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夜宴

? ? ? ?燈火通明的宴會大廳里，葉沖端著一杯香檳酒，站在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里。他冷眼看著眼前的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臉的冷若冰霜勸退了所有妄圖靠近他的女孩子。

? ? ? ?葉沖內(nèi)心煩悶至極，佐藤那老東西非要他來參加這個什么南鐵香島分社代理社長的歡迎晚宴，南鐵的新社長上任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雖然軍方與南鐵會有情報上的交換與合作，但這些事有專人負責，與自己這個電訊課課長并不會有直接聯(lián)系，真不知道佐藤非要他來干什么。本來他就不喜歡這種場合，尤其上次在晚宴上被人刺殺受傷，更是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陰影，所以他特地找了個借口來得很晚，只想露個面應(yīng)付一下佐藤就回去。

? ? ? ?幾個姑娘在離他不算太遠的地方聊著天，聊天的內(nèi)容一字不落地傳入葉沖的耳朵：

? ? ? ?“你看到了嗎？新來的社長好帥好英?。　?/span>

? ? ? ?“看到了看到了，個子也好高，真是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他剛才對我笑呢，看起來好溫柔的樣子~~~”

? ? ? ? “唉，好羨慕幸子小姐，可以給這么英俊的人做秘書。”

? ? ? ?一群花癡，葉沖不屑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日本男人大多腿短身子長，能有多帥？帥得過我嗎？帥得過小莊嗎？這要來的是小莊，你們一個個不得瘋過去？切——

? ? ? ?想到小莊，葉沖不禁惆悵，他來香港之前，小莊曾說過清泉會把他也送過來，然而這都大半年了，還沒有消息，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上海怎么樣？徐叔犧牲了，他一定也很難過吧。葉沖又想起一個月之前從救護車上把他救下去的人，那個消失在霧氣中的背影隱隱約約很像小莊，但他當時又累又痛神志都不太清醒，一定是看錯了，小莊不可能到了香港卻不跟他聯(lián)系。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來……

? ? ? ?葉沖越想越難受，他決定去找佐藤大藏打個招呼，然后早點回家睡覺去算了。

? ? ? ?旁邊那幾個女孩子卻突然騷動起來，小聲而興奮地叫著：“啊啊??！他走過來了，他走過來了！”

? ? ? ? 什么玩意兒走過來了？葉沖疑惑，然后他耳朵里聽到一聲“葉沖”。

? ? ? ? ——？？這聲音……葉沖騷了騷耳朵，我這是太想小莊了，想得都出現(xiàn)幻聽了嗎？

? ? ? ?“沖——”

? ? ? ?——這幻聽也太真實了吧？葉沖猛地抬頭，只見他天天在心里念著的小莊就站在他眼前。他怔愣片刻，只覺得做夢一樣，他極力克制著，不想把內(nèi)心的激動表露得太明顯，這讓他表情有些許扭曲。

? ? ? ?小莊微笑著，向他張開雙臂，他走過去，輕輕與他相擁，感受到那熟悉的懷抱，他不由得輕輕叫了聲：“哥……”這半年多來的苦累和委屈，在這一瞬間悉數(shù)涌上了心頭，弄得他眼眶發(fā)酸，要不是周圍幾十雙眼睛盯著，他真想鉆小莊懷里好好訴訴苦。——當然只是想想，都這么大的人了，哪能還像小時候那樣動不動往他哥懷里鉆呢。

? ? ? ?短暫地擁抱了一下，葉沖便放開小莊，站直了身子，七分驚喜三份責難地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 ? ? ?“我都來了一個多月了，因為安全問題，上面要求我秘密赴任，不可以聲張，知道的人很少?！毙∏f的回答也有點無奈，然后他輕輕碰了下葉沖之前被擊傷的手臂，“你怎么樣？傷好了沒有？還疼不疼？”

? ? ? ? “早就沒事了，那天救我的果然是你。”葉沖恍然說道，然后一拳懟向小莊胸口，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但與其說是抱怨還不如說是撒嬌，“離那么近你都不叫我，我當時受著傷、流著血，你就把我扔大街上走了，你怎么那么忍心啊?！?/span>

? ? ? ?小莊：“別冤枉我，我可是一直躲在暗處，看著你被人安全帶走了才離開的。咱們離那么近，你都沒認出我，才分開半年，就把我忘了是不是？”

? ? ? ?兩人開著玩笑相互指責，葉沖那隱藏了大半年的孩子心性眼看就被激發(fā)出來，小莊卻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聲：“沖，佐藤大藏?！?/span>

? ? ? ?葉沖會意，一秒收起他那張頑皮的笑臉，換成平日里那副沉穩(wěn)莊重的樣子，但沒有刻意隱藏眼中的喜悅。

? ? ? ?“佐藤將軍?！毙∏f很有禮貌地主動打招呼。

? ? ? ?佐藤大藏向他投去個贊許的眼神，然后轉(zhuǎn)向葉沖說道：“葉沖君，很久沒有見到小莊君了吧？”他笑得一臉和藹可親，甚至有那么一點巴結(jié)的意味，但葉沖他們知道，佐藤的親切態(tài)度完全來自他們背后的清泉上野。

? ? ? ?葉沖乖巧地笑了笑，說道：“將軍，難怪您要我今天一定要來，原來是早就知道?！?/span>

? ? ? ?佐藤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那么，你有沒有感覺到很驚喜？”

? ? ? ? 葉沖但笑不語，默認了。

? ? ? ?小莊的目光落在佐藤身后的一個軍官身上，此人30出頭的樣子，個子挺高，面貌也算英挺，但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陰鶩的感覺，讓人不太舒服。尤其他在來時瞥了葉沖一眼，那眼神頗有敵意。

? ? ? ?發(fā)現(xiàn)小莊在看他，那人堆起個有點敷衍的笑容，主動伸出手，“林少佐，幸會，鄙人……”

? ? ? ?“宮本少佐，久仰大名?！毕啾葘m本倉野，小莊的笑容要真誠友好得多，他一邊與宮本握手，一邊說道：“我這個少佐只是個虛銜，不值一提，宮本君還是叫我林社長吧?！?/span>

? ? ? ?葉沖聞言差點一下子樂出聲，但當著佐藤不好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只好低頭輕咳一聲加以掩飾。南鐵株式會社有軍方背景，其中主要的工作人員都有相應(yīng)的軍銜，但只是調(diào)動不了任何軍事力量的虛銜，相比宮本這個可以調(diào)動幾百號人的香島陸軍司令部行動隊隊長，小莊這個‘少佐’，的確是不值一提；但如果是南鐵香島分社的社長就不一樣了，一手握著日本在香島的商業(yè)命脈，一手把控著整個香島乃至廣東地區(qū)的情報網(wǎng)，其地位可就不是宮本能比的了。雖然他目前還只是代理社長，但誰都知道之前的社長回不來了，不要多久小莊就會正式接任分社長一職。

? ? ? 宮本的臉色頓時陰沉了幾分，原本就虛偽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手上不由得就加了力。

? ? ? ?小莊“嘶”了一聲把手抽出來，輕輕甩了兩下，但笑容依舊，“宮本少佐好大的手勁兒，我一個只會談生意的還真是自愧不如呢?！?/span>

? ? ? ?葉沖心道：只會談生意？小莊你還真是謙虛。

? ? ? ?背地里的小動作，就這么讓人當面給抖落出來，宮本的臉面可謂是掉了一地，佐藤也同時黑了臉。“開個小玩笑，還希望林少佐不要介意?！睂m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 ? ? ?小莊微笑著點了下頭，“當然?！薄斎唤橐?，還是當然不介意，就沒人知道了。

? ? ? ?“哈哈哈哈，我就喜歡看到你們這些出色的年輕人在一起相親相愛，都是帝國的棟梁啊?！弊籼俅笮χ袊@道，同時卻卻瞪了宮本一眼。

? ? ? ?葉沖：你管這叫相親相愛？呵呵。

? ? ? ?佐藤：“葉沖君，你和小莊君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吧，那我和宮本君就先走了?！?/span>

? ? ? ?葉沖和小莊十分客氣地與他告別。小莊看著宮本離去的背影，不由得譏笑了一聲：“睚眥必報啊，叫我一聲林社長有那么委屈嗎？”

? ? ? ?“你手沒事吧？”葉沖關(guān)心地問道。

? ? ? ?小莊覺得他這問題問得好笑：“我又不是紙糊的，能有什么事？而且其實他沒用多大力，我故意的。”

? ? ? ?“你可真缺德，”葉沖輕笑了兩聲，“宮本他一貫瞧不起咱們中國人的，叫你一聲‘林少佐’都算給你面子了，你還拋出個‘林社長’的身份壓了他一頭，他那么小心眼的一個人，能不生氣？不過很少見你主動招惹人的，今天怎么了？”

? ? ? ?小莊：“沒什么，就是看他討厭。”

? ? ? ?葉沖上次在酒會上遇襲，負責安保工作的就是這個宮本，能讓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帶著槍進去，這么大的疏漏，要說他不是故意的，小莊都不信。小莊看了一眼自己微微發(fā)紅的手背，不過只是被他稍微一激，就沉不住氣了，倒也不足為懼。

? ? ? ? “心狠手辣又陰險狡詐，確實很討厭，”葉沖說道，“行了，不說他了，掃興。你趕快去洗個手，最好再拿酒精消消毒?！?/span>

? ? ? ?莊：“？？”

? ? ? ?沖：“被那只蒼蠅握過的手那還能要嗎？快去洗！”

? ? ? ?小莊不禁失笑：“難道還要我把手剁了？你不至于吧？”

? ? ? ?沖：“至于！趕快去！”

? ? ? ?“林先生？”在兩人說笑之際，突然插入了一個有些驚疑的聲音，低沉的男中音，頗為悅耳。

? ? ? ?兩人同時轉(zhuǎn)身，見身邊不遠處站著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年過而立，氣質(zhì)沉穩(wěn)，儀表堂堂。此人葉沖熟悉，池氏船業(yè)的董事長——池誠池大少爺。

? ? ? ?“池先生，”小莊換上他那標準的對公笑容，“池先生還真是姍姍來遲，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您了?！蓖瑫r他揮揮手，讓引路的侍者退下，于是這個僻靜的角落里就只剩下了他們?nèi)齻€人。

? ? ? ?池誠面無表情，但他目光微冷、語氣略帶嘲諷，“沒想到上海一別，三月有余，林先生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林社長，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span>

? ? ? ?“你們認識？”葉沖疑惑。

? ? ? ?小莊解釋道：“三個月前我私下里與池先生做過一筆生意，合作還是蠻愉快的。”

? ? ? ?小莊的目光轉(zhuǎn)向池誠，而池誠只回以一聲冷哼。

? ? ? ?小莊毫不在意池誠這冷淡、甚至有些輕蔑的態(tài)度，繼續(xù)說道：“日后我們還會有很多合作機會，還請池先生多多關(guān)照，當然我也會盡我所能，多多為池先生提供便利。但是，給您個忠告……”

? ? ? ?小莊走近兩步，用只有他們?nèi)齻€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還請池先生好好管教您那位淘氣的未婚妻，滿大街放爆竹，雖然聽著喜慶，但傷了人讓人家找上門就不太好了，畢竟現(xiàn)在香港是在他們的管轄之下。而且……” 小莊雖然依然是臉上帶笑，眼中卻浮現(xiàn)出一絲森冷肅殺之意，“她上一次差點傷了我兄弟，我希望沒有下次?！?/span>

? ? ? ?池誠那張幾乎永遠波瀾不驚的臉瞬間白了兩分，“你這算是威脅？”

? ? ? ? “不，只是個忠告，而且是來自林先生，而不是林社長。”小莊換了個十分輕松的語氣回答道。

? ? ? ?“你們在打什么啞謎？”葉沖疑問。

? ? ? ?滿街放爆竹，傷人……小莊指的應(yīng)該是之前發(fā)生的兩次爆炸案，最近的一次就是襲擊自己乘坐的救護車；比較遠的一次，也就是小莊之前提到的“安全問題”，自從半年前南鐵進駐香島，就把香島商界攪合得烏煙瘴氣，說是公平交易，實則強取豪奪，引起了香島商人們的強烈不滿，于是針對南鐵官員的襲擊時有發(fā)生。兩個多月前發(fā)生一起爆炸案，分社長重傷，司機和助理當場死亡。也因此，使得南鐵香島分社空出了清泉上野需要的、適合小莊的位置。——可池誠的未婚妻是誰？

? ? ? ?池誠與小莊對視了幾秒，他冷靜下來，露出了十分苦惱的表情。之后他說道：“那我還真是應(yīng)該感謝林社長高抬貴手了。”

? ? ? ?“不客氣。”小莊答道，看來他還真是相當緊張他的未婚妻，不過那位大小姐可不太好管。

? ? ? ?想到商場上叱咤風云的池大少爺竟然十分具備“妻管嚴”的潛質(zhì)，小莊對池誠生出幾分同情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淺然一笑。不同于他那公事公辦的標準笑容，他這一笑生動又明艷，抬起眼的瞬間與池誠四目相接，那雙黑琉璃一般眸子更是被水晶吊燈映襯得燦若星河。

? ? ? ?池誠不禁呼吸微滯，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便脫口而出。此言一出，頓時連池誠自己都傻眼了，雖說美可以不分男女，但說話不能不分對象。面對小莊那一臉的驚疑錯愕，池誠尷尬得汗都下來了。

? ? ? ? “呵呵，池先生可真會遣詞用句。”小莊笑聲微冷，語氣雖也平常，但是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悅。

? ? ? ?池誠掩面，自己這話說的，要不是他平日里舉止行事尚算君子，別人都得以為他是在調(diào)戲林小莊了。他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只是口誤？可自己又不是沒讀過書，這種口誤可能嗎？林小莊他能信嗎？連他自己都不信?！盍?0多年，池誠就從來沒這么凌亂過，最后他一咬牙，說了聲“告辭”，匆匆忙遁了。

? ? ? ? “不是，有他這么說話的嗎？”看著池誠離去的背影，小莊嘴角有點抽搐。

? ? ? ?“他……”葉沖已經(jīng)很努力地將嘴唇抿在一起了，卻仍然止不住嘴角上揚的趨勢，兩只眼睛更是彎成了兩個小月牙，最終他到底是沒能忍住，“噗——”地一聲之后爆發(fā)出一串大笑。

? ? ? ?小莊看著笑得直不起腰的葉沖，臉色漸漸陰沉，“有那么好笑嗎？”

? ? ? ?葉沖看了小莊一眼，想給他哥留點面子，然而卻以失敗告終，他的笑聲只停頓了0.1秒。

? ? ? ?小莊：“葉沖，你差不多得了啊?！?/span>

? ? ? ?葉沖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地平復(fù)了自己的情緒，他直起身子，看看小莊那面沉似水的臉，心道：池少爺你這回還真是唐突佳人了，不過你放心，小莊很大度的，應(yīng)該不會報復(fù)你。

? ? ? ?然后他試圖避重就輕：“池誠這個人，還是比較有氣節(jié)的，雖然被迫成了‘中日親善大使’，但一直也是不卑不亢，態(tài)度冷淡。他曾經(jīng)也對我說過，雖然我也是個青年才俊，但他并不想與我相交，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 ? ? ? “青年才?。俊毙∏f的目光緩緩地橫過來，“憑什么你是青年才俊，我就成了……我能力不行嗎？”

? ? ? ?葉沖掩面嘆息，重沒避開、輕沒就了，還一不小心直擊雷點……“我想他是想夸你長得好?！?/span>

? ? ? ?“有這么夸男人的嗎？”小莊幽幽說道，“玉樹臨風、風光霽月、龍章鳳姿、豐神俊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那么多詞他不用，他非用那個？他故意羞辱我吧？”

? ? ? ?“不會不會，池誠他不是那種人，”葉沖趕緊幫池誠開脫，同時感慨：哥你夸自己的詞還真多，要不要這么自戀？——“我想……他可能跟我一樣，成語學(xué)得不太好?！?/span>

? ? ? ? “會嗎？”小莊狐疑。

? ? ? ? “會，”葉沖篤定，“我記得他也是年紀不大就出國留洋去了，傳統(tǒng)文化學(xué)得不好情有可原。哥，你相信我，池誠那個人其實不錯，是個正人君子?！?/span>

? ? ? ?“行吧，我就當是這樣吧?！毙∏f勉強接受，隨后他看了眼時間，“時候不早了，這鬧心的酒會也差不多該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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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二天，池誠收到一份來自林小莊的禮物，——一本《中華成語故事大全》，孩子讀的、有插圖的那種。

? ? ? ?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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