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后，回憶狐生，白蘇會想起那個遙遠的午后，小鳥在她頭頂問:“為什么管這個閑事？”“他的眼睛很漂亮。”白蘇如是說。 我坐在坑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抖著腿，頭頂傳來小鳥清脆的聲音:“你好，下面的朋友，需要我們拉你出來嗎？” 青色小蛇沒有回應。 “他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小鳥振著翅靠近坑底，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我們要把他安葬了嗎？” 金色的豎瞳緩緩睜開，從小鳥身上冰冷地掠過，定格到坑邊。 “滾。” “好嘞哥，您歇著吧哥，”小鳥撲棱著小翅膀驚惶地飛回我身邊，又小聲嘟囔道，“沒禮貌的老東西，略略略。” 小鳥最近素質(zhì)極差，但某狐堅決不承認近墨者黑這個成語是真實存在的。 “鳥姐，你看，我就說出門在外不要多管閑事，挨罵了吧？” 我打量著這個突兀在路上的大坑，四壁粗糙，但上窄下寬，像個收口袋似的，怪不得這蛇爬不出來，地心引力誠不欺狐。 盤成一坨的青蛇頭埋得很低，灰塵讓他青色的蛇皮顯得不那么純粹，連帶著緊緊裹起來的骨頭似乎都臟了，最末截的蛇尾不自然扭曲著，像一柄利劍無聲地刺向陰沉沉的天空。 莫名的，我開口問了一句:“你看起來餓了很久了，要吃點東西嗎？” “狐妹，你剛還說出門在外不要多管閑事的，唉，母狐，”小鳥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可是無論我們在坑邊怎么對口相聲，坑里的青蛇都沒有言語。 “算了，多說無益，再講一年話也沒法把他救出來。你去找藤條，我去找吃的，速戰(zhàn)速決，還得趕路，”頓了一頓，我盯著小鳥的眼睛道，“萬事小心 ?！?得益于連日來的默契配合，小鳥聞言沒有任何遲疑地行動了起來。 層層疊疊的樹冠將森林圍住，釅然綠意濃稠如墨似的化不開，我逡巡在森林里，找著有居住痕跡的大樹。 天空忽然出現(xiàn)一個炸雷，“轟隆——”一聲，森林震了一下，亮了一下，雨點噼啪噼啪地落了下來，又降不到地面，只在厚重的葉間敲打出聲響。 雷公大約覺得這雨還不夠大，又劇烈咳嗽了一聲，咳嗽出一條條金龍似的在天邊舞動著的閃電。林間的窸窣聲驟然淹沒在雨里 。 我討厭下雨，但至少對獵手而言，掩蓋氣味，隱蔽聲音，下雨是個好時節(jié)。 樹里的松鼠一家并不知道這場滅門慘案是怎么發(fā)生的。一切都太快，如同屋外的閃電，一明一暗間，生機就從他們身上消逝了。 回到坑邊，情況還算樂觀。這坑太大，積水僅僅淹到了青蛇的肚皮。小鳥的動作比我快，細長的藤蔓有秩序地排了一地，如同等待檢閱的花果山妖兵，她嘴巴忙活著打結(jié)，只是點頭示意我腳邊的幾顆野果子，我揚了揚手里在路上剝了皮的松鼠。 坑里的青蛇還是一動不動，我把松鼠扔給他，朗聲道:“吃了補充點體力，然后爬上來，順著藤。懂？” 松鼠濺起不少泥水，惹得他的青色更加暗淡。 青蛇終于肯抬起他高傲的腦袋，只是嘴里分著叉的信子吐出來的語言格外不中聽:“我沒有讓你們幫我，休想我感謝你們，少在那里自我感動了。” 將小鳥結(jié)好的藤蔓一頭扔進坑里，我拈起另一頭綁在路邊的路上，樂道:“希望你的命能跟你的嘴一樣硬?！?小鳥重重地跳到我頭上，不忿地語氣仿佛被青蛇欠了幾十顆果子:“不是好狐心，還有好鳥心，活該你掉坑里！哼！” 雨還在下，我沒接小鳥的話。只是轉(zhuǎn)身向前路走去。 我從沒被誰知道，所以也沒被誰忘記。在別妖的回憶中生活，并不是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