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淪在酒精里……然后呢？ 一陣強烈的違和感席卷了北部玄駒的身體。她的回憶走到這里就沒了路，面前只有陡峭的懸崖。再然后？她睜開眼睛就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家。記憶的存在就像宣紙上洇染的墨汁，凡是留下深刻印跡的事件，其前后往往還有一圈模糊的淡色；因此，像這樣直接斷片的情況，北黑的印象里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由于體質的原因，馬娘的酒量以人類看來都不算差，自己才喝了多少，竟然會醉得這么快、這么徹底？而且最后是誰送她回去的？肯定不會是訓練員，那就是酒吧的老板？說起來自那天起北黑就再也沒見過老板，明明酒吧一直都在，所以他究竟去了哪里…… 打住，打住。北黑嘆了一口氣。都是因為想起了里見光鉆，順帶著回憶了挺久。十多年前的事了，指不定是疏漏了點什么呢，再加上是第一次喝酒，不太適應也算正常。廚房已經(jīng)打掃干凈了，高壓鍋也是萬幸沒摔壞；她把剩下的牛肉放進鍋里，希望能在家人回來之前準備好晚飯。 就在這時，北黑的手機響了，是主管醫(yī)生打來的。說實話，她都快把這一茬給忘了，但一想到大名鼎鼎的醫(yī)院竟然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喂，醫(yī)生，”北黑接通了電話，“你是有事找我，還是單純回我的電話？你沒事的話，我可就有事找你了！” “您先冷靜一下，北部夫人?！彪娫捘穷^的男人尷尬地陪著笑，“您的情況太特殊了，我剛剛是在跟同事討論呢。” “有什么好討論的？還不就是因為你們的工作馬馬虎虎？再不然就是機器不精密，檢測出了問題？反正不管因為什么，這么大的醫(yī)院出這種錯誤，真是不應該！” “不是的，不是的。現(xiàn)在的機器精度都非常高，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誤檢；我們對待樣本也一直很謹慎小心，全程都是密封保存，按理說絕對不會被污染的……至少以前從來都沒有過，您一定要相信我們啊……” “不是我不相信你們，誰家出了事不是這么說？之前的XX醫(yī)院就是把樣本丟了，你們所謂的密封保存估計也沒那么保險，不然你怎么解釋？我的女兒是不是我親生的，我還能不知道嗎？” “不……不可能吧……XX醫(yī)院？那不是里見家旗下的超一流強院嗎？他們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這……” 里見家，這個詞讓北部玄駒的耳朵挑動了一下。是這樣的嗎？自己怎么從來不知道？不過，XX醫(yī)院的創(chuàng)立時間確實不算久遠，自己這些年和他們走動的少了，可能是正好忽略了吧。一邊想著，北黑的口舌卻比腦子更快：“那又怎樣？只能說明他們不過如此罷了。而且這個不重要，你倒是說說，親生母女沒有血緣關系，這種結果還能有什么可能？” “…………” “…………” “……代孕……可不可能呢？” 北黑的思考停頓了一秒。 “代孕？”她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聲音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沒沒沒！我瞎說的！要不這樣吧北部夫人，您這兩天和家人過來一趟，我們免費再幫你們做一次，很快出結果的！您看這樣……” 北部玄駒掛斷了電話，她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代孕”這兩個字。誒？代孕是什么意思來著？她甚至有點理解不了這個詞了。哦哦，替別人生孩子，但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嗯？她不記得自己有做過這個手術，自己不可能做過的，春秋分不是她在島上與訓練員交合后懷上的嗎？她怎么可能替別的女人生孩子？什么代孕？簡直是無稽之談！ 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代孕………… 北黑的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了這個詞，她以為自己終于出現(xiàn)幻覺了，惱怒地揮手要打散它，結果卻赫然發(fā)現(xiàn)，在一直沒關的電視屏幕上，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代孕”兩個大字！ 北部玄駒嚇得跳了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劇集間輪播的廣告。在日本，只有極少數(shù)醫(yī)院具有開展這一業(yè)務的資格，因此這些醫(yī)院有時會投放這種廣告來宣傳自己。這本沒什么稀奇的。但此刻的北黑卻瞪大了雙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驚悚的東西一樣：是的，投放這支廣告的醫(yī)院，不是別家，正是剛剛電話中提到的，里見家旗下的那所醫(yī)院！ 還有那個接受采訪的院長……身后的男人，他不是之前酒吧的老板嗎？他怎么會在這里？！ 北黑完全混亂了，這種混亂，比之前剛看到親子鑒定書時的胡思亂想，還要強上千倍百倍。一個可怕的脈絡在她的腦海中慢慢形成，她不愿意承認，但卻無法逃離這黑洞般的妄想：是里見光鉆策劃了這一切嗎？她早早地搞到了訓練員的精液，再和自己的卵子進行體外受精，然后移植到我體內(nèi)，要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那么我是什么時候懷的孕？不是在無人島的縱情逞欲之后，而是在和訓練員醉倒在酒吧的那一天嗎？是酒吧的老板給我下了藥，把我?guī)プ隽耸中g，是這個雜種出賣了我嗎？不對，他本來就是里見家的狗，事成之后更是被安排了優(yōu)厚的待遇，里見光鉆從早就開始算計我了！我成了她惡趣味的代孕工具，我替她養(yǎng)了十幾年的孩子？！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我回來了！”就在這個時候，春秋分興奮的聲音從玄關傳來。北部玄駒轉過身來，拿著鑰匙的女兒與她四目相對。 “爸爸說要買瓶酒，讓我先回來……比起這個……當當當當！預備班第一名的獎狀哦！之后的入學測試跑也是一番人氣，我終于也要進入媽媽的學院了，快夸夸我吧媽媽！我以后一定也會成為像你一樣優(yōu)秀的賽馬娘的！還有爸爸，這下他成了咱們家的家傳訓練員啦……” 春秋分滔滔不絕的同時，北部玄駒越來越喘不過來氣。她沒有說話，只是仔細地端詳著春秋分的臉。 “……媽媽？” 在那一秒，女兒的身影和里見光鉆重合了。那張臉，那個前傾的姿勢，那種困惑的表情——尤其是她這些天留長的劉海，在那上面一個小小的菱形若隱若現(xiàn)，啊！這個惡魔般的身姿，我之前怎么會沒發(fā)現(xiàn)呢？這么明顯的事實，我怎么今天才發(fā)現(xiàn)呢？ 怎么是她？怎么偏偏是她？！ 北黑突然猛地朝春秋分撲了過去。她的額頭上青筋暴露，瞳孔幾乎收縮成了一個點，牙齒緊緊地咬合在一起，兩只手則死死掐住女兒的脖子。春秋分先是驚叫了一聲，然后就再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的臉色青紫，右眼緊閉，左眼滲滿了恐懼與不可思議。眼前這名馬娘已經(jīng)不把自己的女兒看作女兒，她現(xiàn)在毫不猶豫，就是要把春秋分殺了！ “等……你在干什么！” 千鈞一發(fā)之際，訓練員恰好回到了家中。他的眼前是一副什么樣的畫面？他的妻子正扼住女兒的脖子，他的女兒表情痛苦，似乎下一秒就會斷氣。情急之中，他抄起買來慶祝的紅酒瓶，使出渾身的力氣砸向北黑的手腕，只聽“砰！”的一聲，瓶身炸開，里面的液體飛濺得滿屋都是。北黑沒有一絲放手的意思，但手腕吃痛，神經(jīng)收縮，手上的力量不由得小了一點，而訓練員就看準這個時機掰開妻子的手，把女兒從危險中救了下來。 “你瘋了嗎？！”訓練員高聲怒吼道，他從來沒有對妻子發(fā)過火，“你到底在干什么?。磕阆霘⒘四愕呐畠簡?？！” 北黑的手腕上開了個大口子，血流如注，和紅酒混在一起滴落，但她卻視若無物。她看到訓練員，雙眼忽然流下熱淚，剛剛的殺意仿佛玩笑一般一瞬間就沒有了。但下一秒，她大聲地尖叫：“你離她遠一點！她不是我的女兒！”她的聲音歇斯底里，“她不是我的女兒?。∷皇?！她不是我的女兒?。。　? 訓練員被她的瘋狂震驚了。他注意到了北黑的傷，下意識地伸手，但馬上收了回來。春秋分正在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嗆入空氣，方才發(fā)生的事太突然，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訓練員用身體把她擋在后面，雙手挺著碎裂的酒瓶，鋒利的斷面像一把劍，指向本應保護的妻子。 “她不是我的女兒！”北黑還在失控地大喊，“她是……她是那個XX的種，我不能替別的女人養(yǎng)孩子！我不能……我不能替光鉆那個X貨養(yǎng)孩子?。。　? 她忽然又改變了態(tài)度，雙手在訓練員反應過來之前就環(huán)上了他的脖子。她柔情似水，眼波流轉，“親愛的，別管她了好不好嘛？”魅惑的語調(diào)在男人耳邊響起，“你就那么喜歡孩子嗎？這樣的話我們重新生一個不就好了？不，應該說請讓我生吧，請讓我再多生幾個吧！就從今天開始，多讓我感受感受你的愛吧。對了，我們再去那個無人島待幾天怎么樣？讓我們找回年輕時的激情，你想要怎么對待我的身體我都會滿足你……我們不是夫妻嗎？我最最愛你了，我愛你勝過世界上的任何人，快說你也愛我呀！就當是為了我，讓我來把她殺了吧！你是……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了，對嗎？” 訓練員說不出話來，他只感覺眼前的女人是如此陌生，她的態(tài)度喜怒不定，她的眼里透露著讓人恐懼的瘋狂。她曾經(jīng)是那么愛著女兒的一位母親，可就在剛剛，她差點親手掐死他們的春秋分。他只能把身體拼命前迎，以期把二人分得更開一些，他不想讓女兒再受到傷害。 這個男人必將在矛盾的漩渦中走向自毀。下一秒，在感受到視線中重現(xiàn)的殺意后，他將會狠狠地把酒瓶扎進北黑的肚子，以此掙開北黑的懷抱；他會帶著女兒逃出這個家，接著和妻子分居，試圖通過溝通讓她冷靜下來，并為此心力交瘁；他將會眼睜睜看著妻子用自殘相逼，聽著她用污穢的語言侮辱女兒，還有那個女人，但到了那時，他就會知道一些真相，他的崩潰會摧毀一切他反駁的立場。他的某些感情永遠地發(fā)生了變化：他將永遠失去幸福，并且在未來，這種變化還將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 “爸爸，救救我！”一句仿佛咒語的呢喃，幾乎聽不出誰是這聲音的主人。但在那個不可挽回的瞬間之前，這就是訓練員聽到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