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山洞里有細不可聞之聲隱隱傳出。

連城璧探手撫著肚腹間，復(fù)雜的情緒在腦子里翻涌不息。他已流了不少汗，遍布身上，無暇顧及。一開始他們說了什么，他竟然不太想得起來，之后便是沉默。覺得小腹有點鼓，他喘了一口氣，撐著在石面上坐下，有點涼。

沒一會兒他就往洞口的方向走，步子有點怪，但對他們這種境界的強者來說，對行動不會有絲毫影響。

留下的人雙眼視力尚未恢復(fù)，看什么都是黑暗，但只憑感應(yīng)，他就能知道很多東西。他將頭轉(zhuǎn)向連城璧的方位，一股黑氣繞過去，速度不快，依然纏住了其手腕。連城璧稍一掙，幾乎沒用什么真氣，那黑氣就松了開。

靜謐的山洞間響起一星金屬之聲，連城璧沒去看，身形一動就離開了。

那團黑氣將地上那枚金屬扣圈撿起。

翌日，兩人立于山巔，望著峽谷里以百萬計的八族將士，一身靛色盔甲的靳非魚瞇著眼，“生死存亡之戰(zhàn)，尊上還這樣心不在焉。”

面具下的臉正皺著眉，精神力在峽谷內(nèi)縱橫，似在尋找什么。如此數(shù)分鐘后，他精神力一滯，猝不及防間甚至被屏退。對面海拔較低的一處崖邊，一白衣男子抬首與其對視。

靳非魚面色一肅，“是仙尊，連城璧?！?/p>

一旁的尊上身形微動，靳非魚以為尊上要動手，不料其轉(zhuǎn)身就走。

“尊上？”

黑袍底下的人沒有回頭，腳步也沒停，只是身上如有實質(zhì)般散開的力道一下子變得冰寒刺骨，讓靳非魚只好閉緊了嘴巴。

罷了，如果他族圣尊不參戰(zhàn)，那么尊上不在此地，也不要緊。

對面的連城璧身上一團火焰若隱若現(xiàn)，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靳非魚抽出背后的刀，感應(yīng)到對方?jīng)_著尊上去了。

異族皆敵，誰領(lǐng)會不了這個道理，誰就會自陷于萬劫不復(fù)。

連城璧截路而立，長劍斜指，“此戰(zhàn)，避無可避，沈嵬?！?/p>

遙遠空中一聲長鳴，萬丈金芒連這方天地間的人都能看見。

“翼族?！鄙蜥屯鲁龆郑曇粢琅f寒涼，跟他人一樣。

“我也想見識一下，魔族尊上的刀。”話音剛落，連城璧身化殘影，下一瞬便出現(xiàn)在沈嵬面前，劍尖幾乎挨上了后者的脖頸，然后者紋絲未動。

山間風(fēng)起，他一襲黑袍只是靜止，如一團狂風(fēng)也卷不動分毫的陳年墨色，鋪陳為夜，燦若長庚。

只聞得沈嵬出口的卻是，“你沒事吧？”

“怎么，連公子遠道而來，只是想在此發(fā)呆嗎？”

聞言，居高臨下望著主殿群失神的連城璧立時回神，過去那主殿所在位置是一座山，當(dāng)時他不知其名字，后來知道那座山叫羞花。此時立在身邊的黑袍魔尊，給他的感覺不太一樣。

“此來是想向貴族借一物，長生晷?！?/p>

“連公子要救人?！鄙蜥偷徽Z，聽來對此并不真的感興趣。

“是?！?/p>

“稍待，我讓人去取來?！?/p>

“條件？”

“沒有條件，不還也無妨?！鄙蜥蛡?cè)轉(zhuǎn)身，給屬下發(fā)信。

連城璧抬手，動了動唇，收回了手去，只道：“無功不受祿?！?/p>

“那連公子想如何？”沈嵬看著連城璧，兜帽下的眼睛露了出來。后者望進那雙眼睛里，心緒復(fù)雜卻沒露痕跡。

下方有屬下捧了托盤來，沈嵬隨手一招，一物掠至掌中，掃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遞給連城璧，后者沒接。

“那便請連公子陪我喝一杯吧，這便是條件?！?/p>

“久聞魔族尊上滴酒不沾，我的榮幸?！?/p>

沈嵬袖了長生晷，攜自己二人化作一道流光，投落自己園中，現(xiàn)身時唯一的一張石桌上已備好了酒菜。

連城璧注意到桌上擺著的不是酒壺而是酒壇。

沈嵬伸手，“請。”

二人落座。

沈嵬道：“族中一友嗜酒，這壇想是他埋了二十年的桃花釀。”那年他園中種的桃花盡數(shù)被連城玨摘去，記得當(dāng)時還打了一架，滿園桃樹是他自無魚山頂移栽下來，相伴多年的，一頓飯的工夫就只剩了光禿禿的枝丫。

“想必便是那位連大人了?！边B城璧道，臉上帶上了幾分客氣的笑意。

“是他?！?/p>

“想不到，你也有朋友?！?/p>

這話卻不算客氣，沈嵬倒是不以為忤，“做不了敵人，自然只能做朋友?！?/p>

連城璧神色不動，對魔族掌權(quán)者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感興趣。他端起碗，對這飲酒的容器沒計較，“城璧在此先謝過，敬你。”

一碗酒落肚，連城璧輕咳一聲。

沈嵬沒端碗，“不知長生晷連公子是否是自己用？”

“對。”

“連公子身體有恙，最好不要急著使用，恐傷根本，得不償失?！?/p>

“多謝提醒。”連城璧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再敬。”端起來剛送到嘴邊，被一只手拉住。

“此酒入風(fēng)雪，不喝了吧?！?/p>

“只是這般小事我都做不到的話，受之有愧?！闭f完，連城璧執(zhí)碗仰頭，一碗酒一氣入喉。

“其實……”沈嵬收回手，堪堪說了兩字，沒了下文。

連城璧視線落在他露出黑袖的手，“何時改修的無情道？”

“八百余年了。”

聞言，連城璧神色淡然的臉上眉峰蹙起，沉默著又滿了一碗酒，這次沈嵬沒有攔。

如此過了二十來分鐘，一壇酒沈嵬一口沒動，都被連城璧喝了，一碗接一碗，后來索性就著壇子灌。期間沈嵬只是靜默地看著他，什么也沒說，偶爾視線劃過他的衣袖，會想起當(dāng)年有人托付給自己的一顆不起眼也不值錢的扣圈。

一壇酒見底，一滴不剩，連城璧嘴唇泛紅，酒液沾染其上。桃花的冷香在園中彌漫。他一轉(zhuǎn)頭，站起身來，身形不穩(wěn)，堪堪站住了，低頭伸手，摸到沈嵬的下巴，將其抬起與自己對視。他眨眨眼睛，似乎想透過面具看清其下的臉。

一貫他人想碰到一片衣角都不可能的魔尊，竟沒阻止，就任其沾了酒液的手按在自己下巴處，任其打量。直到那只手碰到臉上的面具，沈嵬才抬手抓住連城璧的手腕，“連公子醉了?！?/p>

“我早就醉了?！边B城璧語似嘆息，“又有何用？沈嵬，你告訴我，有什么用？”

“連公子若想休息，舍下房間多的是。”

“好啊，除非你抱我?！?/p>

沈嵬沉默一會兒，當(dāng)真將人抱起，進了一間客房將人放下，“連公子好好休息?！?/p>

連城璧伸手，抓住沈嵬衣袖，力道大得若非衣料非凡就得裂開來。

“連公子還有何吩咐？”

連城璧不說話，也不放手。

僵持了近十分鐘，兩人皆是好耐性，連城璧終于問，“他在哪兒？”

“貴莊其后有山，名念君?！?/p>

連城璧閉上眼，緩緩地松開了手，掌心被自己用力捏出了血印子。

沈嵬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床上的人發(fā)出一聲嗤笑，翻身面向里側(cè)，不時只見得身體在抖，不聞有聲。

離去的沈嵬沒有去遠，回到石桌前坐下，看著沒動的那碗酒，看了半晌，端起來嘗了一口。原來桃花，是這種味道。

沈嵬放下酒碗四顧，這滿園的桃竹，或許也該讓它們隨季節(jié)盛衰，而不是施加外力讓他們永不凋零。如此想，他抬手一揮，園子上空明媚的陽光明滅數(shù)下后恢復(fù)如常，有什么無形的屏障自上空散去。時值三月，園中景致與方才并無區(qū)別。

一陣風(fēng)過，落英繽紛。

他又端起酒碗來，還沒喝下第二口，一片花瓣飄落碗中，隨風(fēng)的漣漪輕漾。

關(guān)于他們，他是有些記憶的。

“不會喝尊上還是莫要喝了。”一只手大膽地伸過去，這人把酒碗拿過自己唇邊，仰頭一飲而盡，隨那片花瓣一起，“仙尊留宿尊上寢殿，不合適。”

沈嵬抬頭，見他臉上的表情頗為嚴肅，突然抬起手，抹掉他唇邊的殘酒。

站著的人愣住，眼睜睜地看著尊上收回手去，探出舌尖舐去指腹上那點殘液。

花無謝坐在凳上，撐著下巴，嘟唇呼出一口氣，頭發(fā)都要愁白了，為什么偏偏要讓自己代表仙族去聯(lián)姻啊？

謝千尋剛踏進門，就見他愁得不行的模樣，笑著上前，“怎么了，還在為聯(lián)姻的事發(fā)愁呢？”

“哼，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p>

謝千尋在旁邊坐下，“我倒是有個辦法，你想不想聽？”

“什么辦法，快告訴我！”

謝千尋沖著桌上茶具“嗯”了一聲，花無謝趕忙給她倒茶，“千尋姐姐，你就告訴我吧?！?/p>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謝千尋沖他勾勾手指，他附耳過去。聽完，花無謝蹭地站起來，“對啊，我怎么沒有想到呢？”他說著就往外跑，一邊揮著手，“我先去找姑姑了，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好不容易等人下了朝，把人堵在宮墻外一個角落里，花無謝手臂按在墻上，把人半圈起來，“小公爺何故躲我？”

齊衡顧忌此乃宮墻之下，沒立時將人推開，聲音略低，“是花將軍想多了，我為何要躲你?！?/p>

“對啊，我就是問你為何？”

齊衡抿唇，不遠處便有同僚經(jīng)過，實在不愿在此糾纏，“我并未躲你，花將軍有事相談，就請去我車上說如何？”

“好。”花無謝收回手臂，同著齊衡上了國公府的馬車。

待齊衡一坐好，花無謝忙問：“那晚究竟是不是你？”

齊衡只是看著車簾外。

花無謝緊著道：“不怕的，我已隔絕了馬車外的一應(yīng)耳目，你家車夫也聽不見半個字?！?/p>

齊衡垂下掀簾的手，“我不明白花將軍在說什么。”

“你當(dāng)真不明白？”

“當(dāng)真不明白?！?/p>

“你敢脫了給我看嗎？”

齊衡被氣笑了，“花將軍莫不是覺得，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只能多番忍讓？”

花無謝也意識到自己太過口不擇言，趕緊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我絕非有意冒犯。”

齊衡壓下脾氣，冷聲道：“若是冒犯完了，就請花將軍下去吧，你我，不同路。停車！”

“都說了他聽不見?！惫获R車只是繼續(xù)前行?！澳銊e怕?！闭f著花無謝挪坐得遠了一點。

齊衡咬牙，沒言語。

花無謝露出自認為最甜的笑容，“你不愿就算了，我絕不會強迫你的，不怕告訴你，此番與北明聯(lián)姻的便是我，不論前事，我如今只喜歡你一個，你若愿意，我便讓使節(jié)向人皇請賜婚?！?/p>

花無謝目光只是鎖著齊衡的臉，見后者聽了跟沒聽見似的，仍是沉默，“你要我如何才肯信我？”

齊衡沒看他，“信如何，不信如何，無甚差別，要與人族聯(lián)姻，花將軍還是另覓良人為好，我高攀不上?！?/p>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要說高攀也是我高攀你。你將來是有爵位的，我在族中也不過只會點舞刀弄槍?！?/p>

“話我已說盡，花將軍何以假裝聽不懂？無論貴族聯(lián)姻的是誰，我都不會離京，陛下也不會答應(yīng)?！?/p>

“還是元若更想娶我族公主？”

齊衡坐得筆直，拳頭用力在車壁上捶打了數(shù)下，車總算停了下來。

“不送。”

花無謝想要去拉他的手來看，齊衡握拳收于身后?；o謝無奈，關(guān)切又擔(dān)憂，“記得回去第一時間上藥，便是再生氣，也不要再傷了自己。”說完他便跳下車去，目送著馬車再次啟程。馬車在街道盡頭消失了許久，他還呆立道旁。

齊衡抬起拳頭，砸壞了木窗，幾根木刺正扎在手上，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將刺一根根拔出來，有斷在肉里的只能回去再處理。

“不論前事，我如今只喜歡你一個?！被o謝的話在他腦子里懸了一圈，散去。他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不意動，亦不再怨恨，只想著，是時候跟大人聯(lián)絡(luò)一下了。

一輛車在道旁緩緩?fù)Ｏ?，下來的人緊走幾步上前，到了花無謝身旁，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有刮到你嗎？我不知道這條路開車這么擁擠。”

話音落了將近十秒，花無謝才回過神來，搖搖頭，“我沒事，這條街直通御街，車水馬龍，你下次還是走別的路比較好?！?/p>

“你真的沒事？你看起來臉色不好。”

“你放心吧，我不會回頭去訛?zāi)愕模阕甙?。?/p>

“這是我的名片，有問題盡管來找我?！?/p>

花無謝不在意地接過，待人開車朝岔路緩緩離開，他抬步往驛站走，低頭掃了一眼名片，方才那人是大學(xué)教授，還兼職心理咨詢。他隨手把名片袖了，自己這點心事，能向誰咨詢啊，惆悵。

醫(yī)院里，當(dāng)花無謝坐在沈巍診療室里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是覺得自己真有什么心理問題，也許只是想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局外人，而且最好是北明人來告訴自己問題出在哪兒。

“要喝點什么嗎？”

“茶、茶就好?！?/p>

沈巍在花無謝面前輕放下茶盞，“我兩周才過來一次，你怎么預(yù)約到的？”

花無謝含糊地混了過去，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重金買來的，畢竟自己又不是急病。

“不必拘束，想聊什么都可以?！?/p>

“沈……沈教授，你住在京中吧？”

“對?！?/p>

“你住多久了？”

“嗯……不久，也才一兩年?！?/p>

“你說一個人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有什么方法能讓他想起來嗎？”

“你是指、催眠?！?/p>

“是吧？有用嗎？”

“這取決于實際情況?！?/p>

花無謝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茶……味道跟在元若那兒喝過的好像，想著他又喝了一口。

“你想試一試嗎？”

突然間，花無謝覺得眼前的沈教授跟自己剛進門時看到的有點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說不上來?！艾F(xiàn)在嗎？”

“你準備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開始?！?/p>

花無謝還是留了心，再次確認對方身上的確沒有真氣后，想了想，“那、好吧，我該做什么？”

沈巍掌心撫上他坐著的椅子上緣，將椅子轉(zhuǎn)過來面向自己，“你看著我就好?！痹捯魟偮洌o謝只覺椅背一沉，瞬間的失重感過于強烈，隨即他便感到自己不再是置身于診室里，而是一片黑暗的虛空，自己凌空懸浮著，沈巍就站在自己的對面。四周的黑暗里靜止地懸停著無數(shù)張血紅的薄紙片，像照片，也像某種被打亂的記憶，他抬起手抓了一張過來，是曾在城門口見過的元若穿朝服的模樣。

“這是哪兒？”

“你覺得呢？”

“我……”話沒說出來，被堵住了。

花無謝發(fā)現(xiàn)自己推不開一瞬間就能靠近自己的人。

十?dāng)?shù)秒后，沈巍直起身，在花無謝動手前閃身拉開距離。后者嘗到唇間帶著特別香氣的血腥味，剛想問對方是什么奇怪的妖，眼前的黑與紅片片崩碎，周圍的一切迅速變化，場景一換，變成了那天晚上的破廟，他還在思索，便聽見了外面的馬蹄聲。他意識到不管現(xiàn)在是虛幻還是真實，他只想沖出去看看來的是誰，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跟那時一樣，變得行動困難。

診室里，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此的人拉開角落的簾子走出來，“有勞?！?/p>

“不必，我收費很貴的?！?/p>

走出來的人溫和地看著沈巍，語氣篤定，“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一個人？”

“我想，身為半妖，我也可以是（重音）一個人吧。”

對方收起目光，手觸碰躺椅上花無謝仿佛陷入沉睡中的臉，“如此醉人的笑容，可惜了。”說著，他又側(cè)頭回望沈巍，“你說，你能不能保守秘密呢？”

沈巍看著他的眼睛，“或許，你該擔(dān)心的是，我究竟知道了多少?！?/p>

躺椅邊的人一笑，“我也有些好奇，你是誰了?！?/p>

沈巍拉了拉自己白大褂的領(lǐng)子，“如你所見。”

對方直起身，收起笑意，又恢復(fù)了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那雙眼睛明澈得像琥珀一般。

“在下告辭。”

“怎么，不驗收了成果再走嗎？”

對方朝著門口走去，路過沈巍時突然腳步一頓，唇印上，舌尖卷去殘留的血珠。

沈巍道：“現(xiàn)在，還好奇嗎？”

“現(xiàn)在，不敢好奇了。”頓了頓，他問，“大人知道嗎？”說著他舌尖在唇瓣上滑過，狀若回味。

見人不走，沈巍道：“想留下的話，隔壁診室也能用?！?/p>

對方笑出聲，抬腳就往門口走，“不敢?！?/p>

過了近半個小時，躺椅上的花無謝睜眼。

沈巍靜待一會兒，“想起來了嗎？”

花無謝眼里還留有慌亂，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機械地點了點頭。

沈巍視線下移又自然地挪開。

花無謝也意識到什么，面露少許尷尬。

沈巍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這里不會有別人進來。”

關(guān)上診室的門，沈巍才剛要往自己辦公室走，一陣風(fēng)就撲了過來，把他推按在走廊的白墻上。

吳邪瞇眼，手指隨視線一道摸上沈巍的唇，“沈教授這是還提供心理咨詢以外的服務(wù)？”

沈巍輕輕咬了那截指尖一下，吳邪觸電似的收了回去，沒一會兒又不甘心地探手，并不用力地扯著沈巍的頭發(fā)，刻意要把那一絲不茍的發(fā)型薅亂，“就這么晾著病人，不好吧？”

“你的意思是，我該晾著你？”

“你、今天還有別的預(yù)約嗎？”

“有。”

吳邪略為失望。

“我會盡快結(jié)束的，你要等我下班嗎？”

“誰要等你。”說著，吳邪轉(zhuǎn)身往沈巍原本要去的辦公室走，“管你的病人去吧，我們自己玩兒?！?/p>

“故地重游，不怕被抓起來？”

吳邪回頭，“我本來就是這里的病人啊，還能被抓去哪兒？再說，你難道會不管我？”

“那可說不好，我還拿著醫(yī)院的薪水?！?/p>

“沈巍。”吳邪無比認真地喚了一聲。走廊上窗外有陽光照進來，沈巍所能見到的吳邪那半張面目籠在逆光的陰影里，他有那么一剎那的恍惚，自己竟分不清此時的吳邪是哪一個。

“你希望我變正常嗎？”

沈巍看著他，亦是對著他少有的認真口吻，“我從未覺得你們不正常?！?/p>

那一刻，吳邪覺得自己心底里原本要爆裂的炸藥，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