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柳】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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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huì)昌二年。

洛陽春已深。清靜的宅院前，高大的楊柳披拂一樹碧玉。柳枝輕曳過屋檐，燕子裹攜春意，飛至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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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

小巷口，尋常百姓家的兒童圍在一起玩鬧，拍著手一道唱曲子。

孩子們歡笑著唱著，并不在乎歌謠的內(nèi)容。只是上回在巷頭，見兩個(gè)老頭子并排坐在竹凳上，對著晚霞唱歌兒，便將這曲子學(xué)來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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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詞》的歌聲中，一個(gè)年輕人踏著午后溫和的日光，走向青石巷最深處的宅院，輕輕推開柴門。

小院角落，背對著他，一位老人靜靜倚在藤椅上，仰著臉面對日頭，沐浴著和煦的暖陽。大概在睡午覺。

年輕人往前走了幾步，不愿打攪，便兀自行向內(nèi)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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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你來了啊?！?/p>

年輕人聽得呼喚，調(diào)回身去望向老人。老人并未回頭，只是微微挪了挪身子。

“伯父，”年輕人見他醒著，便走過去，“大夫上回特意關(guān)照，此病可不能吹著風(fēng)，這才幾日您又出來了！”他繞到老人跟前，“您老都多大年紀(jì)了，怎么還要我與兩位兄長操心……”說著嘆了口氣。

“是是，六郎說的是?！崩先诉B連點(diǎn)頭，眼里帶笑看著年輕人。

年輕人也看著他，對總是笑嘻嘻不聽勸的老伯父實(shí)在沒轍，終也低眼笑了。

笑容下，隱隱得見故人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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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子之辭，枝葉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p>

“若子之說，要以亂為天理、理為人理耶？謬矣！”

“‘左峨右粥 ’ , 何如我 《平淮西雅 》云 ‘仰父俯子’?！?/p>

……

當(dāng)年踔厲風(fēng)發(fā)的故人自信傲岸的言辭猶在耳畔。

“是，子厚說的都對。”

每一場辯論總會(huì)以這樣的笑語了結(jié)。

故人展開眉頭，方才飛揚(yáng)的鋒芒與盛氣便盡數(shù)溶進(jìn)溫潤的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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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郎！”

院外傳來一聲高喚。

“哎呦！樂天不是在香山守長齋么，如何有暇來了！”老人聞音，也朝院外放聲說道。

“齋期已滿，聽街坊說前些天你病又重了，這不得來看看?！卑拙右滋嶂划Y酒，徐步走進(jìn)劉禹錫的院子，素衫隨著風(fēng)微揚(yáng)。

吃齋念佛許多年，白居易平時(shí)總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只有跟“同年同病同心事”的劉禹錫同飲時(shí)，才會(huì)放縱地醉一回，與他一起念叨些“故人故人今轉(zhuǎn)稀”云云的詩句。

白居易輕輕將酒甕在石桌上置下，向一旁的年輕人點(diǎn)頭一笑：“今日小柳也在呢。”

“柳告見過白大人?！蹦贻p人恭謹(jǐn)?shù)厣锨叭ィ瑢Π拙右资┝艘欢Y。

白居易微微一頷，笑道：“許久不見，生得愈發(fā)眉清目秀了呢。何時(shí)高中了，必得被選作探花郎?！?/p>

進(jìn)士杏園初宴，謂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若他人先折花，二使者被罰。白居易題名時(shí)不過二十七歲，作為十七人中最少年的那位，自是親歷過這檔事的。

“那自然，”劉禹錫已從藤椅上站了起來，張開手臂舒展了一下身子，“我養(yǎng)大的孩子啊，隨我劉郎。當(dāng)年我可是———”

“莫說當(dāng)年，如今已是‘ 煉盡少年成白首 ’嘍……”白居易打斷了他，輕輕搖頭。這人老愛將自己二十二歲中進(jìn)士、連登三科的經(jīng)歷拿出來說事兒，取笑他這個(gè)二十七歲的“最少年”。

劉禹錫盯著滿頭鶴發(fā)的白居易看了片刻，隨即發(fā)出一串爽朗的笑聲，挺直了腰板：“煉盡美少年，還是‘ 風(fēng)情雖老未全銷 ’ 嘛！”

“我不若劉郎，劉郎永遠(yuǎn)是少年?！卑拙右滓补ζ饋?，拍了拍劉禹錫的肩，又打量起有些靦腆地杵在那里的柳告。年輕人總讓他想起他們當(dāng)年最好的時(shí)光，眼里還有光，心里也還有光。

許久，白居易輕輕嘆了口氣：“劉郎，孩子長大了，真像他?！?/p>

劉禹錫的笑容緩緩淡了下去。他沉默半晌，神情很平靜，眼底卻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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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雖與柳宗元無甚交集，當(dāng)年在長安任校書郎時(shí)，卻也是會(huì)過幾面的。高談闊論從容自若，從群英中超然脫出，眉目清秀卻眼帶寒芒。這樣的人，見過面是不會(huì)輕易忘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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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杏園赴宴，初次見到這位早負(fù)才名的監(jiān)察御史。

宴會(huì)開始前，眾人游春，鞍馬同行，卻見三個(gè)人停在杏花樹下爭論些什么。一位是韓御史，張十八先前替他引見過的，另兩位卻是面生。

“右邊叉著腰的，便是先前與你提過的劉夢得，在岳父大人府上結(jié)識的，”白居易身旁，元稹輕聲向他介紹道，“中間那位啊，便是河?xùn)|柳子厚，當(dāng)年長安出了名的神童，樂天應(yīng)當(dāng)聽說過?！?/p>

白居易聽罷停下馬，遠(yuǎn)遠(yuǎn)觀察著那邊三個(gè)人。

韓愈端著手并不言語，劉禹錫倚在樹干上昂著腦袋一臉不服?？礃幼邮莾扇藸庌q得不愉快了。柳宗元像在勸架似的，一邊拉著劉禹錫的袖子，一邊對韓愈解釋，神情倒是十分溫和。說著說著，雖仍在言笑間，原本的愉愉贊詞，卻不經(jīng)意地逐漸變成了自己的滔滔不絕。講話時(shí)無窮的才華傾瀉而出，闊步高視，柳宗元的雙目朗若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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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宗即位之后，白居易不曾再見到劉柳二人。正值皇帝臥病，王叔文一黨把持政事。皆說二王劉柳權(quán)傾朝野，改革大刀闊斧，卻是行事詭秘，在朝中已然樹敵無數(shù)。

百余日后，憲宗即位，這一幫“亂黨”便一個(gè)不留地被流放出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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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聽說他們但凡還活著的，都被召回京來了?？砂拙右桩?dāng)時(shí)只想著見被貶江陵五年未聚的元九，哪顧得上去會(huì)那永貞朝一眾“罪臣”。

不料，還未等到重新起用的詔書，眾人就重遭放逐。這回，連白居易也難以幸免，被貶至江州。

再聚一處，便已是十余年后，在揚(yáng)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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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p>

白居易放下筆，深深嘆了口氣，重新斟上一杯：“夢得，我敬你?！?/p>

劉禹錫也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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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人世滄桑。原以為手握一把大好年華，卻與當(dāng)初“致大康于民、垂不滅之聲”的美夢，盡數(shù)消磨在窮山僻壤之中。長年拖著病體輾轉(zhuǎn)貶所，盡管也能在虎嘯猿啼中苦中作樂，對著晴空一鶴吟出“我言秋日勝春朝”，卻只是一種無奈的和解與安慰罷了。想起少年氣粗，天真地意圖振肅朝綱，卻背上了無數(shù)誹謗侮辱的罵名。事去凝想，時(shí)時(shí)自笑。

郁悶的夜晚，劉禹錫總是對著天空敬酒。曾幾何時(shí)，“三十二君子，齊飛凌煙旻”；如今，那些曾與自己秋月銜觴、春日馳轂的同榜青年，熬過這二十三年的，屈指可數(shù)。在天上看著他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了。

改朝換代，他終于得以北歸。此番，他不再有太多期盼。二十三年，該變的、不該變的，都變了。

十年前，有人與他同行，自謂重入修門有期，在先賢古跡前共酌題詩，并過藍(lán)橋；馬蹄踏過之處，春風(fēng)播下，驛路開花。十年后，只余他孤身，重赴這一路風(fēng)塵。皇恩已至，可當(dāng)初相約“晚歲當(dāng)為鄰舍翁”的人，早已被吹散在風(fēng)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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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老之日，愿樂天為鄰?！?/p>

酒席上，劉禹錫望著對面的白居易。曾經(jīng)“十七人中最少年”，如今亦是霜鬢老人了。青年雁塔題名、春游曲江時(shí)，清澈的心中點(diǎn)燃的光，亦在數(shù)十年淪落中沾染了灰。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劉禹錫落筆題下詩句。

仕宦升沉，二十三年逐臣已老。逝去的一切早已找不回來，干脆都看開些罷。

長安雁塔下、曲江畔、杏園里，總會(huì)有新一眾年輕人，和他們當(dāng)初一樣，被光芒萬丈的理想誘惑著，未經(jīng)滄桑的眼里，只見千帆競發(fā)、萬木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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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長安，劉禹錫又去了杏園。

漫天杏花雨中，他仿佛回到貞元九年。兩位年方弱冠的少年郎進(jìn)士及第，縱馬長安。

杏園初宴，正是春風(fēng)得意時(shí)。

宴畢，兩位探花郎在街市上閑逛，看中了一對連璧。擺攤的老婆婆說啊，這對連璧玉色溫潤無暇，可謂百年難得，必定保二位運(yùn)勢亨通、青云直上。

殊不知二十三年彈指過，踏出巴山楚水之日，悵然回首，已是連璧難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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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君把酒偏惆悵，曾是貞元花下人。自別花來多少事，東風(fēng)二十四回春?！?/p>

白居易與劉禹錫并肩倚在杏花樹下，見劉禹錫只是捻著酒杯出神，便吟出一首詩來，試圖緩和沉悶的氣氛。

“劉郎不用閑惆悵，且作花間共醉人。算得貞元舊朝士，幾人同見太和春?！?/p>

石桌邊，元稹新開一壇清酒，也隨口和詩。“來罷，劉郎，我敬你?！?/p>

游人莫笑白頭醉，老醉花間有幾人。劉禹錫終于飲落杯中酒，搖頭笑笑。

二十馀年作逐臣，歸來還見曲江春?？捎钟卸嗌偃藴粽梧l(xiāng)，再也沒能吹到長安的暖風(fē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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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在玄都觀的墻面上一口氣揮出二十八個(gè)大字，徐徐放下手臂，嘴角微微上揚(yáng)。

好個(gè)玄都觀。元和十年滿觀仙桃，如今又剩下什么？紫陌紅塵，早已將該走的、不該走的，通通帶走了。再回來的，也就只剩他劉郎了。

劉禹錫端著臂，往后退了兩步，欣賞著自己再游玄都觀的杰作。

看著看著，耳畔忽然響起一句話。

“休將文字占時(shí)名?！?/p>

衡陽分別時(shí)，故人帶著淚眼這樣勸他。

“子厚，莫怪我終究還是沒有聽你的勸啊……”劉禹錫閉上眼睛，“橫豎母親過世了，你也不在了，我也再?zèng)]有誰好連累的了，還怕什么。”

許久，劉禹錫長長嘆了口氣，甩甩腦袋努力不再回想，可當(dāng)年扶母靈柩接到故人噩耗的傷口又被隱隱撕開。

故人的影子一旦浮起，就很難散去。

他忘不了衡陽。在那里，他們生離，也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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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終需一別。珍重。”

元和十年。衡陽湘江畔，通向連州的古道口，劉禹錫跳上馬，目送柳宗元登上赴往柳州的船。

船只緩緩開動(dòng)。走入船艙前，柳宗元禁不住回頭，剛拂拭過的雙眸此刻又滴下淚來。

距貞元九年二人同榜蟾宮折桂，已過去整整二十三年。

曾經(jīng)倚風(fēng)而笑、流光自照的少年郎，此間無言回望，鬢染星霜。

大風(fēng)鼓起波濤。老馬嘶鳴，林間樹木枯葉蕭蕭而落。劉禹錫牢牢攥著手中的玉珮，望著漸發(fā)的蘭舟，像是這樣就能抓住他們的歸田之約。

“夢得！”船只駛離江畔的時(shí)候，柳宗元最后朝岸邊喊，聲音哽咽，“今日臨歧別，何年待汝歸？何年待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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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回來了。

五年前，一首桃花詩將他送到了遠(yuǎn)州，如今由于母親過世，他終于得以離開那個(gè)地方。

扶著母親的靈柩，重至衡陽赴約，已是身心憔悴。但還在連州時(shí)，柳宗元數(shù)次修書勸慰，并許諾等他到衡陽必定親來吊唁，自己有很多話要與他說。想著馬上就能重聚，他的心情便輕松了些。

沒過多久，有人從柳州來訪。

劉禹錫滿心期盼迎出門去，卻見柳家老仆，身后跟著一個(gè)怯怯的小孩子，二人都是渾身素裝。

劉禹錫怔住了。謂復(fù)前約，忽承訃書。

“我不幸，卒以謫死……”劉禹錫執(zhí)故人遺書的手不住顫抖，強(qiáng)自隱忍著往下讀。

目光停在最后的落款，那“宗元”二字已然虛浮無力。他能想象得到，纏綿病榻的故人臨終強(qiáng)撐著病體，囑托他替之撫養(yǎng)遺孤、安排后事，倉促地給他寫下告別話語的凄涼模樣。

終于，劉禹錫伏在廊柱上放聲大哭?！白雍瘢∧阍S諾過的……你怎能不守信約！不守信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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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昨與故人，湘江岸頭別。我馬映林嘶，君帆轉(zhuǎn)山滅。馬嘶循古道，帆滅如流電。千里江蘺春，故人今不見……”

出發(fā)回洛陽丁母憂的時(shí)候，劉禹錫將一紙吊詩投進(jìn)湘江，抱著故人四歲的稚子，立在江邊對著桂水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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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了。

兩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小院里飲酒，此時(shí)二十七歲的青年也靜靜地待在一旁。

二十三年折太多，折了一身傲骨，折了故人的命，折了永訣之際許下的黃發(fā)相看之約。

劉禹錫早不若剛開始幾年那般茫然，總是抱著懵懂的小周六到庭院中，對著夜空中那顆柳星，說些故人已不可能再聽到的話了。在揚(yáng)州席上，他已能平靜地題下“懷舊空吟聞笛賦”，不再像幾年前寫“縱有鄰人解吹笛，山陽舊侶更誰過”時(shí)那樣，悲不能自勝。

晚年的他更是極少提及故人，哪怕是柳告，也很久沒有聽他像自己兒時(shí)那樣說起故人開過的玩笑了。

不敢提，不愿提，更不必提。

韓退之走了，元微之走了，韓安平走了，崔敦詩走了……他又向誰提去呢？

那是芒寒色正令他望而敬之的故人，是明明無辜受他牽連卻甘愿用自己的柳州換播州替他去赴死的故人，是他作詞唱曲時(shí)每提一個(gè)“柳”字都會(huì)心緒一滯禁不往思念的故人，是他晚歲閑居、獨(dú)自吟詩釀酒待花開時(shí)悄然令他神傷的故人。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彼Ｔ诎拙右咨鸁o可戀的時(shí)候?qū)捨克?。同樣是遺憾未能如愿與故人相約白首青山的老人，與白居易相比，劉禹錫對生活還是抱著積極的希望?？稍谥夭≈?，他竟也有一瞬間，生出了“今予始病，得非幸乎”的念想。

這二十三年棄置身，大概快到頭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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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雨，淅淅瀝瀝。

柳告將赴長安備考，特來向老人道別。

書房的門半掩著，劉禹錫隨意地披著一件衣服，在案前寫些什么，看上去比前幾日有精神些了。

“伯父?！绷媸掌饌阏驹陂T口，輕聲喚道。

劉禹錫匆忙拿書掩住了在寫的東西，一如既往笑瞇瞇地招呼柳告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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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長安，若有難處，盡管去找孟郎侖郎?！眲⒂礤a一邊翻著書架子上的物事，一邊叮囑著，“也不必老悶在屋里讀書，四處走走倒是好的。”

柳告一聲一聲答應(yīng)著。

“哎，在這里?！眲⒂礤a欣喜地捧出一個(gè)小盒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帶著微笑小心打開，里面是塊玉珮?！斑@塊玉啊，是當(dāng)年高中買下的，與你父親的是一對，自從他過世，就沒再戴過了。六郎帶著去長安罷，若金榜題名了，就讓它替我倆，再尋尋昔年朝回一字行的日子。”

劉禹錫又將桌上一塊硯臺用布包起來，一并塞給柳告：“這疊石硯，是往年你父親寄來的，確實(shí)是塊好硯，這些日子輕易都不舍得用，如今你也帶去罷。好好習(xí)字，若像我一般字寫不好啊，要被子厚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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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告有些茫然地接著劉禹錫塞給他的東西。老伯父近來病得反反復(fù)復(fù)，人也有些反常，竟久違地頻頻提起他那早逝的父親，提起年輕時(shí)意氣風(fēng)發(fā)的日子。

無意中瞥見桌上的紙張，書本下露出的一角，“身病之日，自為銘曰”等字隱約可見。

柳告頓時(shí)明白，是老伯父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開始自己安排后事了。這時(shí)的人，自然格外留戀一生中最好的時(sh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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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他總是纏著伯父給他講故事。

除了“黔之驢”“永某氏之鼠”之類的小動(dòng)物，伯父講的最多的，還是自己年輕時(shí)的往事。

他講自己初登科時(shí)游曲江，講同榜的呂溫不肯把麻、子厚開他的玩笑，講他與韓七柳八一起聽《毛詩》，講韓十八愈直是太輕薄，也講元和十年“盡是劉郎去后栽”惹的禍。

小周六曾問過伯父，為什么大家都喚他“劉郎”。伯父先是笑，然后想了一會(huì)兒，對他說，也不是都這樣稱呼他，像子厚，就從未叫過他“劉郎”。伯父仰著臉笑，說那頭元白詩書相答，盡是“樂天樂天”“微之微之”，而子厚喚他“夢得”的時(shí)候已算客氣了，不高興時(shí)直呼其名劉禹錫、將他大損一通，也是有的。

父親早早撒手人寰，柳告記憶中他的模樣早已不清晰了。但父親彌留之際，迷迷糊糊之中一聲一聲地喊“夢得……夢得……”的情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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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告被送到劉伯父身邊，已經(jīng)二十三年了。劉家的兩位兄長都待他很好，偶爾也會(huì)調(diào)侃說，父親對他真是比親兒子還疼。

孟郎侖郎去長安游學(xué)，伯父還是將他留在身邊。如今，是他要離開的時(shí)候了。

臨行前，柳告在老伯父面前，鄭重地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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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貴公子，襄陽諸女兒。折花兼踏月，多唱柳郎詞?！?/p>

洛陽七月，巷邊的柳樹已繁密得足以供四周鄰里乘涼，說些閑話。

巷尾住的那位劉尚書剛逝世不久。有位詩人替他作了挽歌，大街小巷早已傳遍。

人們大都記得這個(gè)喝多了會(huì)拉著白少傅去偷船玩的怪老人，也隱約知道幾十年前，他是長安城里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

陌上好風(fēng)吹。一切人們津津樂道的風(fēng)流逸事，都已然隨風(fēng)而去。楊柳風(fēng)，拂走二十三年的灰暗，吹盡二十三年的別離，終于，捎來了故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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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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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772—842）

柳宗元（77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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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九年劉柳同榜進(jìn)士及第，到元和十年衡陽分路永訣，793～815，23年。

永貞革新失敗劉柳遭貶，到劉禹錫結(jié)束貶謫生涯，805～827，23年。

劉禹錫再至衡陽接到柳宗元死訊，到會(huì)昌二年在洛陽去世，820～842，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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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解釋幾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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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告，小名周六，柳宗元的遺孤，托付劉禹錫撫養(yǎng)，后來中了進(jìn)士。

孟郎、侖郎，劉禹錫的兩個(gè)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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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詞》大概率和柳先生沒什么關(guān)系，但蠻合適的。

“美人”在詞典中有一個(gè)釋義：理想中的人，所懷念的人。

至于“無消息”，白樂天悼念微之的詩中有一句：“聞道墓松高一丈，更無消息到如今。”這首是“恨無消息到今朝”。

故人已逝“無消息”……感覺挺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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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劉柳辯論，參考劉禹錫《祭韓吏部文》。

“昔遇夫子，聰明勇奮。常操利刃，開我混沌。子長在筆，予長在論。持矛舉楯，卒不能困。時(shí)惟子厚，竄言其間。贊詞愉愉，固非顏顏?！?/p>

實(shí)在是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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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yáng)州那段。

我主要還是寫了消極的一面。當(dāng)然考試的時(shí)候不能這么分析。

其實(shí)有些時(shí)候課本會(huì)帶給我們一些刻板印象，把一些形象標(biāo)簽化。很多人都覺得劉禹錫就是豁達(dá)的，柳宗元就是抑郁的，并不是這樣。其實(shí)劉禹錫抑郁的時(shí)候還不少（《上杜司徒書》《上杜司徒啟》就非常凄神寒骨悄愴幽邃……都“心如寒灰”了），但他寫給詩友看的基本都是積極的，對政敵還是喜歡硬剛。柳宗元也有樂觀的時(shí)候啊，平時(shí)種花種草寫有趣的小故事，接到回朝的詔令一路上寫的詩都是明亮陽光的（當(dāng)然回朝馬上又出貶了），在劉禹錫和韓愈筆下，柳宗元的形象也從來不是消沉的，而是有才有趣、剛直有鋒芒的一個(gè)人。就是說，他們內(nèi)里應(yīng)當(dāng)是相似的，并不是樂觀和悲觀兩個(gè)極端，只是哪一面表現(xiàn)出來更多的區(qū)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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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有個(gè)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柳宗元約喪母的劉禹錫到衡陽會(huì)面，要和他說說話對吧。但那時(shí)候他已經(jīng)病重了啊，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去不了衡陽……

本來滿心期待等在那里，等來的卻是噩耗，這不得瘋掉。

劉禹錫寫他自己的反應(yīng)是“驚號大哭，如得狂病”。

看他扶柩路上跟其他友人告別的時(shí)候，非常反常地絮絮叨叨寫了九首意義沒什么差別的詩，反反復(fù)復(fù)用了好多自己以前給柳宗元寫詩用的典故和意象……恐怕是真的精神崩潰了。

他的精神崩潰五月寫過了，此處不一一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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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之后在作品里是幾乎不提柳宗元。與元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克制.jpg ）

但他在與他和柳宗元共同的友人交流時(shí)偶爾是會(huì)提的，有時(shí)雖然不點(diǎn)明，不過從意象、標(biāo)題和背景都能看出來他說的是誰。（暗戳戳.jpg ）

而那些友人都去世之后就基本看不出來他詩里還有什么柳宗元的身影了，最后與他相伴的白居易又不認(rèn)識柳宗元。

發(fā)現(xiàn)一個(gè)微妙的現(xiàn)象。白居易寫《楊柳枝》，楊柳二字用得都挺多，寫其他詩也很愛用柳。劉禹錫也寫《楊柳枝》，但他好像喜歡以“垂楊”代柳，他寫到楊柳的詩蠻多的，但感覺他沒什么事不會(huì)輕易單用柳這個(gè)字（）然而，我看的編年詩集，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出現(xiàn)了許多單用的柳字。當(dāng)然，我瞎發(fā)現(xiàn)的，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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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十八愈直是太輕薄”“呂溫把麻”等出自《劉賓客嘉話錄》。當(dāng)時(shí)看的時(shí)候覺得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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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白啦令狐楚啦這些朋友都叫劉禹錫劉郎，他也如此自謂，但柳宗元確實(shí)對他都是比較正式的稱呼（有時(shí)候甚至?xí)焙羝涿?，是真不跟他客氣），劉禹錫對柳宗元更是同樣，從稱呼能體現(xiàn)出尊重。他們怎么如此正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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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臨終直喊“夢得”的事情是看《百家講壇》看到的，在某本書里也讀到過，但沒有搜到史書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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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講壇的原話是這樣的：

劉禹錫悲痛至極。特別是他后來聽說，柳宗元去世的時(shí)候，在迷迷糊糊當(dāng)中，一聲一聲地喊著，“夢得，夢得……”

夢得是劉禹錫的字啊。

一個(gè)人在死亡臨近的時(shí)候，忘不了的東西，那一定是這一生，在他心目中，刻骨銘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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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這段的時(shí)候有種心碎成七八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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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尾。

劉禹錫的挽歌是溫庭筠寫的，最后的“柳郎”指柳渾，這里用典，代指劉禹錫。（神奇的是）這個(gè)柳渾也是河?xùn)|柳氏，劉禹錫以前在詩里用他代指過柳宗元。

至于提到劉白偷船，直接放詩吧。

年顏老少與君同，眼未全昏耳未聾。

放醉臥為春日伴，趁歡行入少年叢。

尋花借馬煩川守，弄水偷船惱令公。

聞道洛城人盡怪，呼為劉白二狂翁。

——白居易《贈(zèng)夢得》

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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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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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時(shí)候我寫了篇理想分析，主要內(nèi)容從元白的角度講的，最后帶了一點(diǎn)劉柳。

這個(gè)五一看了很多寫劉柳的文章。我以前覺得，在同樣達(dá)觀的情況下，白居易比劉禹錫要多一點(diǎn)悲哀。白居易會(huì)寫“世間無可戀，不是不思量”，會(huì)寫“不知天地內(nèi)，更得幾年活”，會(huì)寫“今予始病，得非幸乎”，但劉禹錫不會(huì)。

可我又在想，白居易能坦然面對元稹等好友的去世，頻頻寫詩懷念，寫“我寄人間雪滿頭”，有沒有可能是因?yàn)樗行叛?，很簡單地相信人間不是他的歸宿，相信自己死后就能與故人重逢。

或許這可以解釋，為什么一個(gè)相對樂觀的、享受生活的人，有時(shí)卻會(huì)對死亡有所期待?；蛟S死亡于他而言并不意味著冰冷，而是溫暖。來生，是宗教信仰帶給他的一種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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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一個(gè)很扎心的事實(shí)就是，劉禹錫是唯物主義者，他不信這些東西。

柳宗元也是，他批判神學(xué)，用唯物主義觀點(diǎn)去反駁韓愈的唯心主義。盡管他也研究佛學(xué)，但并不是信奉。甚至元稹也有點(diǎn)這個(gè)意思。

也就是說，劉禹錫他不像白居易，可以找到寄托。他清醒地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在那個(gè)人們普遍不那么清醒的時(shí)代，清醒何嘗不是件可悲的事情。

他提起逝者總沒有白居易那么坦然，無論是永貞罪臣，還是其他朋友。元稹去世之后他倒是經(jīng)常提，主要還是白居易一直在他面前提，他和詩總歸要提的。但誰會(huì)跟他提永貞朝的舊臣呢？沒有人。他們大多在貶謫中死得很早，活到最后的，要么不認(rèn)識那些人，就像白居易；就算認(rèn)識，恐怕也忌諱提吧。

我從來沒有覺得劉禹錫是悲哀的，他詩中流露的也大都是積極的感情。但在他偶爾一些悲傷痛苦的詩句中，我會(huì)感覺他在強(qiáng)迫自己排解痛苦。他甚至做到了。這真是件偉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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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不算pt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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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接觸中唐這塊的時(shí)候，在b站上看了一個(gè)播放量很高的關(guān)于劉禹錫的視頻，其中有一句說，“收到柳宗元的訃告，即便是劉禹錫強(qiáng)大堅(jiān)固的內(nèi)心也瞬間崩潰坍塌，甚至一度出現(xiàn)了精神問題?！?/p>

我以為精神問題是說“驚號大哭，如得狂病”。但后來發(fā)現(xiàn)他好像在接下來一段時(shí)間都處于一種精神崩潰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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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李程寫了九首詩啊，九首。當(dāng)年與柳永訣的時(shí)候他就寫了三首。

衡陽江帆駛遠(yuǎn)馬嘶古道然后故人再也見不到了的記憶……再度碰到同樣的場景，他寫了九首送別詩，反復(fù)用的馬嘶、江帆，是他當(dāng)時(shí)接到柳的死訊寫的《重至衡陽傷柳儀曹》里寫到過的。

“出現(xiàn)嚴(yán)重的觸景生情反應(yīng)，甚至感覺創(chuàng)傷性事件好像再次發(fā)生一樣?！?/p>

《劉禹錫詩傳》：在極其有限的時(shí)空中相繼吟成且執(zhí)著于同一主題--抒發(fā)離愁別恨。這在劉禹錫的創(chuàng)作中是罕見的。……措辭雖異而筆調(diào)相似，章法相近，從命意到構(gòu)思都沒有特別的生新之處，因此無法視之為各具神情面目的名篇佳什。它們的意義也許在于佐證了其在痛失慈母良朋后精神的孤獨(dú)和心理的脆弱——唯因精神孤獨(dú)到極點(diǎn)、心理脆弱到極點(diǎn)，他才會(huì)格外企求超越了世俗功利的純真友誼的慰藉，才會(huì)如此在意與同樣珍惜舊誼的李程的聚會(huì)與離別，才會(huì)讓離情別緒一直繞著自己并不避重復(fù)地加以渲染……一再抒寫自己對李程的留戀之深、懷想之烈。甚至不惜給人絮絮叨叨之感。這種一反常態(tài)的行為，透露了作者試圖借此稍解寂寞、聊慰孤獨(dú)。

我當(dāng)時(shí)看到這段：天哪夢得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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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幾年傷太深了就感覺，（從lofter“瞥裂星辰”處看到的）居母喪期間他除了三篇給柳的祭文、一首給柳的吊詩、一篇柳集序、呂溫集序（也是永貞的故人，和劉柳都很好，他死的時(shí)候柳宗元特別難過），什么都沒寫。居母喪、也就是柳死后的這兩三年啊，他在編《柳河?xùn)|集》，自己卻幾乎什么都沒寫?？纯春髞硭桶拙右壮鸵荒陮懚嗌僭姲　裁炊紱]寫就有點(diǎn)可怕（）

柳去世三年后聽說永州愚溪故居荒蕪了還是會(huì)“一聞僧言，悲不能自勝，遂以所聞為七言以寄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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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出現(xiàn)了一點(diǎn)“回避和麻木類癥狀”。

除了在韓愈祭文里提柳宗元、對韋執(zhí)誼兒子等自己的學(xué)生提柳宗元、對元微之和韓泰提柳宗元，他這二十三年哪里還提過柳宗元的名字。以上這些都是青年時(shí)期就和劉柳交友的人，一起遭受貶謫的人。而且他提及的柳宗元要么是年輕的時(shí)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幽默風(fēng)趣的，要么是日常生活和學(xué)術(shù)交流中的一種形象，反正都是最好的樣子。

這些人都去世之后他再也沒有提過這個(gè)名字，直到自己臨終寫墓志銘的時(shí)候。

有時(shí)會(huì)暗戳戳，不仔細(xì)看還看不出來的那種暗戳戳。像“武昌應(yīng)已到，新柳映紅旗”，從標(biāo)題和詩的背景可以看出就是懷念柳宗元的，只是他沒有點(diǎn)出這個(gè)名字?；蛘呔陀谩肮嗜恕?，誰知道他在說哪個(gè)故人呢（“新人何似故人”）。以及“永懷同年友”這種，反正是哪一個(gè)或者哪幾個(gè)友他不會(huì)點(diǎn)出來的，但從這句的前一句“道舊與撫孤，悄然傷我神。依依見眉睫，嘿嘿含悲辛”大概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是撫養(yǎng)了柳宗元的遺孤么。

他寫《楊柳枝詞》這種平常的詩歌，一般要么楊柳，要么“垂楊”，也很少直接一個(gè)“柳”上去，盡管這是個(gè)常用字。其實(shí)也沒有回避吧，但他確實(shí)用“楊”用的不少。

給自己寫墓志銘，他先提了王叔文，然后提了呂溫、李景儉，最后才是，河?xùn)|柳宗元。為什么放在最后呢我就在想，會(huì)不會(huì)是太久沒寫這個(gè)名字，落個(gè)筆都要遲疑……（我瞎講的）

對比看看，白居易哪有這種癥狀，微之去世之后給劉禹錫寫信依舊都是“微之微之”（）看看白居易，一直提而且名字直接點(diǎn)出來，再看看劉禹錫，晚年一句都不提就很……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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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劉柳的幾首同人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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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哀萬恨難成書

至誠至深心緒 余生緘口未復(fù)提

青青柳 老卻時(sh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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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許歸田去老來鄰舍分膏同醉日

是我黃粱夢癡癡 未敢多思

可憐當(dāng)年桃花詞化作如今柳星詩

連璧本難雙不得復(fù)相見扶靈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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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杯盞摔碎之時(shí)就早已停滯

舊時(shí)的記憶又一次將我來回扯撕

碧落黃泉他托孤而我托慈

故作玩笑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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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身在鬧市 亦感覺獨(dú)身處之

他入夢即為恩賜 醒時(shí)鬢邊又沾濕

不敢對人言說之事

只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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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用到的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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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詞

劉禹錫

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

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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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張盥赴舉詩

劉禹錫

……

道舊與撫孤，悄然傷我神。

依依見眉睫，嘿嘿含悲辛。

永懷同年友，追想出谷晨。

三十二君子，齊飛凌煙旻。

曲江一會(huì)時(shí)，后會(huì)已凋淪。

況今三十載，閱世難重陳。

盛時(shí)一已過，來者日日新。

不如搖落樹，重有明年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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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劉禹錫天論書

柳宗元

“凡子之辭，枝葉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

“若子之說，要以亂為天理、理為人理耶？謬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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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賓客嘉話錄》

柳八駁韓十八《平淮西碑》云：「『左飧右粥』，何如我《平淮西雅》之云：『仰父俯子』?！褂礤a曰：「美憲宗俯下之道盡矣?！沽疲骸疙n碑兼有冒子，使我為之，便說用兵討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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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厚墓志銘

韓愈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dá)。逮其父時(shí)，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jìn)士第，嶄然見頭角。眾謂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學(xué)宏詞，授集賢殿正字，藍(lán)田尉?？〗芰?，議論證據(jù)今古，出入經(jīng)史百子，踔厲風(fēng)發(fā)，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shí)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yù)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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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長齋月滿 攜酒先與夢得對酌 醉中同赴令公之宴 戲贈(zèng)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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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劉蘇州?

白居易

去年八月哭微之，今年八月哭敦詩。何堪老淚交流日，多是秋風(fēng)搖落時(shí)。

泣罷幾回深自念，情來一倍苦相思。同年同病同心事，除卻蘇州更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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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答樂天

劉禹錫

洛城洛城何日歸，故人故人今轉(zhuǎn)稀。

莫嗟雪里暫時(shí)別，終擬云間相逐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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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得前所酬篇有“煉盡美少年”之句因思往事…以長句答之

白居易

煉盡少年成白首，憶初相識到今朝。

昔饒春桂長先折，今伴寒松取后凋。

生事縱貧猶可過，風(fēng)情雖老未全銷。

聲華寵命人皆得，若個(gè)如君歷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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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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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名于貞元之間，通籍于元和之時(shí)，闊步高視，飛聲流輝，謂王佐之才得以施，謂當(dāng)朝大臣不我遺?！额}羅池廟碑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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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順宗實(shí)錄》：“叔文密結(jié)有當(dāng)時(shí)名欲僥幸而速進(jìn)者劉禹錫、柳宗元等十?dāng)?shù)人，定為死交，蹤跡詭秘。既得志，劉、柳主謀議唱和，采聽外事。及敗，其黨皆斥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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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贈(zèng)劉二十八使君

白居易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fēng)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dú)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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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貢士元公瑾論仕進(jìn)書

柳宗元

“始仆之志學(xué)也，甚自尊大，頗慕古之大有為者。汩沒至今，自視缺然，知其不盈素望久矣。上之不能交誠明，達(dá)德行，延孔子之光燭于后來；次之未能勵(lì)材能，興功力，致大康于民，垂不滅之聲。退乃倀倀于下列，呫呫于末位。偃仰驕矜，道人短長，不亦冒先圣之誅乎？固吾不得已耳，樹勢使然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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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詞

劉禹錫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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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杜司徒書

劉禹錫

“小人受性顓蒙，涉道未至，末學(xué)見淺，少年氣粗。常謂盡誠可以絕嫌猜，徇公可以弭讒訴；謂慎獨(dú)防微為近隘，謂艱貞用晦為廢忠。芻狗已陳，刻舟徒識，罟獲隨足，悵然無知。事去凝想，時(shí)時(shí)自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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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鄂州李大夫祭柳員外文

劉禹錫

“昔者與君，交臂相得。一言一笑，未始有極。馳聲日下，騖名天衢。射策差池，高科齊驅(qū)。攜手書殿，分曹藍(lán)曲。心志諧同，追歡相續(xù)?；蚯镌裸曈x，或春日馳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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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羅遇風(fēng)

柳宗元

南來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門自有期。

為報(bào)春風(fēng)汨羅道，莫將波浪枉明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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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淳于髡墓

劉禹錫

生為齊贅婿，死作楚先賢。

應(yīng)以客卿葬，故臨官道邊。

寓言本多興，放意能合權(quán)。

我有一石酒，置君墳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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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謔驛和劉夢得酹淳于先生

柳宗元

水上鵠已去，亭中鳥又鳴。

辭因使楚重，名為救齊成。

荒壟遽千古，羽觴難再傾。

劉伶今日意，異代是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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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

柳宗元

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歸人。

詔書許逐陽和至，驛路開花處處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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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zèng)看花諸君子

劉禹錫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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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游玄都觀

劉禹錫

“余貞元二十一年為屯田員外郎時(shí)，此觀未有花。是歲出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至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滿觀，如紅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時(shí)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復(fù)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觀，蕩然無復(fù)一樹，惟兔葵、燕麥動(dòng)搖于春風(fēng)耳。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時(shí)大和二年三月。”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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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陽與夢得分路贈(zèng)別

柳宗元

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

伏波故道風(fēng)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

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占時(shí)名。

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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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別夢得

柳宗元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dāng)為鄰舍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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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贈(zèng)劉員外

柳宗元

信書成自誤，經(jīng)事漸知非。

今日臨岐?jiǎng)e，何年待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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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樂天見寄

劉禹錫

元君后輩先零落，崔相同年不少留。

華屋坐來能幾日，夜臺歸去便千秋。

背時(shí)猶自居三品，得老終須卜一丘。

若使吾徒還早達(dá)，亦應(yīng)簫鼓入松楸。

【劉禹錫自注：投老之日，愿樂天為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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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樂天揚(yáng)州初逢席上見贈(zèng)

劉禹錫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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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園花下贈(zèng)劉郎中

白居易

怪君把酒偏惆悵，曾是貞元花下人。

自別花來多少事，東風(fēng)二十四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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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園花下酬樂天見贈(zèng)

劉禹錫

二十馀年作逐臣，歸來還見曲江春。

游人莫笑白頭醉，老醉花間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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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白樂天杏花園

元稹

劉郎不用閑惆悵，且作花間共醉人。

算得貞元舊朝士，幾人同見太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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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劉連州邦字

柳宗元

連璧本難雙，分符刺小邦。崩云下漓水，劈箭上潯江。

負(fù)弩啼寒狖，鳴枹驚夜狵，遙憐郡山好，謝守但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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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柳員外文

劉禹錫

??……??嗚呼痛哉！嗟予不天，甫遭閔兇。未離所部，三使來吊。憂我衰病，諭以苦言。情深禮至，款密重復(fù)。期以中路，更申愿言。途次衡陽，云有柳使。謂復(fù)前約，忽承訃書。驚號大叫，如得狂病。良久問故，百哀攻中。涕洟迸落，魂魄震越。伸紙窮竟，得君遺書。絕弦之音，凄愴徹骨。初托遺嗣，知其不孤。……南望桂水，哭我故人。孰云宿草，此慟何極！

????嗚呼子厚！卿真死矣。終我此生，無相見矣。何人不達(dá)，使君終否。何人不老，使君夭死。皇天后土，胡寧忍此。知悲無益，奈恨無已。君之不聞，予心不理。含酸執(zhí)筆，輒復(fù)中止。誓使周六，同于已子?；曩鈦硭迹疑钪?。

嗚呼哀哉！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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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故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君文集序

劉禹錫

……昭回之光，下飾萬物。天下文士，爭執(zhí)所長，與時(shí)而奮，粲焉如繁星麗天，而芒寒色正，人望而敬者，五行而已。河?xùn)|柳子厚，斯人望而敬者歟！……病且革，留書抵其友中山劉禹錫曰：“我不幸卒以謫死，以遺草累故人?！?禹錫執(zhí)書以泣，遂編次為三十二通行于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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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至衡陽傷柳儀曹

劉禹錫

“元和乙未歲，與故人柳子厚臨湘水為別。柳浮舟適柳州，余登陸赴連州。后五年，余從故道出桂嶺，至前別處，而君沒于南中，因賦詩以投吊。”

憶昨與故人，湘江岸頭別。

我馬映林嘶，君帆轉(zhuǎn)山滅。

馬嘶循古道，帆滅如流電。

千里江蘺春，故人今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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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答柳柳州

劉禹錫

弱冠同懷長者憂，臨岐回想盡悠悠。

耦耕若便遺身老，黃發(fā)相看萬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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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zèng)別約師

劉禹錫

“荊州人文約，市井生而云鶴性，故去葷為浮圖，生寤而證入與！南抵六祖始生之墟，得遺教甚悉。今年訪余于連州，且曰：“貧道昔浮湘川，會(huì)柳儀曹謫零陵，宅于佛寺，幸聯(lián)棟而居者有年。繇是，時(shí)人大士，得落耳界。夫聞為見因，今日之來，曩時(shí)之因耳?！睍r(shí)儀曹牧柳州，與八句贈(zèng)別。”

師逢吳興守，相伴住禪扃。

春雨同栽樹，秋燈對講經(jīng)。

廬山曾結(jié)社，桂水遠(yuǎn)揚(yáng)舲。

話舊還惆悵，天南望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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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愚溪三首

劉禹錫

故人柳子厚之謫永州，得勝地，結(jié)茅樹蔬，為池沼，為臺榭，目曰愚溪。柳子厚沒三年，有僧游零陵，告余曰：“愚溪無復(fù)曩時(shí)矣?！币宦勆?，悲不能自勝，遂以所聞為七言以寄恨。

溪水悠悠春自來，草堂無主燕飛回。

隔簾惟見中庭草，一樹山榴依舊開。

草圣數(shù)行留壞壁，木奴千樹屬鄰家。

唯見里門通德榜，殘陽寂寞出樵車。

柳門竹巷依依在，野草青苔日日多。

縱有鄰人解吹笛，山陽舊侶更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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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厚墓志銘

韓愈

“其召至京師而復(fù)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dāng)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闭堄诔瑢菔?，愿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于是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jié)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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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令狐相公初歸京國賦詩言懷

劉禹錫

凌云羽翮掞天才，揚(yáng)歷中樞與外臺。

相印昔辭東閣去，將星還拱北辰來。

殿庭捧日彯纓入，閣道看山曳履回。

口不言功心自適，吟詩釀酒待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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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樂天詠老見示

劉禹錫

人誰不顧老，老去有誰憐。身瘦帶頻減，發(fā)稀冠自偏。

廢書緣惜眼，多灸為隨年。經(jīng)事還諳事，閱人如閱川。

細(xì)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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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對元稹）

“待君女嫁后，及我官滿時(shí)。稍無骨肉累，粗有漁樵資。歲晚青山路，白首期同歸！”

“況隨白日老，共負(fù)青山約?！?/p>

“白首青山約，抽身去得無？”

……

“當(dāng)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dú)往時(sh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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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五絕句

白居易

世間生老病相隨，此事心中久自知。今日行年將七十，猶須慚愧病來遲。

方寸成灰鬢作絲，假如強(qiáng)健亦何為。家無憂累身無事，正是安閑好病時(shí)。

李君墓上松應(yīng)拱，元相池頭竹盡枯。多幸樂天今始病，不知合要苦治無？

[李、元皆予執(zhí)友也。杓直少予八歲，即世已九年。微之少予七年，薨已八年矣。今予始病，得非幸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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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中送韓七中丞之吳興口號

劉禹錫

昔年意氣結(jié)群英，幾度朝回一字行。

海北江南零落盡，兩人相見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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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柳子厚寄疊石硯

劉禹錫

常時(shí)同硯席，寄硯感離群。清越敲寒玉，參差疊碧云。

煙嵐馀斐亹，水墨兩氛氳。好與陶貞白，松窗寫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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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劉子自傳

劉禹錫

……身病之日，自為銘曰：

????不夭不賤，天之祺兮。重屯累厄，數(shù)之奇兮。天與所長，不使施兮。人或加訕，心無疵兮。寢于北牖，盡所期兮。葬近大墓，如生時(shí)兮?；隉o不之，庸詎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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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池訣

……閱以柳宗元員外為入室，劉尚書禹錫為及門者，言柳公常未許為伍。

（子厚：嫌棄.jpg）

（然后督促他練字：

“書成欲寄庾安西，紙背應(yīng)勞手自題。聞道近來諸子弟，臨池尋已厭家雞?！?/p>

“往年何事乞西賓？”

劉：昔日慵工記姓名，遠(yuǎn)勞辛苦寫西京。近來漸有臨池興，為報(bào)元常欲抗行。

柳：事業(yè)無成恥藝成，南宮起草舊連名。勸君火急添功用，趁取當(dāng)時(shí)二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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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賓客嘉話錄》

韓十八愈，直是太輕薄，謂李二十六程曰：「某與丞相崔大群同年往還，直是聰明過人?！估钤唬骸负翁幨沁^人者？」韓曰：「共愈往還二十馀年，不曾共說著文章，此豈不是敏慧過人也？」

通事舍人宣詔，舊例，拾遺團(tuán)句把麻者，蓋謁者不知書，多失句度，故用拾遺低聲摘句以助之。及呂溫為拾遺，被喚把麻，不肯去，遂成故事。拾遺不把麻者，自呂始也。時(shí)柳宗元戲呂云：「幸識一文半字，何不與他把也。」

劉禹錫云：與柳八韓七詣施士丐聽《毛詩》，說「維鵜在梁」，「梁」人取魚之梁也。言鵜自合求魚，不合于人梁上取其魚，譬之人自無善事，攘人之美者，如鵜在人之梁，毛注失之矣。又說：「山無草木曰岵」，所以言「陟彼岵兮」，言無可怙也。以岵之無草木，故以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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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劉尚書挽歌詞二首

溫庭筠

王筆活鸞鳳，謝詩生芙蓉。

學(xué)筵開絳帳，談柄發(fā)洪鐘。

粉署見飛鵩，玉山猜臥龍。

遺風(fēng)麗清韻，蕭散九原松。

麈尾近良玉，鶴裘吹素絲。

壞陵殷浩謫，春墅謝安棋。

京口貴公子，襄陽諸女兒。

折花兼踏月，多唱柳郎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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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枝詞

劉禹錫

城外春風(fēng)吹酒旗，行人揮袂日西時(shí)。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