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路上，人來人往。

一張張的臉龐是那樣年輕又美麗，青春又富有朝氣。有些人三兩成群，圍成圈在激昂地肆意大笑；有些人兩兩依偎，修長的四肢互相纏繞，嚴絲合縫地相擁在一起；還有一些人即使獨自走著，臉上也是洋溢著昂揚的快樂，不見丁點愁緒。

一派和樂，暖意融融。

哪里有人會如我這般，將自己裹在密不透風(fēng)的大衣里，半張臉都縮在圍脖中，陰暗地想象著行人們的真實年齡，在胚胎時期又是如何讓我這類的基因工程師，煩惱究竟該從何下手，來完善他們那本并不完美的外貌與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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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好的時代，完美的時代。

而我找不到一條適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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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一陣北風(fēng)吹過，我緊了緊大衣，覺得透骨的冷。

忽而想起，晉尚曾為我的病癥取了個名字，叫情熱病。

她問我這名字是不是很羅曼蒂克，我扯了下唇角，不敢茍同。我感覺她說得就好像是我抽多了無憂香煙，上了頭，然后在馬路上胡亂發(fā)情。這令我羞恥和恐慌。我原就害怕一切“助性”的東西。

然而對于我的否定，晉尚難以理解。

“真沒品味，”她說，“這名字分明取得妙極，學(xué)術(shù)界就一致夸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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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xué)術(shù)界，是的，晉尚隨后發(fā)表了論文，引發(fā)了一波不小的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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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熱衷于討論我的痛苦，紛紛發(fā)表評論。有人說，患者不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有問題，而是想法有毛病。她根本不懂什么是愛。愛怎么會是唯一性的呢，愛當然是博大的，自由的，有時效的。愛是感情，跟世間萬物一樣，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化。何況，愛之中怎么會有痛苦呢？愛是偉大的，是包容，是無私，愛中只有愉悅，只有幸福，只有享樂。所以，患者如此感受不到真正的愛，還挺可憐，我們不應(yīng)該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她，更不能歧視她。她是失去了愛的能力；

也有人說，患者是退化了，情感能力回到了古早以前。她的需求，就跟君主制時期男性要求一夫多妻制類似，滿是獨占欲，極其自私，實在愚昧不堪，荒唐至極。人不是物品，我們都是獨立且平等的個體，沒有誰屬于誰，也沒有誰可以控制誰，當然包括控制他人的愛和性。因此，她的痛苦，聽在我們耳里太可笑，讓人都同情不起來，唯留鄙視及憎惡；

還有人說，患者是危險的，負面情緒洶涌，并且無法控制自己，她會危害社會，成為和諧中的一個病毒細胞。若我們無法將她消滅，就應(yīng)當在她病愈前，嚴加看管，或者直接冷凍，直到找到救助她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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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了這些評論，僅有一個感覺：我像看妖魔一樣地看待他們，而他們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待我。

一個被困在地球，找不到出路，落單的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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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晉尚。

在我所認識的人里，唯有傅南辛，沒讓我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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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電梯到達二十樓，我回到了住處。

自秦文兮搬走后，我一直都未曾離開這個地方。起先，是舍不得走；現(xiàn)在，是無所謂。

如今回憶起來，我才明白，當時我會那么痛苦，多少跟我始終待在這里有關(guān)。觸景生情，睹物思人——當在一本古老的詩詞解析集上看到這兩個詞，我已經(jīng)在晉尚那里治療有兩年，晚了。

?

系統(tǒng)認證完畢，門鎖打開，我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側(cè)頭看了眼隔壁單元。

傅南辛的住處。

房門的墻邊，依舊亮著綠燈。

顯而易見的“可邀約”狀態(tài)。

?

傅南辛維持這樣的狀態(tài)，有多久了？好像是三年？總之從我注意到開始，他的燈就一直沒有變換過顏色，我也從未見過有人出入他的住處。

這實在是相當奇怪的。

我搞不懂，但也沒深想，匆匆轉(zhuǎn)回神來，進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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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尚不明白在檢測中怎么驀然就多出一個法師，我卻很明白。那到底是我的潛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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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第一次見到傅南辛的情景，其實非常尷尬。

當時，女人搬了進來，我見多了秦文兮跟她親昵的模樣，精神猶如遭到凌虐，人變得憔悴不堪。我傻愣愣地坐在客廳，看著他倆的你儂我儂，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根本不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就在我第三次打翻桌上的杯子后，秦文兮擔(dān)憂地過來問我怎么了。

“是不是心情不好？”連女人都關(guān)愛起我來。

“要不要出去走走？”秦文兮提出建議。

我看向他們兩個。

沉默良晌，氣氛壓抑。

隨即我笑了一下：“是啊。也許，我該出去找人上個床?！?/p>

那兩人均是松出口氣，微笑著對我點頭。

“是個好主意?！鼻匚馁庹f。完全沒有被我傷害到。

?

我收拾了下自己，真的出門了。

秦文兮跟了出來。他說，女人擔(dān)心我，讓他跟上來看看。

我一口氣悶在胸口，堵得發(fā)疼。

一時站在樓道里，我不知該何去何從。秦文兮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向我示意右邊。我循著望過去，見到鄰居的房門前，正好就亮著綠燈。

?

“這到巧了，他平時可不亮燈。我的意思是，不亮燈，而不是正處于兩性關(guān)系的粉色燈?！鼻匚馁庹f，“傅南辛，知名大律師。我跟他很熟，極其優(yōu)秀的一個人。我們倆經(jīng)常一起喝酒聊天?！?/p>

“很熟？”我卻是莫名被這兩個字刺激了一下，“還經(jīng)常聊天？”

“是啊?！?/p>

我的口吻帶著股厭惡，秦文兮沒有聽出來。

“怎么了？”

“你們平時都聊什么？共同上過的女人？”

“女人？”秦文兮側(cè)首回憶了一番，“不，他不怎么跟我聊到女性?！?/p>

?

我站著沒有動，秦文兮拉著我的手，直接帶我走向他鄰居的住處。

站定后，我看著門前亮著的綠燈發(fā)怔?，F(xiàn)如今，門都是不能亂敲的，普通需要傳達消息，都是通過終端還有房屋智能系統(tǒng)，這是常識。敲綠燈門的意味則更是不同，那幾乎等于邀約，說明你想要找里面的人建立關(guān)系。

說白點，就是想上床。

我半抬著手，為了不被綁上火刑架，確實想要敲門?？膳R到時，我還是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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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扣了扣門的，是身后的秦文兮。

我詫異地回頭。秦文兮對我一笑，用口型問我，怎么了？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正在這時，身前有了響動。門開了。

我還沒有作好準備，瞪向開門的男性，一時僵硬，不知所措了起來。

?

男人看了我一眼，再看向秦文兮。

?

“兩個人？”他語帶戲謔，“我亮的可不是橙燈。”

“我知道，”秦文兮摸摸我的腦袋，“可她會害羞?！?/p>

“害羞？”

不，是困窘，是恥辱。又有誰能明白呢？我低下眼，看到的是對方的褲子，但我能感覺到傅南辛的視線正投向我。

我全身發(fā)冷，覺得眼前正發(fā)生的一切，異質(zhì)到恐怖。

想要逃離此情此景，可秦文兮拍拍我的肩，先走了一步。

?

留下我跟傅南辛，站在門口，彼此相對無言。

我冷汗直冒，感到難堪，窘迫到無以復(fù)加。

不停在想，為了逃避，為了正常，可，難道現(xiàn)在，我不是正就被綁在火刑架上焚燒嗎？

?

“要進來嗎？”

頭頂傳來聲音，我終于抬起頭來看他。

“我想進來，”我說，“但就坐一會兒，你能允許嗎？”

傅南辛沒什么表情，不過我能從他肢體的微頓上感覺到，他愣了一下。

我心中有冰河淌過，可他隨即出口的兩個字，將冰河截了流。

“可以?！?/p>

他朝旁一讓，將我讓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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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就什么都沒做，只喝了一杯茶，連對話都沒有。我的視線在他古樸木質(zhì)的家具上一一掃過。在看到客廳的墻上有一排書架后，我略驚訝了一下。

足有十來本書。書脊上大多印有“佛”字。

傅南辛坐在一旁的紅木椅上，手里就捧著一本。那金黃的封面上，隱約可見“小乘”二字。我們兩個就這樣，一片寂然。

對了，說過一句話。

在送我出門的時候，傅南辛說，我隨時都可以來他這里喝茶。

話很溫情，語調(diào)聽不出起伏。

我感到匪夷所思，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面前緩緩關(guān)起門，直發(fā)了好一會兒懵。當時自己有沒有回一句謝謝，我現(xiàn)在都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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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他那句話，我就像在峭壁上抓住了唯一的一根藤蔓。隔三差五，每當要被逼到發(fā)瘋時，我就會跑到他那里去避難。

依舊的，我們什么都不做，只偶爾說兩句話。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實在是非常詭異。我很奇怪，但我覺得傅南辛更奇怪。

每次我來，無論我是什么狀態(tài)——臉色蒼白像死過去一樣也好，眼眶血紅正努力忍哭也罷——他一律問都不問，開門將我讓進去。接著，他會替我泡上一杯茶，問我需不需要加點開心丸，我說不用，他便會點點頭，說正好，他這里也沒有，臨末又補一句，也沒有無憂香煙。我本就從不用那些東西，所以不置可否。傅南辛?xí)S便我待多久，都不會有意見。

?

如此的怪異狀態(tài)，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

終于一次，在我狀況還算可以的時候，他問了出來。

“你們之間的情況，似乎不太對？”

我沒有答話。

“秦文兮的門外亮著粉燈，說明他目前正處于一對一的兩性關(guān)系?！彼瓤诓瑁袷请S意地繼續(xù)道，“但他房子里不單有你，最近還住進去另一個女人。”

“……”我將杯子的手柄捏得死緊。

傅南辛看著我，難得緊追著沒放，“你們亮的不是橙燈?！?/p>

“……”

“我用終端掃過你的個人狀態(tài)，你的燈沒亮?！?/p>

“……對?！蔽医K于回答他，“秦文兮跟我解除了關(guān)系，燈自然就滅了?！?/p>

“可你也沒再亮綠燈?！?/p>

“我為什么要再亮綠燈？”

“因為所有人在結(jié)束一段關(guān)系后，都會馬上再亮起燈，以尋求建立另一段戀情。難道是我誤會了，你是紫燈？”

“不，我不是雙性戀?！?/p>

傅南辛：“……”

“我是單性那一派的?！蔽已a充說。簡簡單單出了柜。

傅南辛停了片刻，才道：“挺少見。”

說的是事實，我沒有接話。

“順便提一句，”他又道，“我對單性一派不歧視?！?/p>

應(yīng)該要道聲謝的，可我沒有。我謝不出來。

過了會兒后，我道：“你之前不也一直沒亮燈么?！?/p>

“秦文兮告訴你的？”

“嗯?！?/p>

“因為我挑剔?！?/p>

“哦?！?/p>

“為什么還住在里面？”他凝視我的臉問，“住房都是根據(jù)個人貢獻，由政府分配，你不可能沒地方去?！?/p>

“因為我無恥。我不想走，我要賴在里面?！?/p>

傅南辛的那張冰山臉上，罕見地出現(xiàn)了驚訝的表情。

“為什么，你們有經(jīng)濟糾紛？”

“不是?！?/p>

傅南辛：“……”

“我說了，因為我無恥?！?/p>

我放下了杯子，傅南辛一頓后，反倒比我先起身。他說最近新得了一種茶葉，想要試一試。

他去廚房泡新茶，而我正想要告辭的話，就這么被他堵了回去。

其實還是可以走的，只是，一想到那房子里的兩人正在做什么……我就癱在椅子上，動都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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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的狀態(tài)，一定亂七八糟。我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它，全部注意力都在我所愛的人身上，還有我那些不知如何處理的痛苦上。這就是為什么在前期的潛意識檢測里，從未出現(xiàn)過傅南辛的原因——即使那時候，我其實已經(jīng)喝掉了他很多茶葉。

?

可為什么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呢？

或許，是因為跟他越發(fā)熟了起來吧？到底都認識三年多了。我一邊泡著杯傅南辛前兩天送來的紅茶，一邊這么想。這時，私人終端傳來報告音。

【嘀?！?/p>

【您在撫育中心有預(yù)約，預(yù)約時間為一個小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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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后，我在電梯等候處遇見了傅南辛。

傅南辛是那種一看就知道基因相當完美的類型，尤其對我這樣的基因工程師而言，他簡直就是個藝術(shù)品。我就時常會看著他出神，自心底發(fā)出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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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臉色看上去很糟?！?/p>

“是么，我剛診療回來?！?/p>

傅南辛蹙了下眉，“怎么還在治，你又沒病?！?/p>

我：“……”

也就你會這么說了。

?

等待電梯期間，傅南辛又問：“你那位庸醫(yī)朋友又給你開了什么藥？”

我愣了愣。

“她叫晉尚。不是庸醫(yī)。”

“只會讓你嗑藥，還不是庸醫(yī)？”

我：“……”

“哦不對，”傅南辛哼哼，“還會進入你的潛意識，用類似電擊療法的沒人性手段來治療你，的確不算庸醫(yī)，是神醫(yī)?！?/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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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律師嘛，嘴毒點可以理解。

?

“既然都治了，那到底治得怎樣了？”

我搖一搖頭，“差不多，還那樣?！?/p>

傅南辛斜斜掀起一邊嘴角，“呵呵?！?/p>

我：“……”

?

搞不懂，明明別人的笑聲都讓我發(fā)怵，為何到他，我就會手心發(fā)癢呢？我捏了捏拳頭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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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來了，他讓我先進去，再進來按下數(shù)字一。

“要出門？”

“嗯?！?/p>

“去哪？”

我看了他一眼。他回視我。

“怎么？”

“我想不明白?！?/p>

“哪方面？”

“你這人平時很冷漠，卻偶爾會在奇怪的地方緊抓不放，刨根問底?！庇袝r還咄咄逼人。

傅南辛笑了一下，“沒發(fā)現(xiàn)？我只對你這樣。”

“為什么？”

“因為我對你好奇?！?/p>

我：“……”

繼而我道：“撫育中心?！?/p>

傅南辛對我挑了下眉。

“我送你?！?/p>

“?。坎挥昧恕！?/p>

電梯到達，我們倆來到大樓門庭，傅南辛的懸浮車已經(jīng)懸停在門外。

他過去打開副駕位置的車門，側(cè)首示意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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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進去了。

我覺得我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可真心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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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坐進來后，我笑著將這話講給他聽。

傅南辛默了默，然后道：“也就你不知道我在干嗎了?！?/p>

“嗯？你在干嗎？開車？”

傅南辛：“……”

他開啟自駕模式，搖著頭笑。

我坐在懸浮車里自高處俯視這些大樓，回憶著建筑群的內(nèi)部劃分及構(gòu)造，感到懷念，和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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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至G棟是胚胎孕育區(qū)，里面成排成排碼放著人造子宮，孕育著經(jīng)過基因篩查改良的健康胚胎，是個非常神圣的地方；H至P棟是0到3歲的嬰幼兒生活區(qū)，除了嬰幼兒，還住著大批取得了優(yōu)秀育幼資質(zhì)的保育員們，我對那里的記憶已然相當模糊；至于Q至Z棟則是3歲以上到6歲以下的幼童生活區(qū)，在這里除了幼童和保育員，還會配備資深的游戲策劃員。

等到了6歲以后，便會離開這里，去到學(xué)院就讀，然后按照學(xué)級一階一階地念上去；直到年滿28歲學(xué)成畢業(yè)，才算真正成年，離開封閉式的學(xué)院踏入社會，根據(jù)個人專業(yè)及興趣選擇職業(yè)，力求為社會做出杰出的貢獻。

當身體機能到達一定限度，就可以進入安樂中心，在那里祥和地度過最后的時刻。

這就是我們的一生。

從頭到尾，只有快樂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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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將車停好，跟著我一起向撫育中心走去。我狐疑地望向他。

“我小時候也生活在這里，”他解釋說，“順便來懷念一下也挺好?！?/p>

“哦?！?/p>

“你是基因工程師，工作是不是就在胚胎區(qū)？”

“不是。這里負責(zé)孕育，前期基因工作在另一處，比這兒小多了?！?/p>

“那為什么突然過來？”

“都說我的病因在這兒。所以，我來看看?！?/p>

?

聞言，傅南辛笑起來。他這人真心平時很冷，笑的時候其實并不多。我又疑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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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很多人說我的病因在這里。”他說。

我很驚訝，“你也有??？”

問完我就覺得這話味道不對，像兩個神經(jīng)病在討論彼此的神經(jīng)病。

“我覺得我沒病?！备的闲琳f。

我:：“……”

我默默轉(zhuǎn)回臉，不打算再將這對話繼續(x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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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拜訪登記處掃描了手環(huán)，憑著預(yù)約我很順利地進入。傅南辛作為陪同，系統(tǒng)記錄了他的個人信息，便放了行。

到了接待室，我一眼就看到了約捷卡，我的保育員。

她看到我的到來，美麗的俏臉一亮，快樂地起身出來迎接。

“哦我親愛的！”

“你好，約捷卡。謝謝你能接受我的約見?！?/p>

“說什么謝，見到你我可高興啦！”約捷卡神采飛揚，跑來擁抱我，然后又向傅南辛，“還有你，我的好孩子。剛才系統(tǒng)發(fā)來陪同者的身份信息，我還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你好，約捷卡，好久不見?！?/p>

“真的是好久不見！”

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我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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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約捷卡也是我的保育員?！备的闲翆ξ艺f。

我啵噔了兩下眼珠子，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哦是的，你們都是我的孩子！”約捷卡興奮道?！白屛襾砬魄?，”她搜索起自己的終端來，“對，南辛是我60年前養(yǎng)育的孩子；而你，我親愛的，你是我29年前保育的孩子！”

我晃了下神，望向傅南辛。

“你可真年輕?！彼{(diào)侃道。

我嫌棄地朝他皺鼻子，“你可真老?！?/p>

“說什么呢，”約捷卡叫道，“你們可都比我小多了！”

我們?nèi)硕夹α似饋怼?/p>

?

“我對你們兩人的印象，可都深刻極了?！奔s捷卡在前引路，帶我們坐上移動飛梭?！半x別后，我時常都會想起你們來。時至今日，依然會。不是想到南辛，就是憶起軒軒。因此你們想象不到，當我看到你們兩個一起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是多么驚訝！”

我和傅南辛并肩坐在飛梭里，面向她，異口同聲地問：“為什么？”

約捷卡莞爾。

“因為你們兩個，實在是與眾不同啊?！?/p>

?

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約捷卡將我們帶入S棟的A型三班活動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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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里了?！彼埼覀冞M去，“軒軒是A型血，所以當你說要重新體驗‘愛’的課程后，我就為你申請了這個班級的參觀許可。”

“謝謝?！蔽矣芍缘?，“確實，這樣對我更有幫助。”

“巧了，”傅南辛注視我，“我也是A型血?！?/p>

我有些茫然地回望他，“當然，我們的保育員都是約捷卡。約捷卡就是A型，她只帶A型的孩子?！?/p>

傅南辛無語了少頃，然后說：“我的意思是，我們連血型都一樣，真是很巧?！?/p>

我更不懂了，“不巧，孩子們本就跟專屬保育員的血型都一樣，這是理所應(yīng)當?shù)?。?/p>

傅南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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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捷卡這時卻在旁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牽起我的手拍了拍，“哦我親愛的，你怎么還是這樣，絲毫都不懂浪漫呢?！?/p>

傅南辛頷首，“一點沒錯?！?/p>

約捷卡拍拍他的手臂，“真是辛苦你了?！?/p>

傅南辛深深一嘆，“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習(xí)慣？怎么，很久了嗎？”

“三年半了吧?！?/p>

“天吶！你確定不是三個月嗎，或者三個月半？哦即使是三個月，都是難以想象的久！”

約捷卡捧著臉，瞪一眼傅南辛，再驚恐地瞪向我。

傅南辛也向我看過來，眼里滿是無奈和譴責(z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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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都什么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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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課前五分鐘，3至6歲的孩子們陸續(xù)進了教室。等到齊了，約捷卡先簡單向大家介紹了下我跟傅南辛，便放任他們?nèi)ネ媪恕?/p>

我粗略數(shù)了數(shù)孩子們的數(shù)量，覺得少了不少。

“以前每個班級都有30來人?！?/p>

“是的?！奔s捷卡點頭，“現(xiàn)在人口數(shù)量在銳減，每個班的孩子連20個都不到，而且班級數(shù)量都遠不如從前了?！?/p>

“馬上就要到警戒線以下了？”

“正是這樣?！奔s捷卡回答傅南辛，“我相信，你們應(yīng)該近期就會收到政府向全國發(fā)送的通知請求，在自愿的基礎(chǔ)上，捐獻出卵子或精子。”

我跟傅南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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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優(yōu)生學(xué)，以及為了保證人類基因的多樣性，政府并不會使用克隆技術(shù)或其它不合宜的手段，而是在自愿捐獻者中，匹配出合適的基因，來進行人工受孕，以此增加人口數(shù)量，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

一般這樣的通知請求，響應(yīng)的人不會少。在如今的和諧社會，人人都愿意為了世界美好而奉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何況凡自愿捐獻者，均可獲得豐厚的獎勵。記得上一次，獎勵就是太空旅行豪華套餐，實在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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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慚愧，我從未響應(yīng)過號召。倒不是我不愿意，單純是因為……

好吧，因為我小氣！沒錯，我就是不愿意捐出我的卵子，被拿去跟陌生人的精子結(jié)合，然后造孩子！秦文兮曾經(jīng)的指責(zé)，還真是一點都沒錯，我確確實實就是自私，狹隘，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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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我竟莫名其妙生起氣來，連呼吸都急促了。引來傅南辛詫異的視線。

“突然之間，氣呼呼的，怎么了？”

“沒有沒有。就是老毛病犯了。”

“什么老毛?。俊?/p>

“神經(jīng)病?！?/p>

傅南辛：“……”

?

正當我們說著，教室里這時進來一位成年男性。約捷卡正跟一個孩子說話，見來人，便跟對方打了個招呼，再回到我們的身邊來。她對我們說，那是游戲策劃員，“愛”的課程就要開始了。

約捷卡帶我們?nèi)ソ锹淅镒谩?/p>

我問她，現(xiàn)今的課程與我們當時有什么不同？

約捷卡搖頭：“‘愛’是經(jīng)典課程，所以理論變化不會大，只是玩法更豐富多樣了?！闭f著，她又看向傅南辛，“所以，南辛即使是在60年前上的這堂課，也是差不多的?！?/p>

傅南辛默了一下，然后說：“能別總提年齡么？”

約捷卡笑起來，拍拍他的手，“你怎么也跟軒軒一樣呢，這么多年了都沒變。為什么總會介意些奇怪的事？”

我也看向他，“是啊，年紀大點怎么了，你還是很帥，看起來跟小伙子沒區(qū)別。60歲有什么好介意的？”

“才不是60歲，”約捷卡悄悄道，“他63了。”

“哦這樣?！?/p>

我跟約捷卡不約而同捂住嘴，相視偷笑。

傅南辛：“……”

?

孩子們圍著游戲策劃員坐成了一圈，各個伸長脖子認真聽他說話。

“今天我們來吃糖。”游戲策劃員說，“每個人都可以去桌上拿一顆糖，但不是給自己，而是去喂給你愛的人。記住，一次只能拿一顆?！?/p>

“不能喂給自己嗎？”一個孩子舉手問。

“不能，我的孩子。只能喂給別人?？梢允呛芏鄠€你愛的人，但不能是自己。”策劃員微笑著道，“不過，如果有人拒絕吃下你喂的糖果，或者你請求誰給你喂糖，這人卻不給，那你就可以喂對方一顆酸梅?！?/p>

?

當“酸梅”兩字一出現(xiàn)，所有的孩子都合聲“咿——”了出來。看來幾十年都沒變，這依舊是所有人共同的厭惡之物。

我也是，記憶立刻反應(yīng)在了生理上，嘴巴里的唾液洶涌分泌，牙齒酸得我心顫。不知為何我太記得酸梅的味道了，那實在是非常非常的酸。酸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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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員擊掌示意大家安靜，接著道：“好了，老樣子，十分鐘以內(nèi)，誰吃到的糖果最多，有獎勵；誰吃到三顆以上的酸梅，就要懲罰?！?/p>

“這次什么獎勵？懲罰又是什么？”又一個孩子問。

“獎勵就是今天的晚餐可以給贏的好寶寶加一份點心，并且在榮譽榜上增加一顆星星?！?/p>

孩子們“哇”了一聲。

“至于懲罰嘛——”策劃員攤開手，一副憐憫又莫可奈何的模樣，“就是在游戲結(jié)束后，輸?shù)娜艘粝聛?，吃完這一整盤的酸梅?！?/p>

我看過去，眼皮抽了一下。那量多到可以讓人做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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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游戲就開始了。

孩子們立刻就行動了起來，顯然對玩這一類的游戲已經(jīng)駕輕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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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可以看到，有一個長相非常漂亮的男孩，十分受大家的歡迎。大部分的孩子都圍了上去，紛紛將糖果塞到他的嘴巴里。

“哎呀，別，要放不下了！”然后除了“唔唔”聲，他就再說不出話來。嘴里全是軟糖，他正使勁在嚼。

看到他的這副模樣，孩子們樂壞了。還沒塞成的，就等著他嚼一嚼，看他稍好些，立馬補上。那男孩雖然嚼得辛苦，卻是一手捂著嘴，一手擋著他們，笑得口水直流。

我看見一個女孩喂完他一顆，即刻又跑回桌前取了第二顆，再大笑著沖回到男孩身邊，繼續(xù)往他嘴里塞。

“你……喂，唔，喂過了?！?/p>

“可是我太愛你了，一顆不夠！”

圍著的孩子們被點醒，全一擁向桌子上的糖果，再興奮地跑回來進行第二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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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都是孩子們發(fā)瘋似地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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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去愛人，去分享自己的愛，還有被愛，是多么快樂的一件事！”約捷卡撫著掌，笑得開懷。

連我跟傅南辛，都被氣氛所感染，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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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歡迎的男孩邊嚼著人家給的，也不忘去桌上取糖果。他首先拿一顆給了那女孩——據(jù)約捷卡說，那是他的最愛——然后他再一顆顆地喂給剛才那些同樣也愛著他的人。

很快，所有的孩子都得到了糖果。

可還不行，這是比賽！

雖然每次的形式不同，但這樣的游戲他們天天都玩，所以孩子們理解起規(guī)則來已經(jīng)不需要動腦。小一些的孩子則根本不必理解規(guī)則，他們只需去模仿，去跟著快樂地玩耍，一切就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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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不再盯著那男孩。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自己也可以吃到大量的糖果，他們開始互相喂了起來。

“來，我愛你?！?/p>

“給，我也愛你?！?/p>

你喂我一顆，我也喂你一顆，每個人都參與了進來。甚至所有的孩子都跑來喂了約捷卡。約捷卡一一接受，再從口袋里變魔法般掏出許多糖果來。她逐一進行回贈——給與她的愛——直到孩子們滿足了，興高采烈地跑開去搜尋下一個目標，她才松出口氣。

“幸好今天只是糖，”約捷卡像只倉鼠一樣嚼著滿嘴的糖果，口齒不清地對我們道，“你們不知道昨天，是巧克力，糊了我滿臉呢，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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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捷卡努力吸溜著口水，我跟傅南辛被她的模樣逗得笑個不停。

真是一派歡天喜地的景象。

不過到游戲的半途，我們還是發(fā)現(xiàn)有三個孩子在角落里對峙了起來，氣氛有些緊張。那角落就在離我們?nèi)齻€成人不遠處，所以對話聽得很清楚。

“你可以只吃我的糖，不吃他的嗎？”男孩說。

女孩不解，“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討厭他?！?/p>

“可我既愛你，也愛他啊?！?/p>

那被說討厭的男孩也奇怪地問他，“我挺愛你的，你為什么會討厭我呢？上午我們還一起玩了射擊呢?！?/p>

被問的男孩說不出話來。

女孩說：“我得吃他喂的糖果，因為我愛他。而且要是我不吃，他就得喂我酸梅?！?/p>

男孩急急道：“我替你吃酸梅！”

“不是酸梅的問題，而是我愛他，就得吃糖呀?！迸烂C地道，“關(guān)鍵在，我想吃他的糖?！?/p>

男孩愣住了。

“你這個樣子，我現(xiàn)在反倒不想吃你的糖了?！迸⒄f完，拉著她愛的男孩跑開了。“你想喂我酸梅的話，就來吧，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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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最后一句話，讓男孩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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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男孩站在原地，看上去無助又可憐。約捷卡喚了他一聲，他抬頭后發(fā)現(xiàn)我們正注視著他，顯得羞澀又尷尬，之后躊躇一番，還是淚眼婆娑地跑了來。

“約捷卡。”他站到約捷卡的面前，投進她的懷抱?！拔液秒y受呀，約捷卡。”

“你哪兒難受呀，我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只是……”

“什么？”

“麗愛吃了姚星的糖，我不開心。現(xiàn)在她都不愿意吃我的糖了。”他自約捷卡的胸前抬起頭來，哭得可憐，“約捷卡，你教教我，要怎么做才能讓麗愛再也不吃姚星的糖，怎樣才能讓她從今以后只吃我的糖？”

“哦我的孩子，”約捷卡撫摸他的頭頂，說，“你這樣是不對的?！?/p>

“哪里不對？”

“你是不是愛著麗愛？”

“是的，我非常愛她?！?/p>

“那就是了，”約捷卡認真道，“你既然愛她，就不該試圖去控制她?！?/p>

“控制……不可以嗎？”

“當然，我的孩子。愛是什么？愛是接納，是不排他的。真正的愛里不能有占有欲，不能有控制欲，更不該自私。真正的愛首先是奉獻。還記得那首詩嗎，萊特？”

“當然記得，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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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這名叫萊特的男孩邊啜泣著，邊背誦起了那首人盡皆知的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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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是云朵，

是灰色的破旗，

在廣漠的空中，

懶懶地飄來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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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的愛人，

是金色的夕陽，

傍著我蒼白的臉，

顯出鮮艷的輝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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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我的孩子。”約捷卡一臉欣慰，“這首詩告訴我們呀，真正的愛便是奉獻，一切只為愛人能夠綻放。一旦我們互相都這么做了，愛就會變得相當璀璨，難道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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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男孩愣愣地看著約捷卡，想了想后，說：“但是，如果她不愛我，我還是會難受呀?！?/p>

約捷卡笑意吟吟，“哦我當然知道，我的小萊特。但是相信我，這感覺只在一時。真正的愛只會讓你快樂，絕不會有痛苦。所以，你何不去試試先轉(zhuǎn)移你的愛，給別的孩子分享你的糖果呢。將你的愛分出去，你會得到回饋，他們也會贈予你偉大的愛。這樣你便會快樂。當你快樂了，你再去找麗愛試試，我敢打賭，她一定會高高興興地吃下你的糖果，并且還自發(fā)自愿地回贈你。只要你問她要，無論是愛還是糖果，她都會給你，要多少都可以，因為你是這樣的可愛！世上有誰竟會不愛一個可親可愛又快樂的人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接下去，就交給我們的本能，不斷地去愛其他人。一旦你這樣做，你就會接連成就一段段絢爛奪目的愛！看，永遠不停歇的快樂，多么完美！”

“我知道啦！謝謝你，約捷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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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特破涕為笑地跑走了。他照著約捷卡教的去做，先找同伴挨個分享自己的糖果，很快便得到了一嘴的糖。他很開心，同伴們眉飛色舞又喜氣洋洋的氛圍感染了他。于是他接著去找了麗愛，麗愛被他滿嘴糖的模樣逗樂了，不但吃下了他給的糖，還主動塞了一顆給他。萊特十分感動，簡直是欣喜若狂。他羞澀地問麗愛又要了一顆。麗愛想都不想，立馬又塞了一顆給他，還不帶停的。她就站在桌子旁，一顆又一顆地拿了塞，塞了拿，直到萊特幾乎要噴出來為止。

兩人都大笑起來。

那個當時被說討厭，名叫姚星的男孩就在旁邊看。萊特一直有注意他，這時就拿手里的糖，喂了姚星一顆。姚星起先有些懵，但隨后就跟著玩了起來。他跟萊特互相塞起了甜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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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這樣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感嘆之余，又感迷離——太對了，也太奇怪了。（可我又能拿什么來置喙，我才是不合格的那一個。）

關(guān)鍵是，如此反復(fù)強調(diào)正面情緒的“愛”的游戲，這些3至6歲的孩子們每天都要進行。玩法不一，理論卻是同一個。等到超過6歲，去了學(xué)院，雖然這門課程沒有了，但“實踐”卻每天都在上演。依據(jù)就是，在學(xué)院里，人人都在輻射狀建立關(guān)系，甚至都不需要顧慮對方燈的狀態(tài)（因為作為學(xué)生，我們還沒有“燈”）。不受任何約束，沒有任何障礙，你想要愛誰，就可以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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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我10歲那年，學(xué)院里的同學(xué)們還曾自發(fā)組織，玩過類似的游戲。

只不過糖果，被接吻替代。

當時我就因拒絕參與，還被告發(fā)過。級任導(dǎo)師為此嚴厲地批評了我一通。導(dǎo)師說，喬軒，你怎么可以這么目中無人呢。

導(dǎo)師以為，我是對自己極為優(yōu)異的基因，侍傲而驕了。

幸好，我沒有傻到去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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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記得呢，你們倆當時上這堂課的模樣。”約捷卡感嘆道，“真是想忘都忘不掉。你們自己還記得嗎？”

我搖頭，傅南辛卻點了頭。我挺驚訝。

“游戲一開始，我就想起來了。”傅南辛說，“因為我玩過幾乎一模一樣的游戲。也是糖果和酸梅?！?/p>

“那結(jié)果呢？”我問。

傅南辛呵笑一聲，“當然是，我被單獨留下來吃酸梅?！?/p>

我：“……”

約捷卡在旁邊笑起來，“是的，就跟萊特一樣，你不允許那女孩吃下別人給的糖果。而且即使我對你說了跟萊特一樣的話，你依舊堅持，沒有動搖半步。甚至，別人問你要糖，你也堅決不給，你只給了她，那唯一的一個女孩。我問你為什么，你對我說，因為你心里并沒有別的人，你只愛她?！?/p>

我驚奇地看向傅南辛。

傅南辛驕傲地回視我。

我：“……”

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好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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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雖然三年來我時有懷疑，但現(xiàn)在看來，他似乎的確跟我類似，存在著某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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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從未遇到過的情況，普通哪有孩子會不受環(huán)境氛圍所影響呢？”約捷卡繼續(xù)道，“但我也并沒有多擔(dān)心。那次只是南辛第一堂‘愛’的課程，后面每一天都有大同小異的游戲在等著他。當時我就想，他總會被糾正過來，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愛，所以……”

“所以？”

“約捷卡放了水?！备的闲链鸀榻獯穑八蝗绦?，替我處理了那一大盤子的酸梅。”

我：“……”

這好像嚴重違規(guī)了吧？

“因為太可憐了呀，才三歲的孩子，一顆酸梅都要比他的手還大！”約捷卡嗔道，“唉，總而言之怪我當時太年輕，心一軟，就沒有嚴格按照《育兒守則》執(zhí)行?！彼闪烁的闲烈谎?，“小時候的你可會討我同情了，一聲又一聲地叫著我約捷卡，說吃不下，要吐了。唉，我雖然幫你處理掉酸梅，可當時心里別提有多緊張不安了，我就怕害了你呀！萬幸的是，后來還算一切順利。”

“哦？”我問，“很順利？”

“是啊。”約捷卡一臉寬慰，“后來啊，他在每天的課程上雖然模樣挺愛搭不理，但果然還是理解了愛的真意，再沒有出現(xiàn)過那樣的情況了！”

我“嗯？”了一聲。

這么容易妥協(xié)，好像跟我認識的傅南辛差距挺大。

果不其然，之后傅南辛趁約捷卡不注意，俯身到我耳邊，悄聲說：“后來，我就昧著良心喂糖，控制著自己吃到的酸梅在三顆以下。游戲改了，我就敷衍地陪著玩，總之變著法子不受懲罰。”

我：“……”

“誰要受罰，我又不是傻子?！彼f。

我：“…………”

“不過的確，”傅南辛搖了搖頭道，“加上之后22年的封閉式學(xué)院生活，時間一久，多少還是被同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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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咯噔”。

同化？

所以，你究竟是變成怎樣了？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問，傅南辛說：“別人的關(guān)系無論再怎么復(fù)雜，我都變得可以淡定以對。再多可就沒有了，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

我亂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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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結(jié)束，約捷卡帶我們走出教室。我忍不住問她，“那我呢，約捷卡，我當時又是怎樣的情況？”

“你？”約捷卡撫掌一笑，“哎喲我親愛的，你可是個寶貝?！?/p>

“……”我怎么了？

“跟南辛一樣，第一堂課，你也沒有受環(huán)境氛圍的影響，堅持了自己的做法。你始終不愿意喂別人，只是因為那些人嘴里已經(jīng)有了很多，所以你不再愿意給。他們問你為什么，你就是搖頭說不給。你沒有付出你的愛，所以得到的愛也就特別少。最后，理所當然就輸了游戲?！?/p>

我：“……”

“那次懲罰，我記得是讓你喝濃縮的苦瓜汁?！奔s捷卡微笑著續(xù)道，“你獨自坐在座位上，一口又一口地吞著那一大瓶的苦瓜汁，就算苦到你哭個不停，仍舊規(guī)規(guī)矩矩地邊哭邊喝。瓶子見底的時候還吐了出來。唉，真是好不可憐?！?/p>

“等一下”我瞪大眼，“你讓我都喝完了？”

“是啊?！?/p>

“怎么跟對待傅南辛?xí)r不一樣？！”

約捷卡同情地看著我，“我那不是資歷老了，沒那么容易心軟了么。況且，你還從來不會低頭，向我賣軟叫苦?！?/p>

“……”我：“后來呢，我有學(xué)乖嗎？”

傅南辛說：“按照我對你的了解，應(yīng)該是沒有?！?/p>

我睨他一眼，他反倒還笑了。

“是沒有。”約捷卡搖頭笑道，“那段時期，幾乎每一堂課，每一次游戲，輸?shù)目啥际悄??！?/p>

“每一次？”我驚愕，“怎么會呢？”

約捷卡乜了我一眼，“你可死心眼極了，我親愛的，就是塊頑石?！?/p>

我：“……”

“你總是堅持，只給特定的幾個人。而那幾個特定的人，不是我，就是游戲策劃員，還有一兩個是……”

約捷卡的猶豫有些奇怪，我不解，“是什么？”

“是基因等級稍有些低的孩子。”

我：“……”

傅南辛也向我看了過來。

“那些孩子能得到的‘愛’總是會相比少一些。你不知道，我們幾位保育員和游戲策劃員們私底下討論時，可都非常敬佩你?！奔s捷卡說，“大家都說，你真是個極為優(yōu)秀的好孩子，你所給予的愛，非常偉大。連我們有些成人，都比不了你。也就是因為這樣，持續(xù)了大約一周后，我還是心軟了，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偷偷為你免了處罰。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約捷卡怪罪似地看過來，我略尷尬地撒了謊，“不，隱約記得點。”

約捷卡滿意地頷首，回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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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低頭朝我咬耳朵，“根本不記得了吧？”

我老臉一紅。

傅南辛一笑。

“所以，你那應(yīng)該也不是同情？”

我思索一番，搖頭，“應(yīng)該單純是他們得到的‘愛’少，我覺得沒那么混亂?！?/p>

“于是勉為其難給一下？”

我摸著鼻子點頭。

傅南辛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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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捷卡一直將我們送到撫育中心的北門。傅南辛先去提取懸浮車，我跟約捷卡候在門口。

“希望這次課程的重新體驗，能夠?qū)δ阌兴鶐椭??！奔s捷卡說，“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親愛的，我看你的狀態(tài)可真不怎么好?！?/p>

“看得出來？”

“你笑起來的樣子，不夠快樂?！奔s捷卡誠摯道，“可我希望你能快樂?！?/p>

我真誠地感謝她，“我真愛你，約捷卡?！?/p>

“哦，我也十分地愛你，我的好孩子?！奔s捷卡擁抱我，隨后拍拍我的手，“只是，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人也在愛著你嗎？”

我：“……”

“我很了解你，我的孩子，”約捷卡說，“你哪里是不懂浪漫呢，你只是在逃避而已。”

“……”

“可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也愛他，不是嗎？為什么要逃避呢？愛是那樣的美好，只要勇敢地伸出手去，你就會得到幸福和快樂?！?/p>

“……”

“我們作為人，為什么而生？不就是為體會愛而生么。難道你想就這樣持續(xù)工作，直到身體機能達到極限，然后被送去安樂中心？”

我抑制不住地顫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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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的懸浮車來了。約捷卡最后說，“愛是我們生命的全部。我親愛的，好好去擁抱它?！?/p>

她與我們揮手告別。

我坐在傅南辛的車里，俯視著繁華的城市風(fēng)景，不斷想著約捷卡的話，試圖反駁，可一句都反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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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車開了多久，傅南辛突然問：“病因找到了？”

我默了默，然后點頭。

“是因為約捷卡的違規(guī)操作？”

我搖一搖頭。

傅南辛看起來挺困惑。

“來體驗過課程后，我才確定的?！蔽医忉屨f，“約捷卡只是病因的一部分，最關(guān)鍵的，還是基因。”向來都是基因。

傅南辛頓了一下，“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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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開始陳述起來，傅南辛專注地聆聽著。

“其實，我們基因工程師在對胚胎進行基因優(yōu)化時，有相當一部分操作，是固定步驟。一二三四五，大概有百來步，是固化且不能省略和出錯的步驟，必須一步一步地，按照順序，對基因表達進行更改。但操作這些步驟的理由，學(xué)院的專業(yè)課里并沒有教導(dǎo)給我們。教授們只要求我們可以熟練地背誦順序以及操作流程，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做。說是：定化的規(guī)程。”

我停頓了一息，再續(xù)道：“后來我自己進行了研究，才大致明白了，那些步驟，到底意味著什么?！?/p>

傅南辛轉(zhuǎn)過臉來面向我，“意味著什么？”

我先沒有回答他，而是說：“我們操作基因的目的，就是為了優(yōu)化。所以，對胚胎進行基因篩查，淘汰不健康的胚胎；延長壽命、保持年輕、改善外表，增強體質(zhì)；或者，檢測疾病，剔除病源；甚至在胚胎期就去掉人類身體里不需要的東西?？傊T如此類的操作，其實還挺容易理解。”

“稍等，”傅南辛示意我停一下，問：“你說去掉身體里不需要的東西，是指什么？”

“比如闌尾、尾骨、汗毛、***，之類的?！?/p>

看得出來，傅南辛那張寫滿智慧的俊臉上，有一瞬的茫然。稀罕得很。

“倒沒想到。”

“遠不止這些。不去細細了解，普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p>

“聽你的意思，還有很多你無法理解的優(yōu)化？”

我點頭。“按照流程，需要固化更改的基因表達中，有部分，是精神層面相關(guān)的基因，例如：血管加壓素受體基因、催產(chǎn)素受體基因變體A-allele、OXTR、DRD4、AVPR1a基因上的RS3334片段等，它們分別影響的是：人類的性格、情緒轉(zhuǎn)移、積極社交、尋求激情、幸福的感受力以及愛的能力。”

“……這些基因的更改讓你不能理解，是因為？”

“這還是優(yōu)化？”我不冷不熱地道，“分明是改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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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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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忍不住會想，”我凝望著窗外，說，“如果不改變這些‘情感基因’，人類原本是什么樣子。”

傅南辛沉默片刻，道：“痛苦泛濫，爭戰(zhàn)不停，自作自受？可以想象的到，就是基因技術(shù)尚未普及時人類的模樣：不停希望，不斷絕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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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他。

“水深火熱的。很可悲，不是嗎？”他問。

我略有猶疑，但還是不知該如何否認，“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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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道：“那時的人們要想拋卻痛苦，唯有將精神寄托在神佛宗教上，虛化悲苦，力求心靈的平靜，以求得解脫。說起來，初衷跟我們現(xiàn)在沒有什么不同，但我們選擇優(yōu)化基因的方式，至少是唯物的，科學(xué)的，能得到實質(zhì)性的成果，更能惠及整個人類群體?！?/p>

我提出異議：“我懂你的意思，可就是感覺，現(xiàn)今的人們，不對勁?！?/p>

“不對勁？”

“神學(xué)信仰追求的是內(nèi)心平靜，可我們卻激發(fā)快樂，單方面抑制了痛苦。我們變得根本就不理解痛苦?？墒?，我認為，痛苦也是人類感情的一種，我們不可以摒棄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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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靜思片刻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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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的觀點分明就是含糊的，極端的，甚至是錯誤的，但傅南辛從不會一口否決我。他會認真思考我的話，絕不貿(mào)然把我打為無法溝通的異類。所以，我向來都很愿意跟他說話，即使有些話聽來，很激進，很異端。我原也不是為了想得到誰的認同，只是壓抑得久了，需要發(fā)泄。故而在面對他時，我時常就會不管不顧，將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腦兒地往他面前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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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人類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成了某種只會追求快感的別樣生物。

“痛苦與快樂應(yīng)該是相輔相成的，就像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世界亦是如此。

“有黑便有白，有熱就有冷。

“我們是從寒冷中體會溫暖，自黑暗中見到光明。那痛苦和快樂又何嘗不是如此？

“單方面摒棄了痛苦的我們，難道真能深刻地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快樂，如何才是真正的幸福？

“起碼，我不這樣認為。

“我懷疑大家口中所謂的幸?？鞓?，都是錯的，虛假的，或者說，根本就不是它們原有的樣子。它們肯定該是，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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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描述不出來，而身旁的人已經(jīng)很久沒給一點反應(yīng)了，于是我向這唯一的聽眾望去，卻發(fā)現(xiàn)傅南辛就這么看著我，眼里閃爍著星點的光芒。

我不解。“干嗎？”

他眼神更柔和了，嘴角泛起一抹笑?！拔矣X得你講得很好?！?/p>

“是么？那我上一句講了什么？”

他笑容加深?！巴??！?/p>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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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而總之，”忽視他的怪異，我繼續(xù)回到正題，“我剛才說的那些精神類基因表達的更改，顯然也就是我的病因。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我的基因在遺傳根源上出了什么問題，有某個就算是現(xiàn)代發(fā)達的基因?qū)W都沒有發(fā)現(xiàn)到的情感類基因表達出了錯（我懷疑是發(fā)生了變異），要么……”

“什么？”

“有一位基因工程師，在操作我的胚胎基因優(yōu)化時，連續(xù)打了十幾個噴嚏?！?/strong>

傅南辛：“……”

“或者，單純是這位基因工程師那天的工作狀態(tài)，恰巧不太好，所以抽了根無憂香煙?！蔽翌D了頓，說，“總之，他不幸遺漏了那幾項操作步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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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辛還是沒有接話，我猜他可能是不知該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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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沒有修改完整，致使我害了病。在如今的完美時代，差不多算毀了我?！?/p>

“……”

“不過，我體內(nèi)與自殺本能相關(guān)的基因，應(yīng)該確實是被修改了。因為就算再怎么痛苦，我都從未真的選擇殺掉自己?！蔽易猿暗匦α诵?，道，“真是遺憾?！?/p>

“遺憾？”傅南辛終于開了口，“應(yīng)該是幸好吧?！?/p>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