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過的月亮，也照耀在我的身上?！? 何開心回來的時候已近八點，拖著站了一天即將充血的雙腿，像一條炙烤后又猝然被丟進池塘的魚，躺倒在了床上。 他有些生氣，或者說是非常生氣，即使身份是一個刻板印象里應當儒雅持重的歷史學教授，此刻也鼓著腮幫子，宛若一只不堪被玩弄的河豚。 這小子不會在耍我吧。 年輕的教授看著手機里的號碼，思索著無意間得罪了人的可能。不會吧，他想，我可什么都還沒和他說，也許只是因為臨時有事？ 那也該回個電話說一聲才是。何開心又煩躁起來，他并不愿意將過錯放在自己身上，也不想去為犯錯的人找尋什么理由，不過，算了，既有求于人，低一低頭，也無可厚非。 又撥了電話。在未接通時，何開心就想好了，若是那人態(tài)度不錯，他就也做個爽快人，不然，就在得到自己想要的資料后，再綿里藏針的懟回去。 河豚雖可愛，但也是有毒的。 何開心翻了身，拽了枕頭靠在身下，將臉面向窗外。 夜色如墨，暗沉沉的滲不出半點的光亮，這在都市里很是少見，他便瞇著眼睛又仔細看了一眼。那黑，濃重的很，蠕動著，似乎要淌進屋里來，莫名的，何開心感受到了一陣恐慌。 他連忙轉了頭，手扶著無線耳機，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串連續(xù)著，又時不時停頓的嘟聲上。 還是沒打通。那信號，像飄向了無底的黑洞，窺不見，亦茫茫無回音。 理智告訴他，別再打了，但手還是點了下去。教授從床上坐了起來，柔順微卷的頭發(fā)被抓成了雞窩。萬一呢，他想，畢竟昨天，也是他打了一天才接通的。 “要是聯(lián)系上，可得問他要個正常的號碼?！比舨皇沁@件事太過重要，若不是這號碼是托人千方百計找到的，若不是前一天真的打通過，何開心一定會以為這是個惡作?。何逦粩?shù)的號碼，可是真沒見過。 坐也坐不下去了，伴隨著忙音，損磨了一天的耐心也隨之耗盡，他從床上起來，走到陽臺上來回踱步。 天似乎亮了一點，并不是天亮的亮，而是漫無邊際的絕望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點螢光，雖談不上光明，但總歸，讓人的心里沒那般壓抑。 算了，再打最后一次吧，在這微弱的月光中。 何開心并沒有抱希望，可玩笑似的，那邊傳來一個微啞的聲音，“誰啊，打擾小爺雅興？” 語氣有點狂妄，頗有些漫不經(jīng)心，甚至隔著電話，何開心都能嗅到那揮之不去的酒精味。 合著放了我一天的鴿子，你是跑去喝酒了！ “你知道我今天等了你一天么，你個騙子！”教授有點激動，完全忘記了自個兒是打算秋后算賬的。 “你說誰呢，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羅浮生的手里還拿著杯子，里面漾著一小半的酒，“說我羅浮生是騙子，你信不信我明天削你去。” 他堂堂洪幫二當家，東江小霸王，還從來沒見過這么想挨打的。一口氣將酒飲盡，看似白凈的臉上竟現(xiàn)出了些草莽氣，“而且我今天還在碼頭等了你一天，你才是騙子吧你?！?沒想到還會被倒打一耙。 “我管你是羅浮生還是羅浮熟，都2020年了，我以為我會怕你老流氓那套嗎？” 即使喝了酒，但二當家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什么，他拿開了話筒，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竟有些懷疑起，究竟是自己喝多了，還是對方發(fā)了瘋，“是你喝多了還是我聽錯了”羅浮生是不會承認自己喝多了的，“現(xiàn)在是1928年?！?“1928年？”果然，是個喝多了的酒鬼，“你怎么不干脆再往后說兩年?！?“現(xiàn)在就是1928年，你有病吧?！边€是個神經(jīng)病，真可憐，算了，他大人有大量，放鴿子的事就算了吧。 “你才有病吧，2020年了，你瞎扯也有點水平吧，你以為我會信?。俊苯淌谂吭跈跅U上，被揉亂的頭發(fā)根根都寫著怒意。 “我羅浮生堂堂洪幫二當家要你信啊，我還不信你呢。”善解人意沒有得到應有的感激，羅浮生的嘴不受控的往下癟了癟，似乎下一秒就要冷笑出來。 “切，1928年是吧，那張作霖在皇姑屯被炸死的消息你知道嗎？”那個車被炸的只剩下底盤的軍閥，彌留時，還在交代家里的小六子要以國家為重。 “張大帥的謠你都敢造，都不用我收拾你，你都死定了?！绷_浮生直接把電話給掛了，眉眼中略過一絲冷冽，“真是活的不耐煩了?！?他雖未與張作霖打過交道，甚至沒有親眼見過，但是無論功過與否，這位名聲響當當?shù)能婇y既拒絕在《日張密約》上簽字，大罵日本人不是個東西，作為小輩，他多多少少都要有些敬意。 而這個口出狂言的家伙，羅浮生保證，若是見到他，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不同于二當家的憤憤不平，何開心在聽到手機里的忙音后，像河豚被扎了肚子，噗的一聲就干癟下來。 他趴在胳膊上，嘆出一口長氣，“又忘了問手機號，還什么都沒問清楚?！?有點沖動了，他想，下一次再接通，不會又要打一天吧！ 教授有點無奈。 不過。 1928年。 真的不是有病么？ ………………………………………………………………………… ①民國電話號碼起初是1-3位不等，后電話數(shù)量增多，至1904年出現(xiàn)了4位數(shù)，1924年改用5位數(shù)，到1928年全部更換完成。所以生生的電話應該是五位數(shù)——給生生打電話別按多了。 ②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小名小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