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稚其實不清楚他多少歲。但聽他這么一說，再聯(lián)想起桑延的年齡，她繃著張臉，不悅道：“你是挺老的。”
　　
　　“……”
　　
　　你是挺老的。
　　
　　挺老。
　　
　　老。
　　
　　盡管段嘉許并不太在意年齡，但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心口處被戳了一刀。
　　
　　剛滿二十歲就被冠上了“老”這個標簽，段嘉許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慢慢地吐了口氣，一字一頓地問：“我老？”
　　
　　桑稚又點頭：“你老?！?br>　　
　　“……”
　　
　　沉默幾秒。
　　
　　“小孩，你覺得我老，”段嘉許直勾勾地盯著她，大概是覺得太過荒誕無稽，無言到直樂，“那你怎么不喊我叔叔？”
　　
　　“哦?！鄙Ｖ伤伎剂艘环?，覺得有點道理，立刻改口，“叔叔。”
　　
　　“……”
　　
　　小姑娘的眼睛圓而大，清澈又干凈，沒沾染半點雜質(zhì)，說話時認認真真的，仿佛說出來的字字句句，都是發(fā)自肺腑。
　　
　　用最純真的表情，在人的傷上補刀。
　　
　　旁邊的陳明旭在此時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給段嘉許裝了杯水，有些尷尬地說：“抱歉，你先坐一會兒。我喝太多水了，先去一趟廁所?！?br>　　
　　段嘉許調(diào)整了下情緒，回頭應(yīng)道：“好的?！?br>　　
　　也許是閑得發(fā)慌，等陳明旭走后，段嘉許撇過頭，再度跟桑稚計較起剛剛的事情：“你知道如果你這么喊我，你哥也得這么喊我不？”
　　
　　桑稚誠實答：“不知道?！?br>　　
　　段嘉許：“所以喊哥哥還是叔叔?！?br>　　
　　桑稚想了想，勉強道：“那還是喊哥哥吧?！?br>　　
　　段嘉許的眉目舒展開來，悠悠地說：“還挺護著你哥啊?！?br>　　
　　“什么護著?！鄙Ｖ蓻]明白他的話，“我干嘛護著他，他老欺負我。我只是不想讓他喊你叔叔?！?br>　　
　　“為什么？”
　　
　　“他看起來比你老?！?br>　　
　　“……”
　　
　　沒想到得來的會是這樣一個回答，段嘉許神情一愣，忽地笑出聲，而后忍著笑重復(fù)了一遍：“桑延看起來比我老？”
　　
　　桑稚：“對啊?！?br>　　
　　盡管是在“老”之中的較量取得了勝利。
　　
　　段嘉許的心情依舊大好。他輕咳了下，故作謙虛地問：“小孩，你怎么看出的他比我老？”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我覺得差不多啊。”
　　
　　桑稚的目光在他臉上打量，很快又垂下，溫吞地說著：“那還是有點差距的。”
　　
　　“……”
　　
　　下一秒，有個女人敲了敲辦公室開著的門，目光朝這邊看，模樣有些靦腆：“您好，請問傅正初的班主任是在這嗎？”
　　
　　張老師也連忙站起：“對！您是正初的姐姐吧？”
　　
　　女人抿著唇笑，走了進來：“對的。”
　　
　　站了半天的傅正初忍不住抱怨：“姐，你怎么才來啊?！?br>　　
　　桑稚順勢看過去。
　　
　　女人的眉眼輪廓和傅正初有幾分相似，穿著一襲白裙，學(xué)生氣十足。她化了淡妝，唇色淺淺的，面容秀麗而出彩。她小聲跟傅正初解釋：“我一下課就過來了，有點遠?！?br>　　
　　說完，女人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段嘉許，目光定了兩秒，很快就挪開，說話的語氣似乎更緊張了些：“抱歉，張老師，讓您等久了吧?！?br>　　
　　張老師擺擺手：“沒事兒，也麻煩您專門跑一趟了?！?br>　　
　　因為桑稚剛剛的話，段嘉許笑了半天。此時他的嘴角還上揚著，目光沒挪過位，盯著桑稚看：“你老師什么時候回來？”
　　
　　桑稚收回視線：“應(yīng)該快了?！?br>　　
　　“小桑稚，哥哥有點無聊。”段嘉許百無聊賴地逗她玩，“你來給哥哥說點好聽的話解解悶？”
　　
　　桑稚狐疑地看他：“說什么。”
　　
　　“就說，”段嘉許想也不想，“嘉許哥哥世界第一帥?！?br>　　
　　“我又不是復(fù)讀機?！鄙Ｖ刹粯芬?。
　　
　　“就讓你夸夸我?！倍渭卧S說，“沒把你當復(fù)讀機?！?br>　　
　　桑稚拒絕：“我不要?！?br>　　
　　段嘉許倒也不生氣，拖著嗓音，調(diào)侃道：“小氣鬼。”
　　
　　這個時候，去廁所的陳明旭總算回來了。他坐到位置上，笑呵呵地說著：“抱歉啊，肚子突然有點不舒服?！?br>　　
　　段嘉許：“沒事兒，不著急?！?br>　　
　　隨后，他把桌上那杯沒喝過的水推到桑稚的面前，問道：“渴不渴？”
　　
　　“小氣鬼”沒搭腔。
　　
　　段嘉許用指節(jié)在杯子旁敲了兩下：“喝水?！?br>　　
　　之后便看向陳明旭，認真地聽他說話。
　　
　　桑稚這才拿起了水杯，默默地喝了一口?？粗帐幨幍淖烂妫约跋肫鹚^來之后就沒喝過水的事情，她站在原地，掙扎了一下，最后還是走到飲水機旁給他裝了杯水。
　　
　　-
　　
　　桑稚最煩陳明旭的一點就是，他每次叫家長，說的內(nèi)容都是一模一樣的。桑稚聽過好幾次，覺得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這么一瞧，陳明旭倒還真挺像他們剛剛所說的“復(fù)讀機”。
　　
　　她無聊地想打哈欠，思緒漸漸神游。

突然注意到，隔壁的氣氛居然還挺和諧，不像她這邊這樣，只聽陳明旭不斷地在告狀。
　　
　　桑稚仔細聽了聽。
　　
　　張老師突然笑了起來：“正初這個孩子就是成績差，但別的都挺好的。這次也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情，才把您叫過來。是他昨天突然沖進辦公室里，大喊著他要叫家長過來，還把我嚇了一跳呢。”
　　
　　“……”
　　
　　這話一出，傅正初立刻看向桑稚。
　　
　　兩人的視線對上。
　　
　　——沉默。
　　
　　沒想到她會聽到，傅正初的神色變了，模樣窘迫到了極致，像是下一刻就要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桑稚顯然覺得匪夷所思，沉默著用手指點了兩下太陽穴。
　　
　　無聲地詢問：你是不是這里有點問題。
　　
　　哪有人還主動要求叫家長的？
　　
　　傅正初強裝冷靜，用口型說了句“改天跟你解釋”，而后別開視線。
　　
　　他的頭一轉(zhuǎn)，桑稚恰好注意到，傅正初的姐姐往她這邊瞥了一眼，看的卻不是她。
　　
　　桑稚順著她的目光看。
　　
　　果然是在看段嘉許。
　　
　　本以為只是意外。但后來，桑稚看到她三番兩次地看過來。
　　
　　不知是不經(jīng)意，還是什么別的理由。
　　
　　桑稚垂下眼，拳頭慢慢收緊，而后不動聲色地挪了一下位置，擋住了女人的目光。
　　
　　
　　
　　這談話持續(xù)了大概四十分鐘的時間。
　　
　　陳明旭告完狀，喝了口水：“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其實我也不太想總麻煩你們過來一趟，但桑稚這孩子真的讓我頭疼。我讓她起來回答問題，她還問我是不是不會，說我叫她起來是不是要她教我，還說什么不能搶我的飯碗。這弄得別的孩子都沒心思上課了?！?br>　　
　　段嘉許頓了下，側(cè)頭掃了桑稚一眼：“還有這事？”
　　
　　桑稚立刻低頭，裝作在反省。
　　
　　陳明旭點頭：“我之前也跟你母親溝通過好幾次，耽誤了你們不少時間，但也是為了這孩子好。桑稚很聰明，好好學(xué)習(xí)的話，以后肯定能考上一中的。你回去也多監(jiān)督監(jiān)督?！?br>　　
　　“好?！倍渭卧S說，“我回去會好好管教她的。”
　　
　　兩人出了辦公室。
　　
　　事情比意想中的順利，陳明旭沒有任何的懷疑，落在桑稚胸口的大石也隨之落下。她看向段嘉許，表情里多了些親近：“謝謝哥哥?！?br>　　
　　段嘉許嗯了聲：“回家了？”
　　
　　“對啊。”桑稚眨眨眼，因為他幫自己解決了問題，此時語氣里還帶了幾分討好，“不然還要做什么？”
　　
　　“我這不是，”段嘉許的聲音停了下，慢條斯理地提醒，“還沒開始管教你嗎?！?br>　　
　　“……”
　　
　　這話像當頭的一盆涼水潑到桑稚的身上，她的愉快一下子就沒了大半，不太情愿地憋出了句：“你也要對我嘮叨？”
　　
　　“走吧?！倍渭卧S不置可否，“哥哥送你回家?！?br>　　
　　他沒有回答，桑稚便以為他說的那句話只是玩笑，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很快，段嘉許又接著說：“路上慢慢嘮叨?！?br>　　
　　桑稚：“……”
　　
　　兩人一左一右地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他倒是給她緩沖的時間，在校內(nèi)也沒繼續(xù)說這些事情。桑稚提心吊膽地捏著書包帶，忍不住說：“我哥幫我去見老師，之后都不會再教訓(xùn)我的?！?br>　　
　　段嘉許：“真的？”
　　
　　桑稚：“當然是真的！”
　　
　　段嘉許盯著她，像是在分辨她這話的真?zhèn)?，而后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我問問?！?br>　　
　　“……”
　　
　　“等等！”桑稚嚇一跳，蹦跶著去搶他的手機，“你去問的話，我哥不就知道了嗎！他知道了，就代表全世界都知道了！那你今天就白來了！”
　　
　　“哥哥這不是得問一下?！倍渭卧S像逗貓一樣，手舉上又舉下，就是不讓她拿到，“大老遠跑過來的，如果還被你這小孩騙，那哥哥多可憐啊?！?br>　　
　　在這個時候，身后有個女聲打斷了他們兩個的互動。這聲音細軟，小的幾乎聽不見，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你、你好！”
　　
　　兩人下意識回了頭。
　　
　　是傅正初的姐姐。此時就她一人站在原地，傅正初不知道去哪了。
　　
　　女人的個子不算高，身材細瘦。五官小巧秀氣，臉蛋紅撲撲的。她看著段嘉許，慌亂地把手機從口袋里拿出來：“能給個聯(lián)系方式嗎？”
　　
　　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段嘉許看向她，沒有說話。
　　
　　這像是無聲的拒絕。
　　
　　女人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尷尬和不自在。
　　
　　桑稚的眼珠子骨碌碌的，在他們兩個身上打轉(zhuǎn)，也看不透段嘉許的意思。沒等他回應(yīng)，她突然仰起頭，語出驚人道：“姐姐，我哥有二十九個女朋友。”
　　
　　段嘉許的眉心一跳，垂頭看她。
　　
　　“你不用緊張，他應(yīng)該會給你的?！鄙Ｖ蓻]敢看段嘉許，模樣真誠又開朗，“他一天換一個，這個月還缺一個，估計就是你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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