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們是否已經(jīng)相愛？我們姑且從她這邊說起吧。有一件事情表現(xiàn)了她對畢蒙特的關(guān)心，但這件事是怎樣結(jié)束的?。⊥耆皇俏覀兊母鶕?jù)最初的情形所預(yù)料的那樣。畢蒙特?zé)o例外地天天來波洛卓夫家，有時坐上很長時間，有時待得很短，可是畢竟天天都來。正是憑著這一點，波洛卓夫才相信他要向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求婚。波洛卓夫所以懷著這種希望，并沒有別的根據(jù)。但是有一次，晚上已經(jīng)過去，畢蒙特卻沒有來。

“您知道他有什么事嗎，爸爸？”
“沒聽說過，大概沒有什么，抽不出時間罷了。”

第二天晚上又過去了，畢蒙特還是沒有來。第三天早晨，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打算出去。

“你上哪兒，卡佳？”
“沒有什么，爸爸，辦辦我的一點事。”

她乘車子去看畢蒙特。他穿著一件袖子肥大的大衣，坐在那兒看書。房門打開時，他的眼光離開了書本。

“是您嗎，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我高興極了，謝謝您來看我?！笨跉飧鷮Υ母赣H一樣，不，還要親切得多。

“您怎么啦，畢蒙特先生，您怎么這樣久不到我家去了？您真叫我替您擔(dān)心，而且使人感到寂寞?！?br>
“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您看到，我不是很好嗎？您不喝茶嗎？——您看，剛好，我在喝茶?！?br>
“好的。您這么些天不來，究竟是怎么了？”

“彼得，拿個杯子來。您可以看到，我很健康，總之不要緊。是這么回事：我陪洛特先生到工廠去，對了，我向他解釋一件事，一不留神把手?jǐn)R在螺旋上，螺旋一轉(zhuǎn)動，就把我連袖子帶手都刮破了，弄得我前天和昨天都不能穿禮服?！?br>
“讓我看看，要不然就擔(dān)心這不是刮破點皮肉，一定是重傷了?！薄拔业碾p手還能運用自如(彼得給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拿來杯子)，算什么重傷？不過，請看吧。”他把袖子拉到肘部，“彼得，把這個煙灰缸倒干凈，再把書房里桌上的雪茄盒子拿來。您看，不要緊，除了敷點兒英國藥膏，別的什么都不用?！?br>
“是的，但是到底有點兒紅腫。”

“昨天確實厲害，明天可以完全好(彼得倒掉煙灰，拿來雪茄盒子，走開了)。我不愿意像一個負(fù)傷的英雄似的出現(xiàn)在您面前?！?br>
“你應(yīng)該給我寫封信，怎么連個聲也不吱？”

“我本以為第二天，也就是前天，準(zhǔn)能穿禮服，前天又以為昨天能穿，昨天又以為今天能穿。我不想驚動您?！?br>
“這么一來不是驚動更大了。這不好，畢蒙特先生。您這宗買賣幾時成交？”

“唔，大概就這幾天吧，但是您知道吧，拖延的原因不是在我和洛特先生方面，而在工廠方面。”

“您在讀什么？”

“薩克雷寫的新小說①。他是那么有天才，可如今文思枯竭了，他的思想貧乏了。”

“我已經(jīng)讀過，確實是……”

他們對于薩克雷的退步表示惋惜，又圍繞著諸如此類的問題談了半個來小時。

“不過我該去看薇拉·巴芙洛夫娜了，您到底什么時候才跟他們認(rèn)識呢？這兩個人很好?！?br>
“我最近準(zhǔn)備去看他們，請您給我介紹吧。謝謝您來看我。這是您的馬么？”

“嗯，是我的?！?br>
“怪不得令尊從來不動它。這匹馬真不錯?！?br>“也許是吧，我在這方面也不在行?！?br>“真是好馬啊，老爺，值350盧布呢。”車夫說。
“幾歲了？”
“6歲啦，老爺。”

“走吧，查哈爾，我已經(jīng)坐好。再見，畢蒙特先生。今天來嗎？”

“恐怕不行，不，——明天一定要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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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薩克雷于1859年完成的長篇小說《弗吉尼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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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鐘情的少女可以私自去看望她們的意中情人嗎？她們?nèi)タ赐麜r是這樣不冷不熱嗎？不用說，一個意中的少女永遠(yuǎn)不允許自己做這類事情，既然敢做，結(jié)果就一定完全不同。如果說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的行為違反了道德的話，那么，這種所謂不道德的行為乃是明顯地違反了人們通常對男女關(guān)系的一切觀念?？ń芰漳取ね呶骼镆侥群彤吤商夭皇侨?，而是魚，或者說，即使是人，他們的血管里充斥的也是魚血，是冷血動物。她平常在自己家里見到他，她對他的態(tài)度也完全與這次會面一樣。
“我說話說累了，畢蒙特先生，”假如他坐得太久，她就說道，“你跟爸爸再坐一會兒，我想回房間去。”隨后便走開了。

他有時答道：
“再坐10分20分鐘好嗎？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br>“好的。”她在這種場合回答道。不過他的答復(fù)多半是：
“那么再見，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

這是些什么人呢？我希望知道。我不希望知道他們是不是單純這樣兩個好人，因為誰也不妨礙他們見面，幾時見面見幾次面都看他們高興，誰也不妨礙他們結(jié)婚，只要他們自己愿意，所以他們用不著如醉如癡，魂不守舍?？墒撬麄兿嗷ラg的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畢竟使我感到不安，我與其說替他們害羞，不如說替我自己害羞。難道我這個小說家的命運，就是在很有教養(yǎng)、文雅之士面前辱沒我的主人公男女嗎？他們中間有些人愛吃愛喝，另一些人決不平白無故地發(fā)狂：多沒有意思?。?br>

18

而波洛卓夫老人卻相信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該考慮結(jié)婚的階段了——假想的未婚妻對假想的未婚夫都持這樣的態(tài)度，何談什么嫁娶！難道他沒能聽見過他們的談話？固然，女兒和假想的未婚夫并不經(jīng)常在他眼皮底下，他們跟他在一個房間的時候少，單獨在另一個或幾個房間里靜坐或走動的時候多，可是他們的談話決不因為這個而有什么差異。任何洞悉人類心靈(雖然洞悉人們的真正心靈是不可能的)的人聽了這些談話，都不敢再對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和畢蒙特的婚事抱什么希望。他們彼此不是完全不談感情，不，他們也談過，好像談世界上的一切那樣，可是他們談得很少，光看多少倒也無所謂，而主要的是談的是什么和用什么聲調(diào)來談！聲高冷靜得討厭，內(nèi)容又不太近情理，叫人覺得可怕。還是舉個例子吧，這事發(fā)生在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那一次使畢蒙特再三說“太感謝您了”的訪問以后的一個星期，他們開始認(rèn)識以后兩個來月。當(dāng)時工廠兌出的手續(xù)已經(jīng)結(jié)束，洛特先生打算第二天動身(他果然動身了，您不要以為他會惹出什么麻煩來，他正如一位大商人應(yīng)做的一樣，做完這筆生意，便宣布畢蒙特已被公司任命為工廠廠長，年薪1000英鎊，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此外再也沒有什么，他何必多管閑事呢？您自己想想吧)，工廠的股東們，包括波洛卓夫在內(nèi)，明天就可以拿到錢(他們果然拿到了，你不要以為會出什么岔子，霍奇遜一洛特公司資金相當(dāng)雄厚)———半現(xiàn)款，還有一半是三個月的遠(yuǎn)期支票。波洛卓夫心滿意足，他坐在客廳中一張桌子旁邊檢查股票，每逢女兒和畢蒙特走過客廳的時候，他多少也聽一聽他們的談話，他們正在臨廳的四個相通的房間里走來走去。

“如果一個女人或女孩子受了偏見的束縛，”畢蒙特說(他已經(jīng)不用什么英國式或美國式的詞句)，“那么連男子——我說的是正派男人——也會因此遭遇到極大的不便。您說吧，一個女孩子沒有體驗過她結(jié)婚而產(chǎn)生的那些婚后日子出現(xiàn)的男女關(guān)系，人家怎么能娶她呢？她無法判斷，她將來能否喜歡跟她的未婚夫那種性格的人在一塊過日子?！?br>
“但是，畢蒙特先生，如果她跟這個人的關(guān)系在他求婚以前就具有平淡無奇的特點，這到底給了她和他一些保證，保證他們往后仍然會互相滿意?！?br>
“一些保證，——是的?？墒牵偃缢慕?jīng)驗更豐富，有多方面經(jīng)驗，會更穩(wěn)妥得多。她到底不能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知道她所賦予的男女關(guān)系的性質(zhì)，所以結(jié)婚對于她還是一場可怕的冒險。就她來說是這樣，因而對于她所嫁的那個正派男子也是同樣。一般來說，他還能夠判斷他將來能否滿意：他清楚地了解各種性格的婦女，他試驗過哪種性格于他最合適。她卻不然?！?br>
“但是她可能觀察過自己家里和熟人家里的生活與不同人的性格，她可以考慮很多很多?！?br>
“這一切當(dāng)然都很好，不過還嫌不夠。無論什么也代替不了親身的經(jīng)驗。”“您的意思是說只有寡婦才能結(jié)婚，對嗎？”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笑著說。

“你說得很中肯。只有寡婦，女孩子應(yīng)該不準(zhǔn)結(jié)婚?！?br>
“一點不錯?！笨ń芰漳取ね呶骼镆侥日J(rèn)真地說。

波洛卓夫最初聽見這些傳到他耳中的談話或者一些片段，他覺得刺耳。現(xiàn)在他卻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心里想道：“那也沒有什么，我自己就是不拘成規(guī)的人。我不怕棄官經(jīng)商，我太太也是商家出身?！?br>
第二天，談話中的這一部分——因為這只是談話中的一個小小插曲，他們平常根本不談這個，而是談其他各種題目——昨天談話中的這一部分是這樣繼續(xù)下去的。

“您對我講過您跟索洛夫佐夫戀愛的事。這算什么呢？這不過是一種……”

“如果您也愿意，我們就坐下吧。我走累了。”

“好的……還有孩子氣，它不會給您帶來任何保證，只能在叫您回憶時覺得好玩，也可以說是叫您悲傷，因為這事有著非常叫人傷心的一面。您之所以得救，只是由于一個特別的、稀有的機會，幸虧這件事情落在了像亞歷山大這樣的人手里?！?br>
“誰？”

“瑪特威依奇·吉爾沙諾夫，”他補充道，仿佛他本來就沒有只說到“亞歷山大”這個名字為止似的，“沒有吉爾沙諾夫，您早叫肺病或者那個壞蛋給毀了。您可以從這件事得出一個正確的結(jié)論：您過去的社會地位對您是有害的。您果然得出了結(jié)論。這一切都很好，但是這一切僅僅使您變成一個更審慎、更好的人，卻絲毫也沒有給予您一種經(jīng)驗，使您善于辨別哪種性格的丈夫才對您適合。不是壞蛋，而是正直的人——你所能知道的不過如此。這固然很好，可是，對于一個正派女子來說，難道不管所挑選的人的性格如何，只要他正直，就心滿意足嗎？需要更精確地了解人的性格和男女關(guān)系，也就是需要完全不同的一種經(jīng)驗。昨天我們斷定，借用您的話來說，只有寡婦才應(yīng)該結(jié)婚。您算什么寡婦呢？”

畢蒙特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有某種不滿意，最后一句話簡直頗有遺憾之意。

“一點也不錯，”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有幾分灰心地說，“可是我總不能騙人啊?！?br>
“您也不會這一套，因為在您沒有經(jīng)驗時是裝不出老道的樣子來的?！?br>
“您盡說我們女孩子沒有辦法作出合理的選擇。一般來說這是完全對的，但是也有例外的情形：不要這種經(jīng)驗也可以選擇得合理。一個女孩子比較成熟，她一定能夠透徹地了解自己的性格。比方說，我就很了解自己的性格，而且我的性格顯然不會改變了。我現(xiàn)在22歲。我知道為了幸福需要些什么：平平穩(wěn)穩(wěn)地過生活，誰也不來妨礙我的平靜，再也別無所求。

“沒錯，完全看得出來。”

“要看出某人性格上有沒有我的幸福所必需的特點，真是那么難嗎？從幾次談話當(dāng)中就可以看出……”

“一點也不錯，但是您自己也說過，這是例外的情形，常規(guī)不是那樣?！?br>
“常規(guī)自然不是那樣。不過，畢蒙特先生，在我們的生活條件之下，在當(dāng)今的觀念和風(fēng)尚之下，不能指望一個女孩子具有男女日常關(guān)系的知識，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一個缺少這種知識的女孩子便多半有擇偶不當(dāng)?shù)奈ｋU。她在今天的條件下所處的地位是無望的。在這些條件下，無論她介入怎樣一種男女關(guān)系，她也幾乎絕對得不到那份經(jīng)驗。她不能指望從這里獲得益處，危險卻很大。好孩子很容易不顧羞恥，學(xué)會卑劣的欺騙。因為她只能欺騙親屬和社會，瞞著他們。而這就與真正玷污她的品格的欺騙也相與為伍了。她甚至很可能真的看破紅塵。如果不這樣，她仍舊很好，那么她心里一定感到痛苦。而同時，她差不多依然得不到什么日常生活的經(jīng)驗，因為這些大大危害她的品格或者折磨她的心靈的男女關(guān)系，畢竟是賣弄做作、故作熱鬧，而不是平實的日常關(guān)系。您可以看到，在我們的生活之下，您的勸告無論如何是行不通的。”

“那當(dāng)然，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可是因為這樣，我們的生活才是丑惡的生活?！?br>
“我們在這一點上自然完全有共識?！?br>
這算什么啊？從一般的概念來說，這不屑是種奇談怪論，就他們個人來說，這又是什么意思呢？男的說：“我懷疑您能不能做我的好妻子。”女的卻回答道：“不，請向我求婚吧?！薄僖姷暮衲樒ぃ』蛘?，也許不是那樣吧？也許男的說：“我倒不用考慮跟您在一起我是否幸福，不過您即使在挑選我的時候也要當(dāng)心。您已經(jīng)選中我，可是我請求您好好想一想，這件事非同一般。雖然我很愛您，但是假如您沒有經(jīng)過非常審慎縝密的考慮，您連我也不要輕易相信?！币苍S女的說：“我的朋友，我知道你關(guān)心的不是您自己，而是我。您說得對，我們女孩子太可憐，我們受人欺騙，我們被蒙上眼睛，任人欺哄。可是您不必替我擔(dān)心，您沒有騙我。我的幸福是可靠的。我無憂無慮，而正如您的心態(tài)?！?br>
“有一件事叫我覺得奇怪，”第二天畢蒙特繼續(xù)說(他們又在那幾間房里走來走去，波洛卓夫在其中的一間里)，“有件事叫我覺得奇怪：在這種條件下，居然還有美滿的姻緣?！?br>
“聽您的口氣，活像您抱怨世界上有美滿姻緣似的。”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笑道，顯然現(xiàn)在她常常發(fā)笑——輕輕的可是愉快的笑。

“美滿的姻緣確實會導(dǎo)致這么一個叫人可悲的念頭：既然女孩子沒有什么好辦法來判斷自己的要求和男子的性格，而她們還往往能作出適當(dāng)?shù)倪x擇，那么這表示婦女的智慧是多么明澈和健全啊！婦女生來具有多么精確、強有力、銳敏的智慧?。〉沁@種智慧被社會視為無益，社會排斥它、壓制它、摧殘它，假如這種智慧沒有被排斥、被扼殺，而能夠發(fā)揮它的作用，人類歷史的進展就會快上十倍?！?br>
“您好像婦女的吹鼓手，畢蒙特先生，能不能簡單地用‘機遇’來解釋這個現(xiàn)象呢？”

“機遇！有許多事情固然可以用‘機遇’去解釋，但是如果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得很多，那么您知道，其中只有一部分是機遇造成的，另一部分卻應(yīng)該是由一種共同原因引起的。在這件事上，我們不能設(shè)想有任何其他的共同原因，除了我的解釋：婦女擇偶的正確是由于她們的智慧的強大和銳敏。”

“您完全是婦女問題上的斯陀夫人，畢蒙特先生。她證明黑人是一切民族中最有才能的民族，他們的智力高于白種人。”

“您在開玩笑，我可完全不?！?br>
“您對我生氣，恐怕是因為我對婦女有點不恭吧？可是請您原諒：人總不能在自己面前下跪啊?！?br>
“您在開玩笑，我可當(dāng)真要發(fā)火了。”

“該不是對我吧？已婚和未婚婦女沒有做到您認(rèn)為必須做到的事，可完全不能怪我呀，不過假如您愿意的話，我就對您說說我的一個嚴(yán)肅的意見吧但是它與婦女問題無關(guān)(我不愿作自己的審判官)，而正是關(guān)于您的，畢蒙特先生。您是一個很沉穩(wěn)的人，可是您一說起這個就激動。從這兒該得出什么結(jié)論來呢？您跟這個問題一定有什么切身關(guān)系。您大概為一個您所說的沒有經(jīng)驗的女孩子在擇偶上所犯的錯誤而吃過苦果?！?br>
“也許是我，也許是跟我接近的別的什么人。不過您考慮一下吧，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等我得到你的答復(fù)的時候，再告訴您這件事。過三天以后請您答復(fù)。”

“對于您沒有提出的那個問題的答復(fù)嗎？難道我對您了解得那樣少，竟需要考慮三天？”卡杰琳娜站住，用一只手摟著畢蒙特的脖子，把他的頭摟低一點，然后在他的前額上吻了一下。

照一切先例，甚至禮貌上的要求，畢蒙特應(yīng)當(dāng)抱住她，吻她的嘴唇，可是他沒這樣做，只是握住她那只從他頭上放下的手。

“好，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但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吧?！?br>
他們又走動起來。

“誰跟您說我沒有考慮過三天以上，查理①？”她答道，同時并不放開他的手。

“是的，這一點我當(dāng)然早已看到，不過我還是在現(xiàn)在告訴您吧，這是一個秘密，我們到那間房里坐下談，免得被他聽見?！?br>
他們走過老人身邊時，這段開場白已經(jīng)講完，老人看見他們這是不曾有的手挽手地走著，心想：“他求過婚了，她也答應(yīng)了。好啊?！?br>
“說您的秘密吧，查理，爸爸聽不見這兒的聲音?！?br>
“看來未免太可笑，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我一直為您擔(dān)心，我們無所謂。可是等我把我知道的一個例子告訴您，您就明白為什么我要那樣警告您了。您當(dāng)然會看出我跟您可以在一塊生活。但是我很憐惜她。她受過不少苦，有多少年失去了她所需要的生活啊。真可憐，這是我親眼見到的。這件事發(fā)生在什么地方都無妨，就假定在紐約、波士頓、費拉得爾菲亞吧——您知道，這都無所謂。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認(rèn)為她丈夫也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們彼此間有深厚的感情?？墒撬坏貌蝗淌茉S多痛苦。他想哪怕能給她一點兒幸福，就是獻出自己頭顱也在所不惜。而她跟他在一起仍然得不著幸福，好在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但是對她是痛苦的。您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還不能認(rèn)為已經(jīng)得到您的答復(fù)?！?br>
“我可能從誰那兒聽到過這個故事嗎？”
“可能的。”
“可能從她本人那兒？”
“可能的?！?br>“我還沒有答復(fù)你？”
“沒有。”
“你明白我的答復(fù)嗎？”
“明白了。”畢蒙特說，于是開始了愛人之間所應(yīng)有的常見的場面，還有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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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查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