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橐恍┍娝苤氖虑?，?020年」不再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時間狀語而存在了，它變成了一個帶有強(qiáng)烈情感色彩的專有名詞，包含了許許多多的人對于過去的這365天的不甘、無奈與憤怒。

對于我個人來說，其實(shí)我并不太愿意把災(zāi)難怪罪于年份。

因?yàn)樵谖业挠邢薜恼J(rèn)知中，災(zāi)難，或者說危險(xiǎn)，其實(shí)一直都是時刻存在并且頻繁發(fā)生的——

它只是很少如此集中、如此粗暴、如此肆無忌憚地降臨在我們近身的世界中而已。

可能是由于我自己的原因，我生活中極為大條，但是心靈上卻時常感受到一種不安。

在年紀(jì)的很小的時候，那種對于不安的強(qiáng)烈反應(yīng)，會對我形成困擾，我會因?yàn)樗袠O多情緒化的表達(dá)；但是到現(xiàn)在，我似乎與那種不安越來越和諧地相處了下來，我甚至意識到：

不安的根源是敏感。

而有效的敏感，恰好就是許多人所追求的智慧的狀態(tài)。

換句話說：

感覺安全，本質(zhì)上是一種遲鈍。


01

我有一個高中同學(xué)，一米七左右，眼神單純，皮膚黝黑，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亮得反光。我們當(dāng)時經(jīng)常開玩笑說，黑人牙膏不找他代言實(shí)屬沒有眼光。

那是我整個人生認(rèn)識的所有人中，笑容最陽光的一個。

有一天，我們正在教室自習(xí)，班主任忽然叫他出去，然后他就消失了。

半個月后，他回來了。但是，他已經(jīng)完全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人了。

他不笑了，也不說話了。我們試圖逗他，他也會勉強(qiáng)地配合笑一下，但那個笑容，我至今想起來，仍覺得苦澀——

不是那種一口氣喝下什么毒藥的那種痛快的懲罰，而是浮游在大海中，被一口又一口地灌進(jìn)鹽水，是那種一口又一口的，無法求救的脫水感。

我們在他回來之前，被告知了那個男生的遭遇：他的父親，在工地上，因?yàn)橐粋€意外被砸到了頭，當(dāng)場身亡。

那時候我也還小，我確實(shí)無法具體地感受到那種失去有多么窒息。我只是隱隱約約地從一些諸如此類的事情里，學(xué)了一個詞，叫：

世事無常。


02

我今年還采訪了一個男演員。

這個男演員曾經(jīng)風(fēng)頭極盛。用今天的話說，他在當(dāng)時是絕對意義上的頂流。

但是后來因?yàn)楣纷袑λ鲕壍耐蹬?，驟然隕落。

采訪前，我問他需要妝發(fā)嗎，他說不用；我問他有沒有什么不能問的，他沒有正面回答；他問我采的時候能不能帶帽子，我說可以；他又問我，能不能不拍正臉，我說可以。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感受到了鏡頭對他的傷害，以及他對鏡頭的抗拒。

然后在采訪當(dāng)天，他帶了一個帽子，直面鏡頭。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他見我緊張，主動提出邊喝酒邊聊。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因?yàn)榫凭淖饔?，還是因?yàn)樗麅?nèi)心深處郁結(jié)了太久，或者干脆就是命運(yùn)的安排，他說了很多讓我感到驚詫的話。

但凡那些話不是他說的，我都覺得不過如此，不過就是一些常見的自我感動。但是，那些話是他說的，就不一樣。因?yàn)樗哪欠萁?jīng)歷，始終還是太厚重了。

我問他對愛情的看法，他說愛情沒什么別的，就是要愛足了。我說愛得太足不擔(dān)心自己受傷嗎？他說他想不到這些，愛的時候怎么能考慮這些？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沒有辦法用一個理性的狀態(tài)去談?wù)撘粋€感性的事情，我只能說，會疼。

他說，是的，疼就不去愛了嗎？

我問，最疼的時候有多疼？

就在我這個問題問完的那一瞬間，我對面的那把尖銳得不得了的刀，突然松下來了。

他突然不說話了。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他非常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眼淚和情緒，不想在我們面前流露脆弱。他別過頭，想躲一下鏡頭；他仰起頭，或許他覺得不讓眼里流下來，是他彼時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眼淚是不講道理的。

兩分鐘后，他的眼淚還是像以往很多次一樣，戰(zhàn)勝了他的理智，從他的眼角汩汩地落。

那是短暫的兩分鐘，那也是漫長的兩分鐘。

那兩分鐘我看著一把尖刀，像雪一樣，瘋狂地融化了。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苦澀，它無邊無際——

不是那種一口氣喝下什么毒藥的那種痛快的懲罰，而是浮游在大海中，被一口又一口地灌進(jìn)鹽水，是那種一口又一口的，無法求救的脫水感。

我說，對不起。

他說，沒關(guān)系。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一切都非常不真實(shí)。一切又比什么都真實(shí)。

我回想自己每一次感到幸?；蛘咄纯啵瑦刍虬?，都是因?yàn)闃O其類似的原因。我開始懷疑，是否我內(nèi)心中也有某種不可逃避的堅(jiān)持，我開始懷疑：

是不是人一生，都只是在執(zhí)行一個最為樸素的程序，那就是面對自己。

即便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完全消化掉那局促而風(fēng)馳電掣的一天。但我內(nèi)心中仍充滿感激，我想：

世事無常，

但

人心或許有常。

03

這兩年，我結(jié)識了一些年齡閱歷兩倍、三倍于我的前輩。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有話會直說，有困惑和問題也會一起討論，會把我當(dāng)成早熟但平等的同輩來聊天做事。

這事兒對我產(chǎn)生的最大的影響是——

它讓我感覺到，原來真的不管人活到多大年紀(jì)、事業(yè)上有多么成功、家庭上有多么幸福，該存在的問題，依然存在。

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的這群年長于我的朋友，個個也都曾經(jīng)是別人認(rèn)為的「早熟的人」。

她們早早地見識了這世界的云譎波詭；

他們早早地功成名就然后品味世態(tài)炎涼，卻——

依然有那么多疑惑，依然有那么多不安，依然有那么多渴望。

有一天當(dāng)我看著一個五十出頭姐姐，特別真誠地思考一個我覺得并不復(fù)雜的問題的時候，我突然笑了，我突然覺得那一幕太美好了，太青春了，我發(fā)現(xiàn)——

原來「早熟」「晚熟」甚至于「成熟」都是一個如此虛弱的概念。

或許每一個人的整個生命，都是時刻處于青春期之中的。

在這個青春期中，我們時而感到依賴，時而感到不安，時而感到無常，時而又感到穩(wěn)固。這就是我們身處的世界——

危險(xiǎn)、致命，但也因此引誘著你我投入，投入，全心全意地投入。

這就是新的一年，我最想跟大家分享并且自勉的事：

希望新的一年，我們都能更加果斷、更加忘我、更加熱情地投入到生活與生命本身中。

希望大家永遠(yuǎn)青春。

最后，也謝謝每一個相遇的人，

2021年，

祝我們依然英勇，再續(xù)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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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宋雯婷（ID：swt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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