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

月季,月寄。

幼君吾友:
? ? ? ?近來可好?令雙親身體安罷?
? ? ? ?同上一封信已有三兩月時日了,不知道一齊寄去的百合花還開著嗎?算起來杭州的天應(yīng)當(dāng)越發(fā)干燥了,若把花放在窗邊,應(yīng)要多澆水才開的好。你這樣細(xì)心的人,必定記得的。
? ? ? ?上海卻是下雨了。入夢正酣時分,玻璃窗響了,原是幾滴淅淅瀝瀝的雨。后來雨滴細(xì)密起來,落在窗上像是孩子在搖撥浪鼓,富有韻律的節(jié)奏。我賴在褥里,側(cè)耳聽了半晌的雨聲,忽想起大半窗子未關(guān),登時爬起來去掩了。一摸窗下的書案盡是雨水,懊惱的便全醒了。幸而角落的信封信紙未濕,于是乎想起你頭次寄信來也是雨夜。
? ? ? ?一時忘了問,上封信來得遲些,字跡也略匆促,可是杭州生了變故?若事情果是如此然,須多提心謹(jǐn)慎,上海一如是的,只切莫攪入了紛爭里頭,自己平安是要緊。
? ? ? ?罷,曉得你又要埋怨我絮叨,便拉回話頭來。昔前在學(xué)里宿舍,幾次我未關(guān)窗,逢上夜里落雨都是你起來去關(guān),過后又要將我寫好的稿子疊好放在柜子上頭,如此字跡才不至于被潮氣化開。
? ? ? ?每到杭州日掛高頭的天氣,你最欣喜,而我卻偏中意雨季,濕漉漉的連月不開。雨是多么令人歡愉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將油燈點在故意推開的窗下——當(dāng)然,它不可被淋濕——伴在輕緩的雨聲中讀你寫的詩,我無法想到比這更加愜意的事了。
? ? ? ?說到詩,我才想起來寫信的緣由。前幾日去茶樓正遇上蔡老先生,你知道,就是那位從前在書院里指點過你我的老學(xué)究。問起你身上好不好,還說你已尋到了貴人,正要把詩歌登報。我無法描述出那刻心里的興奮,你將要登報了!當(dāng)真是我一月來聽過最好的消息了。恭賀呀!那本詩集是你的心血,從前在宿舍總見你在月下奮筆疾書,而今算圓了一樁夢想。待到詩集出版時,務(wù)必要寫信來告知我,外灘新開的書店我勢必去的。
? ? ? ?想到你要有出版社了,不免又該感嘆時間匆匆逝去(你說這是:多愁善感的陳年頑疾)。上封信去得遲些,是我忙著打理家中和教書的事。我提起過的那位張先生,你應(yīng)該記得,是極好極友善的人。我如今在他資助的學(xué)府教課,女先生雖比不得先生們清閑,卻樂得自在。教書是我一直以來熱愛的事情。
? ? ? ?平日無事愛侍弄花草一類,諸如百合、薔薇,與房東先生種的一株玉蘭。你送我的月季種子,我埋在園子最好的位置,坐在窗邊低首便能望見。從前生枝,這幾日雨水充盈,花盡數(shù)開了,一色鮮艷的紅寶石般的嫩瓣。我最歡喜月季花,風(fēng)雨里吹打過多少日都不凋零下來,最好養(yǎng),也最值得贊美了。
? ? ? ?若是能借到相機(jī),拍的照片附寄與你同賞。這年頭事事都貴,明日寄信,少不得又要多補(bǔ)郵票的錢罷。你那頭也是一般嗎?
? ? ? 昨日吾夫立榮托人傳話來,洪城的廠子興好,“楊廠”全憑他一人操辦,起家著實不易。我已與立榮商定好,等何時有空邀你往洪城去瞧瞧,他還想請教你經(jīng)營出版社的道理。孩子般的心性,且讓他去,你別與他計較,屆時姊妹倆敘敘舊也好。一經(jīng)離別,越發(fā)念起在窗下對坐梳頭,談笑的光景了。
? ? ? ?雨聲悉停,油燈昏暗,見已是后半夜。還有許多話,提筆復(fù)不知從何寫起,堵塞在心口不自覺淡忘了大半,倒勾起幾分愁緒來。不過能等到回信,心頭暢快便形于辭色間了。
即頌,時綏
玫禎
時十二年肆月廿一夜
獻(xiàn)給曾祖母,與紅色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