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庚辰側(cè)批：當?shù)闷稹?/span>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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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回前批：

有客題《紅樓夢》一律，失其姓氏，惟見其詩意駭警，故錄于斯：

自執(zhí)金矛又執(zhí)戈，自相戕戮自張羅。

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

是幻是真空歷遍，閑風(fēng)閑月枉吟哦。

情機轉(zhuǎn)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凡是書題者不少，此為絕調(diào)。詩句警拔，且深知擬書底里，惜乎失名矣！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后三十回猶不見此之妙。此回“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后文“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今只從二婢說起，后則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襲人、之寶玉，亦他日之襲人、他日之寶玉也。今日之平兒、之賈璉，亦他日之平兒、他日之賈璉也。何今日之玉猶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璉猶可救，他日之璉已不能救耶？箴與諫無異也，而襲人安在哉？寧不悲乎！救與強無別也，甚矣！但此日阿鳳英氣何如是也，他日之身微運蹇，亦何如是也？人世之變遷，倏忽如此！

今日寫襲人，后文寫寶釵；今日寫平兒，后文寫阿鳳。文是一樣情理，景況光陰，事卻天壤矣！多少恨淚灑出此兩回書。

此回襲人三大功，直與寶玉一生三大病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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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史湘云跑了出來，怕林黛玉趕上，寶玉在后忙說：“仔細絆跌了！那里就趕上了？”林黛玉趕到門前，被寶玉叉手在門框上攔住，笑勸道：“饒他這一遭罷?！绷主煊癜嶂终f道：“我若饒過云兒，再不活著！”湘云見寶玉攔住門，料黛玉不能出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寫得湘云與寶玉又親厚之極，卻不見疏遠黛玉，是何情思耶？便立住腳笑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罷?！鼻≈祵氣O來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勸你兩個看寶兄弟分上，都丟開手罷?！?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好極，妙極！玉、顰、云三人已難解難分，插入寶釵云“我勸你兩個看寶玉兄弟分上”，話只一句，便將四人一齊籠住，不知孰遠孰近，孰親孰疏，真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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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道：“我不依。你們是一氣的，都戲弄我不成！”庚辰、蒙雙行夾批：話是顰兒口吻，雖屬尖利，真實堪愛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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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勸道：“誰敢打趣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說你？”庚辰、蒙雙行夾批：好！二“你”字連二“他”字，華灼之至！四人正難分解，庚辰、蒙雙行夾批：好！前三人，今忽四人，俱是書中正眼，不可少矣。有人來請吃飯，方往前邊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好文章！正是閨中女兒口角之事。若只管諄諄不已，則成何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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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又掌燈時分，王夫人、李紈、鳳姐、迎、探、惜等都往賈母這邊來，大家閑話了一回，各自歸寢。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庚辰、蒙雙行夾批：前文黛玉未來時，湘云、寶玉則隨賈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來，年歲漸成，寶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應(yīng)同黛玉一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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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時，襲人來催了幾次，方回自己房中來睡。次日天明時，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來，不見紫鵑、翠縷二人，只見他姊妹兩個尚臥在衾內(nèi)。那林黛玉嚴嚴密密庚辰雙行夾批：寫黛玉身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wěn)合目而睡。庚辰、蒙雙行夾批：一個睡態(tài)。那史湘云卻一把青絲拖于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帶著兩個金鐲子。庚辰、蒙雙行夾批：又一個睡態(tài)。寫黛玉之睡態(tài)，儼然就是嬌弱女子，可憐。湘云之態(tài)，則儼然是個嬌態(tài)女兒，可愛。真是人人俱盡，個個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多少裙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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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見了，嘆道：庚辰、蒙雙行夾批：“嘆”字奇！除玉卿外，世人見之自曰喜也。“睡覺還是不老實！回來風(fēng)吹了，又嚷肩窩疼了?！币幻嬲f，一面輕輕的替他蓋上。林黛玉早已醒了，庚辰側(cè)批：不醒不是黛玉了。覺得有人，就猜著定是寶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說道：“這早晚就跑過來作什么？”寶玉笑道：“這天還早呢！你起來瞧瞧?！摈煊竦溃骸澳阆瘸鋈ィ屛覀兤饋??！?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一絲不亂。寶玉聽了，轉(zhuǎn)身出至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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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起來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寶玉復(fù)又進來，坐在鏡臺旁邊，只見紫鵑、雪雁進來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縷便拿殘水要潑，寶玉道：“站著，我趁勢洗了就完了，省得又過去費事?！闭f著便走過來，彎腰洗了兩把。庚辰側(cè)批：妙在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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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遞過香皂去，寶玉道：“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蒙側(cè)：此等用心，淫極。請看卻自不淫渄，世之凡夫俗子得夢見者？真雅極趣極。再洗了兩把，便要手巾。庚辰側(cè)批：在怡紅何其費事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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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縷道：“還是這個毛病兒，多早晚才改?！?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冷眼人旁點，一絲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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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也不理，忙忙的要過青鹽擦了牙，嗽了口，完畢，見湘云已梳完了頭，便走過來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頭罷?！毕嬖频溃骸斑@可不能了?！睂氂裥Φ溃骸昂妹妹?，你先時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庚辰眉批：“忘了”二字在嬌憨。怎么梳呢？”寶玉道：“橫豎我不出門，又不帶冠子勒子，不過打幾根散辮子就完了。”說著，又千妹妹萬妹妹的央告。庚辰眉批：口中自是應(yīng)聲而出，捉筆人卻從何處設(shè)想而來，成此天然對答。壬午九月。●蒙側(cè)：逼近情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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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只得扶過他的頭來，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總角，只將四圍短發(fā)編成小辮，往頂心發(fā)上歸了總，編一根大辮，紅絳結(jié)住。自發(fā)頂至辮梢，一路四顆珍珠，下面有金墜腳。湘云一面編著，一面說道：“這珠子只三顆了，這一顆不是的。庚辰側(cè)批：梳頭亦有文字，前已敘過，今將珠子一穿插，卻天生有是事。我記得是一樣的，怎么少了一顆？”寶玉道：“丟了一顆?！毕嬖频溃骸氨囟ㄊ峭忸^去掉下來，不防被人揀了去，倒便宜他?！?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妙談！道“到便宜他”四字，是大家千金口吻。近日多用“可惜了的”四字。今失一珠，不聞此四字。妙極！是極！●庚辰眉批：“到便宜他”四字與“忘了”二字是一氣而來，將一侯府千金白描矣?；??！衩蓚?cè)：是湘云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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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庚辰側(cè)批：純用畫家烘染法。“也不知是真丟了，也不知是給了人鑲什么戴去了！” 蒙側(cè)：是黛玉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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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不答，庚辰、蒙雙行夾批：有神理，有文章。因鏡臺兩邊俱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庚辰、蒙雙行夾批：何賞玩也？寫來奇特。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邊送，庚辰、蒙雙行夾批：是襲人勸后馀文。因又怕史湘云說。庚辰雙、蒙行夾批：好極！的是寶玉也。正猶豫間，湘云果在身后看見，一手掠著辮子，便伸手來“拍”的一下，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過！”庚辰側(cè)批：前翠縷之言并非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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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未了，只見襲人進來，看見這般光景，知是梳洗過了，只得回來自己梳洗。忽見寶釵走來，因問道：“寶兄弟那去了？”襲人含笑道：“寶兄弟那里還有在家的工夫！”寶釵聽說，心中明白。又聽襲人嘆道：“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jié)，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么勸，都是耳旁風(fēng)?！睂氣O聽了，心中暗忖道：“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他說話，倒有些識見?！?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此是寶卿初試，已下漸成知已，蓋寶卿從此心察得襲人果賢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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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便在炕上坐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好！逐回細看，寶卿待人接物，不疏不親，不遠不近?？蓞捴耍辔匆娎涞畱B(tài)，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今日“便在炕上坐了”，蓋深取襲卿矣。二人文字，此回為始。詳批于此，諸公請記之。慢慢的閑言中套問他年紀家鄉(xiāng)等語，留神窺察，其言語志量深可敬愛。庚辰、蒙雙行夾批：四字包羅許多文章筆墨，不似近之開口便云“非諸女子之可比者”，此句大壞。然襲人故佳矣，不書此句是大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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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寶玉來了，寶釵方出去。庚辰、蒙雙行夾批：奇文！寫得釵、玉二人形景較諸人皆近，何也？寶玉之心，凡女子前不論貴賤，皆親密之至，豈于寶釵前反生遠心哉？蓋寶釵之行止端肅恭嚴，不可輕犯，寶玉欲近之，而恐一時有瀆，故不敢狎犯也。寶釵待下愚尚且和平親密，何反于兄弟前有遠心哉？蓋寶玉之形景已泥于閨閣，近之則恐不遜，反成遠離之端也。故二人之遠，實相近之至也。至顰兒于寶玉實近之至矣，卻遠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較勝角口諸事皆出于顰哉？以及寶玉砸玉，顰兒之淚枯，種種孽障，種種憂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辯哉？此一回將寶玉、襲人、釵、顰、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啟后大觀園中文字也。今詳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釵與玉遠中近，顰與玉近中遠，是要緊兩大股，不可粗心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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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便問襲人道：“怎么寶姐姐和你說的這么熱鬧，見我進來就跑了？”庚辰側(cè)批：此問必有。●蒙側(cè)：我則以寶釵之去、因襲人之言，不得不去。問一聲不答，再問時，襲人方道：“你問我么？我那里知道你們的原故?！睂氂衤犃诉@話，見他臉上氣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動了真氣？”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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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動氣！只是從今以后別再進這屋子了。橫豎有人伏侍你，再別來支使我。我仍舊還伏侍老太太去?！币幻嬲f，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庚辰、蒙雙行夾批：醋妒妍憨假態(tài)，至矣盡矣！觀者但莫認真此態(tài)為幸。●蒙側(cè)：是醋？是諫？不敢擬定，似在可否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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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見了這般景況，深為駭異，庚辰、蒙雙行夾批：好！可知未嘗見襲人之如此技藝也！禁不住趕來勸慰。那襲人只管合了眼不理。庚辰、蒙雙行夾批：與顰兒前番嬌態(tài)如何？愈覺可愛猶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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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無了主意，因見麝月進來，庚辰、蒙雙行夾批：偏麝月來，好文章！便問道：“你姐姐怎么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如見如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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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月道：“我知道么？問你自己便明白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又好麝月！●蒙側(cè)：溺入者每受侮謾而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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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說，呆了一回，自覺無趣，便起身嘆道：“不理我罷，我也睡去?！闭f著，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襲人聽他半日無動靜，微微的打鼾，庚辰側(cè)批：真乎？詐乎？料他睡著，便起身拿一領(lǐng)斗蓬來，替他剛壓上，蒙側(cè)：不可少。只聽“忽”的一聲，庚辰側(cè)批：文是好文，唐突我襲卿，吾不忍也。寶玉便掀過去，也仍合目裝睡。庚辰雙行夾批：寫得爛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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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明知其意，便點頭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氣，從此后我只當啞子，再不說你一聲兒，如何？”寶玉禁不住起身問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勸我。你勸我也罷了，才剛又沒見你勸我，一進來你就不理我，賭氣睡了。我還摸不著是為什么，這會子你又說我惱了。庚辰側(cè)批：這是委屈了石兄?！衩蓚?cè)：是神理。我何嘗聽見你勸我什么話了。”襲人道：“你心里還不明白，還等我說呢！”庚辰側(cè)批：亦是囫圇語，卻從有生以來肺腑中出，千斤重。●庚辰眉批：《石頭記》每用囫圇語處，無不精絕奇絕，且總不覺相犯。壬午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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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鬧著，賈母遣人來叫他吃飯，方往前邊來，胡亂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見襲人睡在外頭炕上，麝月在旁邊抹骨牌。寶玉素知麝月與襲人親厚，一并連麝月也不理，揭起軟簾自往里間來。麝月只得跟進來。寶玉便推他出去，說：“不敢驚動你們。”麝月只得笑著出來，喚了兩個小丫頭進來。寶玉拿一本書，歪著看了半天，因要茶，抬頭只見兩個小丫頭在地下站著。蒙側(cè)：斗湊得巧。一個大些兒的生得十分水秀，庚辰、蒙雙行夾批：二字奇絕！多少嬌態(tài)包括一盡。今古野史中無有此文也。寶玉便問：“你叫什么名字？【程乙本：問他道：“你不是叫什么香嗎？】”那丫頭便說：“叫蕙香?！?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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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便問：“是誰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蕓香的，庚辰、蒙雙行夾批：原俗。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睂氂竦溃骸罢?jīng)該叫‘晦氣’罷了，什么蕙香呢！”庚辰、蒙雙行夾批：好極！趣極！又問：“你姊妹幾個？”蕙香道：“四個。”寶玉道：“你第幾？”蕙香道：“第四?！睂氂竦溃骸懊鲀壕徒小膬骸?，不必什么‘蕙香’‘蘭氣’的。那一個配比這些花，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庚辰、蒙雙行夾批：“花襲人”三字在內(nèi)，說的有趣。一面說，一面命他倒了茶來吃。襲人和麝月在外間聽了抿嘴而笑。庚辰雙行夾批：一絲不漏，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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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寶玉也不大出房，庚辰、蒙雙行夾批：此是襲卿第一功勞也。●蒙側(cè)：“不大出房”四字，見寶玉是真情種。也不和姊妹丫頭等廝鬧，庚辰、蒙雙行夾批：此是襲卿第二功勞也。自己悶悶的，只不過拿著書解悶，或弄筆墨，庚辰、蒙雙行夾批：此雖未必成功，較往日終有微補小益，所謂襲卿有三大功勞也?！衩蓚?cè)：可憐可愛。也不使喚眾人，只叫四兒答應(yīng)。誰知四兒是個聰敏乖巧不過的丫頭，庚辰、蒙雙行夾批：又是一個有害無益者。作者一生為此所誤，批者一生亦為此所誤，于開卷凡見如此人，世人故為喜，余反抱恨，蓋四字誤人甚矣。被誤者深感此批。見寶玉用他，他變盡方法籠絡(luò)寶玉。庚辰、蒙雙行夾批：他好，但不知襲卿之心思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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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飯后，寶玉因吃了兩杯酒，眼餳耳熱之際，若往日則有襲人等大家喜笑有興，今日卻冷清清的一人對燈，好沒興趣。待要趕了他們?nèi)?，又怕他們得了意，以后越發(fā)來勸，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惡勸，此是第一大病也。若拿出做上的規(guī)矩來鎮(zhèn)唬，似乎無情太甚。庚辰、蒙雙行夾批：寶玉重情不重禮，此是第二大病也。說不得橫心只當他們死了，橫豎自然也要過的。便權(quán)當他們死了，毫無牽掛，反能怡然自悅。庚辰、蒙雙行夾批：此意卻好，但襲卿輩不應(yīng)如此棄也。寶玉之情，今古無人可比，固矣。然寶玉有情極之毒，亦世人莫忍為者，看至后半部則洞明矣。此是寶玉三大病也。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后文方有“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此寶玉一生偏僻處?！衩蓚?cè)：此是寶玉大智慧、大力量處，別個不能，我也不能。因命四兒剪燈烹茶，自己看一回《南華經(jīng)》。正看至《外篇·胠篋》一則，其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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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絕圣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zhí)煜轮シ?，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鉤繩而棄規(guī)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庚辰、蒙雙行夾批：此上語本《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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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至此，意趣洋洋，趁著酒興，不禁提筆續(xù)曰：庚辰眉批：趁著酒興不禁而續(xù)，是作者自站地步處，謂余何人耶，敢續(xù)《莊子》？然奇極怪極之筆，從何設(shè)想，怎不令人叫絕？己卯冬夜?！窀矫寂哼@亦暗露玉兄閑窗凈幾、不寂不離之工業(yè)。壬午孟夏。●蒙側(cè)：敢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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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減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庚辰、蒙雙行夾批：直似莊老，奇甚怪甚！●庚辰眉批：趙香梗先生《秋樹根偶譚》內(nèi)兗州少陵臺有子美祠為郡守毀為已祠。先生嘆子美生遭喪亂，奔走無家，孰料千百年后數(shù)椽片瓦猶遭貪吏之毒手。甚矣，才人之厄也！因改公《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數(shù)句，為少陵解嘲：“少陵遺像太守欺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折克非已祠，旁人有口呼不得，夢歸來兮聞嘆息，白日無光天地黑。安得曠宅千萬間，太守取之不盡生歡顏，公祠免毀安如山?！弊x之令人感慨悲憤，心常耿耿。壬午九月。因索書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頭記》也。為續(xù)《莊子因》數(shù)句，真是打破胭脂陣，坐透紅粉關(guān)，另開生面之文，無可評處?！衩蓚?cè)：見得透徹，恨不守此，人人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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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xù)畢，擲筆就寢。頭剛著枕便忽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直至天明方醒。庚辰、蒙雙行夾批：此猶是襲人余功也。想每日每夜，寶玉自是心忙身忙口忙之極，今則怡然自適。雖此一刻，于身心無所補益，能有一時之閑閑自若，亦豈非襲卿之所使然耶？翻身看時，只見襲人和衣睡在衾上。庚辰、蒙雙行夾批：神極之筆！試思襲人不來同臥亦不成文字，來同臥更不成文字。卻云“和衣衾上”，正是來同臥不來同臥之間。何神奇文妙絕矣！好襲人！真好石頭記得真，真好述者述得不錯，真好批者批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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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將昨日的事已付與度外，庚辰、蒙雙行夾批：更好！可見玉卿的是天真爛漫之人也！近之所謂呆公子，又曰“老好人”、“無心道人”是也！殊不知尚古淳風(fēng)。便推他說道：“起來好生睡，看凍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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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襲人見他無曉夜和姊妹們廝鬧，若直勸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過半日片刻仍復(fù)好了。不想寶玉一日夜竟不回轉(zhuǎn)，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沒好生睡得。今忽見寶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轉(zhuǎn)，便越性不睬他。寶玉見他不應(yīng)，便伸手替他解衣，剛解開了鈕子，被襲人將手推開，庚辰側(cè)批：好看煞！又自扣了。寶玉無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連問幾聲，襲人睜眼說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自過那邊房里去梳洗，再遲了就趕不上?！?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說得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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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我過那里去？”庚辰、蒙雙行夾批：問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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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冷笑道：“你問我，庚辰側(cè)批：三字如聞。我知道？你愛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從今咱們兩個丟開手，省得雞聲鵝斗，叫別人笑。橫豎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個什么‘四兒’‘五兒’伏侍。我們這起東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睂氂裥Φ溃骸澳憬駜哼€記著呢！”庚辰雙行夾批：非渾一純粹，那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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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道：“一百年還記著呢！比不得你，拿著我的話當耳旁風(fēng)，夜里說了，早起就忘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這方是正文，直勾起“花解語”一回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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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見他嬌嗔滿面，情不可禁，庚辰側(cè)批：又用幻筆瞞過看官。便向枕邊拿起一根玉簪來，一跌兩段，說道：“我再不聽你說，就同這個一樣?！?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迎頭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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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忙的拾了簪子，蒙側(cè)：撞心兒盟誓，教人聽了折柔腸，好些不忍。說道：“大清早起，這是何苦來！聽不聽什么要緊，庚辰側(cè)批：已留后文地步。也值得這種樣子?！睂氂竦溃骸澳隳抢镏牢倚睦锛?！”襲人笑道：庚辰、蒙雙行夾批：自此方笑。“你也知道著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著？快起來洗臉去罷。”庚辰側(cè)批：結(jié)得一星渣滓全無，且合怡紅常事。說著，二人方起來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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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往上房去后，誰知黛玉走來，見寶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書看，可巧翻出昨兒的《莊子》來?？粗了m(xù)之處，不覺又氣又笑，不禁也提筆續(xù)書一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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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端弄筆是何人【金玉緣：欲何云】？作踐南華莊子因【程乙本、金玉緣：剿襲南華莊子文】。

不悔自己【程乙本、金玉緣：家】無見識，卻將丑語怪【程乙本、金玉緣：詆】他人。庚辰側(cè)批：不用寶玉見此詩，若長若短亦是大手法?！窀?、蒙雙行夾批：罵得痛快，非顰兒不可。真好顰兒，真好顰兒！好詩！若云知音者顰兒也。至此方完“箴玉”半回?！窀矫寂河纸璋A詩自相鄙駁，可見余前批不謬。己卯冬夜。●庚辰眉批：寶玉不見詩，是后文馀步也，《石頭記》得力所在。丁亥夏。 笏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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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畢，也往上房來見賈母，后往王夫人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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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鳳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亂著請大夫來診脈。大夫便說：“替夫人奶奶們道喜，姐兒發(fā)熱是見喜了，并非別病。”王夫人鳳姐聽了，忙遣人問：“可好不好？”醫(yī)生回道：“病雖險，卻順，庚辰側(cè)批：在“子嗣艱難”化出。倒還不妨。預(yù)備桑蟲豬尾要緊?！兵P姐聽了，登時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zhèn)髋c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與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庚辰、蒙雙行夾批：幾個“一面”，寫得如見其景。外面又打掃凈室，款留兩個醫(y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家去。賈璉只得搬出外書房來齋戒，庚辰側(cè)批：此二字內(nèi)生出許多事來。鳳姐與平兒都隨著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蒙側(cè)：寫盡母氏為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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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賈璉，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便十分難熬，便暫將小廝們內(nèi)有清俊的選來出火。不想榮國府內(nèi)有一個極不成器破爛酒頭廚子，名叫多官，庚辰、蒙雙行夾批：今是多多也，妙名！人見他懦弱無能，都喚他作“多渾蟲”。庚辰、蒙雙行夾批：更好！今之渾蟲更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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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個媳婦，今年方二十來往年紀，生得有幾分人才，見者無不羨愛。他生性輕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渾蟲又不理論，只是有酒有肉有錢，便諸事不管了，所以榮寧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這個媳婦美貌異常，輕浮無比，眾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兒”。庚辰、蒙雙行夾批：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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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賈璉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見過這媳婦，失過魂魄，只是內(nèi)懼嬌妻，外懼孌寵，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兒也曾有意于賈璉，只恨沒空。今聞賈璉挪在外書房來，他便沒事也要走兩趟去招惹。惹的賈璉似饑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廝們計議，合同遮掩謀求，多以金帛相許。小廝們焉有不允之理，況都和這媳婦是好友，一說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渾蟲醉昏在炕，賈璉便溜了來相會。進門一見其態(tài)，早已魄飛魂散，也不用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誰知這媳婦有天生的奇趣，一經(jīng)男子挨身，便覺遍身筋骨癱軟，庚辰、蒙雙行夾批：淫極！虧想的出！使男子如臥綿上，庚辰、蒙雙行夾批：如此境界，自勝西方、蓬萊等處。更兼淫態(tài)庚辰、蒙雙行夾批：總為后文寶玉一篇作引。浪言，壓倒娼妓，諸男子至此豈有惜命者哉。庚辰側(cè)批：涼水灌頂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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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賈璉恨不得連身子化在他身上。庚辰、蒙雙行夾批：親極之語，趣極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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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媳婦故作浪語，在下說道：“你家女兒出花兒，供著娘娘，你也該忌兩日，倒為我臟了身子?？祀x了我這里罷?！?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淫婦勾人，慣加反語，看官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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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一面大動，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庚辰側(cè)批：亂語不倫，的是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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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媳婦越浪，賈璉越丑態(tài)畢露。庚辰、蒙雙行夾批：可以噴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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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事畢，兩個又海誓山盟，難分難舍，庚辰雙行夾批：著眼，再從前看如何光景。此后遂成相契。庚辰、蒙雙行夾批：趣聞！“相契”作如此用，“相契”掃地矣。●庚辰眉批：一部書中，只有此一段丑極太露之文，寫于賈璉身上，恰極當極！己卯冬夜?！窀矫寂嚎垂偈焖迹簩懻?、璉輩當以何等文方妥方恰也？壬午孟夏?！窀矫寂捍硕蜗禃星橹?，寫為阿鳳生日潑醋回及“夭風(fēng)流”寶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線千里外之筆也。丁亥夏?；??！衩蓚?cè)：此種文字亦不可少，請看者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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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大姐毒盡癍回，庚辰側(cè)批：好快日子嚇！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還愿焚香，慶賀放賞已畢，賈璉仍復(fù)搬進臥室。見了風(fēng)姐，正是俗語云“新婚不如遠別”，更有無限恩愛，自不必?zé)┬酢?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側(cè)批：隱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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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起，鳳姐往上屋去后，平兒收拾賈璉在外的衣服鋪蓋，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平兒會意，忙拽在袖內(nèi)，庚辰、蒙雙行夾批：好極！不料平兒大有襲卿之身分，可謂何地?zé)o材，蓋遭際有別耳。便走至這邊房內(nèi)來，拿出頭發(fā)來，向賈璉笑道：“這是什么？”庚辰、蒙雙行夾批：好看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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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看見著了忙，庚辰側(cè)批：也有今日。搶上來要奪。平兒便跑，被賈璉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奪，口內(nèi)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來，我把你膀子橛折了。”庚辰側(cè)批：無情太甚！●蒙側(cè)：此等人口中只好說此等話?！?/span>程乙本、金玉緣：口內(nèi)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來，我把你膀子橛折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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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笑道：“你就是沒良心的。我好意瞞著他來問，你倒賭狠！你只賭狠，等他回來我告訴他，庚辰側(cè)批：有是語，恐卿口不應(yīng)。看你怎么著?！?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彼此用強用霸。賈璉聽說，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賞我罷，我再不賭狠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好聽好看之極，迥不犯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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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未了，只聽鳳姐聲音進來。庚辰、蒙雙行夾批：驚天駭?shù)刂?！如何？不知下文怎樣了結(jié)，使賈璉及觀者一齊喪膽?！窀絺?cè)批：《石頭記》大法小法累累如是，并不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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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聽見松了手，【程乙本、金玉緣：此時松了不是，搶又不是，只叫：“好人，別叫他知道?！?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平兒剛起身，鳳姐已走進來，命平兒快開匣子，替太太找樣子。平兒忙答應(yīng)了找時，鳳姐見了賈璉，忽然想起來，便問平兒：“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么？”平兒道：“收進來了?！兵P姐道：“可少什么沒有？”平兒道：“我也怕丟下一兩件，細細的查了查，也不少?！兵P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別多出來罷？”庚辰、蒙雙行夾批：奇！●庚辰側(cè)批：看至此，寧不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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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笑道：“不丟萬幸，誰還添出來呢？”庚辰側(cè)批：可兒可兒，卿亦明知故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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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冷笑道：“這半個月難保干凈，或者有相厚的丟下的東西：戒指、汗巾、香袋兒，再至于頭發(fā)、指甲，都是東西。”庚辰、蒙雙行夾批：好阿鳳，令人膽寒。●蒙側(cè)：行文故犯，反覺別致?！?/span>程乙本：也未可定。】【金玉緣：等物，也未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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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話，說的賈璉臉都黃了。賈璉在鳳姐身后，只望著平兒殺雞抹脖使眼色兒。蒙側(cè)：作丈夫者，要當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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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只裝著看不見，庚辰側(cè)批：余自有三分主意。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樣！我就怕有這些個，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也沒有。奶奶不信時，那些東西我還沒收呢，奶奶親自翻尋一遍去?！?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好平兒！遍天下懼內(nèi)者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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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笑道：“傻丫頭，庚辰、蒙雙行夾批：可嘆可笑，竟不知誰傻。他便有這些東西，那里就叫咱們翻著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好阿鳳，好文字，雖系閨中女兒口角小事，讀之不無聰明得失癡心真假之感。說著，尋了樣子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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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指著鼻子，庚辰側(cè)批：好看煞。晃著頭笑道：庚辰側(cè)批：可兒，可兒。“這件事怎么回謝我呢？”庚辰、蒙雙行夾批：姣俏如見，迥不犯襲卿麝月一筆。喜的個賈璉身癢難撓，庚辰側(cè)批：不但賈兄癢癢，即批書人此刻幾乎落筆。試部看官此際若何光景？跑上來摟著，“心肝腸肉”亂叫亂謝。平兒仍拿了頭發(fā)笑道：“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這事來。”賈璉笑道：“你只好生收著罷，千萬別叫他知道?！笨诶镎f著，瞅他不防，便搶了過來，庚辰側(cè)批：畢肖。璉兄不分玉石，但負我平姐。奈何，奈何！笑道：“你拿著終是禍患，不如我燒了他完事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妙！設(shè)使平兒再不致泄露，故仍用賈璉搶回，后文遺失，過脈也。一面說著，一面便塞于靴掖內(nèi)。平兒咬牙道：“沒良心的東西，過了河就拆橋，明兒還想我替你撒謊！”賈璉見他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被平兒奪手跑了，急的賈璉彎著腰恨道：“死促狹小淫婦！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丑態(tài)如見，淫聲如聞，今古淫書未有之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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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了？庚辰、蒙雙行夾批：妙極之談。直是理學(xué)工夫，所謂不可正照風(fēng)月鑒也。難道圖你庚辰側(cè)批：阿平，“你”字作牽強，余不畫押。一笑。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鳳姐醋妒，于平兒前猶如是，況他人乎！余謂鳳姐必是甚于諸人。觀者不信，今平兒說出，然乎？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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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來，把這醋罐打個稀爛，他才認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賊的，只許他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蒙側(cè)：作者又何必如此想？亦犯此病也！以后我也不許他見人！”庚辰、蒙雙行夾批：無理之甚，卻是妙極趣談，天下懼內(nèi)者背后之談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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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程乙本：他不籠絡(luò)著人，怎么使喚呢？】你行動便有個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他了?！辟Z璉道：“你兩個一口賊氣。都是你們行的是，我凡行動都存壞心。蒙側(cè)：一片俗氣！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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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未了，鳳姐走進院來，因見平兒在窗外，就問道：“要說話兩個人不在屋里說，怎么跑出一個來，隔著窗子，是什么意思？”賈璉在窗內(nèi)接道：“你可問他，倒象屋里有老虎吃他呢?！?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庚辰、蒙雙行夾批：好！●庚辰眉批：此等章法是在戲場上得來，一笑。畸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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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道：“屋里一個人沒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鳳姐兒笑道：“正是沒人才好呢。”平兒聽說，便說道：“這話是說我呢？”鳳姐笑道：庚辰、蒙雙行夾批：“笑”字妙！平兒反正色，鳳姐反陪笑，奇極意外之文。“不說你說誰？”平兒道：“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說著，也不打簾子讓鳳姐，自己先摔簾子進來，庚辰側(cè)批：若在屋里，何敢如此形景，不要加上許多小心？平兒平兒，有你說嘴的。往那邊去了。鳳姐自掀簾子進來，說道：“平兒瘋魔了。這蹄子認真要降伏我，仔細你的皮要緊！”賈璉聽了，已絕倒在炕上，庚辰側(cè)批：懼內(nèi)形景寫盡了。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兒這么利害，從此倒伏他了?！兵P姐道：“都是你慣的他，我只和你說！”賈璉聽說忙道：“你兩個不卯，又拿我來作人。我躲開你們?！兵P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世俗之態(tài)熏人。賈璉道：“我就來?！兵P姐道：“我有話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聽下回分解。庚辰側(cè)批：收后淡雅之至！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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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從來多抱怨，嬌妻自古便含酸。庚辰、蒙雙行夾批：二語包盡古今萬世裙釵?！?/span>程乙本、金玉緣：無尾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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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總評：

不惜恩愛為良人，方是溫存一脈真。

俗子妒婦渾可笑，語言便自笑風(fēng)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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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廉：

天色才明，寶玉即披皮靸鞋往黛玉房中，描出寶玉夜間雖睡在自己房中，卻一心只在黛玉、湘云處，與《西廂》“梵王宮殿月輪高”一樣筆法。

湘云剩水殘香，寶玉以為鮮潔非常，描盡“意淫”二字。

湘云替寶玉梳頭，查看失珠一顆，暗補從前梳洗己非一次。

寶釵聽襲人說話，有心賞識，留神探問，為后文伏筆。且暗寫寶釵端重，與湘云、黛玉不同。

四兒才伺候?qū)氂?，便想設(shè)法籠絡(luò)，已伏將來被攆之由。

寶玉續(xù)《南華經(jīng)》，雖是一時興趣，卻是后來勘破根苗。但此時寶玉在忽迷忽悟之時，且欲釵、玉、花、月，自己焚、散、戮、滅，并非自能解脫，故隨即斷簪立誓，仍纏綿于色魔也。

黛玉題詩譏誚說“不悔自家無見識”，駁得極是。此即作者之意。

賈璉私通多兒，為后來私通鮑二妻及私娶尤二姐引子。

平兒搜得頭發(fā)，既壓服主人，又即以示恩，真是可人。

賈璉說“不論小叔小侄兒，說說笑笑”，卻也看出破綻。平兒說“別教我說出好話來”，是皮里陽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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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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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顆珍珠的含義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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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里詳細描寫了賈寶玉獨特的梳頭樣式：只將四圍短發(fā)編成小辮，往頂心發(fā)上歸了總，編一根大辮，紅絳結(jié)住。自發(fā)頂至辮梢，一路四顆珍珠，下面有金墜腳。

后文里會有描寫寶玉將女孩比作寶珠的比喻。所以這四顆戴在其頭上的珍珠，我個人推測可能代表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四個伴侶。

林黛玉、薛寶釵無疑是其中的兩顆，珍珠也有影射絳珠的含義；而襲人作為第一個與賈寶玉有著肌膚之親的女孩，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說非常特殊，所以襲人也應(yīng)該占有一席位置；而后文花名簽?zāi)嵌卫?，抽到開到荼靡花事了的麝月被暗示陪伴賈寶玉走到最后，本回脂批里也有類似的記敘，所以麝月也應(yīng)該在其中。

但原文接著寫道，有一顆珍珠丟了，另外替了一顆，那問題就來了，這丟的珍珠影射了誰？而替換的珍珠又影射了誰？

我這里有兩個不同的猜想：

甲、丟的珍珠代指林黛玉，替換的珍珠代指薛寶釵。

林黛玉與賈寶玉后來應(yīng)該是有婚約的，這個后文相關(guān)處會有評析，但最終沒有嫁給賈寶玉，而是成為帝王后妃，薛寶釵嫁給了賈寶玉，這就是一珠遺落，一珠替補的隱意。

乙、丟的珍珠代指襲人，替換的珍珠代指麝月。

襲人的本命就叫珍珠，根據(jù)伏筆，襲人后來嫁給了蔣玉菡。作為襲人替補的麝月，最終成為了賈寶玉的通房丫鬟。

這兩個猜想很有可能是同時成立的，黛釵一體，作為薛寶釵影身的襲人，與林黛玉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

但按照以上所述，那就會多出一顆珍珠來，即原來的四顆加上后補的一顆，這顆珍珠又暗示了誰？是否是史湘云？因為這會直接關(guān)系到全文的結(jié)局走向，后面還會做進一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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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近中遠和遠中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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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脂批里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即黛釵二人對賈寶玉的關(guān)系分別是近中遠和遠中近。如果精讀原文，可以發(fā)現(xiàn)的確如此。

寶黛初始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然后到共讀西廂后，寶黛之間開始萌發(fā)了愛情，賈寶玉對林黛玉時不時會有一點輕薄的舉動，林黛玉往往都會有比較激烈的抗拒反應(yīng)，再到史太君破陳腐舊套這段文字后，寶黛就再也沒有了兒時般親昵的舉動，這就是近中遠的具體表現(xiàn)。

而雙寶平時相處都是以禮相待，但有時也會有些逾矩的行為，例如羞籠紅麝串這段以及繡鴛鴦夢兆絳蕓軒這段，這就是遠中近。

近中遠和遠中近同時也預(yù)示了黛釵與賈寶玉關(guān)系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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