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七話:拳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設計: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四十七話 拳
好像有誰這么說過:
感覺就像是從漫長的隧道中走了出來一樣。
在大開著口的無底空白之中,緊緊抓著心靈的破口邊緣,焦躁苦悶令人難耐。好不容易才浮現在腦海里的,是朦朧的溫暖,以及柔和而強勁的拳頭。
「怎么啦善人,一直盯著自己的手看?」
豹從坐在研究室座位上沉思的我背后探頭,嘻皮笑臉地望著我??磥硎歉愣魈煲獔蟾娴馁Y料了。明明一開始還在那苦苦死斗的,最近倒是挺游刃有余地操縱起統計程序了啊。這么得要領真令人羨慕。
「你這樣發(fā)呆,數據也不會自己做完喔」
從旁接著豹的話說下去的,是正讀著教授給的參考數據的馬。我還記得看到那堆積如山的厚重書本時,我跟泰利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酸苦的表情,身為當事人的悟卻說「只是把平常讀的書換成這些罷了」。
「這我是知道啦……」
至于我呢——報告不上不下,教授跟讀研學長姐們的評價都模棱兩可;雖然沒什么過失,卻也是得過且過地摸魚到了今天。光是想到兩位朋友順風順水的,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趴在桌上,憎惡地瞪著數據散亂的屏幕。字處理窗口在一堆胡亂開著的文件夾中鶴立雞群。我感覺自己正被它回瞪,不出幾秒后又搔著耳根壓低目光了。
若即、若離;似懂、非懂;好像快想起來……卻又難以回憶。我看了反復無數次看了那部電影,卻感覺自己正在拼的拼圖缺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坐起身,靠在椅背上,望著握拳的右手。如果能至少看見拳頭前方的話;如果朦朧不清的輪廓能定型的話——
「欸」
「嗯?」
「我跟那家伙……之間,有什么嗎?」
「那家伙……啊啊,是說大智嗎」
「你的什么是指什么?」
「就是平時會做的,比如暗號或招呼之類的事」
雖然我征詢著他們的意見,卻連自己都覺得說法曖昧不清。不意外地,悟跟泰利一臉疑惑地交換視線。。
「就算你說……有沒有什么啊~」
「這樣認真思考,還真想不出來呢」
「……就是啊」
「果然,行不通嗎」
悟順著談話,淡淡說道。我皺著臉作為響應。只有三人的房間,在我們沉默的瞬間就被寂靜填滿。我苦悶地嘆了口氣,泰利就搔著后腦杓說道:
「我也是想幫忙啦……但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理想的情況下,跟大智待在一塊才是最好的快捷方式吧」
「…………」
「啊~……不過現在也還沒回去吧」
「住在那家伙那里嗎……梓馬的」
兩人份的視線刺得我好痛。我是知道他們沒有責備我的意思啦。但我在懷疑身穿從梓馬那借來的衣服的自己,是不是看著就滑稽至極。
取回記憶的話,就該坦然面對那只黑狗。這我不用想都知道。位于心靈空洞身處的,毫無疑問就是那家伙。然而就算我心里清楚,卻依然有種在看著幻覺的感覺。
恐怕,必須靠自己抵達才行吧。不能看其他人給的地圖;不能憑借提供的燈光;哪怕必須徒手攀爬,也只能靠自己。
……明明心里是明白這點的。現在卻還連那家伙的臉都看不見。
――「小善!」 ?。ㄋ氖挘?/p>
那天被我撥開的溫暖,卻還如此鮮明地附著在身上。
「回去吧……道理上是該這樣告訴你吧」
「也是啊,身為朋友」
兩人份的視線,再度刺了過來。我雖然因為朋友一詞而破顏一笑,心情卻馬上又被憂慮覆蓋。
「……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因為嘛,我害你們操這么多心……也是事實啊」
「這點彼此彼此吧」
「就是就是。去年是我們嘛」
去年。就算他沒提到,我也對那件事記憶猶新——現在眼前和睦相處的這兩人,跨越了至關重要的選擇。雖然整件事的盤根末節(jié)到現在還是不太明了就是了。
「……確實,那時實在太慘了。你們兩個還不約而同地跑來我家里住」
「啊~,對啊對啊。早上還嚇到了喝著咖啡的善人」
「啊啊。然后大智感覺會一直睡到中午,于是善人就跑去叫他……」
「…………」
――「小……善」 ?。ǘ挘?/p>
「……善人,你怎么了?」
「啊……沒、沒什么」
腦中一瞬間掠過了柔和的聲音。感覺令人懷念,且聽過了無數遍??峙戮褪悄羌一锏穆曇?,但還是一樣連個證據的影子都沒看見。
「去年的話……那個吧,去了海邊吧」
「啊~,對欸。睦樹跟游星也在,善人還穿著很土的泳裝」
「要你管,那時候我就沒件正經泳裝嘛」
「話說啊~,這都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嗎。時間過得真快」
「我記得是大智提出的吧。然后就安排行程……」
「…………」
――「想去海邊」 ?。ǘ脑挘?/p>
――「我們中學以來就沒去過了耶」 ?。ǘ脑挘?/p>
果然,又聽到了。雖然聽得到,卻看不見。在這只能觸及碎片、虛無縹緲的世界,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掌握全貌的。只有一件事很清楚——治不好的內心悸動,會永遠不停地騷動下去。
「還想再上哪去玩玩啊。沒錢就是了」
「明年有畢論跟就職活動,也是時候要收心了」
「嗚呃。你別這樣說嘛,悟。光是做研究就已經不得了了說」
「明天也有吧,報告」
「說起報告啊~,最近都沒看到人吧,水地他」
泰利把雙手伸到腦后打直,說出那只次文化兔的名字。我們應聲把目光望向那家伙的座位。自然,空空如也。
「上周的研討缺席了吧」
「他跟我是上同一堂課的,但也沒來」
「……也沒什么好在意的吧。無非就是感冒之類的」
我雖然嘴上興趣缺缺地說道,內心卻播映著跟梓馬目擊的那場面、躲在景觀植物后方偷聽到的迫切語氣?,F在想來,水地沒來研究室,莫約就是從那時期開始的。
「嘛,現在也不是在意別人的場合了吧」
「……對了。泰利,差不多該」
悟確認手表上的時間,拍了拍泰利肩膀便起身。好像是到下堂課的時間了。我以像在觀望高處事物的感覺,望著忙著收拾東西的兩人。
「善人你下堂沒課吧?」
「嗯啊。因為有上暑修,這課就免上了」
「呿,要不是我連夏天都要打工,就也」
「好啦,快走吧」
鐵門關上的聲音隨著他們的道別聲響起。不出幾秒,微光所照的研究室里,就只剩數臺播放著廉價屏幕保護程序的計算機,以及我一個人的氣息了。
「…………」
寧靜突然籠罩全身。嚴格來說,聽得見外頭傳來的各種人事物的聲音,因此也不算完全無聲就是了。但些許的雜音,對蘊含著不安的鼓膜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小善」 ?。ㄌ3霈F了看不出是哪一話)
才一松懈,就響起了那家伙的聲音。彷佛是倏忽即逝的耳鳴,卻又像是耳濡目染的日常聲響似的,感覺很不可思議。
開心與悲哀。這些一擁而上的感情,讓我十分心煩意亂。就連現在我都感到坐立難安。
不明白,卻能懂。
雖然明白,卻又不懂。
這些曖昧不明的感觸,不斷惡作劇似地在后方紛擾著我。我也只能再度看向握著虛空的拳頭。
反復觀看的電影最終幕——身心俱疲的兩位主角,在好不容易收拾完事態(tài)后,破顏而笑互相碰拳。
不管看了幾次,總是會特別注目那個畫面,果然是因為記憶一角里那個很蠢的拳頭的關系嗎。因為崇拜電影的一幕,于是就模仿他們,簡直就像小學生似的。
「…………」
我伸直手臂,握拳擋住照進室內的光。這個拳頭的前方,肯定,就是那家伙。是明石善人很熟悉,卻又完全不記得的……那個家伙。
――「赤木、大智」 ?。ㄈ逶挘?/p>
我回想起那天在醫(yī)院被他告知名字的事。本該是初次聽見的名字,卻不知怎么地讓全身發(fā)熱;胸口無法自拔地苦悶;比起頭上的瘀傷,這才是個不得了的裂傷。
跟那家伙共度的時光中,這份沖動也不見消停。莫名其妙到得連自己都無言以對了。沒想到以被自己忘了的存在為對象,居然會如此令人難以面對。
――「我們兩個,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啊」 ?。ㄋ氖挘?/p>
……也對啊。大概正因如此,才感到備受打擊吧——即便沒了記憶,卻被本來一直努力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家伙,說出了那種話。
不過,以我的感情程度,是沒辦法束縛住那家伙的。首先,能束縛住那家伙的羈絆,現在的我心里就沒有。拜此所賜,只能單方面地宣泄出氣。
就算要回去,也沒有臉對得起他。放任感情切斷關系;在各種方面都出爾反爾;讓他擔心這擔心那;還連他本人的事都想不起來。這種狼狽樣,哪有說出「對不起」一言的權利呢。
我感覺,自己以前也有像這樣煩惱個不停的經驗。在一片空白的世界中忘我狂奔,不知不覺間跑到了積著雪的淡白巷子——還因為對方沒追著背影跑來而格外火大的夜晚。
「…………」
……是為什么,才沒有追來的呢?我――恐怕對那只黑狗――有著什么期待吧。覺得「哪怕自己再怎么無可救藥……如果是那家伙的話,肯定會的」。
我摸了摸縮成一團的背。我八成,現在也還沒能舍棄那份期待吧。「隨時都可能把門打開,跑到我身邊笑著說『沒問題的』之類的」――
――「喀嚓」一聲,門把轉動的聲音響起。是略顯粗魯而猛烈的聲音。該不會,難道說。我懷著一片薄冰般的期待,在那人進入房間的時候回頭。
「…………」
「咋啦?」
出現在那的,是以被頭巾遮擋住的略腫雙眼盯著我看的、討人厭的兔子。

水地久違地現身后十幾分鐘內,我們完全沒有交談,盯著自己的計算機屏幕。唯獨兔子喀嚓喀嚓敲打鍵盤的聲音,劃過略顯緊張的空氣。
「…………」
「…………」
與默默作業(yè)的對方相比,我這邊則毫無進展。最重要的是,水地哭腫的眼角讓我在意得不得了。更何況還是在親耳聽見了白虎學長的那件事之后。
話雖如此,我也沒法出聲向他搭話。說到底我跟他就不是會聊八卦的關系,隨便跟他聊天真不知道會被他當有什么毛病。
我左思右想,時不時瞄著兔子幾眼。再怎么好奇,我終究也只是閑著沒事湊熱鬧罷了吧。還是說,我對他的臉色感到同情了嗎?
……不行,差不多該集中注意力了。就在我這么想著,伸了個懶腰時,卻與突然移動視線的水地四目相交。在瞬間的沉默后,兔子嘆了口氣。
「你是在瞅個啥呀,害人分心得要死」
「啊……沒有啦」
「既然這么在意,就問呀。直接問俺」
「問什么?」
「少裝蒜啦」
水地起身走了過來,有氣無力地拉起頭帶邊邊,露骨地皺著臉。逆光之中,都能看到他的雙眼充血。他狠狠哭過這點,光從眼角立起的毛發(fā)都能得知。
「你很在意吧?」
「這……個嘛,算是吧」
被水地不悅地瞪著,我尷尬地連忙別過目光。他會生氣是很正當的,無論是誰都會討厭被人盯著看。
「抱、抱歉啦……」
「…………」
「只是那啥,你那臉色會讓人不禁在意起來……」
「唉」
兔子以明顯不耐煩的態(tài)度回到座位上。他摘下頭帶,折好放在桌上,用手拄著臉擋住表情。
「你沒有吧」
「誒?」
「想見喜歡的人想得不得了……沒有過吧」
「…………」
我回答不出來。雖然也有疑問為什么要問我這種事的原因,但更多是因為他的語氣太咄咄逼人了。這個話題的終點,恐怕就是水地表情背后隱藏的真相,令人猜忌應該給出否定的回答。
「嘛,這你是一輩子都不會懂的吧」
「就算你這么說……」
「你不可能懂的?;畹眠@么馬虎,還一臉幸福的表情」
「馬虎……你這到底是在說什么啊」
「大智」
忽然感覺心臟被握住了。為什么,會提到那家伙的名字?
「愛上有著摰緣的摯友,還跟他同居咧。真是笑死人了」
「…………」
「俺可是為能不能見到面而患喜患懮的,一旁的你卻……」
黯淡的雙眸瞪著這邊,令我不禁全身緊張。雖然從前就被他瞪過無數次,但這是前所未有過的冰冷視線。即便如此,他以那種表情脫口而出的話語,仍不免令我意外:
「……跟人比較然后又會嫉妒啥的,真是煩死了」
「嫉妒……」
「這種凄慘的感情,你怎么可能會懂」
「不至于說凄慘吧」
「吵死了。這種沉重得讓人身心俱疲、氣量狹小的感情,肯定就是凄慘哪」
水地語氣強硬地反駁。那天兔子與白虎爭執(zhí)的畫面越來越鮮明,漸漸在心海掀起了波瀾。但我還是想方設法搜索能補救的說法。
「不過」
「干啥?」
「該、該說這也不是件壞事嗎……唔」
「……嘿」
水地小小笑了一聲,再度直面我。我頓時迎來一陣輕微的暈眩感。彷佛是在面對那只狼一般的氛圍,撼動著大地。
「是在同情俺嗎,你?」
「啊……」
我的情感被他精準看透,停下了思考。照進室內的光減弱了,水地的樣貌隨著房間一同暗沉。
「你的眼神就是這么說的」
「…………」
被他這么淡然一說,我也只能乖乖閉嘴。接踵而來的沉默卻讓氣氛更加尷尬,令我不禁卷起尾巴。果然說錯話了。他在這方面的感性真的敏銳。見我無言以對,水地就繼續(xù)說下去:
「果然活在純凈世界的人,說的話就是不一樣哪」
「純凈世界……?」
――「小善人你就這樣一~直保持純凈就好了」 (四十三話)
我想起了之前被說過的臺詞。雖然那時沒能理解梓馬口中的「純凈」就是了。我尋思這跟水地焦躁的理由,意思上是否相近。
「……真蠢。是誰不好就偏偏被你同情」
「我……那啥,沒有那個意思」
「你可閉嘴吧。明明連俺這邊陰暗粗俗的糾葛一點都不懂」
「你說我一點都不懂的……是指什么?」
「……唉」
陰暗之中,他的冷眼變得空洞。暴露在那望著飛舞于虛空中的塵埃的眼神下,我連胡子末梢都能感到寒意。兔子終于微微出聲時,周圍已經安靜透了。
「抱著想要被愛、想被滿足之類的可悲想法」
「…………」
「一邊碰壁就換個能嘗到甜頭的。還跟沒啥興趣的人都做了」
「水地……」
「最后總算是遇見個人模人樣的……但還是有哪里不對」
他語氣淡然,卻又切實。
「總而言之……就是想被人需要啦」
流淌而出的話語,飄灑于空中。
「就算知道不該勉強、嘴上嫌棄很蠢,也不想放棄自己」
然后遁入光中,連細微的影子都不復存在。
「但是哪,卻又討厭抱著不切實際期待的自己」
期待——以這個詞語的出現為契機,先前的思考又復蘇了過來。忘了一切的后背忽然一陣刺痛,一下就滲透到了胸口內側。
「……已經累了啊,這種、這種放不下心的戀愛」
感覺就快滲透到脖子附近時,水地笑了一聲,表情還帶有幾分豁達。
「也是,干脆……全都忘了還能落得輕松呢」
「…………」
「把辛苦全都拋諸腦后,純凈下來的話,那才……最幸福了吧」
看見說著大道理的兔子那混濁的目光,我窘迫到喉頭的窒息感全數涌出。因為我所過的生活跟水地所說的不同,自然是明白自己不會懂得那份煎熬感,但——
「真是蠢死了。為啥俺要跟你談這種……」
「說什么忘了才是幸福,那才叫蠢吧」
「……哈啊?」
擺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識地使上了力。對于處境不同的對象說這種話,也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即便如此——
「會什么都……什么都不留喔」
「這俺當然知道啊」
「對某人的思念也好、思念的內容也好、甚至連思念的是誰都」
「就說了……」
「……全都會消失不見的啊」
「…………」
「填滿心中的感情,突然就都沒了」
——即便如此,話語仍是溢滿而出。
「那也沒有關系……你難道真的這么想嗎?」
「你……」
我擦拭溢出眼角的淚,緩緩吐了口氣。剛才冷靜不下來。應該說,沒法保持冷靜。忘得空空如也很幸福一言,我怎么都無法接受。
「你干啥突然發(fā)這么大火啊」
「…………」
「你還真好啊。想說啥就說啥的」
「……反正你又會罵我啥都不知道就瞎說吧」
「沒。只是覺得……你們那樣看起來很快活而已」
嗤之以鼻挖苦我后,水地把手移到鍵盤上。看來是要回歸作業(yè)了。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靠過去盯著他的側臉看。
「…………」
「…………」
盡管被我盯著一陣子,兔子卻紋風不動。這是代表他已經沒話好說了是吧。也沒有要搭理我的跡象。
啊啊,真是的,這家伙就是這點討人厭。自己在那邊把感情牌全打光,等到我響應的時候卻又馬上回復冷淡。我決定釋放這沸騰不休的煩躁感:
「……快活是礙到你了不成?」
我看著他懶洋洋地抬起的深鎖眉頭,繼續(xù)說下去:
「喜歡上人,不是就該快活點嗎」
「…………」
回過神來,房間整體在傾斜的太陽影響下,被柔和的光所籠罩。被那光照到的兔子,一瞬間立起了耳朵后,又馬上瞇起眼睛游移釋憲。獨留計算機待機的機械音吵個不停。
「……你就狂吧」
水地遲疑地撂下這句話,戴好頭巾收拾東西后就走人了。我胸懷再度造訪的寂靜回到座位,頓時感覺全身脫力。于是就這樣靠在椅背上。
?……總覺得好累啊。明明感覺過了這么久,一看時間才發(fā)現,從水地來了又走甚至都沒到一小時。是因為談的話題太細膩的關系嗎。
真不可思議。雖然時間不長,但真沒想到會有跟那個水地談論這種話題的一天。而且還難得雙方都咬牙切齒大小聲的。
為什么會發(fā)那么大的火呢?為什么會對那家伙產生同情的念頭呢?要說奇妙也是奇妙,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倒也默默浮現出來了。
――「小善」 ?。ㄌ3霈F了看不出是哪一話)
那家伙的聲音,再次突然響起。即便同是「這邊」的,我跟水地卻仍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純凈的世界,以及粗俗的世界。
話雖如此,也是有跟那只滿目瘡痍的兔子感同身受的理由;有無法把他沉痛的自白看作他人事務的原因。
那肯定就是因為,那殘破不堪的身姿,有可能就是我自己曾經可能走向的未來――
――某種喀噠喀噠的硬質聲音突然傳來,嚇得我從椅子上彈起身子。我全身寒毛直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查找聲源,才發(fā)現是手機震動害桌子奇怪的地方敲到了。
「……哈啊」
害我嚇一跳。我拿起還在震動個不停的手機查看是誰干的好事,屏幕上顯示的名稱便映入眼簾。這次連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你這家伙,為啥要在這種時機打電話來啦。
……我跟水地的差別,大概就是這點了。要不是有那家伙在,我恐怕就只能帶著欲求不滿的思念、稀薄的人際關系還有凄慘的自己,委身于下流的戀愛中彷徨不前了吧。雖然很籠統,但我就是有這種自覺。
對明石善人來說,赤木大智究竟是何等存在——無論有沒有記憶,我都已經無法對此自欺欺人了。我看著手中持續(xù)作響的聯系,重新確認自己心中感情的真面目。
我,喜歡那家伙。
以前的我想必也,喜歡那家伙。
「…………」
我將顫抖著的拇指移到屏幕正上方。既有思念,也有言語。然而,能夠坦然面對的力量,尚且欠缺。明明對方都出奇地打了過來,卻怎么也沒能做好按下接聽按鈕的心里準備。
「……大智」
我呢喃出那家伙的名字。同時在這一瞬間,勉強把力量注入手指。我觸碰了屏幕中間的按鈕――
「――Hello,boy」
「喔哇」
但被人從背后叫道,尾巴打直成一字形地轉過身,在那的是――
「抱歉啊,能稍微幫我個忙嗎?」
「咦……哎?」
看到都要倒背如流的電影主演之一,掛著令人眩目的冷酷笑容的杜賓犬本尊。

「有勞啦boy,還讓你陪著我逃跑」
「…………」
面對從正上方傳來的朝氣音色,我仍無法隱藏自己的困惑。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種狀況?神明大人還是照常喜歡對我惡作劇啊。
走在人跡罕至的走廊上,我往后頭瞥了一眼。盡管他的變裝到了戴著帽子跟墨鏡的程度,但散發(fā)出來的氣質果然非同凡響。為什么我會成為這種等級高得夸張的電影明星的向導???冷汗都快流光了。
「呀咧呀咧。我明明只是來看恩師的說,這明星還真不好當哪」
他故作夸張地感嘆著「真是服了」,接著又詢問我「你不這么認為嗎?」之類的話。說實在我是無暇附和他了。這人真的清楚明星這詞的意義嗎。
雖然我聽得不是很仔細,但統整下走在我身后的杜賓犬所言,就是「來跟照顧過自己的教授打個招呼,但要離開時暴露了真面目,四處逃逸之下偶然逃進了我所在的研究室」的樣子。這展開也太喜劇了吧。令人不禁懷疑這是不是在拍什么電影還是整人節(jié)目了。
「不過嘛,你不是會吵鬧的孩子這點真是萬幸」
「…………」
「欸,該不會,你是不認識我……」
這怎么可能嘛。我內心雖然這樣吐槽,但總不能脫口而出。我能做到的,也只有盡可能選擇人少的道路前進而已了。光是要走路都費盡心力了。
話說回來,這人口中的恩師是指誰呢?他應該不是我們大學出身的,所以是哪個教授去海外出差時認識的吧。
「說起來,boy,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來到通往大學樹林的后門柱子旁時,停下腳步的杜賓犬隨意一問。我轉頭正巧對上他的目光,便連忙別過視線。在那瞬間看見他脖子上戴著的飾品,發(fā)出的光芒照進了眼簾一角。
「……善人」
雖然沒有告訴他的必要,但我也是有世俗欲望的。被電影明星詢問名字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我可是平安帶他走出來了,只是告訴他個名字不過份吧。
「善……?」
不知道是否沒聽清,杜賓犬摘下太陽眼鏡,睜大雙眼。盯著我看的眼眸,意想不到地有孩子氣,更加奪人注目了。
「這樣啊,你就是……」
「誒……?」
「……哈哈,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Twist of fate嗎」
「那、那個……」
「你有個搭檔對吧」
「咦?」
杜賓犬不顧我的困惑,脫下帽子走了過來。近到了伸手可及的范圍時,他緩緩伸出手臂,在我眼前握拳。誒,這不是。
「你知道這個嗎?我在粉絲服務時還挺常做的」
「…………」
「當成是帶路的回禮可能有點廉價吧。不過你的搭檔好像是我的粉絲嘛」
伸出的手臂、握住的拳頭,還有——搭檔。綜合這些突如其來的提示內容,我腦中浮現了唯一一號人物。
「嘛,就當成是個禮物吧」
「…………」
力量靜靜集中于手上。反復觀看的電影最終幕。掛在記憶霧海上的橋的對岸。我像被引導般舉起手臂,注目等待中的那個拳頭,以拳相碰。
手到臂、臂到肩;肩到頭。視線被血液循環(huán)拉去。而我雙眼捕捉到的目的地,乃是――
「……唔」
――換毛期遲緩的,那張黑毛呆臉。
剎那之間,熾熱鮮明的泡沫有如雪崩般傾瀉。血液沸騰起來;悸動愈發(fā)猛烈。頭部的傷宛若灼燒般刺痛,令意識蒙眬;彷佛要吃盡腦髓的沖動巡回全身,難以站穩(wěn)。
「大……」
我連忙想呼喚那個名字,卻語不成聲。我被驚慌失措的杜賓犬用手臂撐著,慢慢沉入意識之淵,回想起昔日某天的傍晚。
――「希望小善你,能陪伴在我的日常生活中」 ?。ㄊ咴挘?/p>
……好像有誰這么說過:
感覺就像是,從漫長的隧道中走了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