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金


民國某年,一場雨夜后,滋泉村村民長根挑著桶正往水井處取水。這水井倒也不遠,大約在村子的中心位置,周圍住著稀稀疏疏十幾戶人家。長根熟練地彎腰將水桶扔到井里,聽到的不是熟悉的落水時,而是咣當(dāng)接觸硬物的聲音。他含著手指無措地看著井底,井里早已沒了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金色的物體。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井里沒水了!”長根縮著脖子,甩著手四處奔走吆喝著,引來了大批起早的村民向村中央圍去。
村長初升打開了門,瞇著眼看到了門口氣喘吁吁的長根?!罢α?,這么咋咋呼呼的,不是喊你挑水去么。”接著望向長根身后,“桶咧?扁擔(dān)咧?賊娃娃想偷懶不是。”
“不是...村長...”長根依舊喘著粗氣,伸出一只手擺動著,“桶,扁擔(dān)都在,水沒咧!”村長聽罷也看到了遠處正在聚集的人群,揮舞快速披上一身干凈的褂子,拄著文明棍向著村中央快步走去。
“又是咋哩,大清早吵吵嚷嚷滴?!币粋€頭發(fā)松散的婦人也走了出來,面色不悅地盯著長根,來人是村長夫喜秀。這婦人扭著臀扶著頭,臉蛋上鋪的是胭脂,身上穿的開叉旗袍,出現(xiàn)這群黝黑的莊稼漢中顯得有些突兀。
長根心智雖殘,也咽了咽口水,“夫人,井里好像沒水哩。”喜秀挽著頭發(fā),不厭其煩地梳著發(fā)絲,眼睛絲毫沒有在意長根的眼光,“沒水關(guān)我什么事,跟著那老不死地來這地方受罪就已經(jīng)夠倒霉了,要是晌午前不見水洗澡,這一月的工錢,那也算了吧?!闭f完轉(zhuǎn)身,伸了個懶腰扭著臀又向屋內(nèi)走去。
“我現(xiàn)在就去挑水,現(xiàn)在就去挑水。”長根念叨著,又拿了根扁擔(dān)消失在了村口。
村子中央,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了,都朝著井里望著,黑洞洞卻啥也沒看見。初升揮著文明棍,支開了兩邊的圍觀者。“都讓一讓,村長來了!”伴隨一陣高亢的叫聲,惹得人群側(cè)目。隊伍張開了一行空隙,一個黑瘦的穿著破褂子的男子鉆出,走在村長旁邊,一邊走一邊嚷著,“都長長眼,沒看見村長來了嗎?”。
初升徑直走向了井邊,見黑瘦男子還要上前,皺著眉頭用文明棍支開了他,“二狗,你站開點?!倍枫说酱彘L身后,不老實地踮腳眺望望著。
正午的陽光僅灑進了些許,金色的光芒就從井底反射而起。惹得眾人一片驚呼?!安粫墙鹱影??!敝車呀?jīng)有人在小聲揣測。初升用文明棍急促地敲了敲,“來幾個人,用繩子把這玩意兒撈起來。”
人群中的幾個粗漢早已按耐不住,從人群走出,將麻繩固定后,咬著牙把這塊未知的物體抬了起來。這石頭略有三四尺長,一出洞口就散著金光,橫在井口像個金色的寶箱。村民一下炸開了鍋,都直勾勾地盯著這塊金石,仿佛一群餓狼在等待分食血肉。
初升檢查著這石頭的質(zhì)地,確信是金子無疑。“咳,鄉(xiāng)親們,先別急?!背跎辶饲迳ぷ?,用文明棍敲了敲這塊石頭,“現(xiàn)在還不確定這是個什么東西,得去縣城里鑒定一下才行哩。”
“這還有鑒定啥呀,不明擺著金子嗎?”場下有人起哄到,大家都應(yīng)聲附和著?!耙娬哂蟹?!可不敢干吃獨食這種虧仙人的事啊?!?/span>
“肅靜!”初升氣得臉發(fā)紅,抬起棍子,指著人群,“一群土鱉玩意兒!狗屎也有這個色兒,咋不見你吃。俺在東洋的時候,這種類金屬的玩意兒見多了?!闭f起在東洋漂流的日子,他微微地昂起了頭,吐沫星子開始呈拋物線噴灑。
“這樣,二狗,你帶上點碎塊,俺寫封信到城里。要是真是黃金,保證見者有份?!比罕娺@才拍手叫好,一場風(fēng)波才平息下來。

回到家后,初升掩上門,把今天的事兒一講,惹得喜秀的不忒?!澳敲创髩K兒黃金,吃幾輩子都吃不完,你真是大善人??!”說完,一把轉(zhuǎn)過身去對著鏡子發(fā)起了脾氣。
“天天吹噓你是東洋留學(xué),省城里連個芝麻大的參事都混不上,屁顛屁顛跟你來了這破地方,一天福吃不好睡不好...”
“你先別上火,聽我給你解釋解釋嘛?!背跎娤残汩_始翻起了舊賬,雙手搭在喜秀的肩上揉了揉。喜秀甩開,把臉別了故去?!澳阃?,咱不是在城里有個警察副局長的小舅子么。咱們讓他們帶點人馬把金子搶去,到時候哪還有他們的分。”喜秀聽了他的計劃才轉(zhuǎn)了笑顏。
“你不怕現(xiàn)在村民暴動把金子搶了?”喜秀又問道。
“我已經(jīng)派家里侄兒和護院拿著銃子去看守了?!背跎桓毙赜谐勺愕哪樱钢巴狻拔业挂茨膫€出頭不拍死,這群泥腿子還是很惜命的。
警察局內(nèi),一個矮胖的警察正翹著二郎腿讀著信件,一邊看一邊把玩著送來的金塊兒。“事情我知道了,你把話給我姐夫帶到,明天正午我分撥人馬就到?!?/span>
二狗出了警局并未走遠而是拐進一個胡同和一個刀疤臉的警察搭上了話?!案?,就是這么個事兒,村長和副局長想獨吞黃金?!?/span>
刀疤臉抽著煙,思索片刻后,依舊撓頭想不出法子,突然望著胡同的破衣裳,心里來了主意?!坝辛?!咱們可以換上土匪的破衣裳,帶上十幾個弟兄趁著夜色去把黃金搶回來。”
一聽這主意,刀疤臉一拍大腿,連連稱妙,“好!今晚就行動,我去跟所長要文書,問起來咱就說剿匪去了。”
與此同時,一個村民趁著夜色向深山走去,來到了一個虛掩的洞口外。一聲槍響止住了他的去路。
“矮倒。”那村民被槍聲嚇倒在地,抱伏在地上?!案魑缓脻h,自家人!自家人!”
幾個穿戴著爛袍子,拿著機桿短長槍的人馬從樹林里竄出,聚了過來把槍口齊齊對準那村民的腦袋?!澳睦飦淼陌装??”
“我是軍師堂弟,要見天王寨當(dāng)家。”村民不敢抬頭,弓起身呈跪伏,手里掏出一片寫滿字的破布,“這是我的腰憑”。那幾人掏出個麻袋,摁著他的肩膀就帶進了洞內(nèi)。
洞內(nèi)黑漆漆的,最高處的羊皮座椅上坐著個大漢,陰沉著臉,旁邊站了個高瘦的中年人,帶著小氈帽留著羊胡子。
“抬起頭來?!蹦侵心耆四眠^破布,看了看,發(fā)出了尖細的聲音,“什么人敢夜闖天王寨?”。
“堂哥,不,軍師,是我,劉三兒啊?!蹦谴迕癯心旯笆郑煌5乜念^,“我有重要消息?!闭f著慌亂地從懷里掏出幾顆金碎兒,朝著座位伸去。一個小弟接過金碎兒,轉(zhuǎn)身呈到大漢二人面前。
軍師接過,趁著燭火看了看,心中已經(jīng)有了定數(shù)。大漢也用牙咬了咬,轉(zhuǎn)頭對著軍師點點頭?!叭齼海@金碎兒怎么來的???”軍師看向堂下的村民。
“滋泉村的...井里長出來的。”
“井里?就你村里那口破井的能長出金子?!贝鬂h玩味地望著村民,手已經(jīng)摸到腰匣里的手槍?!罢f點咱想聽的,不然可出不了這門?!?/span>
“那金子起碼五六尺長,抱腰粗,這塊兒是我在打水時偷偷鑿的”劉三兒慌亂地用手比劃著,“俺問過里正和老人,說是古時候村下面發(fā)現(xiàn)過地下河,里面有不少礦物咧。”
“那你上山不會只是來說這個吧?!避妿熜χ聪騽⑷齼骸?/span>
“誰不知道村長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他肯定向那當(dāng)副局長的小舅子求助去了,到時候我一根毛都撈不著了。”劉三兒直起身,朝著堂上二位拱手抱拳,“所以,我想請各位好漢下山助陣,事成之后這金石做我落草捐的門檻了?!?/span>
“好,事成之后,我讓你就做天王寨的三當(dāng)家?!贝鬂h一拍大腿率先答應(yīng),卻被軍師攔下。
“那邊帶了雷子,咱這幾條槍不好使,還須從長計議?!避妿熋窖蚝樱妓髦桨?,“這樣,我們落草前殺過幾個雷子,叫咱們的人換上他們的衣裳,先一步把金石運走?!?/span>
“這主意好。那誰!三兒,我給你撥十幾個弟兄,趁著三更黑天。你帶著人把金石運回山里。我重賞!”
天已經(jīng)蒙蒙亮,烏云還遮著月光,幾方人馬已經(jīng)悄然開始行動,殊不知一場風(fēng)雨正在醞釀。

說來奇怪,這天晚上,村里的雞犬不明所以地開始騷動。村民也同時做起了相同的噩夢,夢中一個碩大的身影在血海中浮沉,他們想要看清,卻因隨著靠近而精神逐漸始崩潰。
村長透著冷汗出了門,看著遠處有人正打著火把正朝著井邊走去。一個護院急忙跑來報道,“老爺,來了隊警察,說要把黃金押走?!?/span>
初升披上一件袍子,拄著文明棍快步朝隊伍走去。劉三帶著隊伍正在將黃金裝箱,看到了遠來的村長,和其他人打了個眼色,快步迎了上去。“村長來啦,我正帶著弟兄們裝箱,咋勞煩您親自來呢。”
“你們是劉副的部下?”初升不去看劉三,對著這隊警察抱拳環(huán)視一圈,怎么不見二狗呢。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疑惑?!靶量嗄銈兞?!”
那隊警察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打包著箱子。初升碰了灰,自知無趣帶著疑惑離開了。
雷聲滾滾,隨著幾滴雨珠落在箱子上,似乎預(yù)示著一場大雨接踵而至。一陣槍響,伴著雨聲而來,一群身披破袍帶著面具的人快步向這邊走來。兩方人馬齊齊掏槍相隔不過十米,就這樣靜靜對峙著。
“快打呀!”初升躲在一旁著急地揮舞著棍子,恨不得自己上去火拼一番。
“那邊的兄弟壓著火。”那警察的頭目沒有搭理他,向那對面抱拳,“安三圣佛祖、觀音菩薩?”對面沒有回答。
“是群白棒,把保險打開?!眲⑷齼嚎匆鹌?,悄然躲到了隊伍的末尾。
二狗疑惑道:“對面在說啥?”
“切口,遇上真土匪了?!钡栋棠槳熜Φ溃暗苄謧儯蜷_保險?!倍仿犞闆r不對也縮到了后方。
轟隆一聲雷響,宛若一顆火星點燃了兩邊的槍管?;鹌撮_始了,陣陣槍響伴著風(fēng)雨來回拉扯著。初升被嚇得躲在井邊,無意間看到了井上的箱子,不知是不是幻覺,那箱子順著雨水仿佛在流淌著金色的液體。
村民已經(jīng)被火拼聲驚醒,伏在地上聽著外面的狀況。雨聲也越來越大,似乎漸漸蓋過了槍聲。三更后,雨已經(jīng)停了,槍聲也跟著聽了。村民們開始試探著往外走去,看到了永生難忘的場景。
只見幾個人正圍著井口,空洞的眼里流出了血液。片刻后,他們的身體像樹皮一樣開始干枯,軟軟地落在地上,融進了雨水里,雨水快速變干化作了金粒。村民開始發(fā)了瘋地搶著地上的金子。
井里傳來一陣翻涌的聲音,劉三兒和二狗撞著膽子向里面看去。一聲嚎叫吸引了村民的側(cè)目。一道金色水柱直沖云霄,變成了一支巨大類水母生物。村民仿佛著了魔一般朝著它走去,在接觸到這生物觸須的瞬間,身體像氣球一般被抽干了氣體,消失在空氣中。
“大半夜不睡吵什么吵啊!”喜秀被外面的聲音吵醒,揉著眼睛不滿地朝著門外走去,門外早已沒了任何痕跡,只有個蜷縮的身影?!爱?dāng)家的?大半夜不睡覺躺地上干嘛?”
那身影正是村長,他蜷縮在角落,不住地顫抖著。喜秀拍著他的身體,將他翻了過來。
啊——
隨著一聲驚叫,兩道金光沖向天空的烏云之中,村子又恢復(fù)了平靜。
正午時分,劉副的人馬來到了滋泉村,除了一個空箱子并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在基本探查后發(fā)現(xiàn)村子的人也全都不見了蹤影,在初步斷定為土匪洗劫村子后就收隊離開了。
沒人注意到,天空中的某朵烏云正分yi'fen'wei'er,分別朝著縣城和深山而去。過了一會兒,長根氣喘吁吁地挑著兩擔(dān)水走進了村里,茫然地看著這片寂靜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