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五十八)
赤地之春(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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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宮中的更漏總是那么的冷寂、曠達。
查更的小太監(jiān)守著殿門一點一點打瞌睡。
突然,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響起,又悄然消失在幽暗的宮道,他警覺地驚醒,思索了片刻,拿起打更的家伙什兒悄然追著聲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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淏王張云雷持著身份踩點到達駐春樓的時候,新安侯世子姚毅和陳家三公子陳宣廷正端著酒盅兒笑瞇瞇地聽金二公子說著什么,金二公子像是喝了二兩酒似的面似豬肝、神情激動,越講越興奮,也越講聲音越高,以至于張云雷一踏進院子便聽見了幾句:“……你們是不知道,那早已是成了形的男胎,竟就這么血乎滋啦的被打下來,簡直是造孽……”
張云雷神情微微一閃,腳下卻沒有半分猶豫,依舊不動聲色地垮了進去。
“王爺來了……”
金達立刻禁了聲,轉(zhuǎn)頭堆起滿臉的笑意搶在眾人面前向張云雷行禮道:“王爺,您可來了,可想死我了……”
張云雷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開始犯膩味兒,但想著他二叔戶部侍郎金顯正只得忍了,他帶起點不達眼底的笑意淡淡道:“剛本王在門外可聽著里面鬧得歡騰,怎么這會兒我到了到反而鴉雀無聲了?怎么著,大抵以后本王是不能來你們這種場合了?”
“怎么會!”金達一臉尷尬,卻又不敢再提剛剛的話頭。
姚毅在后頭輕蔑一笑,卻又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到底二公子講著宮闈辛密,自然要避著淏王殿下您一些!”
“誒——世子爺、世子爺……”金達張嘴想要阻止,可姚毅哪管他那么多,且本就是張云雷一頭的,自然要幫著淏王了解事情經(jīng)過!
“哦,什么宮闈辛密竟是本王沒聽說的?”
“咳咳……”金達偷偷覷了張云雷一眼,見張云雷神色如常,倒是沒有慍色,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但礙著淏王殿下終究是皇子……當著“兒子”的面兒說他“老子”的后宮之事,咳咳,似乎終究有些抹不開面兒吧!
張云雷眉棱一挑,接了陳宣廷遞過來的一杯酒,自顧自地一仰頭一飲而盡,然后睥著眼懶洋洋看著金達,眼尾蘊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刁鉆而又強大的氣場。
“呃……”金達不禁打了個冷嗝兒,咽了口唾沫訕笑道:“王爺恕罪,小人實在不敢講……實在不敢講……”
張云雷凌著桃花眼幽幽道:“如果本王非要聽呢?”
聲音平緩平靜,卻有一股強勁冷意“呲溜”一下鉆進金達內(nèi)衫、爬上他的脊梁骨、卡住他的后脖頸——不講,便讓你死……
“王、王、王……爺,”金達全身止不住發(fā)顫,驚恐的眼神抖抖索索看向張云雷,“王爺恕罪!王、王、王……爺看在、看在小人平日侍奉還不錯的面兒上饒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雙腿一軟,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姚毅和陳宣廷見差不多,看著張云雷的臉色也有所好轉(zhuǎn),便也不再幫著張云雷逗弄金達,夸張地笑出聲兒給金達一個臺階下——姚毅和陳宣廷與張云雷為友多年,一眼就看出張云雷膩味金達,看他板著臉戲弄金達,便也順著他的意配合著逗弄一番。
金達跪在地上矮人半截地看著捧腹大笑的兩人,又見淏王殿下端著似笑非笑的眉眼往主座上去,才反應過來是被他們捉弄了!但總算王爺沒有怪罪,也算是虛驚一場,他也“嘿嘿嘿”傻笑幾聲,從地上爬起來,也不以為意,又觍著臉蹭到張云雷身邊,深深鞠了一躬:“王爺千歲,可不能怪罪小人口沒遮攔!實在是把哥兒幾個當成自家兄弟,一時間沒了分寸,勿怪勿怪!”
張云雷自是不能真怪他,擺著一副佯裝忍俊不禁卻又自持清冷的樣子朝金達斜了一眼,又努嘴示意了一下空空的杯盞。
金達在別的上頭不甚駑鈍,但逢迎拍馬上頭倒是承襲了他父親承志伯的精髓!他立刻會意,笑嘻嘻地執(zhí)壺給張云雷的杯盞倒?jié)M,“聽憑王爺吩咐,小人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張云雷聽在耳中又是一番膩味兒,但又沒法,只好強忍著端起桌上酒盞再次一飲而盡。
“王爺海量!”
金達又見縫插針地逢迎了一句,張云雷一口酒差點嗆在喉嚨口下不去!
姚毅見狀立即一把拉過金達,將他拽至旁邊的椅子上,道:“王爺慢慢品酒吃菜,讓二公子給您講講他剛聽到的‘趣事兒’!”
“噢,倒是什么‘趣事兒’?”張云雷勾起嘴角。
金達綴在桌角有些訥訥:“王爺還是別問了!”細若蚊聲,全吞在嗓子眼兒。
“少廢話,說!”張云雷神色懨懨,慵懶的聲音中卻透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強硬。
金達無可奈何看了眾人一眼,斜插著身子隔著姚毅靠向張云雷輕聲道:“王爺聽歸聽,可不許問我從何得來……”
張云雷眼尾一冷,墨染的眸子如深幽的寒潭水一般驟然一沉,金達心臟猝然一跳,冷汗“唰”的從皮膚漬出來,他頓時覺得唇干口燥,用眼斜瞟了桌上的酒盞一眼,卻愣是忍著不敢伸手去取。
“咳……聽說昨兒晚上裕妃娘娘宮里的一個惠侍小產(chǎn)死了……”
張云雷皺了皺眉,卻又不動聲色,兩根細白的手指捻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里細細嚼了。
金達怯懦了一下,見張云雷沒出聲兒,只好繼續(xù):“皇上下令查來著……太醫(yī)院的黃文海大約是脫不了干系了……那惠侍……”
張云雷又皺了皺眉,扔了手中剛又捻起的花生米道:“你話說清楚,什么太醫(yī)院的黃文海脫不了干系?這亂七八糟的,讓人一點聽不懂!”
“是是是……”金達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擦了擦冷汗緩緩道:“是那惠侍這幾天不舒服,昨兒白天剛讓黃文??催^,才喝下一副藥便血崩了,您說,那黃文海是不是脫不了干系!”
“哼,這算什么!”姚毅不屑道:“黃文海與她有什么仇、什么怨,為何害她一個小小惠侍?難不成與之有染?”
“嗨!”金達陡然來了勁兒,也不是先前那么緊張,倒像是打開了閥門滔滔不絕起來:“哥們兒你是不知道,那小惠侍前幾個月伺候過皇上,這都是記檔的,倒不能與她胡說!只是,宮中那種地方,她那個身份,上頭還有個一宮之主裕妃,若是有了孕事豈不要先藏著掖著點!”
“那黃文海,暗中可是裕妃的人……”說到這兒,金達很是得意,雙頰飛紅、口舌生津:“哥們我對宮里的站隊可是門兒清!”可轉(zhuǎn)眼看見淏王殿下白生生、安靜淡然的臉又立刻萎了下去。
張云雷挑了挑眉,摩挲了一下手指淡淡道:“你是說,黃太醫(yī)謀殺皇嗣?”
金達神色微微一滯,咬了咬牙又湊到桌前,滿臉神秘:“聽說……裕妃身邊的一個小宮女不久前與這位黃太醫(yī)見過面……”
“你的意思……”陳宣廷“八卦”的眼神與姚毅瞬間一撞,卻又各自別開頭去,轉(zhuǎn)向金達道:“你的意思,這里面還有裕妃伸手?”
金達神神秘秘地一笑:“宮中之事,誰知道呢!”
姚毅一臉不信的樣子,道:“怎么可能,這是裕妃宮中的惠侍,若是有什么事不是第一個懷疑她這一宮之主?不然,不然!”
“誒,姚兄,這就是欲蓋彌彰了!”金達極為自信地搖頭駁道:“就是世人都這么想,想著哪有人會這般‘監(jiān)守自盜’,可裕妃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你們想想,裕妃當年能進宮,不就是趁著皇上去李躍鳴府上的‘偶遇’么,現(xiàn)如今她底下的下人竟然有膽量在她眼皮子底下使盡手段,她可不就要斬盡殺絕?”金達愈說愈興奮,像倒豆子般將自己“道聽途說”的陳年舊事一并往外露,“你們看看,如今那些各宮宮主,有那個底下沒有個偏殿、側(cè)殿的嬪媵的,偏裕妃宮中干干凈凈,可就不說明她……咳咳!”
張云雷聽著金達的“閑侃”,自斟自飲了一杯,然后捏著空杯盞在堅硬的紅木桌上掂了掂輕輕道:“金二公子,這種沒影兒的事以后還是少說……”
“咳……”金達一怔:裕妃不是淑妃的死對頭,如今吃了排頭淏王殿下不該高興才是,怎么就不讓說?況且剛開始不是您老硬逼著要說說說么!
姚毅覷了金達一眼,隨后玩世不恭地拎起酒壺往他杯子里斟上滿滿一杯酒,拿起自己的酒杯與他碰了一碰:“兄弟,這是王爺護著你呢!”說著,他一飲而盡,眼角的余光卻沒離開金達驟然變化的眼神。
金達真是內(nèi)心五味雜陳——他以為他與淏王殿下不過就是個酒友,以為淏王殿下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他雖腦子不夠使,但多少有些自知之明——這京中,若是沒有他二叔這個戶部尚書的職位,他爹承志伯和他也就算個屁!可沒想到……沒想到淏王殿下竟真拿他當朋友!真是……真是讓他感動不已!
“殿、殿下……”
張云雷并不看他,捻著花生米也不吃,就在指尖摩挲,極無聊的讓它捱著粉潤的指肚一點點地滾動。
陳宣廷見狀也悶聲一笑,向金達道:“王爺說的是,二公子真還少與人說這事兒,到時候有那么一星半點兒吹到李躍鳴或是惠王耳朵里,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姚毅又一把將還呆愣著沒回過神的金達拉過去勾肩搭背:“兄弟,再指點你一句:讓你宮里那些傳消息的人也夾著尾巴些,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保命要緊!”
金達一時間胸中熱血翻涌,想要表達些什么,卻有一種滿腔情懷難以傾訴的憋悶感,只得用一雙憋紅了框的雙眼看向淏王,但此時的淏王殿下卻似是對手中那顆攆地都快粉身碎骨的花生米產(chǎn)生了極大興趣,一點也沒有打算將他那“妖嬈多情”的眼神分出一星半點予他!
終于,金達想起來要給淏王敬一杯酒,門口陳芳卻不適時宜的跨進來,淏王見自己的侍衛(wèi)進來,便扔了手中的花生米,拍了拍手:“今兒就到這里吧,你們?nèi)暨€想喝便留下,本王回府了!”說著朝陳芳深看了一眼,陳芳頷首示以回了一禮,淏王殿下便扔下眾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金達只得端端正正目送淏王殿下的背影消失在廊影盡頭,轉(zhuǎn)而叫了酒與姚毅、陳宣廷“互訴衷腸”,竟破天荒頭一回沒叫陪酒的小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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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章走劇情,多半正經(jīng)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