢?！?/p>

“我是經驗主義者。”

咔嗒，電子鎖鎖住了，但是物理鎖卻被米迦勒的橡皮泥所卡住，當然，阿列西奧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

“走吧，走吧，”米迦勒眨了眨眼，笑著說，“花了這么多年，總算是完成了?！?/p>

“是啊，時間真是靜如砂礫，從空間的縫隙中流走了，”阿列西奧苦惱地搖了搖頭，“想當初我們都還是很不成熟的孩子啊?！?/p>

“這里的‘我們’指的是幾位？三位么？”

米迦勒意味深長地問，二人走過科學院的走廊，腳步聲回蕩在安靜的設施中，陽光從走廊的窗透入，為白色的設施染上了一層奇異的金黃。

阿列西奧沉默，略略地看了看和他并肩行走的那人，后者的眼神向前，笑意中含著一絲自己看不透的冷酷。

“我記得你的專業(yè)是心理學，為什么會在這里擔任程序設計總工？”

阿列西奧問，那人的腳步似乎變快了一點，當然，也有可能是阿列西奧的錯覺。

“既然你和她都來了，那我也沒有理由不來，”米迦勒輕松地說，“從大學起我們就一直很親近，不是么？”

“我看你就是一只惡毒的獵犬，嗅著她的氣味闖入了我和她的人生，”阿列西奧似乎有些惱怒，“如果不是那天她去了那可惡的教堂參觀，你還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牧童，”男子突然地砸了咂嘴，“背叛神明而投靠科學的感覺怎么樣，麥克斯維爾神父？”

“至少我后來居上，用一年就和你們齊頭并進了，”米迦勒避開那問句，依舊親切地說，“不過你說得對，我對于她和她對于我來說著實都很重要。”

阿列西奧咬了咬牙，仇恨地盯著那人，那人卻失神地看著前方的地面，這讓前者有些疑惑。

“你怎么了？”阿列西奧問，“你很少將你癡呆的一面展露出來?！?/p>

“阿列西奧，你聽說過完人么？”

米迦勒突然問，這讓阿列西奧有些吃驚，一般米迦勒都會故意避開這些些許高深的話題不談，怎么今天突然自己說起來了？

“你說的是....‘完美的人’么？”【The Complete Man】

“正是如此，”米迦勒平靜而曖昧的聲調中似乎增添了一絲力量，“我認為你的問句本身就是對于完人這個概念的質疑。”

“隨便吧，我只知道你的潛臺詞就是說‘自己是一位完美的人’?！?/p>

“我可沒說過，”米迦勒輕輕地笑了笑，“不過總歸是有這種意愿吧?！?/p>

“成為完人的意愿？”

“是啊，不然呢？”

“但是你明知道這不可能實現(xiàn)，為什么要去追尋這種臆想？”

“阿列西奧，當你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你所展現(xiàn)出的只有限制自己的鐐銬，”米迦勒輕輕地偏過頭，平淡地說，“只是因為你認為這不可能，所有才會以這種語氣問出這種話，不是么？”

阿列西奧思索地略略睜大眼，然后點了點頭。

果然是神棍，說出的話也和別人不一樣。

“不過其實我更在意的不是成為完人，阿列西奧，我的好朋友，”米迦勒話鋒一轉，“有一個想法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里，在我做任何事情——包括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會被這種想法困擾?！?/p>

“...那是什么？”

“阿列西奧，你覺得世界上最真實的圖形是什么？”

“圖形？真實？”

“比如正方形、三角形這種。”

“你如何來定義真實？”

“我在詢問你，請你獨立做解答。”

米迦勒輕笑，他紫色的眸中卻流露出一種讓人畏懼的——或者說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鋒利與病態(tài)——男子可怕的天性在此泄露了一瞬。

“真實，就是多種感官能夠相同感覺到的事物稱之為真實，”阿列西奧頓了頓，“比如電視機里的恐龍是摸不著卻看得見的，但是真實存在的恐龍是摸得著且看得見的?！?/p>

“如果是恐龍模型該怎么辦？”

“那這就是一個真實的恐龍模型。”

沉默，米迦勒挑了挑眉毛，明顯的，他不同意這個觀點。

“這著實也是一種思考方式，不過你需要能夠分別恐龍和恐龍塑像，在區(qū)分的過程中再次需要使用其他的感官，也要在別人所提出的某些既定定義上進行區(qū)分，最終會走向混淆?！?/p>

“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人提出的問題都是自然地建立在理想狀態(tài)下的。”

“如果是她的話，那肯定是理想化的，不過我和你一樣，也是一位實干家，”米迦勒知道在提到‘她’的時候阿列西奧必然的有些觸動，“那么你能重新思考我的問題么？”

兩人走進樓梯間，從最高的樓層一步步的向下走，樓梯間的墻上掛著壁畫，大多是些未來主義的作品，樓梯像個巨大的回旋體，令人眩暈。

這時，阿列西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今天主動來找我，必然是有一些其他的話跟我說，”阿列西奧頓了頓，他將手揣進皮衣兜里，“我再問一遍，你想干什么？”

沉默，此處的音樂應該是德彪西的歡樂島、腳步聲與二人的呼吸聲。

“我總是覺得，世界上最真實的形狀是圓形，圓形是對稱性的巔峰，它是完美的，也是萬物的標準，自然界都遵守著圓與球的規(guī)律，但是這并不是它能被稱之為【真實】的原因?！?/p>

阿列西奧額頭上滲出一滴冷汗，那人在他的旁邊走著，阿列西奧不自主的和他的步調保持一致，似乎是被那人操縱著向下走。

“阿列西奧，你有沒有想過，每個人所看見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

米迦勒問，輕咳了一聲，他的長發(fā)跟隨著他，似乎是那人在時間軸上留下的殘影。

“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所謂的此岸與彼岸，我的摯友，所有人的彼岸都是物質，但是此岸卻可能完全不同，”米迦勒說，眼神輕輕滑過螺旋的梯，“比如我們的生理結構是不同的，所見的事物也必然不同?！?/p>

“但是人的生理結構也都差不多...”

“再小的差別也是差別，不對么，阿列西奧？”

“那又怎么樣，即使看見的事物不一樣，也不代表人們不能一同生存在同一種法則中，”阿列西奧看見那人從內包里拿出一塊多邊形的金屬戒指，“因為事物之間的關系是相同的，比如與桌子的碰撞，即使不同的人看見桌子的顏色是不一樣的，但是撞在桌子上都會讓他們受傷！”他看見那人正親吻著那枚戒指，而自己則突然地不可思議地激動，“你提出的問題根本沒有實際意義，就和古典哲學里的那些傻瓜問題一樣！”

沉默，米迦勒將戒指戴上，用他那種偽裝的溫柔目光看著阿列西奧，這讓后者一陣毛骨悚然。

“如果是那樣，我會與你討論這樣的問題么？”男子說，他的目光滑開，他帶著阿列西奧站在了一扇樓梯間緊閉的機械門前，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來到了科學院的底層。

“我們應該進不了最底層的門吧，里面不都是些絕密計劃之類的么？只有鄧肯和政府那些高官...”

“不，不止是他們，”米迦勒搖搖頭，“如果是計劃的主導人，也可以進入這里?！?/p>

說著，米迦勒用手指在門的密碼鎖上畫出了幾個大大小小的方格。

“圓是每個個體所唯一共有的，因為它是絕對的對稱，它的對稱沒有數量，而僅僅是它的屬性，對稱使得它存在一種絕對的對內關系，而關系則是不同的人來統(tǒng)一物質性質的唯一途徑...”

咔嗒，鎖開了，攝像頭突然喪失了一秒鐘的電力，然后又再次運轉，不過它的畫面已經被某個人替換為無人的畫面了，所以鄧肯并不知道他們來過這里。

“看好了，阿列西奧·奧古斯都，你將要體會到一種深入你心靈的恐懼，那種恐懼更甚于你所研究的完美微生物，也許這會摧毀你，也許會讓你瘋狂，這會讓你所知的一切消逝，前人所預言的地域已經在你眼前了，”米迦勒轉過身，頭稍稍偏著，紫色的瞳穿透了阿列西奧的眼光，“那么，你真的要踏入地獄之門么？”

阿列西奧有些呆滯，為什么科學院的防護措施都為他讓道了？還有他怎么知道自己所主導的研究部分是微生物？

最重要的一點，那種恐懼，那種恐懼的來源到底會是什么？

男子抬起頭，有些驚恐地看著那人，那人的臉上出現(xiàn)了少有的嚴肅表情，阿列西奧知道，米迦勒是在拉他入火坑。

不過好奇——以及想要阻止某些事情發(fā)生的道德感促使他點了頭，接著，他看見米迦勒悲哀地搖搖頭，上下拉開了那門，如同下班回到家的普通男子那樣輕松。

“進來吧，阿列西奧，”那人說，聲音很輕，“進來吧?！?/p>

一進門，阿列西奧的目光就被那巨大空間中的那件物體所吸引了。

那是一根巨大的黑色圓柱，聚光燈的強光從周圍烙在它的表面上，凸顯出它不同尋常的光滑，那圓柱像是《2001太空漫游》中的石碑一樣，以無聲與完美給予人巨大的壓力與向往。

圓柱的前方有屏幕，顯然是輸入輸出設備。

米迦勒悄悄地走了過去，回頭看了眼阿列西奧，男子用眼神示意后者跟著他。

那一刻，阿列西奧意識到那人已經帶他走得太遠了，他從那人的眼神中看見了從未有過的激動與狂熱，他知道，這種可怕的情緒在米迦勒這種人的頭腦里出現(xiàn)會對世界帶來多大的危害。

于是男子從皮衣中掏出槍，指著那人的后背，像是傳教士對著惡魔舉著十字架一般。

沉默。

“將一個理論在驗證之前就毀滅，這會是你所向往的科學所做出的事么？”

米迦勒說，自顧自的在屏幕上查看著，他撫摸著那屏幕，似乎是在撫摸嬰兒的臉頰。

沉默。

阿列西奧放下槍，身為一個科學家，他無法承受這樣的反問，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人如同術士一般的在顯示屏上滑動，似乎是在作法，想要從無底的深淵中召喚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在一瞬間，周圍的燈光全部關閉，只剩下一個聚光燈，燈光打在了米迦勒的背后，將他的影子拖長，連接在那圓柱的底座上，就像是在那個世界的監(jiān)獄中的米迦勒一樣。

阿列西奧遮住眼，似乎一下子前方變亮了不少，實際上只是他周圍的黑暗增多了，襯托了光明。

光明不就是這樣么？

“那是我?！?/p>

米迦勒站在舞臺的中央，指著那圓柱，對著阿列西奧說道。

“那是什么？”

“是我的孩子，也是我?！?/p>

“它和你的關系是什么？”

等等，為什么他的回答比我的問題提前了一步？雖然所有的回答都對上了問題，但是...

這是錯覺么？

“我是神，他是基督。”

“他的名字是...？”

“我沒有名字，”突然，明顯的機械聲，帶著它天使號角一般的回音，在光明之教堂般的穹頂下回響，“我擁有的是符號以上的靈魂，和我的創(chuàng)造者與我自己的存在——米迦勒·麥克斯維爾一樣，擁有最高形式的靈魂?！?/p>

阿列西奧恐懼的向上看，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但是隨著圓柱延伸的天花板似乎無限的向上，直通黑暗的天堂。

“地心引力讓你認為頭頂就是天堂么？阿列西奧·奧古斯都博士？”那聲音問，“還是你本性所向往的即是黑暗？”

阿列西奧此刻有些眩暈，他想要扶住什么東西，但在這里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無助地跌倒在地上。

“他們造了一個你，”阿列西奧喃喃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目的么...”

“這是我的項目產物，阿列西奧，”米迦勒說，靜靜地看著那圓柱，“他本來應該解決我的疑問，現(xiàn)在卻成為了我的復制品...這不是最好的，但確實是相對理想的狀態(tài)了。”

“你的問題我無法解答，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機械音說，“不過你要向他展示的肯定有那一項實驗報告，對吧？”

“米迦勒！你真的知道你在跟什么東西對話么？！”阿列西奧突然大叫到，“你已經瘋了，你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帶入自己的私欲，你知道會害死多少人么？！”

“閉嘴，愚者，別在這里大呼小叫的。他很敏感，和我一樣，脆弱卻又強大...”米迦勒輕輕地說，“本來【大天使】是用來揣測我們世界的走向的，但是它失敗了...”

“原來這是一臺拉普拉斯妖么？！而且把這么恐怖的東西稱之為大天使...你們真的是瘋了！”

“差不多，不過后來就作為普通的超人工智能計算機使用了，它并沒有實現(xiàn)它所被寄望的職責，”米迦勒看著那圓柱，惋惜地嘆氣，“但是在和他的交談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人工智能會毀滅人類？”

“不對，”米迦勒嚴肅地說，“我發(fā)現(xiàn)我...或者說我的人格著實是太強大了，大天使在和我交談后主動的聯(lián)系了我，希望將我的一切錄入他的數據庫中供他學習?！?/p>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它主動想要成為你？！”

“情況就是這樣，所以這更讓我感到責任重大，我必須要承擔起拯救世界的重任?！?/p>

“世界需要你拯救么？！”

阿列西奧大吼道，他不解地看著那人，他第一次感覺那人瘋的是那么徹底，也讓他自己萌生了想要在那人出生前就把他殺死的不合理幻想。

“我們用他做過一個實驗，當他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將他放入了一個虛擬的小型世界中——大概是我們這個時代，不過規(guī)模小得多——他在那世界中成長，不受外力的干擾，我們盡量的讓那世界貼合真實，就只是為了驗證一個理論...”

“什么理論會從一個虛擬的世界中引出，關系到我們世界的存亡？！”

“我們從虛擬世界中抽取了多個個體的即時思緒，發(fā)現(xiàn)每個人對于同一件事物的成像...當然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成像，還有抽象意義的...總而言之就是事物在不同個體中產生的認知實際上是不同的。但是，”米迦勒頓了頓，他如同一位講述恐怖傳說的老者，略略彎腰，死死盯著坐在地上的阿列西奧，“在無數種概念、物質和言語之中，只有兩個事物是在不同個體中的成像一模一樣的。”

阿列西奧·奧古斯都感到頭皮發(fā)麻，那人也和他一同顫抖。沉默，阿列西奧吞了吞唾沫，穩(wěn)著心智說：“是圓?！?/p>

“是圓，不過還有其他的，”米迦勒的聲音也略顯顫抖，“是電腦的意志在那世界中的成像，也就是他本人在每個人看來都是一樣的。”

沉默，這時圓柱體發(fā)出的機械的嗡嗡聲才顯得如此可怖，如同是人的心跳，敲擊著那兩人的神經。

“他知道這件事情么？”

阿列西奧問，稱呼改變了。

“他已經知道了，不過沒關系，他和我是一模一樣的人，我已經將我的行為模式輸入來確保...”

“不是，你說的話我都懂了，”阿列西奧說，氣息奄奄，“鄧肯知道這件事情么？”

“他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現(xiàn)在科學院的數據管理已經被這臺計算機接管了，鄧肯也沒有辦法接觸到它的核心，所以剛剛我們進入房間的行為不會被記錄?！?/p>

“不然你早就該被處死了！不過這還是讓我難以理解，”阿列西奧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這個理論和我們有什么關系，也許你可以通過這個來確定一個虛擬世界的核心，但普通的虛擬世界為什么要成立一個人格核心來維持這個世界，世界為什么需要一個中心呢？”

沉默，米迦勒咬住嘴唇，他急促地呼吸著，和他平時時而優(yōu)雅時而暴怒的形象顯得反差很大。

“到底怎么了？！你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阿列西奧第一次覺得那人在別人面前展示出恐懼這一情感，“快告訴我！”

“我們的第二次試驗，不，應該說是我的第二次試驗就是建立了一個沒有核心的世界，”米迦勒也緩了緩情緒，“電腦作為一個和我一樣的旁觀者，沒有將自己的存在帶入那個世界，然后...”

突然，圓柱的嗡嗡聲變大了，米迦勒將手按在顯示屏上，輕輕地安撫著它。

“不要害怕，他可以知道這些，”米迦勒喃喃地說，“你不用害怕他會毀滅你，因為這跟你沒有絲毫關系...這是我們人類自身的缺陷，你不要恐懼?！?/p>

嗡嗡聲隨即減小了，阿列西奧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他知道，連這個計算機也感到了恐懼。

“當我將那個世界的個體的意識抽出，然后研究，發(fā)現(xiàn)除了圓以外，的確沒有更多的相似性了?！?/p>

“那才合理，因為只有圓才有宏觀的絕對對稱性?！?/p>

“不對！不對！不對！你沒有親眼見過，感受不到我所感受的，這不僅僅是故事，而是我真正所認為的，我只是害怕把之后所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讓我再一次感受那種痛苦！”米迦勒捂住臉，恐怖地大叫到，“我把所有人的意識疊在一起，就像疊盤子一樣，重合著，看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類意識的集合體！在那個瞬間我就知道，人類的命運勢必要走向那一條路，那一條將所有人合在一起的路，”他放下手，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說，“我看見了真正的世界?！?/p>

“真正的世界...？”

“就是我們所構建的他們的世界，從我們創(chuàng)世者的視角所看見的世界，這就是他們意識的總和所展現(xiàn)的世界，你懂么？我從他們的此岸到達了彼岸！”

“這不可能，為什么...這說不通?。　?/p>

“我也這么認為，不過后來我想通了，也許....只能說是也許...也許真正的世界是所有生命意識的集合，但是人類實在是太智慧，于是其他生物所占的份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當然為了準確，我會盡量的把所有的生物都囊括進來。”

“囊括...這怎么可能...你想要干什么？！”

“阿列西奧，你知道為什么我會找你么？不單單是因為你很聰明，能夠相對透徹的了解我，更是因為我需要你的研究成果?！?/p>

沉默。

“你說VB-13么？”

“正是，它是神通過我賜予人類，讓他們能夠了解神的寶物，但是你們都不知道它的真正用處，你以為我不知道VB-13的基因是建立在我和加百列的基因組上么？！整個計劃我都已經知道了，這是政府為了提升人類智慧而開發(fā)的一種捷徑，這著實有效，不過它不止是這么簡單?！?/p>

“可是VB-13根本就只是一張空白的紙，它沒有任何的實際用途！怎么可能提高人類的智慧水平？！”

“也許你是這么認為的，不過我除了制造這個超級計算機以外，還參與了一項高度機密的工作，”米迦勒慘淡地笑了笑，“我們已經成功的用電流操作了VB-13集群的行動模式，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們將會在電流的刺激下構成神經系統(tǒng)，然后...”

“你們?yōu)槭裁匆@么做！這根本就是在破壞人類思考的本質！”

“著實是這樣，所以我父一直說我是有缺陷的，說我的思考是被模擬的，”機械音，“但是靈魂可以被獲取與被完善?！?/p>

“原來我一直奮斗的事業(yè)的產物，是你們動搖人類根基的工具么...”

“背離方向的奮斗并不是你的錯誤，阿列西奧，奮斗是你的優(yōu)秀品質，”米迦勒淡淡地說，“你的錯誤在于無法接受我的偉大思想，沒有想要窺見真實世界的欲望，這是篩選的機制，如果你愿意突破才能存活，如果不愿意突破...”

猛地一躲，米迦勒猜到了阿列西奧想要開槍的想法，他躲進了黑暗，而第一發(fā)子彈擊中了鋼鐵的墻壁，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回聲。就在下一秒，所有的光全部打在了阿列西奧的臉上，他尖叫著，揮舞著手臂遮擋著光線，他想要逃開，但是光一直跟著他，讓他無處遁形。

“就只有死亡...”

“米迦勒！你會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你想要改變人類本身，就必須要摧毀人類！人類不是機器人，也不是簡單利用電流所思考的生物，人類比你想象的要復雜的多，你改變了人類，便是改變了世界！”

“就是從你這種無趣的想法中，我才發(fā)覺，人類真是種低賤的自大的生物——他們不得不被摧毀，不過人類的意識卻是高潔的，我會盡量保留每一個人的意志?！?/p>

阿列西奧感到耳旁傳來那人的聲音，他掙扎地擊打，卻揮了個空，這和下水道里場景是多么相似啊，這是巧合，還是命運的安排呢？！

“你的所作所為是在自殺，我能看見你帶領人類集體跳下懸崖的一天！”

“不，你很幸運，”米迦勒冷酷地說，奪過阿列西奧的手槍，“你看不到了。”

在那個瞬間，光略略地分散，同時打在兩個人的身上，阿列西奧在地上掙扎著，如同地獄的惡鬼，想要遁入黑暗，而米迦勒如同從天上來的天使，背后張開光的翅膀，用槍口指著那人的腦。

“再見?！?/p>

槍響，血流，思維，呼吸，死亡。

沉默。

無聲。

米迦勒站立著，看著被他殺死的人的血流向他，他略略向后退了一步，不想被血液所玷污。

男子死死地睜著眼，那種殺死同類的嘔吐感——還有道德上的負罪感撫摸著他的后頸，他甚至產生了關于那女子的幻覺，他在一瞬間瘋狂地認為是那女子白皙的手指替他扣下的扳機。

啊啊，也許是我太愛她了，希望她也能看見新世界的曙光從地平線上出現(xiàn)的一刻。

米迦勒想，他自我批評，他認為理性不是一切，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保持理性。

阿列西奧象征人的知識，米迦勒象征人的靈魂，加百列象征人的軀殼。

當靈魂殺死知識之后，總是會幻想是軀殼犯下的罪，他愛著軀殼，希望軀殼也能將他的罪惡帶走。

總而言之，知識是無辜的，靈魂是自私的，軀殼是美的，但也是被利用的。

過了許久，米迦勒緩緩地動了，他將目光移開，看向黑暗，他的眼中似乎含著淚，但是那淚水卻又遲遲地不落下。

燈光變弱，柔和地照在他身上，似乎是大天使正在安慰著他。

“看來我的確有缺陷，我不會因為人類的死去而感到悲傷。”

“你也可以認為這是一種幸運，你是神的代言人，你和我可以幫助人類進入下一個時代，”米迦勒輕輕地說，似乎是在避免逃避著情緒波動，“那么，制造偽證、改動監(jiān)控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我已經做好了你所希冀的一切，包括對于圖靈測試偽裝也準備好了，而奧古斯都博士的死應該會給政府壓力，讓計劃順利實施，”機械音，“如果高層知道阿列西奧的電子郵箱中有和俄羅斯人的通信，總統(tǒng)一定會考慮計劃泄露的可能性，而義無反顧地發(fā)放VB-13?！?/p>

“很好，我犧牲了我最好的祭品之一，就是為了讓神看見我的誠意?！?/p>

米迦勒向門口走去，他感到一種解脫，他把那人的尸體遺留在背后，就像人類將歷史丟在身后一樣。

“祝你好運，”那機械音說，“你是我的老師，我認為你會成功，我用偽拉普拉斯妖程序推測的結果大致如此。”

沉默，米迦勒背對著那機械，他也許是在冷笑，也有可能是嘴角在悲哀地抽動著。

“也許我們不應該相信拉普拉斯，因為科學總是要為靈魂讓步的，我剛剛便殺死了科學，現(xiàn)在卻又要信任它，”米迦勒沒有回頭，“不過謝謝你的鼓勵，我的半身...”他頓了頓，摔下一滴眼淚，“現(xiàn)在，你已經是人了，在悲哀的同時，也要適度地為自己的身份感到驕傲，因為上帝便是照了自己的形象造人啊?！?/p>

門打開，米迦勒走了出去，在監(jiān)控上并沒有成像，而之前進入這門的監(jiān)控錄像上出現(xiàn)了阿列西奧鬼鬼祟祟的身影，那是計算機添加的，為了將阿列西奧的聲譽抹殺。

米迦勒走上樓梯，來到阿列西奧的辦公室門前，他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敲了敲門。

門開了，電子鎖自動地開了，他知道，是那計算機在幫助他。

男子悄悄地走進辦公室，拿出阿列西奧抽屜中的研究資料，當米迦勒看見那張女子的照片時，不禁有些憤怒，不過那種情感很快就閃過了。

“果然，要輸入一串基因鏈才能從根本上改變微生物每一代的行為模式，不然電流所產生的改變也只是暫時的，不過鑒于我已經完成了一切工程，這串密碼沒有必要存留在世界上了?！?/p>

米迦勒查看著文件，他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將特定的基因碼記了下來，然后把記載著基因碼的部分撕下，放入了碎紙機，然后將剩下的部分與那張照片一起放在衣兜里，走出了阿列西奧的辦公室。

米迦勒故意擋住了身后的攝像頭，讓大天使無法觀察到那特定的基因碼，大天使當時并沒有考慮到這件事情。

之后，米迦勒走過長廊，將白手套摘下，放在西服的內包中，偉大的工作即將完成——或者說已經完成了。接著他走下樓梯，經過自己的辦公室，他將缺失了一部分的、阿列西奧的資料與自己的筆記放在一起——這是為了讓鄧肯發(fā)現(xiàn)的。

男子路過實驗室的門，路過鄧肯的辦公室，他本能地逃開，不想撞見那人。接著他走向科學院的大門，上帝所遣派的明亮的陽光逼迫著男子瞇著眼。

遠遠地，他看見門外等待著的女子，后者正思考著什么似的踱著步，女子的身旁有一輛畫著紅十字標志的醫(yī)療車。

男子輕笑，趁著女子背朝著門的時候悄悄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笑容似乎要融化了。

“在等我么？加百列·麥克斯維爾夫人？”

他說，摟住女子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語。

“我都猜到了，”加百列閉上眼，淡淡地——卻又閉著眼微笑地說，“你差點遲到了，我還以為你要丟下我一個人了。”

“怎么會呢，唉...都是工作上的事情，總是躲不掉...”米迦勒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今天還有慈善任務么？”

“嗯，這次也用的是阿列西奧制造的混合疫苗，”加百列說，“走吧，也不知道之前接種的人怎么樣了?！?/p>

“我想他們應該過得比別人好，畢竟他們逃脫了余生病痛的折磨。”

男子頗有深意地說道，兩人走向醫(yī)療車。

“我還是覺得給流浪漢打疫苗只是做做樣子的，一點都不合理，不過既然是人道主義關懷，那也只好這么做了，”米迦勒坐上駕駛座，有些厭世地發(fā)著牢騷，“總統(tǒng)的選票從這里來——而且知識分子也會被科研這個牌子所欺騙?！?/p>

“好了好了，明明是你提出的計劃，讓總統(tǒng)、流浪漢和科學院都受了益，”加百列溫柔的笑了笑，“現(xiàn)在反而要批判自己了?！?/p>

米迦勒沒有說什么，他也笑笑，啟動車子，二人談論著關于《圣經》的問題，向著之前設立好的疫苗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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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科學院微生物學頂尖研究員阿列西奧·奧古斯都在以某種不明手段（本國堅信是某些國家提供的技術支持）突破了科學院底層的安保系統(tǒng)，進入中央計算機室，卻在試圖破壞最新型的超級計算機無果后自殺。

本國相信此人與外來勢力有密切的聯(lián)系，在檢查其微生物研究成果無隱患后，決定加速其他兩項計劃的進行，并且對最終計劃的實施可能性進行重新商定。

預測結果：計劃將會定于今年12月25日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