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像圣經(jīng)，從希伯萊文譯成希臘文，從希臘文譯成拉丁文，從拉丁文譯成英文，從英文譯成國語，翠遠(yuǎn)讀它的時候國語又在她腦子里譯成了上海話，那未免有點隔膜。

她是一個好女兒、好學(xué)生。她家里人都是好人，天天洗澡、看報，聽無線電……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翠遠(yuǎn)不快樂。

電車?yán)稂c上了燈，她一睜眼望見他遙遙坐在他原先的位子上，于是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封鎖間的一切等于沒發(fā)生，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切實際的夢。

微溫的水里就像有一根熱的芯子，龍頭里掛下一股子水一扭一扭流下來一寸寸都是活的。

這穿堂在黯黑的燈照里很像一節(jié)火車，從異鄉(xiāng)來到異鄉(xiāng)，火車上的女人是萍水相逢的，但是個可親的女人。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在這上面略加點染成一枝桃花。

她那棕色的臉因為是長方形的，很像大人樣，可是這時候顯得很稚氣，大眼睛望著籠中鳥，眼睜睜的，眼白發(fā)藍(lán)，仿佛望到極致的藍(lán)天里去……

這世界上又那么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

我們也許沒趕上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模糊。老年人回憶中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白、圓，然而隔著三十年前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帶點凄涼！

臉龐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著滾燙的蠟油似的。

耳朵上的實心小墜子像兩只銅釘把她釘?shù)拈T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標(biāo)本，鮮艷而凄愴。

走的干凈，她覺得她這犧牲是一個美麗的、蒼涼的手勢。

天井、樹、曳著蕭條的影子的兩個人，沒有話——不多一點的回憶，將來是要裝在水晶瓶里雙手捧著看的——她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愛。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了，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