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的一天，市長在辦公室里接到了女兒的電話。

“爸爸，生日快樂！”

“呵，圓圓嗎？你在哪兒？”

“離您那兒不遠，我給您送生日禮物來了！”

“嗨，我好多年沒想起生日這回事兒了，那中午回家吧，我也有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就保姆在那兒照看著。”

“不，禮物現(xiàn)在就送給您！”

“我在工作，馬上要開市政周例會了?！?/p>

“沒關系，您打開窗向天上看！”

今天的天空萬里無云，藍得清徹，這種天氣在這一地區(qū)是很少見的。空中傳來引擎的轟鳴聲，市長看到有一架飛機在城市上空緩緩地盤旋，在藍天的背景上很配目。

“爸爸，我在飛機上呢！”圓圓在電話中喊道。

這是一架老式雙翼螺旋漿飛機，在空中像一只懶洋洋的大鳥。時光瞬間閃回，一種熟悉的感覺閃電般出現(xiàn)，市長渾身顫抖了一下，二十多年前他也這樣過，那時女兒問他是不是冷了。

“圓圓，你。。。。。。干什么？！”

“要送禮物啦爸爸，注意飛機下面！”

市長剛才就發(fā)現(xiàn)，飛機機腹下面吊著一個大環(huán)，那環(huán)的直徑比飛機還長，顯然是升空以后才展開的。整體看去，飛機和大環(huán)組成了一個在空中飛行的戒指。后來知道，那個大環(huán)的結構同圓圓破吉尼斯記錄時的用的環(huán)一樣，由輕型金屬管制成，管內(nèi)充滿了那種叫飛液的魔鬼液體。環(huán)面上罩著一層飛液的液膜，環(huán)上有無數(shù)的小洞，使飛液能夠不斷地從圍成大圓環(huán)的細管中流出。

令人震驚的景象出現(xiàn)了，在那個大環(huán)后面，吹出了一個大肥皂泡！它反射著陽光，形狀時隱時現(xiàn)。肥皂泡在急劇膨脹，很快，飛機與它相比只是透明西瓜上的一粒小芝麻。

下面的城市廣場上所有人都在駐足仰望，市政府辦公大樓里也開始有人跑出來看。

飛機拖著巨泡在城市上空緩緩盤旋，肥皂泡的膨脹速度大大減慢，但仍在繼續(xù)著。最后，它脫離了飛機下的大環(huán)，獨自在空中漂浮著。雖然巨泡的進氣口已經(jīng)消失，它的膨脹卻沒有停止，這是由于陽光的熱量在泡內(nèi)聚集使其中的空氣膨脹的緣故。漸漸地，巨泡占據(jù)了半個天空！

“這就是禮物啦，爸爸！”圓圓在電話中興奮地喊著。

藍天上晃動著大片的閃光，仿佛整個天空就是一張平滑的玻璃紙，正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在陽光下抖動著。細看去，那些閃光勾勒出了一個巨大的球體形狀，那個透明球體此時占據(jù)了大部分天空，下面的人們得將頭轉(zhuǎn)動近一百八十度才能看全它。它仿佛是地球在天空的鏡面上投下的一個晶瑩的幻影。

城市騷動起來，大街上開始出現(xiàn)交通堵塞。

巨泡緩緩從空中降下來，當它降到足夠低時，地面上的人們竟然在泡壁上看到了城市的高樓群的鏡像，由于泡壁在風中的波動，高樓群扭曲變形，像是海中的植物林。這廣闊的泡壁從上方氣勢磅礴地壓下來，人們不由得捂住了腦袋。當巨泡接觸地面時，地面上暴露在外的人們在身體穿過泡壁時感到臉上癢癢了一下。

巨泡沒有破碎，而是成一個直徑近十公里的半球形立在大地上。這座城市，連同邊緣的一座火力發(fā)電廠和一個化工廠，全被巨泡扣在其中！

“我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圓圓對著攝像機說，“本來，按一般的情況，大泡是會順風飄走，誰想到今天這里的風力竟這么弱，這兒一貫是風很大的！所以它才掉了下來，把城市扣住了！”

市長看著市電視臺中斷了正常節(jié)目插進的緊急現(xiàn)場報道，他看到女兒身穿航空皮夾克，拉鏈敞開著，露出里面的藍色工作服。她的身后，是那架老式雙翼飛機。。。。。。時光再次閃回，太像了，太像了。。。。。。市長的心溶化了，淚水奪眶而出。

兩小時后，市長同剛剛成立的緊急小組一起，驅(qū)車來到了城市邊緣巨泡泡壁的位置，圓圓和她的幾個工程師早已等在那里。

“爸爸，我的肥皂泡很棒吧？！”圓圓沒有了剛才的恐慌，不合時宜地一臉興奮。

市長沒理女兒，抬頭打量著泡壁，這是一張在陽光下發(fā)著多彩霓光的大膜，它表面那結構極其精細的衍射條紋，令人迷惑地變幻著，構成一個瘋狂展示宇宙間所有色彩的妖艷的海洋。大膜是全透明的，這使得透過它看到的外部世界也蒙上了一層霓彩。向上到一定的高度，霓彩消失了，從空中看不出膜的存在。

市長伸出一支手，小心地觸摸泡壁，他的手背感到一陣極其輕微的搔癢，手已在膜的另一面了，這膜可能只有幾個分子的厚度。他抽回手來，膜瞬間恢復原狀，那一處的霓彩光紋仍是完整的形狀，仿佛根本沒有中斷過。

現(xiàn)在，他一貫認為是虛幻象征的肥皂泡已是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巨大現(xiàn)實，而透過它看到的現(xiàn)實世界反倒變得虛幻了。

其他人也開始觸摸大膜，后來揮手試圖撕裂膜面，最后發(fā)展成對大膜拳打腳踢。市長的司機從車里拿出一根鐵棍，掄得嗚嗚作響擊打膜面．．．．．．但這一切對大膜沒有絲毫影響，所有的打擊物都毫無阻礙地穿膜而過，之后膜面完好無損。市長揮手制止了大家的徒勞，接著指指遠處的高速公路，人們看到，公路上的車流正在不間斷地高速穿過大膜。

“這同肥皂泡膜的性質(zhì)一樣：固體可以穿過，但不透氣。”圓圓說。

“正是因為它不透氣，現(xiàn)在城市里的空氣質(zhì)量在急劇惡化?！笔虚L瞪了一眼女兒說。

眾人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城市上空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半球狀白色頂蓋。這是由于城市和工廠產(chǎn)生的煙霧被大膜限制在泡內(nèi)，使大泡的形狀顯現(xiàn)出來，這時如果從遠處看城市，恐怕只能看到一個頂天立地的乳白色半球了。

“可能需要關閉發(fā)電廠和化工廠，以減緩空氣污染的速度。”緊急小組組長說，“但最嚴重的問題是泡內(nèi)氣溫的上升，現(xiàn)在城市實際上處于一個密閉極好的溫室內(nèi)，與外界沒有空氣流通，陽光的熱量在很快聚集，現(xiàn)在正值盛夏，據(jù)測算，泡內(nèi)氣溫最終將達到攝氏六十度！”

“到現(xiàn)在為止，都進行了哪些方面的嘗試來打破它？”市長問。

一名駐軍指揮官回答：“一小時前，我們曾調(diào)用陸軍航空兵的直升機在泡頂反復穿過，試圖用螺旋漿撕裂它，沒有用；后來又用炸藥在泡壁與地面的交接處進行爆破，爆炸只是使大膜波動了一會兒，不能造成任何破壞，更邪乎的是，這張膜居然瞬間延伸到爆炸產(chǎn)生的大坑中，天衣無縫地橫穿過坑的底部！”

市長問圓圓：“大泡要多長時間才能自然破裂？”

“大泡的破裂主要是由于泡壁液體的蒸發(fā)，這種物質(zhì)的蒸發(fā)速度是極慢的，即使日照良好，大泡也得五六天才能破。”圓圓回答，令父親氣惱的是，女兒的語氣顯得很得意。

“那只有全城緊急疏散了?！本o急小組組長嘆了口氣說。

市長搖搖頭：“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一步?！?/p>

“還有一個辦法，”一名環(huán)境專家說，“趕造許多長筒，口徑越大越好，把這些筒的一頭伸出泡外，在筒的底部裝上大功率換氣扇，以實現(xiàn)與外界的空氣交換?！?/p>

“哈哈哈哈．．．．．．”圓圓大笑起來，把大家嚇了一跳，她在眾人氣憤的目光中笑得直不起腰來，“這想法真．．．．．．真夠滑稽的！哈哈．．．．．．”

“這都是你干的好事！”市長厲聲喝道，“你要為此負責的，必須賠償對本市造成的一切損失！”

圓圓兩眼看天止住笑說：“那是，我們會賠的。不過我剛想出一個使大泡破裂的簡單方法——燒。在泡壁與地面交接線的內(nèi)側，挖一條一百至二百米長的壕溝，溝中灌滿燃油并點燃，火焰會大大加速泡壁的蒸發(fā)，可以在三個小時左右使大泡破裂?！?/p>

市長命令搶險隊照圓圓的方案做了。城市的邊緣出現(xiàn)了一道一百多米長的火墻，在那一排沖天烈焰的上方，被火舌添著的泡壁變幻著各種怪異的色彩和圖案，從圖案的紋路可以看出，大膜上其它部分的飛液正在涌過來補充已被火焰蒸發(fā)掉的部分，這使得大膜上被燒灼的位置像一個大旋渦，絢麗妖艷的色彩洪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消失在火焰中?；鹧娴暮跓燀樦荼谏仙?，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個黑色巨掌，令大泡中的百萬市民驚恐不已。

三小時后，大泡破裂了，城市里的人們聽到天地間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破碎聲，清脆悠揚深遠，仿佛宇宙的琴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爸爸，我很奇怪，您并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暴跳如雷?！眻A圓對父親說，這時，他們正站在市政府大樓的樓頂看著大泡破裂。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圓圓，你認真回答我?guī)讉€問題?！?/p>

“關于大肥皂泡的？”

“是的。我問你，既然泡壁是不透氣的，那大泡也能保持住內(nèi)部的濕潤空氣了？”

“當然。其實，在飛液的研制即將完成時，我不經(jīng)意想到了它的一項可能的用途：用大泡做為超大型溫室，可以在冬季制造小型氣候區(qū)，為大片的土地提供適合作物生長的濕度和溫度。當然，這還要使大泡更持久些?！?/p>

“第二個問題：你能讓大泡隨風飄很遠嗎？比如說幾千公里？”

“這沒問題，陽光的熱量在泡內(nèi)聚集，使其內(nèi)部空氣膨脹，會產(chǎn)生類似于熱氣球的浮力。至于今天這個大泡的墜落，只是因為它生成的位置太低，風也太小了?！?/p>

“第三個問題：你能讓大泡在確定的時間破裂嗎？”

“這也不難，只需調(diào)節(jié)飛液內(nèi)的一種成份，改變其溶液的蒸發(fā)速度就行了?！?/p>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有足夠的資金，你能夠吹出幾千萬甚至上億個大泡嗎？”

圓圓吃驚地瞪大雙眼：“上億個？天啊，干什么?。俊?/p>

“想像這樣一幅圖景：在遙遠的海洋上空，形成了無數(shù)個大肥皂泡，它們在平流層強風的吹送下，飛越了漫長的路程，來到大西北上空，全部破裂了，把它們在海洋上空包裹起來的潮濕的空氣，都播散在我們這片干旱的天空中．．．．．．是的，肥皂泡能為大西北從海洋上運來潮濕空氣，也就是運來雨水！”

震驚和激動使圓圓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看著父親。

“圓圓，你送給我一件偉大的生日禮物，說不定，這一天也是大西北的生日！”

這時，外界清涼的風吹過城市，上空那個由煙霧構成的巨大白色半球失去了大膜的限制，在風中緩慢地改變著形狀，東方的天空中有一道色彩奇異的彩虹，這是大泡破裂后，構成它的飛液散布到空中形成的。

向中國西部空中調(diào)水的宏大工程進行了十年。

這十年，在中國南海和孟加拉灣，建成了許多巨大的天網(wǎng)。這些天網(wǎng)是由表面布滿小孔的細管構成，每個網(wǎng)眼有幾百米甚至上千米的直徑，相當于那個十多年前曾吹出超級肥皂泡的大圓環(huán)。每張?zhí)炀W(wǎng)有幾千個網(wǎng)眼。天網(wǎng)分陸基和空中兩種，陸基天網(wǎng)沿海岸線布設，空中天網(wǎng)則由巨型系留氣球懸掛在幾千米的高空。在南海和孟加拉灣，天網(wǎng)在海岸線和海洋上空連綿兩千多公里，被稱作“泡泡長城”。

空中調(diào)水系統(tǒng)首次啟動的那天，構成天網(wǎng)的細管中充滿了飛液，并在每個網(wǎng)眼上形成一層液膜。潮濕而強勁的海風在天網(wǎng)上吹出了無數(shù)巨型汽泡，它們的直徑都有幾公里，這些汽泡相繼脫離天網(wǎng)，一群群升上更高的天空，升向平流層，隨風而去，同時，更多的汽泡從天網(wǎng)上源源不斷地被吹出來。大群大群的巨型汽泡浩浩蕩蕩地漂向大陸深處，包裹著海洋的濕氣，漂過了喜馬拉雅山，飄過了大西南，飄到大西北上空，在南海、孟加拉灣和大西北之間的天空中，形成了兩條長達數(shù)千公里的汽泡長河！

在空中調(diào)水系統(tǒng)正式啟動的兩天后，圓圓從孟加拉灣飛到大西北的一座省會城市。當她走下飛機時，看到一輪圓月靜靜地懸在夜空中，從海上啟程的汽泡還沒有到達。在城市里，月光下擠滿了人群，圓圓也在中心廣場停下車，擠在人群中，同他們一起熱切地等待著。一直到午夜，夜空依舊，人群開始同前兩天一樣散去，但圓圓沒走，她知道汽泡在今夜一定會到達這里。她坐在一把長椅上，正在睡意朦朧之際，突然聽到有人喊：

“天啊，怎么這么多的月亮??！”

圓圓睜開眼，真的在夜空中看到了一條月亮河！那無數(shù)個月亮是由無數(shù)個巨型汽泡映出的，與真月亮不同，它們都是彎月，有上弦的也有下弦的，每個都是那么晶瑩剔透，真正的月亮倒顯得平淡無奇了，只有根據(jù)其靜止狀態(tài)才能從浩浩蕩蕩流過長空的月亮河中將它分辯出來。

從此，大西北的天空成了夢的天空。

白天，空中的汽泡看不太清楚，只是藍天上到處出現(xiàn)泡壁的反光，整個天空像陽光下泛起漣漪的湖面，大地上緩緩運行著汽泡巨大而清晰的影子。最壯麗的時刻是在清晨和黃昏，當?shù)仄骄€上的朝陽或夕陽將天空中的汽泡大河鍍上燦爛的金色時。

但這些美景并不會存在很久，空中的汽泡相繼破裂。雖然有更多的汽泡滾滾而來，天空中的云卻多了起來，使汽泡看不清了。

接著，在這個往年最干旱的時節(jié)，天空飄下了綿綿細雨。

圓圓在雨中來到了自己出生的那座城市。經(jīng)過十年的搬遷，絲路市已成了一座寂靜的空城。一座座空蕩的高樓在小雨中靜靜地立著。圓圓注意到，這些建筑并沒有真正被拋棄，它們都被保護得很好，窗上的玻璃還都完整，整座城市仿佛在沉睡中，等待著肯定要到來的復活之日。

小雨掩蓋了塵埃，空氣清新怡人，雨撒在臉上涼絲絲的很舒服。圓圓慢慢地行走在她熟悉的街道上，那些街道，爸爸曾拉著她的小手兒無數(shù)次走過，曾撒落過她吹出的無數(shù)個肥皂泡，圓圓的心里響起了一支童年的歌。

突然她發(fā)現(xiàn)，這歌真的在響著。這時天已黑了，在整座浸沒于夜色中的空城里，只有一扇窗戶亮著燈，那是一幢普通住宅樓的二樓，是她的家，歌聲就是從那里傳出的。

圓圓來到樓前，看到周圍收拾得很干凈，還有一小片菜地，里面的菜長得很好。地邊有一輛小工具車，車上裝有大鐵桶，顯然是用來從遠處運水澆地的。即使在朦朧的夜色中，這里也能感覺到一股生活的氣息，它在這一片死寂的空城里，像沙漠中的綠洲一樣令圓圓向往。

圓圓走上了掃得很干凈的樓梯，輕輕地推開家門，看到燈下頭發(fā)花白的父親，仰在躺椅上，陶醉地哼著那首童年老歌，他手里拿著那個圓圓在孩子時代裝肥皂液的小瓶兒，還有那個小小的塑料吹環(huán)，正吹出一串五光十色的肥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