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賽博」是未來事務管理局策劃中的一個科幻主題系列，包括一系列以東北為背景、有強烈中國本土特色的科幻內(nèi)容。

本周為大家?guī)淼氖勤w壘以「東北賽博」中不同職業(yè)的角色為主角創(chuàng)作的故事。它們獨立成篇，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這些故事是還在創(chuàng)作中的龐大內(nèi)容體系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已經(jīng)足夠讓大家瞥見「東北賽博」世界的奇妙魅力。

今天的小說中，不同角色的故事交織在了一起，為更為宏大的故事拉開序幕。

【前情提要】

陳海瑞安頓好任江流，威脅秦輝成為線人，同時在調(diào)查電子毒品、機械搏擊，以及剝皮殺人案。

任江流遭追殺后改名任清泉，低調(diào)躲藏，在餐館給暗戀的劉雪蘭當小工。

秦輝得知連環(huán)殺手還活著，為保護王宇佳與其同居，同時繼續(xù)參加機械格斗，準備攢夠錢以后給王宇佳換一身人造皮膚，然后離開沈陽。

| 趙壘?|?科幻作家，職業(yè)經(jīng)歷豐富，全職寫作，創(chuàng)作小說字數(shù)已達數(shù)百萬字。擅長描寫心理與社會，作品多為科幻題材的現(xiàn)實主義敘事。代表作品為東北賽博朋克主題《傀儡城》系列。2018年5月出版長篇科幻小說《傀儡城之荊軻刺秦》。2019年被選為「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

謊言本能

全文約18000字，預計閱讀時間30分鐘。

這一個寒冷的夜晚將要使我們大家變成傻瓜和瘋子。

——《李爾王》

?

一?序，前途咨詢

“你以前是情報支援小組對么，下屬哪個單位？”

“電子偵察縱隊?！?/p>

他想說是以前的電子偵察縱隊，但如今那支部隊已經(jīng)打散重組成很多新的單位，他思考片刻，還是止住話頭，沒再繼續(xù)下去。

面前的男人看著像個斯文的心理醫(yī)生，不過他不敢大意，那個叫李廣寒的人是受過嘉獎的高級情報人員。

為何要請這等人物來這做轉(zhuǎn)業(yè)之后的就業(yè)咨詢，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也許這是情報部的一場考核，也或許離開部隊以后的生活真是如此艱難。

“進部隊之前是信息技術專業(yè)哈，嗯……”

李廣寒低頭看著手中的平板，語氣隨意。而他卻始終覺得周圍有一雙眼睛，在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他理了理襯衫的領子環(huán)顧四周，由磨砂玻璃隔出來的辦公室不大。過去他在外面的大辦公室工作，就曾一度懷疑這小隔間到底有沒有保密性，如今他自己坐進來倒不再擔心保密的問題了，因為外面早已人去樓空。

“你這個專業(yè)現(xiàn)在挺吃香的?！崩顝V寒說，“去一般的公司至少可以當個網(wǎng)絡安全主管，現(xiàn)在這個職位缺口很大，而且部隊情報部門出來的有技術保證。所以你不用太擔心工作沒著落?！?/p>

“明白?！?/p>

其實這個問題他倒不怎么擔心。

“不用那么拘謹。這咨詢只是走個過場?！?/p>

李廣寒笑著放下平板抬起頭。視線交匯的一瞬，他感到一股溫暖直達心底，而下一秒本能警覺起來，他汗毛直豎，如墮冰窖。

面對那男人，他感覺自己好像正站在一面玻璃墻前面，一舉一動乃至心里的一絲一毫想法都被洞悉無疑。

“你沒有直接參與過戰(zhàn)爭是么？”

“是，三四年培訓結(jié)束以后我一直在做數(shù)據(jù)維護。”

“開戰(zhàn)以后沒有調(diào)你去負責前線部隊的數(shù)據(jù)？”

“沒有，我是在三六年初才被調(diào)到情報支援小組的。”

“對于情報人員來說，那時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吧?！?/p>

“我那時候負責機械數(shù)據(jù)協(xié)調(diào)和匯總，雖然我也做過電子戰(zhàn)的培訓和演習，不過那段時間我的單位也沒參與大規(guī)模的電子戰(zhàn)和情報計劃?！?/p>

“機械數(shù)據(jù)是哪些？”

“裝備，無人機械，還有義體?！?/p>

“電子偵察縱隊下屬有幾支密級很高的義體特種部隊，你的工作應該挺忙的吧。”

“這我不太清楚，我只負責數(shù)據(jù)，其實數(shù)據(jù)量也不是很大?！?/p>

他以保守而無知的口吻回答，李廣寒帶著贊許點點頭，然后向椅背一靠問：

“有覺得不甘心嗎？入伍培訓這么長時間，卻沒有面對真正的戰(zhàn)斗？”

他心知要騙過眼前的人首先要騙自己，于是微微垂下頭，一邊擺出謙遜的姿態(tài)一邊讓使命感涌上心頭。

“不，維護數(shù)據(jù)本身就是我的戰(zhàn)斗，戰(zhàn)爭并不是只有槍炮?！?/p>

“這話不錯?！崩顝V寒眼睛一動說，“不過現(xiàn)在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把這份心思用在工作上，倒是前途無量。你有想過做什么工作嗎？”

“我有想過去迅鷹科技的研發(fā)部門，他們跟設備廠關系一直不錯吧?！?/p>

“是不錯，現(xiàn)在好幾家軍械廠都歸他們管理。不過研發(fā)部門比起安全部門，對技術的要求會更高一些，你可得有心理準備?！?/p>

“我還算年輕，再學一些新東西也不晚。其實我一直想著能自己研發(fā)義體來著。”

他把準備好的說辭滿懷期待地說了出來，這不是假話，他確實這么想過，只不過那是很多年以前了。

“嗯，這也不錯?？蒲鞋F(xiàn)在是新的戰(zhàn)場……”

李廣寒把半截的話停住，一種讓人難以察覺的險惡慢慢浮現(xiàn)在眼眸之中。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去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

“我認識一個電子偵察縱隊的偵察兵，他去了公安的系統(tǒng)，現(xiàn)在是刑警。我記得你的單位現(xiàn)在跟公安合作比較多吧?！?/p>

說到這，那個男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去當警察？”

?

二?警用肥皂（1）

陳海瑞忍不住想當初自己是為什么來當警察的，要真只為了一輛漆著公安倆字的車，那代價可真是有點大。

此時他正在自己的小隔斷被四面光幕包圍著，他面前是兩起兇殺案與一起自殺案的詳細資料，三起案子均與最近開始流行的電子毒品有關。他左邊的光幕上顯示著電子毒品的硬件結(jié)構(gòu)，軟件解析以及作用機理。

最初的電子毒品是由醫(yī)院的診療器改造而成的，診療器是一個方形醫(yī)療箱大小的盒子，接入電子腦便可以提供基礎的身體診斷，內(nèi)置的激素盒可以在緊急情況下進行急救和維持生命。想來海洛因***最早也是用來做醫(yī)療，顯然有人不僅僅滿足于維持生命。

讓陳海瑞頭疼的是，經(jīng)過不到一年的升級，電子毒品已經(jīng)小型化到一個存儲芯片的大小，并且脫離了激素盒的限制，僅僅通過軟件刺激電子腦基本可以達到傳統(tǒng)毒品的效果。

雖然提供電子腦系統(tǒng)的公司很快就給刺激腦皮層激素的部分加入了醫(yī)療驗證，但黑客們24小時之內(nèi)就寫出了偽造醫(yī)療驗證的程序。

為保證盈利，那些驗證程序被寫入硬件才開始售賣。陳海瑞的右側(cè)顯示著一個名單，每個售賣者身后的關系網(wǎng)都可以拉出一張樹形結(jié)構(gòu)圖，而這還只是已查明的售賣者。

陳海瑞夾著半支煙，仰著頭，辦公椅的靠背吱吱作響地彎著。他已經(jīng)查了足夠多的事情，專殺義體人的連環(huán)殺手、機械搏擊、經(jīng)營模擬空間的公司，所有的線指向了他身后的一顆大樹。

泰安大酒店，沈陽最大的黑社會，當然說他們是本地最能干的實業(yè)家也不為過，所有新興行業(yè)他們都會從古怪的角度插一腳。普通機器人改裝性愛機器人，代申工程義體使用資格，私改義體，走私部件，全國最大的電子腦軟件黑市背后也有他們。

陳海瑞不用回頭也知道那顆大樹的根系有多么復雜，那些粗壯冗長的根系深深扎入地底，而地下，還有很多他想都不能去想的東西。

要退出很難嗎？隔斷沒有門，光幕也沒有實體，他只需要站起來，走出去就能解脫。但他沒法說服自己放棄，他手中將要熄滅的半支煙騰起絲絲煙霧，那煙霧似是被光幕所困，始終都無法散去。

“我早跟你說了，別用投影把自己圍起來。”

一個粗啞的聲音穿過光幕扎進陳海瑞的耳朵。

“你還怕我抑郁？”

他回過頭，鄰間谷連城龐大的身軀已經(jīng)堵死了他的退路。

“你丫裝那么賣力，讓我這等著領退休金的還過不過了?！?/p>

谷連城伸手拿起陳海瑞丟在桌上的半包煙，一邊拿還一邊恥笑道：

“操，又是軟包云煙，你抽點勁大的行不行?！?/p>

“要勁大你進去找局長要中南海啊?！?/p>

“我要進去了不拿倆案子我出得來么?！?/p>

“到底積了多少案子啊?！?/p>

陳海瑞嘆息一聲，把手上的半根煙按進煙灰缸，又拿了支新的。

“幫我去緝毒組問了么？”

“問了，他們說電子毒品歸技術組管?！?/p>

“技術組跟我說歸緝毒組管，所以這破玩意到底歸誰管？”

“你管他歸誰管，反正不歸我們管?！?/p>

見陳海瑞苦著張臉，谷連城叼住煙，兩手一攤，大笑起來。

“行了，別管這破事了，走走走吃飯去?！?/p>

陳海瑞嘆著氣把光幕關閉，聚在隔間內(nèi)的煙氣一瞬間失去支撐四散而去。他提起大衣，見煙灰缸里的煙蒂已堆成小山，便又放下去，先倒空了煙灰缸。

“我要是得了肺癌，換機械肺的話能申請補助么?！?/p>

“抽煙抽的不行，要是給人打穿的還差不多。”

“打穿的還救得回來？”

“所以說嘛，你找個機會……找個離醫(yī)院近的地兒……”

說著谷連城止住話頭，以手做槍指指胸口。

“不放心你可以自己帶診療器和止血膠?！?/p>

“操，還是算了。”

陳海瑞想象有東西射穿肺的感覺，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忍不了疼套不出補助嘛。等我去洗個手。”

谷連城卷起袖子把右臂拆下來，掃了眼接口，然后裝回去又看了眼左臂，確認接口干凈，便回到自己的隔間拿出塊透明皂，悠閑地去了衛(wèi)生間。

陳海瑞一直很奇怪他是從哪里弄到透明皂的，那種洗衣服的肥皂很多年前就停產(chǎn)了。谷連城的手是抓一個裝著工程義體的家伙時弄傷的，右腕骨折，左手兩根手指折斷，工傷經(jīng)費批得很快，他直接把兩只手自手肘以下?lián)Q成了義體。

按說義體的外蒙皮膚是不需要太多清理的，但谷連城在下班之前都會用透明皂仔細把手洗干凈。他說人造皮膚跟人本來的皮膚不一樣，臟東西掛在上面很容易沾給別人。義體人的想法陳海瑞從來都搞不清楚，參與的警務工作越多，他越開始相信義體人并不是正常人換了個機械身體那么簡單。

“鐵西分局，最近死了三個?！?/p>

谷連城回來的時候嘴里叼著一根新的煙。陳海瑞聞出來是黃金葉。

“渾南死了倆?！彼窍挛缡盏降膱蟾?，其中一個還是以前的戰(zhàn)友。

“你小子什么時候也換了吧。”

“再說吧?！?/p>

陳海瑞披上大衣，警用二九式手槍插在腰間的槍套里，他沒有感覺到什么重量。公安還沒有硬性規(guī)定要更換義體，但把手和腿換掉，發(fā)生意外活下來的概率會更大一些。

他們吃飯的地方在沈北總局一條街以外，是個隨時都會倒掉的鴨血粉絲湯小鋪，老板已經(jīng)把自己所有的配方都輸進了處理機，外賣都是全自動處理，只有警察上門，他才會親自下廚。

陳海瑞覺得就算老板親自下廚，手藝也就那么回事，還不如自己老婆隨便在家里弄的面條。這家店能活到現(xiàn)在，全靠警察們花大價錢買做湯的邊角料。谷連城一頓能吃掉三個鴨肝，陳海瑞則偏愛鹵的鴨腸，盡管老婆一直警告他那玩意肯定有寄生蟲。

小菜上桌，谷連城夾起塊鴨肝一口吃掉半個，見對面的陳海瑞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氣道：

“我說你吃飯能不能別琢磨案子了，要分開，懂不懂，下了班你就不是警察了?！?/p>

“我知道。”

陳海瑞厭煩地揚起筷子，一口鴨腸下肚，眉頭卻不見松懈。這時店里的投影也放起新聞，谷連城倒了胃口，揮手要來兩瓶啤酒，他用大拇指輕巧地彈開瓶蓋，正好此時本地新聞里在講義體人飲酒需安裝認證的控制軟件。他憋著的一肚子氣一瞬化成嘆息，肥大的身軀像座化掉的樓似的垮塌下來。

“來來來……”

陳海瑞見此無奈一笑，從谷連城手里拿過酒瓶把兩個杯子斜滿。幾瓶酒下去，兩人也沒什么談天說地的興致。谷連城看著自己的手，問起陳海瑞電子毒品準備查到哪。

“我現(xiàn)在手頭沒有像樣的案子，不是謀殺就是自殺，沒法確定電子毒品是誘因，搞不到一塊去。而且電子毒品現(xiàn)在也不止一種。”

“不止一種？”

“嗯，三種，醫(yī)用診療器改的還有人在用，流通最多的是輔助鎮(zhèn)定程序提取出來的代碼，灌進外置存儲器加個醫(yī)療認證就能用。還有一種是醫(yī)療認證都不需要的?！?/p>

陳海瑞頓了一下，想起自己在查這類電子毒品時遇到的麻煩，一時不知該不該往下說。

“連醫(yī)療認證都不需要，也就是說不調(diào)用腦內(nèi)激素分泌的部分？”

谷連城放下酒杯。

“那它是怎么起效的？”

“我也不知道，技術組也搞不清作用機理，好像是用什么法子繞過醫(yī)療認證直接刺激了激素，他們對那類毒品的代碼倒是很感興趣，只是目前那類毒品只牽扯到一起疑似自殺的案子，那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而且……”

話到關頭，陳海瑞心知已停不下來。

“再往下查就查到沈陽生物研究所里去了?！?/p>

“沈局長明確交代過吧，”谷連城皺起眉頭說，“凡是牽扯到科研機構(gòu)的案子一律上報?！?/p>

“我上報了?！?/p>

當然，這意味著什么，陳海瑞也很清楚。

“那你還操什么心？” 谷連城瞪著他，仿佛瞪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報案人。

陳海瑞不語。他知道，他一刑警查這么個東西，不是狗拿耗子，而是狗拿獅子，有百害而無一利。

“你知道要查這玩意，你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

“一個專案組。還有……”

谷連城本想讓陳海瑞認識到現(xiàn)實。

“幾個捅出去的大案?！?/p>

卻沒想到此話一語成讖。

三 生活難題（1）

任清泉迫切地需要一些大新聞來東山再起，幾個驚天大案是再合適不過了。但自從他被迫改名換姓，陳海瑞便不再透露任何案子的信息給他。

他能感覺到這個城市像一頭即將蘇醒的巨獸一般蠢蠢欲動，而他卻被吃進肚子，封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對于一個獨立媒體人來說，這是致命的。

如今他變換了身份，任江流在系統(tǒng)中被登記死亡，他所有的個人主頁和空間已是一片黑白，過去的粉絲和競爭對手都在留言默哀。

他對外的死因是義體人襲擊，這倒一點不假，結(jié)合他之前曝光的電子毒品和各種案件，好事者補出了各種各樣的劇情，有一些甚至跟真相相差無幾。

這讓他感覺既奇妙又難受，奇妙的是他曾經(jīng)也是創(chuàng)造故事的人，而現(xiàn)在他在故事其中。在看別人揣測他的命運時，他有一種唯有自己掌握一切真相的滿足，但同時他也從未感覺像現(xiàn)在這樣脫離現(xiàn)實，仿佛真正的他隨著那個黑白頁面死去了，留下來的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空殼。

現(xiàn)在，他叫做任清泉，是個小餐館里的小工，干的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會做菜，也不研究食譜，他連韭菜和小蔥有時候都分不清楚，要做也做不來。

當小工一個多月，他除了擦擦桌子送送外賣以外，唯一辦成的事情是給餐館對接上了訂餐平臺，往后會有專門的無人機器負責送餐。

而老板劉雪蘭比起擴張生意，似乎更在意合伙人林慧的婚戀情況。在沒有生意的時候，她們十有六七會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談這個問題。

“我說你好歹去相個親，老這么單著也不是個事兒啊?！?/p>

“你好意思說我？”

“所以嘛，咱們可以一起去呀。別喝了！”

劉雪蘭剛擺出笑臉，見林慧拿起酒杯便眼一橫把杯子奪了下來。

林慧一直在喝酒，任清泉就沒見她停過。白的，紅的，洋的，逮著什么喝什么，只要有酒精的飲料就喝，但少有喝醉的時候。任清泉一度懷疑她可能做過內(nèi)臟改造。

這會林慧在喝一瓶廉價的青梅酒，看起來度數(shù)不高，不過劉雪蘭還是連杯子帶酒瓶一起拿進了后廚。隨后訂餐信息響起，鍋碗瓢盆跟著忙碌起來。

沒了酒，林慧又掏出包紅塔山招招手，任清泉無奈地坐到對面，他本來是不抽煙的，但一個月來在林慧的威壓之下已經(jīng)學會了吐煙圈。

林慧剛把煙點著，劉雪蘭就像有第六感似的在里面叫起來。

“別拉著人家小孩跟你抽煙！”

“學會抽煙才能變大人嘛?！?/p>

林慧似笑非笑地抿起嘴，每當她露出這神情，任清泉心里就會開始打鼓。他是沖著劉雪蘭才在這兒當小工的，他明白林慧早就看出來了。他一直沒能表達自己的心意，起初是沒有機會，而現(xiàn)在則是沒了信心。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來著，拍電影的？”

“獨立媒體人，做電影是業(yè)務之一。” 任清泉忍著嗆人的煙氣說道。

“我怎么覺得，帶上獨立倆字干什么都像是自封的。你有出過什么電影么？”

“還沒?！?/p>

他想說那部《危情十月》就是他拍的，但陳海瑞一再囑咐過，跟上一個身份掛鉤非常危險，等到幕后黑手落網(wǎng)他才可以恢復身份，可那黑白頁面兩個月以后還有沒有人記得就難說了。

“我還需要點生活經(jīng)驗。” 任清泉咽下口煙氣，腦袋有點發(fā)漲。

“所以你就來這兒當小工？這兒你能學到什么，你難道還指望我們教你談戀愛？我問你個問題啊?！?/p>

林慧夾著煙趴在桌上湊過來小聲問：

“你還是處男么？”

“這個問題我感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條?！?/p>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又不會笑話你。”

“你已經(jīng)開始笑了好嗎?！?/p>

“你現(xiàn)在這個反應才好笑?！?/p>

林慧留下一絲酒味抽身而去，任清泉忍著頭疼不停嘆氣，結(jié)果惹得她笑得越來越厲害。

“自己一個人拍電影，怎么拍??？”

“用擬真模擬空間，選個景，擺上人物，找個視角，再配上音樂，然后走腳本?！?/p>

“也就是說，自編自導自演，還自己配樂？”

“一般都會去版權(quán)庫買，然后自己做些變調(diào)?！?/p>

“反正都是你一個人嘍，那拍出來的電影能好看么?！?/p>

“跟以前一堆人拿攝影機拍的沒什么區(qū)別啊。”

“那區(qū)別可大了，你又懂編劇又懂攝影，還懂表演和音樂？”

“攝影現(xiàn)在都用全景攝影了，觀眾自己找角度啦，其它的，至少我可以貫徹自己的想法，不用拉投資，不用幾個人互相斗嘛?！?/p>

“所以說門檻降低不是什么好事。人人都能做電影，你還真指望靠這個生活？”

“肯定不只是做電影啊?！比吻迦獡狭藫媳亲诱f：“自媒體人還是得經(jīng)營自己，電影，新聞，文章，VLOG，都得做。等名氣夠大了就會有人投資，到時候做視覺和思維分享，干什么都是有錢拿的，那些才是重頭戲?！?/p>

“反正說來說去，就是你一個人想成偶像唄。我說你啊……”

林慧深吸了一口煙，任清泉以為下半句是：別做白日夢了。結(jié)果她把煙氣全部憋進肺里，許久才悠悠說道——“成熟點吧。”

任清泉不太明白，林慧是從全民分享的黃金時代過來的，那時候做直播拍VLOG走紅的人不在少數(shù)，這跟成熟有什么關系？

他張嘴想問，但看著林慧的寸頭，硬生生把話又憋了回去。聽劉雪蘭說過，林慧是軍人世家，父親好像還是位將軍，她在戰(zhàn)爭年代軍銜也不低，自然看不上這些小把戲。

三五年的戰(zhàn)爭對任清泉來說好像只是一個人盡皆知的故事，沒有什么實感，盡管如今沈陽遍地都是轉(zhuǎn)業(yè)退伍的軍人，他也依舊沒什么實感，網(wǎng)上也鮮有人再去討論。有時他會非?？謶?，如果戰(zhàn)爭都能如此迅速地被遺忘，那這個時代還有什么是能留下來的呢？

店里的兩個女性倒是偶爾能讓他切實感受到曾有過那么一場戰(zhàn)爭，劉雪蘭的丈夫在戰(zhàn)斗中失蹤，而林慧曾經(jīng)是軍官，雖然她們都很少談及那時的事情，但有時她們相對一坐，不說任何話，一種莫名哀傷的氛圍就會蔓延開來。每到那種時刻，任清泉就會感覺自己與她們并不處于一個維度。

“你又說什么了，看把人家小孩給打擊的?！?/p>

劉雪蘭帶著一股揚州炒飯的清香出來，把兩個打包好的餐盒放到了桌子上。

“談了談以后的理想，試用期也過了，該從臨時小工，變成正式小工啦。你看看得什么時候能升職到老工？”

“我先送餐去了。”

任清泉在她們開始打趣之前拎著飯盒出了門，林慧的一句玩笑話點中了他最近開始擔心的事情。

倘若真的習慣了在這里當小工，那自己的故事就要定型了。

四?暴力慣性（1）

秦輝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再習慣兩個人一起生活了。

自全身義體以后，他就不太記得公寓里哪些東西是真的，哪些只是投影。當把投影電源關閉，他才驚覺自己的生活貧瘠到只有性和暴力，無論是在網(wǎng)絡中還是在現(xiàn)實里。所以小他八歲的王宇佳搬進來以后，他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以至于經(jīng)常會有一種在別人家里做客的錯覺。

他說服了王宇佳搬來跟他同住，這個過程比他預想的簡單。他只是提了要求，那個一身瘡疤的小女孩就點點頭，在十五分鐘之內(nèi)獨自收拾完了行李，那時他才意識到面前是個敢跟連環(huán)殺手斗的黑客。

到底是誰保護誰，還說不好呢，

在王宇佳熟練地指揮他在公寓里布置東西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她似乎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的公寓，他的身體，還有他的生活。公寓里不少東西本來就是她買的，搬家只不過讓她回到了自己的領地，房間里的一切，包括他，原本就是她的所有物。這讓他感覺很舒服，但又讓他對保守的秘密惴惴不安。

他沒有告訴她那個殺害她哥哥的連環(huán)殺手還活著。

如果有機會，他倒是想一把捏碎那家伙的腦袋，他本以為陳海瑞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抓住，但那個警察的調(diào)查似乎陷入了僵局，既沒有追捕行動，也沒有保護計劃。

這幾周秦輝盡量減少出門，每天檢查三遍電子腦的防火墻，他開始對死亡有了一些擔憂，尤其是那個滿身瘡痍的女孩一邊計劃未來一邊露出微笑的時候，對殘酷死亡的恐懼便愈加強烈。

“植完皮，我們一共還剩五十萬，到南方去生活你覺得還差多少？”

王宇佳穿著白色的帽衫盤腿坐在轉(zhuǎn)椅上， 帽子一帶，像一尊白色的小佛。

“再來五十萬？”

秦輝躺在維護艙里，他想望著外面。但視線卻總是被玻璃上的倒影所吸引。

“一百萬，用得著那么多？”

“打完下一場怎么都有了?！?/p>

“反正你就是想打下一場對吧?！?/p>

“這不是說最后一場不吉利嘛。”

他訕笑一聲，等著話來好繼續(xù)插科打諢，然而那女孩卻沉吟一聲，不言不語，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你要那么不高興，那不打了就是?！?/p>

“我是覺得你最近怪怪的，老是心不在焉，要是打輸了怎么辦。再說你為啥突然急著想去南方？”

“沒啥，就是對這兒沒什么留戀了，而且義體一冷起來難受得要死。你也不想再在沈陽過冬天了吧?！?/p>

“你可想好了，去南方你準備靠什么生活？”

“拜托，我可是義體人，備幾個工程組件，干什么不行?！?/p>

“你想得可真美?！蓖跤罴燕椭员?，“南方對義體人的接受度不高，就是東北四省對義體人有政策性補助，其它地方還是用自動機械比較多。人家要找也會找熟練的技師?！?/p>

“那是別的地兒落后啦?！?/p>

“你真以為義體化是萬能的啊，單從效率上來說，自動機械和外骨骼跟義體其實差不了多少，義體的成本還高。要我說，根本沒有必要去主動做義體?！?/p>

“這話從你這機械師嘴里說出來咋這么不對味呢?！?/p>

“本來就是。”

“嗯，嗯?！?/p>

秦輝不想爭這個問題，他本來就不是主動去做的義體，義體化潮流是生活所迫還是大勢所趨，都跟他沒關系。

“那套工程型的流浪者以后還是少用，多用智遠科技的仿生型，皮膚要經(jīng)常更新。”

“那可都是錢啊，皮要老更新算下來可要不少，照這么個花法，一百萬可花不了兩年。”

“所以我才問你準備靠什么生活啊?！?/p>

“到那再說唄，有胳膊有腿，還能餓死不成?！?/p>

話雖然這么說，但他暗自考慮了起來。他有消防資格證，實在不行，可以到個小點的城市先混個消防員。

“你覺得我也去做義體怎么樣？”

“啊？”

秦輝轉(zhuǎn)過腦袋，但卻只能看到個背影。

“剛才誰說主動義體根本沒必要來著？”

“全身式的植皮手術要不少錢，算上后續(xù)費用，還不如去做義體化?！?/p>

“女式義體可不便宜啊?！?/p>

“我可以換中性的工程型?！?/p>

“我說你這變得也太快了。你剛才還還在叫我少用工程型。”

“那是你，你老是什么都不在乎，還亂用軟件。哪些東西該用，哪些不該用我自己有分寸。再說了，女性在義體的適配性上要比男性要高。你出的那些問題，我都能避免。”

“這話要放到網(wǎng)上可以算是性別歧視了吧。”

“本來就是，沈陽生物研究所都出數(shù)據(jù)了，那邊都在花錢招女性實驗對象呢?！?/p>

“等會，你先說說我有啥問題。”

“你是不是偶爾會半夜醒過來，感覺意識被抽走？”

“你怎么知道的？”

秦輝心里一驚。王宇佳偏著腦袋暗笑道：“如果我說，我在你腦袋里裝了東西，你信么?！?/p>

“這可不好笑。”

秦輝半坐起身，腦后的接口一絲涼意滲進腦袋，像是一只蟲子挖開皮膚鉆了進去。

“沒裝，放心吧。我哥哥以前也有同樣的癥狀，全身皮膚知覺精度太低，又不做痛覺模擬的話就會出現(xiàn)這種狀況。另外使用電子毒品也會引發(fā)這種狀況，我推測是腦內(nèi)激素強行放大了感知，原本匹配上的神經(jīng)會紊亂，興奮期過去以后，大腦控制身體的那一部分和義體信號會出現(xiàn)排斥反應。所以你還是少用那玩意，也少跟章柄全來往，那家伙絕對有問題?！?/p>

“嗯……”

提起章柄全，秦輝滿腦子都是他被分尸的慘狀，一時間滲進腦袋的涼意開始向四肢蔓延。

“說起來，他的茶館好像關門了?！蓖跤罴燕洁斓溃耙膊恢浪苣娜チ?。”

秦輝沒搭腔，他望著街對面的酒店，腦袋里出現(xiàn)了它轟然倒塌的景象。得把那連環(huán)殺手干掉再走，他想，信息遲早會在網(wǎng)上暴露出來的，無論到哪，她一旦知道消息肯定會回來報仇，至少得幫那警察把人引出來。

下一場怎么樣都得打。

“你就別做義體了，老老實實換身好皮，你日子還長著呢?！?/p>

“那你也要答應我?guī)准?。?/p>

“啥？”

“下一場打完就不打了。還有，以后打打殺殺的模擬空間也少用?！?/p>

“模擬空間也不能玩？”

“不能。這又不是以前拿外置硬件玩游戲。暴力是會習慣的?！?/p>

也許那就是我的基因。他心道。

“行，聽你的?！?/p>

似乎沒料到他答應得那么痛快，王宇佳皺著眉轉(zhuǎn)過來。

“我是說真的。”

“我也沒騙你呀。到了南方就得適應南方的生活嘛，說不定我會學學泡茶磨咖啡什么的?！?/p>

王宇佳哼了一聲，垂下腦袋露出些許笑意。

“那等我做完手術就準備出發(fā)吧，我是不想在這兒過冬天了?！?/p>

?

五?警用肥皂（2）

“到了冬天接口會很難受，冷到骨頭疼。”

“我記得不是有加熱配件嗎?！?/p>

谷連城半躺在副駕駛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著義體有多麻煩。而陳海瑞收到了秦輝發(fā)來的信息，下一場格斗就在今晚，位置是新民北邊的一間廢棄倉庫里。他一邊敷衍了事第回應，一邊用車載電腦調(diào)動地圖，給周圍攝像頭做上標記，建成監(jiān)視網(wǎng)絡。

車子按著既定線路向前行駛著。

出生于上個世紀的谷連城對自動駕駛還不太放心，他的一雙義手像是祈禱似的疊在肚子上，眼睛警惕地盯著前方。車窗上顯示的信息他一點也不在意。

秦輝和任清泉的信息陳海瑞沒讓太多人知道，那場以任清泉為目標的死亡賽是有人匿名給他的信息，他一直沒能追蹤到信息來源。隊伍里有泰安大酒店的人，他心知肚明。

谷連城是個本分的警察，陳海瑞清楚，他也知道那老警察一心想著退休，麻煩能避則避。除非他張嘴要求，否則不會過問任何事情。

車子緩慢減速，導航的合成女聲提醒即將到達鐵西綜合維護中心。

綜合維護中心，聽到這個詞陳海瑞忍不住頭疼，義體人暴力犯罪高居不下怎么辦？把舊銀行改一改，放上幾臺檢測機，找?guī)讉€技術員坐在柜臺后面，讓全市的義體人都來維護和登記。好極了，想出這法子的人恐怕還活在改革開放的年代。

車子緩緩開進門口的停車位，各色奇形怪狀的義體人已經(jīng)從大廳排到了門外，兩架小型無人機懸停在大門上方，時不時變換位置尋找更好的拍攝角度。

“他們就不能開放聯(lián)網(wǎng)檢測？”

“這不是得顯得情況在控制之中嘛?！惫冗B城解開安全帶，松下口氣。

“這兒的數(shù)據(jù)什么時候才能跟咱們的數(shù)據(jù)庫對接上？”

“怎么，怕啦？”谷連城下車緊了緊腰帶，然后以無人機拍不到的角度把電擊槍插進腰側(cè)的槍套。

陳海瑞在電擊槍和自己的二九式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后選擇把老伙計插進腰后才下車。

谷連城有兩個案子要查維護記錄，陳海瑞還不清楚自己能從這兒查到什么。電子毒品的設備接入記錄？當然，這個查得出來，但他覺得這里一半人都能查出接入記錄來。

機械格斗的名單倒是可以一查，通過維護記錄可以追蹤更換的義體和機械師，如果運氣好，可以摸清楚機械搏擊整個組織的義體供應鏈。但要沒有合適的由頭介入，那也只不過是普通的商業(yè)活動。禁止私改義體的下行法規(guī)還沒落實到位，改裝和維護修補的范疇還不明朗，過早出手只會打草驚蛇。

陳海瑞一走神，沒跟上谷連城的腳步，他們穿的是便衣，可那身軀龐大的老警察還是輕巧地穿過了人群，而他卻被一個左手拖在地上的家伙擋在了外面。他想干脆抽根煙再進去，但無人機懸在頭頂，保不準被拍下來回去又會挨批。

“讓一讓，讓一讓?！?/p>

他側(cè)著身子，一手分開人群一手壓住衣服，護著腰后的槍往前進，這時一陣喧鬧自大廳傳來。他加快速度在腦袋和奇形怪狀的機械之間尋找谷連城，人群的目光給了他方向，不一會他看到谷連城右手按著電擊槍，似乎在跟什么人對峙。

“啥情況？”

他從谷連城正后方接近，還沒等他看清楚對峙的是什么人，一股溫熱黏稠的液體便撲面而來，他的視野右半部分瞬間變成一片血紅，接著谷連城向后仰著倒下。在聞到血腥味之后，他的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他半跪托住谷連城，右手抽出槍來瞄準。

剩余的左邊視野中，只見一個大型電鎬在對著空氣戳刺，金屬的鎬頭被紅色浸染，還有半截頭皮掛在上面。電鎬的主人身體抽搐，口鼻歪斜，純靠義腿支撐著才沒有倒下。

它不會停下來的。

陳海瑞在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扣動了扳機，第一顆子彈命中肩胛，槍口往上跳了一點，他蜷起胳膊繼續(xù)射擊。直到十三顆子彈打完，他的手指依舊緊緊地扣著扳機。

槍聲的回響與技術員的尖叫聲同時停息，大廳重歸寂靜。

谷連城只剩半邊的腦袋頂著他的胸口，他舉著空槍四顧茫然，無數(shù)道目光穿過機械聚集在他的身上。

沒有人害怕，沒有人生氣，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乎。

他們沒有任何反應。

六?暴力慣性（2）

秦輝低頭看了一眼胸前口的兩個小洞，兩根螺釘從那里打進去釘在了胸腔骨上，移動胳膊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血肉在螺紋上擠壓，有點涼，又有點癢，他有點奇怪自己居然對疼痛沒什么反應。

可能是軀干修補的次數(shù)太多，痛感降低了吧。他放下疑問，任憑車子把他帶往醫(yī)院，然后閉上眼睛回憶剛才的死斗。

預定時間是八點，但他天沒黑就到了，他想先看看場地好獲取一些優(yōu)勢，然而對手比他到得還早。當他抬起閘門進入倉庫的時候，地上已經(jīng)有三個煙頭了。

那人穿著迷彩訓練服，身材矮壯，標準的板寸下面是一張黑到發(fā)灰的臉。那人的手腳還是人型，雖然面色不善，但站在那兒卻讓人感覺不到威脅。

秦輝不敢怠慢，那人讓他想起了以前的教官，而那套其貌不揚的義體既沒有仿生義體的形體，也沒有工程義體的功能，其制造出來的目的并非為了生活，而是為了在嚴酷的戰(zhàn)場上生存。他所用的流浪者型，正是以其為基礎發(fā)展而來。

但新款并沒有給他什么信心。

“行頭不錯啊。”

那人掏出煙來舉手示意。

“戒了。”

這是假話，他站在五步外，根本不敢靠近。那人不語，指尖一彈，煙徐徐飛來，他伸手去接，纖弱的煙身在他的手中折成一團。

“還不太熟練？”那人露出微笑。

“還行。”

秦輝忍不住心里開始打鼓，不經(jīng)意間他露出的弱點已經(jīng)太多了。

“要不等你熱熱身？”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出言諷刺？還是婉言拒絕？還未出手，他便感覺受到了壓制。

—我能下重手嗎？他用電子腦通訊向王宇佳提問。

—嗯。

她已經(jīng)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了那人，所以答應得很果斷。他們都明白，那并不是一個能打敗的對手，而是必須與其廝殺，如果運氣夠好，才能活下來。

“不用?！?/p>

“那等到預定時間我們再開始？”

“你時間好像很多嘛?！?/p>

“我的時間是很多，不過你的時間不多了。等一等對你沒壞處?！?/p>

“噢，還真是謝謝你了，那就等等吧?！?/p>

秦輝把手中的煙捏成一團，聞了聞煙葉的味道。

“轉(zhuǎn)業(yè)以后你一直在干這個？”他保持著距離繞到那人身側(cè)。

“差不多?！?/p>

“沒有合適的活干，對吧?！?/p>

“我也想過去當消防員?！?/p>

他停下腳步，握緊拳頭。

“為什么沒去？”

“太無聊了。”

有一瞬，他非常憤怒，但只有那一瞬。那股怒火很快燒盡了他心中的一些東西，下一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咱們還是趕緊開始吧，跟你在這扯淡真是浪費時間?！?/p>

“同意?！?/p>

無論勝負，無論生死，這一場都會結(jié)束得很快。他站定，拉開架勢，而那人擺出同樣的拳擊架勢，兩人緩慢而謹慎地接近。

秦輝還記得在部隊訓練時，義體人與普通人之間就有兩套標準，義體人對普通人要利用防御優(yōu)勢控制力道，以最小的傷害制服普通人，而普通人對義體人則是盡力攻擊要害，以求迅速擊倒或者癱瘓義體人。這兩套標準讓初期吃盡了苦頭，再往后，下手沒輕沒重的人越來越多，部隊的義體率悄然上升，義體人對普通人的訓練就全轉(zhuǎn)成模擬了。

他沒上過前線，但聽后勤支援部隊的人說過，在戰(zhàn)場上這兩套標準變得很模糊。義體人對上普通人通常只有一種結(jié)果——屠殺。

距離一步，他壓低身子左拳直擊面門，同時右拳抵擋那人的進攻，右腳后撤。那人的攻擊方式幾乎與他一模一樣。他更快，力氣更大，然而他卻正中一擊，若不是撤步退了一些，一拳就定勝負了。但也正因如此，他的一拳只擦過那人臉頰。

“你想死嗎?！?/p>

他忍住眩暈，后退穩(wěn)住身形。

“我只是不怕死。”那人露出失望而無奈的微笑，“你比我想象的膽小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他媽才不想跟你這逼貨一起死在這地方?！?/p>

他深吸一口氣，鼻腔黏糊糊的，可能鼻梁骨斷掉了。王宇佳警告說那人手上可能有改裝，他沒空考慮那么多。那人向前一跨，肘做盾，拳做錘，毫無保留地攻了上來。

再退遲早會被逼到絕境，他彎起手臂扛住肘擊。硬件確實帶來了一些優(yōu)勢，那人被頂在半步之外，斜砸下來的拳頭也打在手臂的外殼上。他的手臂裂開了，而那人的小拇指成了碎塊。

他以為吃了這一虧那人會后撤，卻沒想那人借住他的手臂一膝頂來。他被壓得只能去擋，這一頂，右小臂整個折了進去。

或許是因為惱火，他不再恐懼，也不再奢求自己能活下來。趁著手還能動，他抓住那人腰側(cè)把那人摔在地上。

后面的事他記得不是特別清楚，倒地以后也再沒什么技巧，他防住腿踢就是一通亂打。回過神來，右臂已經(jīng)斷裂，左手的手指已經(jīng)全部失靈，手被他用成了錘子。而那人右臂歪到一旁沒法動彈，剩余的左臂勉強護住腦袋，手肘處也斷裂露出了金屬骨骼。

他高舉著手，再一擊就能砸下那人的左手，砸爛那人的腦袋。但他停了下來，他在等一個聲音阻止他，就在這一瞬間的停滯，那人舉起破碎的左手，剩余的三根手指攤開來，像是在求饒。

然而，那只殘手頂住他的胸口，隨著一聲短促的悶響，他身體一震，肺葉緊緊縮成一團，高舉著的手砸歪半寸砸在了那人的下巴上。

那人的下巴碎了，眼睛因為腦震蕩而失去了焦點。

他腦袋亂成一團，直到上車之前都在問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贏了。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切割自己的身體，等到上了車，看到胸口的兩個小洞，他才反應過來，那是兩顆螺釘。倘若不是手肘歪了一點，這兩顆螺釘會打進心臟。

這又有什么意義呢？他想，即使射中心臟，他依舊會砸下那一擊。到頭還是會兩敗俱傷。不過誰又會在那種情況下去想呢。

他咧開嘴，疼痛隨著笑意愈加強烈，恐懼與興奮混雜在一起讓他有一種錯覺，自己并不是在去醫(yī)院的路上，而是奔向下一場死斗。他所勾畫的美好未來四散碎裂，直到稚嫩輕柔的女聲在腦中響起，碎片才重新聚合起來。

—你還好嗎？

—還好。

那隨著呼吸起伏的疼痛，讓他意識到美夢就要成真了。

七?生活難題（2）

任清泉興奮得渾身顫抖，他的郵箱里有一封匿名郵件，里面的內(nèi)容會引起怎樣的震動他自己都無法估量。

當然，顫抖中有多少是因為恐懼，他也不知道。

起初他以為那封匿名郵件是陳海瑞發(fā)的，下午開始，他無論用哪種方式都聯(lián)系不上那個警察。

到底是怎么回事？連那家伙也遇到危險了？他無從得知。

等到稍微冷靜下來，任清泉斷定陳海瑞不會偷偷摸摸地發(fā)匿名郵件，要搞大新聞他會親自來商量。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把這封郵件轉(zhuǎn)發(fā)給陳海瑞，他想了想，以那家伙的性子肯定會不讓他發(fā)，甚至收繳信息。

確實太危險了。經(jīng)歷過一次追殺，他深切感受到一些事情是真的會發(fā)生的。

他迫切需要一根煙來幫助思考，但林慧不見蹤影，這會餐館里只有劉雪蘭在后廚整理食材。

“要幫忙嗎？”他探進去半截身子，劉雪蘭正把白菜堆成一垛。

“沒事，我弄完了，你先休息一會吧?！?/p>

“我不累。”

但也確實沒有事情可做。來這兒吃飯的都是固定那么幾個人，過了七點半就不會再有人上門了。訂餐平臺倒是偶爾會有訂單來，但劉雪蘭把停止營業(yè)的時間定在了八點。天黑以后并不安全，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甚至機器，都不安全。

“想什么呢？”她在圍裙上擦著手坐下來。

“想最近接到的一個項目?！?/p>

他如此說道，但又覺得裝腔作勢得可笑。

“就是，想想該做些什么事?！?/p>

“不想在這當小工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p>

“逗你玩呢?！眲⒀┨m笑著撩了下頭發(fā)說，“你覺得林慧怎么樣？”

“啊？”

“煙你都會抽了，你們也該很熟了吧。你覺得她漂亮嗎？”

“如果是長發(fā)的話應該蠻漂亮的吧?！?/p>

“看不出來呀，年紀不大觀念挺舊?！?/p>

“你難道覺得她留寸頭更好看？”

“也是。”劉雪蘭昂著頭想了想突然道，“你怎么不試試讓她留長發(fā)?！?/p>

“你都說不動，我怎么說得動?！?/p>

“你的話她也許會聽啊。”

話到這，他模模糊糊地理解了劉雪蘭是什么意思。

“她還把我當小孩呢?！?/p>

“是倒是有一點啦，她就是嘴上不饒人，私底下經(jīng)常跟我說你還蠻不錯的?！?/p>

“饒了我吧，我可鎮(zhèn)不住她。”

琢磨過味來的任清泉只得苦笑，劉雪蘭還在不斷說林慧的各種好。當然，林慧是很好，論樣貌、學識和氣質(zhì)，林慧都比劉雪蘭好，但也正是問題所在。

“林慧喜歡的，應該是那種做大事的男人吧?！?/p>

“誰說的？”

“她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高不可攀?！?/p>

“那都是裝出來的啦?！眲⒀┨m撇撇嘴笑起來，“再說了，你難道不是做大事的人嗎，獨立媒體人先生。我要是讓你一直在這當小工，你愿意么?！?/p>

“愿意啊?！?/p>

要是在平時他一定會以自嘲結(jié)束話題，但這一刻，他仿佛被什么東西擊中，之前困擾他的問題全部迎刃而解。

當晚，他把匿名郵件里的資料仔仔細細地整理出來，先擬定了一個標題——沈陽九大重犯。

似乎，缺點什么。他望著數(shù)字九陷入思考。

八?警用肥皂（3）

陳海瑞坐在警戒線邊緣的地上，臉上的血跡已經(jīng)擦掉，但頭發(fā)里的碎屑難以清理，血的味道一直在他周圍打轉(zhuǎn)。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但眼睛依舊能盯住視野中能活動的物體，所有人在他眼中簡化成兩部分，有義體的、穿制服的，他手中的槍上滿了子彈，槍口始終垂著，朝向地面。

他向局里匯報了情況，然后關閉所有的個人通信，一直在那兒等著。

天黑時，沈北刑偵支隊的隊長洪慶山才到現(xiàn)場，他圍著谷連城的尸體轉(zhuǎn)了兩圈，然后蹲下來看著頭部的創(chuàng)口。一聲長長的嘆息從他的嘴里出來，長到像是沒法結(jié)束。

“你干得不錯?！?/p>

洪慶山點著兩支煙，用其中一支換了陳海瑞手里的槍，他退出彈夾看了看，然后又看了一眼彈倉，最后合上保險還了回去。

“不錯？”陳海瑞把槍接在手里，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哪里不錯？

“十三槍都沒打偏，而且人還沒打死?！?/p>

“這算不錯？”

打掉谷連城半個腦袋的那人半個小時前被送往了醫(yī)院，可以肯定的是那家伙后天就能活蹦亂跳地出現(xiàn)在街上。

洪慶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為癲癇，此次事件定性為事故。這是二十五分鐘之前反饋回來的報告。

“先回去吧，沈局長會來處理后事的?！?/p>

“老谷還能拿到退休金嗎？”

“他……家人能拿到補助。”

“那還，不錯?！?/p>

“先回趟局里，洗干凈再回家?！?/p>

“我知道。”

不知何時起，陳海瑞就知道有這么一天，不然馬桶都沒幾個的局里為什么有個淋浴間呢？

黏在衣服上的血已經(jīng)結(jié)塊，他感覺燈芯絨的襯衣成了塊鐵板貼在身上。回到局里，同事都是一種凝重但又釋然的神情，仿佛是預報的天災終于降臨了。

他脫去全身的衣服，用47度的水好好沖了一下，血流散之后他還是能從頭上洗出不知是肉屑還是骨渣的東西。他用洗發(fā)水和肥皂各洗了一遍，然后還用谷連城的半塊透明皂搓遍了全身。然而血腥味像是黏在身上似的，始終揮之不去。

熱水沖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還是把水溫往上調(diào)了兩度。透明皂洗得他渾身發(fā)干。

他意識到自己快崩潰了。

現(xiàn)在是幾點，是不是已經(jīng)過了下班的時候了？

他把電子腦的通訊頻道打開，想跟妻子通話，但首先彈出來的是好幾個任清泉的未接通信。

是從哪聽到消息了嗎？他一邊想一邊消掉所有信息，連上了妻子的電子腦。

—是不是又要加班??？連接建立的那一刻抱怨聲就在他的腦海里響了起來。

—沒，我馬上回去。

—真的假的。

他有一會沒回話。

—我想做愛。

—干嘛啦你。

—等我回去你就知道我想干嘛了。

—那你倒是回來啊。

—我在……

考慮辭職。后半句話不知為什么沒有出來，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聲，但腦袋里卻沒有聲音。

—你在干嘛？

—我在想你。

—你可拉倒吧。

—我有點累了。

—那你還滿腦子想那事兒？

—我覺得應該把力氣用在別的地方。

—這可是你說的，別又弄一會就躺下來裝死。

他突然笑了，昂起頭，迎著滾燙的水，眼里的液體還沒出來就被沖走。

是該好好考慮一下辭職的問題，他想著，但是之后該做什么呢？

他渴望調(diào)動所有知識和經(jīng)驗來找到答案，但腦袋卻像宕機了一樣得不出任何結(jié)論。等到蒸汽讓他開始發(fā)悶，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

九?生活難題（3）

缺少的是屬于他自己的東西，任清泉想清楚了這個問題。

匿名郵件里有九個人的資料，那其中四個是在押的重刑犯，三個在通緝，剩下兩個現(xiàn)行法律還沒有辦法定義他們是不是罪犯。

他很想知道這些資料到底是什么人整理的。十幾起案件的警方調(diào)查報告，還有每個人的詳細背景，即使是警方內(nèi)部人員也難跨部門弄到那么多的資料。闖空門的黑客是不太可能把資料整理得詳實而系統(tǒng)的，一定是有人長期跟進。

是有人破了數(shù)據(jù)庫廣發(fā)了？

想到這，任清泉整迅速理出關鍵字搜索了一遍。沒有。除了幾個在押的罪犯有官方公告之外，其他的都只有零星的幾個獨立媒體人在捕風捉影。

該死的，為什么是我？

那些罪犯有殺戮成性的義體人，有專殺義體人的技術員，還有駭入模擬空間置人神經(jīng)錯亂的黑客，甚至電子毒品的原始制作人也在其中。這九個人，拿出任何一個都能在短期內(nèi)賺足眼球，如果依次放出來起碼可以保證一年的關注熱度。

但是之后呢？

他可以想象，稿子放出去將會有無數(shù)人轉(zhuǎn)發(fā)再加工，資訊一旦公開，那就不屬于他了，就像散出去的璞玉，即使被人加工成驚世寶玉，那也不屬于他。除非，有一個可以控制的，只有他可以定義的東西在里面。

“沈陽九大重犯?！?/p>

他念出稿子的標題。

缺一個。他想到了陳海瑞一直在追查的那個女性義體連環(huán)殺手，資料里沒提到她。與那九個重犯相比，她倒顯得黯然失色了。

他細細地過了一遍資料，一個瘋狂的念頭逐漸在腦袋里成型。

來吧，來吧，扯一個彌天大謊，讓全世界都為之旋轉(zhuǎn)。

在這個聲音的驅(qū)使下，他快速修改了一遍稿子。

“沈陽十大重犯。”

這下順口多了。他將稿件分成三份，分別發(fā)在了國內(nèi)，國外還有中立區(qū)的個人空間和解密網(wǎng)站。高風險，高回報。在等待審核的時候他既感到渾身無力，又感覺充滿了力量。

那時的他并不知道會把多少人拖進深淵，也不知道自己將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

十?暴力慣性（3）

醫(yī)院門口的樓梯為什么要修那么長？秦輝回頭望了一眼，醫(yī)院的大門已在視野之上。他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從醫(yī)院里出來了，至少是沈陽的醫(yī)院。

義體修補和手術在兩天之內(nèi)就迅速完成，他感覺自己像是個返廠維修的機器人，走上流水線，這里敲一敲，那里補一補，一切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然后下來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

取完螺絲，他留下了肋骨上的兩個洞。醫(yī)生問了三遍為什么，他的回答是我就是想留著。

傷如今都太容易補好，他想得留下些傷痕才能意識到失去了什么。肋骨上的兩個洞看不到，老實說他實際也感覺不到，但那兩個洞確實存在，每當胳膊動的時候他就覺得胸前有兩個小小的空洞。

自火災以后，他一直覺得內(nèi)心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怎么填都填不滿，但王宇佳進入生活他才逐漸意識到一件事?？斩床⒉淮嬖冢瑑?nèi)心實際上是被過去給占滿了。外面的進不去，里面的出不來。

兩個小洞，一個放進來，一個放出去，剛好。

天色將暗，他乘上無人出租，定好目的地，舒服地半躺在駕駛位?；疑臉怯霸谲嚧巴廛S動著，越來越模糊，他閉上眼沉入了夢中。

有那么幾分鐘，他想象出了在南方的生活。溫暖的氣候，怡人的陽光，能讓那小丫頭高興點么？去掉疤痕，那張臉露出笑容，會是什么樣的呢。

突然，像是受到驚嚇似的，他從美夢中猛然醒來。影子在窗外連成一片，變得漆黑而巨大，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著，他望著自己的手，感覺身體被擠壓縮小，靈魂正一點點從縫隙中流失。

那一刻間他的知覺分成了兩層，眼中的手膨脹似的占滿了視線，而意識卻飛離身體，感覺一切都在縮小。

他屏住呼吸望向窗外，忍住這種失調(diào)帶來的恐懼。

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城市依舊布滿冷光，安靜而黑暗，但他依舊能感覺到有什么事正在發(fā)生。

待到車子停下，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公寓，當門打開的那一刻，不同于往日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哈嘍?！?/p>

王宇佳背對著他端坐著，聽到聲音，她緩緩轉(zhuǎn)過來。

當秦輝從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看到溢滿的仇恨之時，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十一?尾聲，前途咨詢

“我覺得我可能不太適合公安的系統(tǒng)?！彼柭柤缁卮鸬?。

“為什么？跟部隊的差別很大嗎？”

“這么說吧……”

他裝作躲開李廣寒的視線想了想。

“我聽說公安的系統(tǒng)正在改組，這個時間點進去可能不太好?！?/p>

“他們是在改組，省公安廳搬到大連以后，他們就一直在找機會把幾個分局整合起來?！?/p>

說到這，李廣寒昂起頭露出些許困惑。

“你沒聽說公安在招信息和情報專業(yè)的人么？他們最近準備創(chuàng)立一個新的部門，還要組建一個新的資料統(tǒng)合系統(tǒng)，可以跨權(quán)限獲取交通，勞務，安防還有部隊的一部分信息?！?/p>

“我只聽過一點，預測，偵查，干預，是嗎。但愿他們到時候起名字別是叫什么機動隊。”

“應該不會。”李廣寒忍住笑。

“你是在幫那個部門招人？”

“沒，只是問問你有沒有什么想法和興趣。你的部門跟公安合作得比較多，也是有機會的?！?/p>

“他們應該會抽調(diào)分局的精英去那個部門吧?！?/p>

“嗯，或者是各局長的熟人?！?/p>

他抿起嘴不予置評。

“我想過，不過能跨部門拿權(quán)限，這個部門組建起來的周期應該蠻長的吧?！?/p>

“如果最近有什么事情發(fā)生的話，應該就會很快了?！?/p>

“有什么事，發(fā)生？”

“最近案子挺多的，說不定哪件會引起關注，也說不定會出什么大案?！?/p>

“這個……就得聽天由命了，我們干預不了?！?/p>

他昂起頭，天花板角落有一張織了一半的蜘蛛網(wǎng)，直到咨詢結(jié)束，他都一直盯著那張蜘蛛網(wǎng)，想著蜘蛛到底哪里去了。

夜晚，他走在路燈下，光把他分成兩份一前一后投射在地上。

有多少謊言被識破了他無從得知，但憑李廣寒最后的話，還有那個險惡而不貪婪的眼神，他確信那個男人倘若知曉他的計劃，就會成為計劃的一份子。

（完）

編者按：前三篇故事中，相對獨立的三個主人公，在本篇中一起出現(xiàn)了，不過他們的命運和際遇依然是錯開的。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力量在積蓄，一些結(jié)局在提前鋪墊，一些選擇在等待著人物去做出?。對于這個叫做《混亂時代》的故事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上海果閱文化創(chuàng)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quán)利人的授權(quán)（獨家授權(quán)/一般授權(quán)），可通過旗下媒體發(fā)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責編 | 宇鐳

題圖 | 動畫《大都會》（2001）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