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高，我了不起，但是我沒錢。

沒錢就不行，真的不行。

其實我從未感覺到生活拮據(jù)。小時候社會整體經(jīng)濟不發(fā)達，也都沒什么物欲，畢竟還有人吃飽穿暖都成問題。父母是廠里雙職工，經(jīng)濟條件在小城中橫向對比應該算中上了，不過從絕對值來說還是得節(jié)儉——當然了節(jié)儉是美德，即使很寬裕我覺得也還是應該節(jié)儉——除了雞蛋殼用來養(yǎng)花，淘米水、洗菜水也得重復利用，比如沖廁所。飯菜更是不能浪費的，碗里不能剩一粒米，堂弟小時候還為此被批評過，我是已經(jīng)養(yǎng)成習慣，即使現(xiàn)在也盡可能光盤，不過實在雞肋的棄掉已不可惜了。用水用電都注意不要浪費，衣物用品也都很愛惜?；叵肫饋?，一直有父母遮風擋雨，我好像從來沒在經(jīng)濟上感到過壓力，良好習慣的養(yǎng)成主要是源自父母以身作則和潛移默化，而不是環(huán)境倒逼和懲戒。

節(jié)流和開源是一體的，我受到的管束在我所認識的同齡人中是最少的，幾乎形同放任。家庭環(huán)境雖然寬松，但我從小多多少少還是有緊迫感。大下崗那陣，母親跟我說，廠里某某下崗了，那么大高個的男人，買菜低聲下氣的，跟販子討一點點價錢。我就比較直觀地認識到了好好學習的意義，沒本事會很慘。現(xiàn)在不管怎么說，買菜不用太在意價錢了——只要不去買什么有機蔬菜。大約是上小學時，父親嚴肅地跟我談過話，跟我說要好好學習，長大了要能養(yǎng)活自己，時隔多年我仍很清晰地記得，父親說他和母親雙職工養(yǎng)我是一點問題沒有，甚至可以吃香喝辣，哪怕他們老了以后，也有退休工資，錢會少一點，養(yǎng)活我也夠了，但是他們總會老的，確切地說總會死的，那時怎么辦？在我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被當成可以交流的對象認真對待，父親認為當時的我“懂事”了，可以明白道理了，他的話對我觸動也很大。當時還沒有買很多套房當包租公的生存路徑，家里也沒那個條件，我自然只有在心無旁騖地往獨木橋賣力。

小時候看電視劇看到當鋪，問父母是什么意思，父親說他和母親年輕時有一次旅行途中出了意外，錢不湊手還典賣過一個皮箱。電視劇里還有估衣鋪，這就更沒見過了。倒是銅錢小時候見過真貨，一吊錢已忘了是什么通寶。在家里見過糧票，塑料的，聽父母說那憑票供應的日子，據(jù)說還有別的票，布票工業(yè)票什么的，糧票還分全國票和地方票，出差可領全國票，用出去找零回來的一般是地方票，搞得跟美元和越南盾似的。還在家發(fā)現(xiàn)過集郵冊，自己也收集過一些來玩，外公是真的集郵家，有很多收藏，他老人家去世后還有人問他的藏品怎么分的。

小的時候分幣還在用，角幣很常用，新華書店門口停自行車1角錢，后來有一次父親和我一起去，買了書出來收費的說“兩掛車子四毛錢”，父親說“兩掛車子兩毛錢”，出門是得帶些鉛角子的。1元錢就不算小了，對小孩來說。當時用的還是第四套人民幣，100元正面是四位領導人頭像，在家里見過舊版的人民幣，聽父母說以前最大就10元，“大團結”拿出來是很氣派的。還有一些紀念幣，大多是各種1元硬幣，我當時就想這誰會花呢？我可舍不得。

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過捐款，為什么事情忘了。現(xiàn)在想想真是夠可以的，什么事啊都弄到需要小學生捐款的程度了？而且捐的還不少，一人至少5元。發(fā)小當時只有一張10元，商量跟我合捐，我腦子比較整沒明白他的意思，拿著他的10元捐了，又拿出我自己的5元，他趕緊把我拽下來了，讓我把5元錢給他，這樣算我們倆各捐了5元。我有三個存錢罐，一只黃色的塑料狗、一只陶瓷豬、一個塑料飛碟可以擰發(fā)條轉的。聽父親說以前的存錢罐只有一條小縫，有閑錢了放進去不容易拿出來，只進不出存下錢來，到要用錢的時候就打碎。我三個存錢罐都沉甸甸的裝了不少硬幣，基本沒怎么用，平時父母也不發(fā)零花錢，偶爾要用錢只要開口都會給，或者跑腿買個東西，找零就歸我了。叔叔有次看到我把找回來的零錢給父親，說可以多報些賬，自己就可以留下一點，不過我覺得沒必要吧。

當時常提“奔小康”，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懂“小康”是什么意思，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得快，現(xiàn)在這個詞已不太常見了。上中學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仍可隱約感覺到物質在豐富起來。小升初那年被拿來做小白鼠試“就近入學”，近的初中校風太差，父母花錢讓我上了一所民辦，學費大約一兩千元，算是挺貴了，還考慮過更貴的私立，可能要八千，那就太貴了而且遠。中午下雨回不了家，就和同學搭伙在學校旁邊小飯館吃飯，一人3元，五六個人能吃得很不錯。因為初中化學競賽得了獎，高中第一學期免了學費800元，作為老家第一的名校，計劃外招生的贊助費當時已經(jīng)好幾萬了，母親說我也算給家里省錢了。

看牛群馮鞏有個相聲《瞧這倆爹》，講到“不要錢了，給我辦個存折吧”大家都笑了，我摸不著頭腦，問母親什么是存折，母親解釋說錢很多了存在銀行里才需要存折。我是沒有過那么多錢，壓歲錢都借給父親炒股去了，是真的借，后來都還給我了?？忌洗髮W，連同錄取通知書一起寄來一張銀行卡，從此我也是有卡和銀行賬戶的人了。那時各種手續(xù)費還很多，轉賬打錢也不方便，父親說這個手續(xù)費還是要省的，于是每次開學前會給我一大筆現(xiàn)金，讓我自己存到卡里，交學費和當生活費使用。主要是也可以省，對我比較放心，父親說到他一位同事，也是兒子在外上大學，每周打一點錢到兒子卡上，甚至都不敢按月給，多給一點馬上花掉。大學學費記得是4600元，住宿費1200，生活費我雖然沒有特別去省但花的很少，每月400出頭，比我還少的就只有貧困生了。

因為報了個冷門專業(yè)，大學第一學期還領到了獎學金，一千或是兩千記不清了，只要第一志愿報的都有，系里總共五位，忘了當時是什么原因了，系主任還帶著我們進城去取錢?？上Ш髞碓贈]憑本事拿過獎學金。上大學時消費基本是飯卡，銀行卡好像完全沒刷過，大三時在家門口銀行電匯買了筆記本電腦。考上了研究生讀研不收學費，還有助研費拿，基本自給自足了，還有錢去看電影——主要是搬進城里校區(qū)也方便了。游學花了一大筆錢是家里支持的，不過比預想中少，小半年連機票在內(nèi)總共用了五六萬左右，中途取錢很方便，在便利店可以直接銀聯(lián)卡取現(xiàn)，回程時在機場兌回人民幣，還有些零錢不夠換，也不知放哪去了?，F(xiàn)在看看，花得并不多，非常值。

工作后工資不高，不過靠單位宿舍和食堂，溫飽有余還可以存下一點錢。辦了張信用卡，從不逾期、從不分期、從不透支，后來被推薦辦了好幾張雜七雜八的卡，這兩年陸續(xù)注銷了。刷的最多的反而是醫(yī)保卡，雖然機制上沒辦法，每個流程都得劃價交錢，好在至少過程上還算簡單方便。

輾轉到現(xiàn)在這個城市，換過兩份工作，掙的錢不多但也不算很少，我是很滿足了，即便考慮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很多要用錢的地方?，F(xiàn)在普遍的生活水平已經(jīng)比二三十年前高了很多，可能是因為媒體的發(fā)達，有人見識到了奢侈，便不甘于僅僅小康了。不過我也說不了別人，平時一副淡泊的樣子，如果真的窘迫了，我想我是做不到安貧樂道的。

錢這個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