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野之中，冬雪在前日剛剛開化。這個時候的花會這樣開嗎；他漫步於那層風(fēng)光之中。

百花含著她們的蕊，嬌嫩欲滴的樣子教人沉醉。忽有幾隻飛鳥從林子那頭竄出，對著夕陽念著它們的言語，尋著它們要找的東西。溪水流過，寂靜無聲。在冬日中藏了數(shù)月的枯葉，已然煥發(fā)出碧綠的身姿，正裹著春風(fēng)，爬上蒼穹，捎櫻枝也抹上幾點淡紅。道的盡頭是一片湖。奇特的湖，就算入冬也很難見白，好似不懼嚴寒。湖水源自不遠處的瀑布，從小懸崖那流下。崖壁不高，十來丈，湖面往日同天空一樣湛藍。時值雲(yún)衢踱過，天地一色，鏡水空雲(yún)，漣漪泛泛，迷離著分不清天地孰與。春風(fēng)颯爽，對付那些花葉草木也很有一套。她會如慈母般輕柔地托起她們的身子，然後沉入深默的夢鄉(xiāng)之中，讓閒人也得以一品春日的香馥。

遠處，陽映射出無數(shù)道霞光，暈染了一大捲兒白色的雲(yún)。天火紅著，燃起一片花海，漫上山頭，鮮爽奪目，邁著妖豔的步伐，在陽光照曜下閃爍著。天邊飛起幾點星屑，看不見月亮，定是星空璀璨的一夜。雲(yún)不覺間褪去色彩，青藍的天空越發(fā)深沉地跌入到夜色裏。他迎著黯淡的夕陽走去，背後升起一片茫茫星川；星川熠熠，正沿著夜的路傾瀉而雨。天那邊盪漾起屬於宇宙的呼喚。眼前，湖倒映著晴朗的星空與半殘的夕陽，四周洋溢著百花的芬芳。

夕陽終究是褪去了它最後的身影。

飛鳥哼著她們的歌，一個個迴了巢。貓頭鷹的低吟四散開來。風(fēng)拂過地面，掀起綠潮；掠過湖面，捲起波紋，攪著倒映其上的星光，形成了一條條光亮的小點，在夜中發(fā)著光。春景沒有消散，而是以一種更加安靜的方式蓬勃著。仿佛能聽見她們在唱著歌，但她們確實又不會唱。不過是擬人而已，她們衹是在隨風(fēng)飄搖著，貓頭鷹也衹是在叫著，對於她們來說，這些擬人是多餘的。

對於這片山來說，他與身上的衣物是多餘的，人的美完全是多餘的。

就在這裡吧，他想著；席地而坐，望著乾淨(jìng)的夜空。

他懷念起幼時曾爬上過山頂，默享星空的快慰?？山K究是忘記了那種感覺，他覺得自己忘記了如何去看星空，衹是恍惚地覺著那星空很美，卻又不同於孩童那樣，知道她們美在哪裡，因何而美。星空的美不過是他孩童時的映像，他其實什麼也看不見。連曾幾何時的飛雪，也能給他送來一份冬日的溫暖，而他現(xiàn)在卻什麼也描繪不出來。失去對美的知覺，對於畫師來說十分致命。然而他並不是失敗的，他的畫有段時間內(nèi)很受讚譽。但沒畫過人，更別提讚頌天皇，他的畫全都是山川景色，好像歌川再一次以另一種方式活了過來。祇不過他的夥伴們爲(wèi)了天皇而投入到偉大的事業(yè)中時，他完全拋棄了義理，依舊隨心所欲著，因而口碑一落千丈，跌入到萬劫不復(fù)的地步。

望著不斷旋轉(zhuǎn)的星空，他躺在草地上，忍受著她們的尖銳。閉上眼睛，沒有一絲寒意，祇有春天特有的溫柔。想要聽見什麼，但四周寂靜無聲?；杌璩脸林?，風(fēng)緩緩?fù)衅鹗澜?，搖起搖籃，唱著人們聽不懂的童謠。

矗立在夜色中，衹要一想到最近連米都找不到幾粒，他就會越發(fā)想在湖邊躺到自己餓死。金錢消耗得比他預(yù)想得要快多了。就連曾經(jīng)答應(yīng)自己的藝伎，現(xiàn)在也重新在門前掛起了照片。倒不是因爲(wèi)他沒錢，而是因爲(wèi)他缺少義理。已經(jīng)四五年沒有畫過，就算真有幾個因爲(wèi)他超乎常人的意境而願意收購的買家，也完全拿不到貨。到底是什麼動力會推著他來到這裏？他迴想起那段時光，追憶著自己曾經(jīng)富足的生活，在黑暗之中幻化成難以言述的虛影，將他送到燈紅酒綠的街市之上。而後又是在恍惚間，燈光褪去了色彩，剝離出這夢境外的黑夜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不遠處的雲(yún)染指橙紅。他原以爲(wèi)那是夕陽的餘暉，但那道光輝久久都沒有改變，他詫異著；這似乎是什麼神明的呼喚。

那座懸崖屹立在湖的那端，從上面跌下涓涓細流，僅僅是高過樹林幾丈。它的水來自於遠方後的雪山，它的背後還有著萬千座山頭。這祇不過是因爲(wèi)地勢優(yōu)勢而僥倖逃過一劫的小崖壁而已，過不了千萬年，它也會同以前那樣跌落下去，讓下面那片湖失去源頭，最後乾涸在那個遙遠的年代。

銀河十分耀眼，沒有影子投下，卻比滿月時還要清晰。他奔走在山林間，期盼著尋得自然的奇遇?？諝獗凰驳?，草兒由他彎腰。寂靜的樹林裏，聲響格外突兀，將一堆又一堆合上眼睛的花兒喚醒；氣喘吁吁地登上懸崖，剛才還侵蝕著他的飢餓感在瞬間消失，他癱倒在懸崖邊，眺望著那道餘暉。

雲(yún)被染成橙紅色，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鮮豔，在黑夜的襯托之下格外炫目，直直地嵌入到城市之中，逸散著飛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他呆呆地看著折射而來的城市的燈光，遠處火車發(fā)出一聲長嘆似的悲鳴，摶旋在寂寥的黑夜裏，撞擊著空蕩蕩的山谷，落下低沉的迴響。

雲(yún)飄過城市的上空，又恢復(fù)了往日黑夜中的黯淡。

沒有奇跡；他矗立在那裏；沒有奇跡。

忽而分明地聽見有什麼別的，除了火車之外的東西在吼。嚮四周探去，夜空一片灰蒙。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大，他漸漸地聽出來那是發(fā)動機的嘶鳴。

終於在天的那邊，幾架戰(zhàn)機飛馳而過。那個飛機分隊列陣齊整，縱使在夜中沒有人看他們的表演。它們正拼勁全力地沖嚮海的那一端，播撒下血的種子，而後滿載而歸。

就算這樣，夜仍舊是寂靜無聲，那些插曲的迴聲消失在空蕩的世界裏。春仍舊在四處蓬勃著，如期而至，無論開戰(zhàn)與否。草木壓根就不懂什麼叫做家國，什麼叫做歷史，她們既是長了，便長著；既是謝了，也便死去。這些情感似是臆造，最後總會成爲(wèi)憎恨的工具。

而屬於他的情感的綫，正被無數(shù)的憤慨與感動所撥開，最後化成強烈的厭惡，直擊他的心靈；飢餓再次襲來。一瞬間的血氣上湧，讓他跌倒在懸崖邊，於夜風(fēng)的寂寥聲中沉沉睡去。在意識仍未消失的那一刻，他的腦中仍舊在思考著那個問題。

黑夜遊過了時間的海洋。

再次睜開眼睛，世界仍是一片昏暗。但在天的那頭有著幾條絲線一般的光，撫摸著遠端的星辰，在夜中格外耀眼。朝暉未晞，晨曦的躁動在黑夜之中不斷湧動著。天空中再次飛起了鳥，不爲(wèi)歸巢，但爲(wèi)朝陽。一旁，流水匆匆而過，他呆愣地望著天空，卻在不經(jīng)意間地察覺到那隱藏在明暗之間的新月；歪斜著身姿，垂掛在夜空與白晝的界限裏?；蛟S是因爲(wèi)昨晚的夜空過分璀璨，這輪新月的光芒竟沒有被察覺到。

他支起疲乏的身子，望著小小懸崖之下的世界。

萬物酥鬆，盡放春景。遠端，城市衹是一片模糊的影子，隱匿在遙遠的世界之中，變成朝陽的一道光芒，鋪就開來，曜耀了周圍的光彩，散出七色的夢來，化成面前的綠樹，嚮這邊飛來。百木流過樹叢，幫這片原野褪去冬日最後的衣物，露出她白嫩的肌膚，化成一道道汩汩的清流，四面八方的彙聚到這片湖裏，而後漫上了岸。小動物們偶爾掠過樹蔭與風(fēng)的罅隙之間；二月櫻花，會這樣開嗎；翠葉剪下日光，一堆接一堆地將黃金似的朝霞給藏起。百花隨風(fēng)搖曳，櫻花飽漲待放，好似衹要風(fēng)再稍稍用力一些，她們就要全都流下來一樣。

朦朦朧朧，身影飄忽著，迸湧出一股春日的芳香。雙手滿捧著鮮花，毫不在意著他的目光；那是什麼；遊走在榕樹與櫻樹的縫隙裏，唱著前後不搭的調(diào)子，邁著輕靈的步伐跳到湖邊的精靈；她是誰；少女剛剛站定，身旁的樹便綻出一朵朵嬌嫩的櫻，在風(fēng)的撫摸下發(fā)著抖。雨雨而下，在空中飛舞著，如天燈，如那燦爛的繁星。

少女注意到了什麼，轉(zhuǎn)過頭來，在身側(cè)飄下金色的長髮。湛藍的眼睛裏映上了那個站在懸崖上的怪人的身影。少女有些失措，卻報以燦爛的笑容。她生來是那樣敏感而又天真，使她覺察到那份徘徊在懸崖上的冬意。

她轉(zhuǎn)過身子，將手中的鮮花捧起——扔到空中。那些落下的櫻花聽令於她似的，統(tǒng)統(tǒng)嚮他飛去，一瞬間障了他的眼。迴過神來時，少女已然不見蹤跡，只有那散落一地的櫻花與剛剛盛放的櫻樹；他盯著那些樹，身旁落下幾片花瓣，撐著孱弱的身子不知站了多久。春風(fēng)想要拭去他眼角的淚花，卻只讓這花盛放得更加嬌豔了。

二

朝霞盛開過後就是陰沉的正午，昏暗的雲(yún)霧壓在大地上，有些透不過氣。二月晚冬的天，雪要下不下，花要開不開，一切都好像被阻絕，就等著什麼東西來推一把。這段時間雪國裏沒有什麼旅客，但今年倒是住著個窮怪客人——不叫藝伎、不喚傭人、不登山、不喝茶、不常說話，總之一切跟錢有關(guān)的事情都不干——除了房錢。但就算這樣，他捆著大把大把的畫紙進來，住店也已快一個月了。

自打昨天下午出門以後，那個爲(wèi)數(shù)不多的旅客之一就沒迴來過。我原想他是什麼公子哥之類的，卻又不像；幾番打聽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估計那些碎嘴娘們也拿他沒啥辦法。那麼就並不是閑走的旅客，而是那種偏要在寒冬時候拜訪北方的怪人罷。

「喂？」我聽見老婆子在哪裡喊著，

「幹嘛？」

「今天要多少飯?。俊?/p>

「再等等罷！」

「再等什麼？」

戰(zhàn)機轟鳴地飛過雲(yún)端，這幾日來是越來越多。聽說前線戰(zhàn)事很是吃緊，但一切都被他們料到了。我是無所謂，畢竟我已行將就木，很快世間的一切就無關(guān)於我了。

「哎呀，我沒聽清，你能再講一遍嗎？」

「我說了等會嘛，現(xiàn)在才幾點鐘??？」

「快正午啦?！?/p>

「無所謂無所謂。」我擺了擺手，讓她迴去再隨便幹點什麼。

閑來無事，我呆滯地看著門那頭漏下來的街景：白茫茫的雪霧浮在上空，陰鬱的雲(yún)仍舊垂在那邊。像是什麼恐怖的預(yù)兆，又好像是要降下雪來。稀疏的行人更顯得街景的寂寥，附近年輕人大多都去了戰(zhàn)場，時不時能聽得喪子的消息。我忽而慶幸自己的孩子在戰(zhàn)爭前就死於肺結(jié)核了。

「有飯嗎？」

我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那個怪客人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把我從雪中搖醒，「哦哦！有的有的！老婆子！」

「我來啦！哎呀，你怎麼這樣麻煩……」她嘀嘀咕咕地走了過來，瞧見了那個傢夥煩躁的樣子，「哈，這是？」

「我都說了，去煮罷?！?/p>

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走了。

他倒也毫不客氣，徑自到了房間裏，憤憤地把門一甩，再沒了聲響。他嚮來都是禮貌的，這次我也不清楚他賣的是什麼藥。受了刺激？又或者是賭輸了？可我看他又不像是愛賭什麼東西的人，畢竟他那樣窮。我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就好像能顯出這年輕人的臉來。我仔細端詳著，覺出他的個性出來——太陰鬱了，他話少而又愛畫，靦腆扭捏得根本就不是一個成年人，便都是他陰鬱的鐵證?？墒沁@雲(yún)又是那樣掛在天空，要下不下的，仿佛被什麼組絕了一樣。

飯熟了，老婆子雙手端著飯菜，我便站起來，輕輕地敲著他的門：「客官，您的飯菜已經(jīng)好了?！?/p>

「拿來！」

門沒閂，我嚮裏推開了門，讓她走了進去。

「這裏這裏！就放這罷，等會我自己拿出去！」他急衝衝地吼著，馬上就把我的妻子給趕了出來，將門一摔。

「現(xiàn)在的年輕人，脾氣還真是暴躁?！?/p>

我沒搭話，她便又嘀嘀咕咕地走迴廚房。令我感到詫異的並非是他蠻橫的態(tài)度，而是與映象完全不相符的疑惑。他畫的是西洋畫，我曾見他細細描繪一枝花時，那雙什麼都沒在看的眼睛，卻能畫出那花的一枝一葉來，但他仍舊毫不滿意地將那畫給燒了?？倎硪娝嬤^五六次，恐是還有更多，但一切都沒有記錄下來，他所擁有的才華也衹是一陣微風(fēng)，輕輕掠過這世界似的，充滿著無望的悲哀，好像沒有什麼絕美的景色足以配上他的情愫。一連幾日，他都沒有什麼活動，除了偶爾上廁所以及吃完飯把餐具扔出門外以外，我再沒見過他。旅人也依舊稀疏，我便也就每天閑著，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二月臨末，依舊是這種令人難受的沉悶天氣。輪我送飯，照常開了他的房門，卻沒受他的一頓氣。我正納悶，一陣亂哄哄的聲響便傳了過來。走進去，只見他仰倒在畫架旁邊，周圍一片空蕩蕩，手中珍寶似地抱著一幅畫，被子一樣反蓋在他身上，看不見畫的什麼。

「客官，您的午飯?！刮倚⌒囊硪淼貙埐朔诺椒块g的桌上，打算轉(zhuǎn)身就走。

「我還沒付錢呢……」他冷不丁地來了句。

我早曉得他身上已是一毛錢都沒有。

「這些是客人本就該有的服務(wù)?！?/p>

「是嗎？」

「是的。」

我一面説一面走，只想著逃離這個房間。

「老人家，您行行好吧?！?/p>

「對不起？」

我迴過頭，只見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將那張畫很小心地蓋放到床上；我又不自覺端詳起他的樣子——蓬頭垢面，髮一看就是很久沒洗過，破衣爛衫也是幾日不見一換，但雙手卻很不相稱的潔白而乾淨(jìng)；只見他從口袋中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封貼好郵票的信，抬起頭，孩子似的望著我，話幾乎是嘔出來的：「寄出去，不多時就會有人來找我。」

「是要我寄出去嗎？」

「是……」

我也不知道還該説什麼，便接過了信，地址是東京。看著他，忽而便讓我迴憶起年輕時的那段時間了，又令我覺得他很可憐。我想我的青春並沒有那麼長久，也沒有那麼多遺憾與辛酸，衹是如同過往煙雲(yún)一般地消散了。雖然我嘴上説他是年輕人，但至少三十出頭了。我沒想到，竟能在這樣一個年紀還能看到那種難以尋覓的癡迷和單純。

走出房門，店門外街角的天顯得更加陰沉了。迴頭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我分明地看見他雙手滿捧著晶瑩的淚珠。

而後又是沒怎麼見著他。

估計是終要降下雪來了。一大早推開店門，我便看到白色的雲(yún)霧纏繞在山野的風(fēng)光之中，白紗一般套著。茫茫的霧氣之中忽而鉆來一位郵遞員，是迴信到了——東京那邊的信件，我納悶他們爲(wèi)什麼不發(fā)電報。

我敲開了他的房門，這次是他自己過來開的門，黑眼圈很深，一夜沒睡的樣子。

「客官，東京那邊有給您的信?！?/p>

他好像受了驚嚇，顫抖地接過那封信，雙目失著神，看都沒看，發(fā)洩怒火似的將那張紙一點一點的給撕成碎片，扔到地上。

「客官？」

他憤憤地把那張紙踩了又踩，而後看了我一眼。終是哆哆嗦嗦地蹲了下去，把碎紙屑一片一片撿起，放到垃圾桶裏。我覺著有些不合適，便又想關(guān)門就走，卻沒料到他又説起話來。

「您能再幫我一件事嗎？」

「是的？」

他又用那種孩子般乞求的眼神盯著我，教我無處躲閃，「這是我此生最後的願望了。」，他孩子氣地說出了這句話。

「要是我能辦到，我很願意爲(wèi)您效勞。您當(dāng)然不必言重……」

他露出了一種欲哭無淚的表情，搖了搖頭，走到床邊，拿起了那幅畫，沒等我看清，他就將它裝到了一個專門裝畫的小箱子裏，遞過來。

「埋了它罷。」他說著，又遞過來一張地圖，上面圈著個大紅叉，「到這裏，埋了它罷。」

房內(nèi)窗外的街上一片白茫茫，陰沉沉的雲(yún)淡了不少，白雪精靈似的落到了地上，折射著從遠端放出來的陽光。

「埋了它罷?！顾麑χ翥兜奈矣终f了一遍。

「可是，這不是您的畫嗎？」

「是，但請你埋了它罷?！?/p>

「我不可以……」

「求求您了，埋了它罷！」他大吼著，跪在地上。

我沒有想到他的反應(yīng)會如此強烈，竟對著我行起跪拜禮來了。

「好好好，我埋便是?！刮野参亢⒆铀频膶⑾渥雍偷貓D從他手中接過，他馬上就安靜了下來。

正待著我想著如何安慰他的時候，老婆子卻領(lǐng)著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進來了——難怪他們不發(fā)電報。

「少爺?！鼓切﹤礅氛f的話似是用錢才憋出來的。

「來了嗎？」他頭都沒迴，抬頭看著窗外的雪。

「老爺説，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衹給你錢了?！?/p>

他一洗之前的風(fēng)貌，對著我高傲了起來，「好了好了！這屋的東西全都給你了！」說著，他大踏步走出了房門，那兩個男人很快就跟了上去，其中一個雙手拿著條很粗的尼龍繩。

「喂！有人嗎？倒是來結(jié)賬??！」

老婆子愣在門口，顯然是被這陣仗嚇到了。我趕忙跑到櫃檯前，給他隨便報了個數(shù)，只見他使了個眼色，旁邊那兩個人就各掏出了兩張大鈔，壓在桌上。

「不用找了。」那個少爺擺手一揮，闊氣地叫著，身上的破衣爛衫雖仍舊一顫一顫的，卻在這個時候發(fā)起了光。我送著他出門，只見少爺領(lǐng)著那兩個一副準(zhǔn)備綁架他的態(tài)勢的男人走上了街頭，面無畏色的上了停在門口的汽車。但他那副滿臉堆笑的樣子卻又令我不得不爲(wèi)之悸動，好像是我在目睹著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

汽車緩緩發(fā)動，我默默地回過頭，手中仍舊拿著他遞給我的圖和箱子。

「埋了它罷！」

我轉(zhuǎn)回去，他竟搖下了車窗，又露出了那份孩童的神色，帶著滿懷的哭腔叫道：「埋了它！」

汽車掀起一陣揚塵，飛也似的走遠了，將他發(fā)出的悲鳴也帶走了。世界忽而又寂靜下來，片片的白雪落在我的頭上，一點風(fēng)也沒有。我抬起頭，天上的太陽逐漸從霧氣和雲(yún)的後面顯出它的身形來。

這是那冬的最後一場雪。

三月春來暖，我知道他想要讓我埋的是哪片樹林，便乘著午後不久去了。奇怪的是，這裏的櫻花明明沒有那麼早開的，估計是全球變暖之類的吧。我來到那片兒時時常光顧的湖邊，看著那條瀑布傾瀉而下。我曾在那裏玩水嬉戲，但陪著我玩的人現(xiàn)在也大多躺在這土裏面了。

我並不想打開箱子看看他畫的是什麼。這是他的夢想，我想我不應(yīng)該觸碰。

在挖土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真正地老去了，一個三米左右的坑，竟挖了我一個下午。

夕陽的餘暉燃燒在天的那端，我拄著鐵鍬站在湖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水，以及不時流過的魚影，一股惆悵不知因何而生。將那個箱子放進坑裏，我不知道爲(wèi)什麼還摘了幾朵花扔進坑裏，這活脫脫的就是一場葬禮，但其實誰也沒有死。

埋完的時候，夕陽已經(jīng)飄散而去。我順著滿月的光，慢慢地從樹林返回鎮(zhèn)裏去。天空中忽然傳來一陣轟鳴聲，是從大海那頭飛來的飛機，將要在某處投下幾枚炸藥。

而就在那年的八月，我很不幸的見識了原子彈的威力，而又很有幸地從廣播裏聽見了天皇的聲音。我想這都是有史以來頭一次。好在，再也不會聽見誰家的孩子死於戰(zhàn)場的這類消息了。這一點，他們絕對沒有料到。

三

我獨自坐在香霖堂裏，發(fā)著夏日無聊的感慨。

「好無聊……」

我在魔法森林與村落交界的地方開了一家道具店。道具全都是從外界進來的，大多是在無緣塚那裏撿到。我能聽見神明的聲音，從而知曉每一樣物品其使用者所賦予它的用途。但我不知道具體用法，便讓大多數(shù)的商品的真實用法成了一個謎。

今年夏日的光景並不是那般繁盛，因爲(wèi)起先的春花開得也並不是那麼勤，多了幾分空寂。滿目望去盡是綠樹，惟落殘花幾朵，概可不看。魔理沙和靈夢也同我談起這空蕩的夏日，但也改變不了什麼，她們説不如去找妖精?？捎謸?jù)說她們尋遍了幻想鄉(xiāng)也沒見著莉莉·懷特，就是那隻運送春的妖精。在夏天找什麼春妖精?。快妒沁@夏便也這麼來了，連櫻花都沒開多久。

夕陽沉下了山頭，光從門那頭降了下來，我遠望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拎著酒瓶，招呼也不打的走了進來，神秘兮兮地捲著個不知什麼東西。

「霖之助？」沒等我開口，他就先問著發(fā)呆的我。

「啊，霧雨先生。」我抬頭看著他。

他便是魔理沙的父親，我曾在他家工作過，我記得當(dāng)時搬到這香霖堂的時候，他還嘲諷地問了句：這能賣出去東西就有鬼咯。

而之後，他總是這樣沒個定時的來，捎上兩三盃酒陪我喝幾盅，一是消磨時間，二來也是談?wù)勑摹?/p>

「我去準(zhǔn)備個菜吧……」

「不用不用，這才多少酒呢?！?/p>

他拉著我坐了下來，輕車熟路地把椅子從箱子中間拿了出來，擺好放正。

「這上面怎麼那麼多灰??？」他嘀咕著，拿出布擦了擦，而後將一小瓶酒放到桌上，拿出兩個小盅，擺在桌上，倒上清酒。酒香濃厚，很快飄滿了整間屋子。

「近來怎麼樣??？你這滿屋子的東西有賣出去過嗎？」

「有是有，但很少。但我反正也是閑著而已。你呢？又在幹什麼啊？那麼有雅興?！?/p>

「哎喲，還是老本行，魔法道具之類的?！?/p>

我們倆盯著沉沉而下的夕陽，默享著剎那的美麗。

「我這有幅畫，想拿來給你，所以才特意來走一趟的。」

「原來是畫啊。」我端起盅喝了一口，酒很淡，如水一般，略帶一股櫻花的芳香。

他緩緩地將畫捲開。

遠端的山鋪著一層白雪，從樹杈中漏了下來。樹杈低垂，懸在一片湖的上空，在夜風(fēng)中飄搖著。滿地嫩綠的鮮草，那是春天的輕語。

湖水粼粼，倒映著繁茂的星空，飄著幾朵船一樣的櫻花，在鏡般的水面上點開了幾圈波紋。丹良點點，在夜中發(fā)著黯淡的光。放眼望去，可以看見遠處迷迷茫茫的鬼火，若隱若現(xiàn)地陽炎著，扭曲了樹蔭的罅隙。飛翔在空中的縹緲的孤鴻，隱匿於黑夜之中的蟬鳴。

一位少女矗立在湖邊，雙手滿捧著櫻花，流下金色的長髮。她周圍的櫻樹全都在夜的星光下盛放開來，仿佛可以聞到那春的芳香。少女笑容燦爛，害羞而又滿心歡喜地看著這個美麗的春景，不知道是因爲(wèi)盯著他的人而笑，還是因爲(wèi)這幅春景而笑。

我仔細端詳著少女的模樣，覺出這就是那隻春天的妖精來。

忽而百花盛放，那隻妖精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即將燃盡的夕陽下歡笑著，喚醒了一片花海，在夕陽的餘燼之中格外絢麗。

「這是？那隻妖精嗎？」我發(fā)問著。

「是啊。六十年了啊。」

我將畫從他手中接過，遷出綁在畫上的繩子，掛在了牆上。

畫上的妖精是那樣的燦爛而又美麗，而我剛剛又親眼見了她的美，因而不覺迷失了時間，不知道自己在畫前站了多久。今夜星空燦爛，月光也敵不過它。我瞥望著窗外的星空，似與這畫上一樣清澈無暇。

「你從哪裡找到的畫??？」

沒有人回答我。

我回過頭去，遠處飄忽著那隻春妖精的身影。幾隻螢火蟲忽而闖入了我的門，星光也跟著它們傾瀉而下。桌子上仍舊擺著剛才他帶來的酒，兩隻盅也依舊放在那裏，裝滿了清淡的酒液，在星的照耀下閃爍著。風(fēng)從門那邊吹了過來，送來滿盈的花香，吹響了我掛在門口的風(fēng)鈴。

風(fēng)鈴丁零作響，唱著夜的歌，好像誰也沒有來過那樣。

後記：

秋來火未消，月明星寂寥。燈華百豔染雲(yún)梢。晚來秋風(fēng)悲故朝，歲去何時了？

風(fēng)捲落花燼，虛室吟秋興。清茗兩盞自酌飲。問君爲(wèi)誰啖？靜待伊人與。

正文寫不下去，那就來寫後記（

我終於是隨大流寫了桃子文。

我是寫正文的時候?qū)懖幌氯サ男浅剑℉ZY），現(xiàn)在是三號晚（2021.11）

這次寫文聽得最多的音樂有三首，頭一首我想各位很熟，後面則不然。分別是：

Oiko（社團：N-tone）的「Last Dancer」

黑羽氏的「海少女之詩 ~ Cobalt Dream」、「深海七花 ~ Forgotten Benefit（海中漫遊Ver.）」

深海七花是我見過最美的東方風(fēng)作曲，我仍沒有見過比這還好的曲子。後兩首能在wyy電臺找到。

說回文。我在寫文的時候，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用最簡單的話來概括故事。當(dāng)我想到結(jié)局以後，我就試著問了一下自己，沒有想多久，我便得到了答案——「癡」。

情愫的描寫比我想的還要繁雜，待我讀一讀川端康成吧。

而這次的文，我想魂音泉的SLIP（feat. AO）可以很好的映照，我覺得與它挺像的。

這是一篇桃子文。這絕對是一篇桃子文。這始終也將永遠是一篇桃子文。

現(xiàn)在是七號了。

這裏是剛剛完成文章HZY。那麼，好久不見。距離上次正經(jīng)的更新真的過去了很久很久。先更正一點吧，這篇文章衹是某些部分像那首魂音泉的曲子，而當(dāng)我最後寫完以後，它變得像是YOU（寒蟬那首）一樣了。要說起全文來，我想我的曲庫裏還真沒有哪首可以對的上。

依舊是那句話：繁體字寫作，我又不是一開始就學(xué)繁體，所以很可能有錯字，歡迎指點。

遺憾的是，這一次並沒有多少科學(xué)的幻想，因爲(wèi)本質(zhì)上來說是我對莉莉的發(fā)情，用不著科幻去渲染什麼綺麗的幻境，而是需要把我老婆的那種美給幻想出來就好了，能做到真的是太好了呀。頭一次寫出來夢想中的桃子文。

標(biāo)題是早在上一次文章便想好了的，那時候也是打算寫莉莉，但煩惱的事實在是太多，終是放棄，但現(xiàn)在又拾起了。

故事本身是游離在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的，各選了三個角度，一個從不知道什麼角度去看。以及兩位白髮老人，一位筆鋒尖銳，一位則哀而不傷，我非常的滿意。

而且很罕見的，沒有下雨呢(^^;;;

逢魔時刻想必各位也都聽說過，那就暫且按下不表。

首先呢，歌川並不是一位風(fēng)景畫家，雖然他也畫過風(fēng)景，大多數(shù)畫作是以「浮世繪」?fàn)?wèi)主的，因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活了過來」。

地點和事件全都是我虛構(gòu)的，不過參考了歷史。地點大體上感覺是靠近長野——又是很俗套的，以zun的家鄉(xiāng)來做幻想的事例。雪國（長野位於本州中部，海拔較高，還舉辦過冬奧會，稱得上是雪國）的冬天比較冷，有些地方會因此推遲一月過春節(jié)。我不知道長野有沒有，我沒有去翻過資料。再強調(diào)一下，所有地點和事件都是我虛構(gòu)的。

義理是什麼自己去翻資料去。建議讀一遍《菊與刀》，這樣你就會有很深的理解了。

丹良是螢火蟲。

陽炎是空氣受熱而產(chǎn)生的光的折射現(xiàn)象。

後記開頭那個不是詞，是現(xiàn)代詩。

「孤鴻」借的是蘇軾《樸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的「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醒。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惯@一句的意象，不是別的。

總而言之，這次的質(zhì)量出乎我的意料，而我也花了很多心血在這上面。這也是我頭一次大量的描繪春的景色，很漂亮，很美。我在寫的時候，憑的是泰戈爾的詩集，每當(dāng)我寫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吟誦他的詩篇，讓浪漫再一次爬上我的心頭。

在這選一篇我極喜愛的泰戈爾的詩，也是我寫這篇文的契機。

《第一次的茉莉》：

「呵，這些茉莉花，這些白的茉莉花！

? 我仿佛記得我第一次雙手滿捧著這些茉莉花，這些白的茉莉花的時候。

? 我喜愛那日光，那天空，那綠色的大地。

? 我聽見那河水淙淙的流聲，在漆黑的午夜裏傳過來；

? 秋天的夕陽，在荒原上大路轉(zhuǎn)角處迎我，如新婦揭起她的面紗迎接她的愛人。

? 但我想起孩提時第一次捧在手裏的白茉莉，心裏充滿著甜蜜的回憶。

?

? 我生平看過許多快活的日子。在節(jié)日宴會的晚上，我曾跟著説笑話的人大笑。

? 在灰暗的雨天的早晨，我吟哦過許多飄逸的詩篇。

? 我頸上戴過愛人手織的醉花的花圈，作爲(wèi)晚裝。

? 但我想起孩提時第一次捧在手裏的白茉莉，心裏充滿著甜蜜的回憶?！?/p>

就是在寫莉莉?。▌e犯病了你！

窗外明明是秋日，真的是秋來火未消，更哭笑不得的是，今天已經(jīng)是立冬了。

何時才能去那北方度一次秋呢？

總之，諸君，我喜歡莉莉白。

啊對了……ばくP爲(wèi)什麼還不更莉莉圖（全惱

以上。

2021.11.7 夕夜歌 HZY （想要抱著莉莉白一直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