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黯淡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在地面上灑下一個傾斜著的淡藍(lán)色倒影。清風(fēng)吹起，窗外的樹葉便隨著風(fēng)兒而嘩啦嘩啦地響起。遠(yuǎn)處白色的街燈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黯然失色，只是像靜謐夜空中那一點點繁星那樣，點亮著那一顆顆街燈下面的一片片寂靜的路面。

輕盈的鋼琴音回蕩在房間里，透著那份孤獨和悲涼。鋼琴前，扎著一個馬尾辮的葉心華靜靜地坐在那里。她雙目微閉，隨著十根手指在琴鍵上不停地敲擊，奏響那一個又一個的音符。睫毛上殘存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兒，但它既沒有干涸，也沒有沿著她的兩頰滑落，而是一直靜靜地停留在睫毛上面，流轉(zhuǎn)著微涼的月光。

“明天就要開學(xué)了，來，喝下這杯牛奶，早點上床休息吧?！?/p>

一個輕盈而溫柔的聲音打破了房間里的那份寂靜，葉心華緩緩?fù)Ｏ伦约旱碾p手，微微抬起頭，只見她的媽媽正雙手端著一杯牛奶，默默地站在她的身邊。

目光相視的瞬間，母女倆便已經(jīng)了解了對方心里所想的一切。從小到大，這份默契一直陪伴著葉心華的成長，在她羸弱的心房里貯藏著一絲淡淡的安穩(wěn)感。

“嗯……”葉心華點點頭，慢慢地站起身，將那杯溫?zé)岬呐Ｄ桃稽c一點地咽進肚子。廖嵐看著葉心華那副安靜的樣子，有些欣慰，卻又有些傷感。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時鐘，紅色的數(shù)字在那一刻，顯得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刺痛心扉。

三年，就這么過去了。然而，昔日的陰霾仍在。

洛晨星去世之后，洛晨星的媽媽終日以淚洗面，茶不思飯不想。而洛晨星的爸爸則一直望著房間里女兒的遺像而默默地發(fā)呆，耳邊則回蕩著洛爸爸的母親和父親要求洛媽媽再生一個孩子的話語。

“下次最好給我生個兒子，我可要你們把洛家的香火傳下去……”

洛爸爸的父母那一句句無休止的嘮叨讓本就瀕臨崩潰的洛媽媽更加難以忍受。幾個月后的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洛爸爸從單位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一直待在家的洛媽媽消失不見了。而當(dāng)他找到她的時候，則是在北郊火車站邊的一個無人看守的鐵路道口上。

紛飛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地落在這個男人的肩上，凝固著他眼前所有的一切。他好想朝著天空大喊這不是真的，但黯淡無光的這個世界，卻用一片死寂無聲地回應(yīng)著他。

而之后的故事，就連廖嵐也無從知曉了。從鄰居的口中得知這一切的廖嵐就像一個觀看著電視劇中情節(jié)的觀眾那樣，除了唏噓便再也無可奈何。她多么希望這一切只是電視劇中的虛構(gòu)，然而她的女兒卻偏偏成為了一個紐帶，一個讓她不得不接受這個故事的真實的紐帶。

洛晨星和她的媽媽不在了，但葉心華卻依然要背負(fù)著這之后所有的遺憾、愧疚和傷感，繼續(xù)走下去。

“去洗漱吧，明天還要去學(xué)校報到呢?！?/p>

想著這一切，廖嵐輕輕地嘆出一口氣，對葉心華說著。

“哦……”

葉心華看了一眼那個電子鐘，揉著眼睛慢慢地走向了衛(wèi)生間。清風(fēng)不斷地吹拂著落地窗前的窗簾，繚亂著黯淡的月影。琴房里只剩下了手里托著玻璃杯的廖嵐，那個模糊的背影。

?2?

清晨第一縷橘紅色的微光穿透了窗戶，灑進了葉心華的房間。緊接著，一陣“滴滴滴滴”的鬧鐘聲響起，驅(qū)趕走了葉心華所有的睡意。她緩緩起身，伸了伸懶腰，又看了看窗外惹眼的繁花和更遠(yuǎn)處的那條穿城而過的小河，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

站在鏡子前，扎起她那個早已習(xí)慣了的雙馬尾發(fā)型，她微微笑了笑。她還記得三年前的這一天，廖嵐指著這面鏡子告訴過她，只要每天早晨對著這面鏡子微笑一下，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難過了。雖然此時此刻的葉心華明白當(dāng)初媽媽只是為了安慰她而已，但起床時要做的這一切，她早已習(xí)慣。

匆匆吃完廖嵐準(zhǔn)備的早飯，她便背著空空蕩蕩的書包踏出了家門。她要去的高中，是Z城升學(xué)率最高的一所中學(xué)。由于離家有將近十公里的距離，因此她在開學(xué)前幾天便辦好了公交卡。

隨著一陣急促的鳴笛聲，開往學(xué)校方向的公交車到站。在洶涌的人流中，葉心華被擠上了車。然而就在她準(zhǔn)備從書包里掏出公交卡的時候，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放著公交卡的那個小兜里面卻什么都沒有。

“難道我忘在家了嗎？”葉心華一邊慌張地自言自語著，一邊注視著司機對她投向的那個眼神。

“那個扎馬尾的女孩兒，你刷卡了沒有？刷完卡我才能發(fā)車，大家都等著你呢?！?/p>

聽著司機的這句話，葉心華翻遍了自己的書包和衣兜，卻還是沒能找到那張她辦好的公交卡。司機看了一眼慌張失色的葉心華，顯然是有些不太耐煩：“沒帶公交卡嗎？那你帶1塊錢零錢了沒？”

葉心華搖了搖頭：“沒有?！?/p>

“手機呢？微信和支付寶都可以?！彼緳C又問。

“也沒有?！?/p>

“那非常抱歉，公交公司有規(guī)定，你先回去拿公交卡去吧?！?/p>

“可是……”

就在葉心華遲疑地面對著車廂里所有乘客的目光時，葉心華背后的刷卡機卻忽然“嘀”地響了一下。她轉(zhuǎn)過頭，只見一個額頭上夾著六角星型發(fā)卡的女孩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聽她說道：“司機師傅，我替她刷一次車費吧。我們今天開學(xué)，馬上就要遲到了，就別難為她了?！?/p>

司機點了點頭，隨即關(guān)好車門，載著被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某丝婉偝隽斯徽九_。為了不打擾公交司機，她只好探著頭，很不好意思地用唇語向這個女孩表示感謝。

公交車走了將近四十分鐘才在學(xué)校門口停下。葉心華跟那個女孩狼狽地從后門擠下車，便紅著臉緩緩開口：“那個……剛才，謝謝你哈。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明明記著帶了公交卡，卻怎么也沒找到，可能我把它裝錯書包了吧……”

女孩忽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來笑了笑：“不用謝啦，忘帶公交卡這種事誰都有可能發(fā)生的，我也是個馬虎鬼，隨手之勞而已?！?/p>

葉心華很有禮貌地點點頭，心底卻在那一刻忽然漏掉了兩拍。一種很是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感覺如潮水一般襲上她的胸口，讓她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別愣在那里啦，還有不到五分鐘就到八點了，快點快點！”

女孩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葉心華的沉思，她“嗯嗯”地點了點頭，隨即加快了腳步。

葉心華原本以為這五分鐘的時間足夠她從校門口走到教室，然而當(dāng)她踏進校門時才發(fā)現(xiàn)，這所學(xué)校比她之前見過的所有的學(xué)校都要大。當(dāng)她氣喘吁吁地看過分班名單，找到自己所在的教室時，上課鈴已經(jīng)響過超過五分鐘了。

此時教室里的人已經(jīng)差不多坐齊了，不過班主任還沒有來?？吹街疤孀约核⒘丝ǖ哪莻€女孩也在這個班，她不自覺地翹了翹嘴角，隨即坐在了她旁邊的那個空著的座位上。

“真巧，咱們竟然在同一個班！”葉心華笑著開口。

“是啊……”

就在這個時候，之前空著的講臺忽然走上了一位穿著淺藍(lán)色西裝的女人。她輕輕拍了拍手，整個教室里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告訴大家，她便是這個班的班主任兼數(shù)學(xué)老師，名叫顧欣然，是省一級數(shù)學(xué)教師。她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與所有的同學(xué)成為最好的朋友。

“原來重點學(xué)校的老師，都愿意跟學(xué)生們交朋友……嗎？”

在全班同學(xué)的掌聲之中，葉心華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芭笥选边@個詞似乎早已經(jīng)隨著洛晨星的離開，而在葉心華的心里抹去了。畢竟自從洛晨星離開之后，沒有任何人真正把她當(dāng)過朋友，更沒有任何人給她帶來過令她能一直安穩(wěn)下去的溫暖。

不過對于葉心華來說，或許孤僻才是她生活中的常態(tài)。而在她生命中一閃而過的洛晨星，只是如流星一般剎那間璀璨的那種美好的事物吧。

似乎，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會存在太久。繁花如此，晶瑩的露珠如此，湛藍(lán)的天空亦如此。

“哎，你怎么又開始發(fā)呆啦？老師讓咱們?nèi)ヮI(lǐng)校服、課本和桌套呢，你看，整個教室就剩下咱們兩個人了！”女孩拍了拍葉心華的肩膀，清秀的眉宇間悄悄地展現(xiàn)出一絲難耐的情緒。

葉心華抬起頭，連忙站起身：“啊……抱歉抱歉，我剛才想著一些事想得太入神了而已。那么咱們一起去領(lǐng)吧，好嗎？”

葉心華本以為面前的女孩會說出類似于“真麻煩，你自己不會去領(lǐng)嗎？”這樣的話，然而葉心華看到的，卻是她比剛才還要欣然的表情：“好呀。那么正好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林星晨，據(jù)說跟某個國內(nèi)的虛擬歌手名字有點像，你就直接管我叫星球的星，塵土的塵，‘星塵’好啦！”

林星晨，洛晨星……

為什么她的名字會跟她那么像……是有誰在故意安排著這一切嗎？

葉心華努努嘴，心里麻麻的，如同自己在夢境中一樣。

?

?3?

葉心華和林星塵毫無意外地成了同桌，坐在了正對講臺的那一對座位上。林星晨心中對這所學(xué)校的陌生感很快便隨著葉心華成了她的同桌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整整一天她一會兒拿出自己心愛的兔子飾物給葉心華看，一會兒又跟葉心華去吐槽自己的名字。但她并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出現(xiàn)，在葉心華本該恢復(fù)平靜的心底，激起了一層令人心悸的波瀾。

“我發(fā)現(xiàn)你真的很容易發(fā)呆哎……”

上完一天所有的課程，自習(xí)課上，林星晨看膩了自己手邊剛剛領(lǐng)來的課本，便轉(zhuǎn)過頭來，拍了拍葉心華的胳膊：“從我今天第一次碰到你到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發(fā)呆至少五次了，跟我說，是因為不開心還是因為昨天沒睡好所以很困呢？”

“沒有……”葉心華搖搖頭，“我也解釋不清楚，總之真的沒事就是了?！?/p>

“那如果你可以說出來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哦，把心事全都堆在心里的話會很難過的，好嗎？”

林星晨沒有多問，只是說完這一句話便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從書包里掏出她的日記本。不一會兒，在印花膠帶和各種顏色的水筆的點綴下，平淡而普通的一頁紙一下子便變得精致且可愛了起來。

“你做的手賬還挺好看的哎！”就在林星晨蓋好彩筆的筆蓋，入神地欣賞自己的“杰作”時，一個聲音幽幽地從她的身后傳過來。

林星晨微微瞇著眼睛，翹起嘴角笑著說道：“是嘛？我也這么覺得……”

“那么友情提示，現(xiàn)在是自習(xí)課哦！自習(xí)課做小手工的話，可是會浪費掉寫作業(yè)的時間的！”

林星晨猛地回過頭來，只見班主任顧欣然正站在她的身后，似是微笑似是狡黠地露著難以言狀的表情。她連忙慌張地收起日記本，隨便拿出了一本課本，假裝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而此時，她的背后已經(jīng)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哄笑聲。

身邊的葉心華很想安慰她，可是直到放學(xué)鈴聲響起，她也沒有開口說出哪怕任何一個字。

踏出校門，登上回程的公交車，夕陽將葉心華放在身上的背包染成了鮮艷的橙紅色，給了她屬于今天的唯一一點能夠被心靈感知到的溫暖。她不知道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多么荒謬的玩笑，讓她在洛晨星離開三年零兩個月的這一天，遇到了一個與洛晨星很是相似的人。

或許，如果不是那個女孩親口說出她自己的名字，葉心華一定會以為洛晨星沒有死，之前三年多的一切都只是在欺騙她而已。但即便僅僅是相似而已，也著實讓葉心華感到那么的不可思議。

就連在手賬本上畫出的圖案，也跟洛晨星喜歡的圖案是那么的像。

她寧愿相信這一切都是夢。

回到家，喝完廖嵐準(zhǔn)備給她的麥片粥，送走即將去上夜班的爸爸，她便來到了琴房，坐在了那架鋼琴前面。

她還記得，這架鋼琴是洛晨星去世之后，廖嵐用過年時單位發(fā)出來的年終獎金給葉心華買的，至于買給她的意義，則是廖嵐希望讓葉心華把內(nèi)心中的情緒通過黑白之間的琴鍵抒發(fā)出來。至于彈出什么旋律，好不好聽，廖嵐從來都不在意。

不過雖然廖嵐從不介意葉心華用這架鋼琴彈出什么旋律，但葉心華還是暗自攢下了錢，在學(xué)校里報了鋼琴社團，找到****起來。畢竟，她不希望自己的媽媽花兩萬塊錢給她買回來的，是一個只能彈著玩玩而已的玩具。

聽著琴房里響起平靜而舒緩的《致愛麗絲》，廖嵐頓了頓，聳聳肩和藹地笑了笑，便又低下頭洗起了碗池中擺放著的碗筷。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從客廳傳來的門鈴聲卻響了起來。

是葉心華的爸爸忘記帶東西了嗎？廖嵐放下手中的碗筷，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站在門口的是葉心華的表妹。而站在她后面的，則是廖嵐的妹妹廖虹。

“我們的房子因為修馬路要拆遷，我和她爸爸打算搬到單位去住，正好你家離她學(xué)校近，孩子就交給你了，好嗎？”

廖嵐跟廖虹本就是情同手足的親姐妹，于是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好啊，正好我們家心華能有個陪伴了，她最近真的很孤獨，我看著她挺心疼的?！?/p>

“那我就放心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啊老姐，要不趕不上回去的公交車了！”

廖虹說完便緊趕慢趕地走下樓，廖嵐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的夏雨露，無可奈何地長出了一口氣。

“沒想到我這個妹妹都一把年紀(jì)了，還在給我來這種猝不及防的意外‘驚喜’。”

廖嵐一邊吐槽，一邊朝琴房里的葉心華喊道：“心華，你表妹要來咱家長住了，出來陪她玩會兒好不好？”

“哦——”心華站起身，把夏雨露拉進了她的房間里。

雖然按照輩分來排的話夏雨露是葉心華的表妹，但實際上夏雨露只比葉心華小幾個月，而且也是高一新生，甚至就連長相都很是相似。如果不是刻意有人指出，她們站在一起很容易被別人當(dāng)作雙胞胎?；蛟S她們之間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葉心華是個喜歡安靜環(huán)境的乖乖女，夏雨露則是個喜歡熱鬧的“小麻雀”了。

“你也在桃園中學(xué)嗎？你哪個班，我只要下課有時間就找你玩！”

聽到桃園這個名字，心華就大概估摸出她中考的成績了。畢竟桃園中學(xué)是Z城一所比較普通的高中，由于錄取分?jǐn)?shù)很低，升學(xué)率則更低，已經(jīng)成為了這座城市的市民爭相議論的談資。而這座學(xué)校的校長，最近十多年里沒有一個能平安無事地度過完教育局規(guī)定的任期，幾乎全都因為低迷的升學(xué)率而引咎辭職。

心華很好奇，原本在班里成績很是靠前的夏雨露，是怎么落得只能上這所學(xué)校的。

“不是，我讀的楓山中學(xué)，離這里十多公里呢?！毙娜A搖了搖頭，盡力隱藏住自己內(nèi)心的尷尬。

夏雨露的眼神里流露出十足的崇拜之情：“哇！你讀的省重點哎，好羨慕你，再看看我，中考只考了四百多分……老媽也不愿意給我花擇校費讀私立中學(xué)，所以……”

葉心華很想用眼神說出“你活該”這三個字，可是身為表姐的她并不能這么隨便地對待夏雨露，于是只好搖搖頭，假裝出一個同情的表情來：“好啦，你在這所學(xué)校努力學(xué)習(xí)，也是可以考個好學(xué)校的呀。說吧，你今天留作業(yè)沒有，我看著你把作業(yè)寫完。”

“作業(yè)？作業(yè)是什么，可以吃嗎？”夏雨露故意打岔。

“你不知道的話我打電話給你媽媽，讓你媽媽問老師留了什么作業(yè)……”

看著葉心華惡狠狠的表情，夏雨露只好服輸：“好吧好吧，我寫就是……”

葉心華拿出夏雨露記作業(yè)的小本子，按照那上面的標(biāo)示，將夏雨露要做的練習(xí)冊從書包里掏了出來，放在了自己房間的寫字臺上，然后擰亮了臺燈：“寫吧，數(shù)學(xué)題不會做的就去隔壁琴房問我，你表姐去彈會兒琴，過會兒就回來。”

“那我想看你練琴……”

“不許，去寫作業(yè)！小心我打電話給你媽媽哦……”

好不容易應(yīng)付完難纏的夏雨露，葉心華回到琴房，繼續(xù)彈奏起了之前彈到一半的那首曲子。然而，白天時在學(xué)校發(fā)生的一切讓她的心始終難以平靜下來，而放在白鍵上的那雙手，也不自覺地挪到了黑鍵的上面。

“啊，怎么這么難聽……”

她猛地睜開眼，緩緩合上了琴鍵上的木蓋，望著天花板發(fā)起了呆。

林星晨……

她真的只是一個自己剛剛認(rèn)識的女孩，而不是早已化作星夜中一粒星塵的洛晨星嗎？

?

?4?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梧桐葉在晚風(fēng)的吹拂下扭動著翩然的舞姿，久而未絕的沙沙聲，是它們輕盈的腳步奏響的午夜樂章。

在熄滅了燈光的琴房呆了兩個多小時的葉心華感覺到了一絲困意，便起身緩緩拉開門，走進了她的房間。此時此刻的夏雨露早已寫完了作業(yè)，正翻開她自己的日記本，一字一字地寫著日記。葉心華悄悄地湊近看，只見密密麻麻的小字之間，還穿插著各種各樣的emoji表情符。

這哪是在寫日記，這明明是在發(fā)微博……

葉心華悄悄地退了兩步，卻一不小心被床角絆了一下，隨即“撲通”一聲，葉心華的整個身體便整個撲在了床上。如果不是因為葉心華的床被她鋪得很軟的話，大概一定會被戳痛腰眼的吧。

“老姐，你什么時候進來的？還是用這個四肢朝天的姿勢？”

葉心華努了努嘴，故作一副鎮(zhèn)定且嚴(yán)厲的樣子：“嗯……嗯哼，作業(yè)寫完了沒有？來我給你檢查一下……”

“不用你檢查啦，我從書后面的答案上直接抄過來就可以，完全不用擔(dān)心它的正確率哦！”

看著夏雨露那副十分令人難耐的表情，葉心華似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為何夏雨露的成績會變得那么差了。用書后的參考答案直接抄到前邊，卻不懂得為什么會得出這個答案，相當(dāng)于作業(yè)完全沒做啊。

然而這個道理，她肯定完全聽不進去吧。

葉心華無奈地瞟了她兩眼，便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翻開自己放在床邊的小說看了起來?？上挠曷秴s沒有繼續(xù)寫日記的興趣了，她隨手把日記本合上，湊到葉心華的身邊，擺出一副很古怪的表情出來：“我跟你擠一個床，怎么樣？”

“不怎么樣?！比~心華扭回了頭。

“那我就要在你屋子里翻箱倒柜地鬧了哦……”夏雨露像是在威脅。

不過這種威脅對于葉心華來說并不起什么作用，每年都會見上幾次的她，葉心華早就對她的性格了如指掌了：“隨你便咯。”

見葉心華不再理她，夏雨露只好自討沒趣，開始端詳起葉心華的書柜來。忽然，她看到了在排的整整齊齊的小說中，一本粉色的膠皮本。夏雨露把它慢慢地拉出來，可就在這個時候，隨著“啪”的一聲輕響，一張寫滿了紅字的淺藍(lán)色信紙卻掉落在了地面上。

“夏雨露，你在翻什么？”

葉心華起身下床，走到夏雨露面前，只見那張信紙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地面上，紅色的字跡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黯淡而令人心悸的光。

空氣似乎在那一刻凝結(jié)了，剛剛還在用調(diào)皮的口氣跟葉心華說話的那個女孩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渾身發(fā)抖地站在那里，一動都不動，也什么話都沒有說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地開口：“姐，那是什么……”

葉心華默不作聲地從地上撿起那張信紙，她試圖不去看那上面的字跡，可她無法抑制的卻是心頭上那份難以言狀的酸楚。

紅色的字跡屬于一個名叫喬浩然的男孩。在那個冬天到來之前，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跟這樣一個如冬天的一米陽光般溫暖且柔和的男孩相遇，更沒想到過自己的整個初中生活會被這一次遇見而輕易地改變。

喬浩然是一個從外省轉(zhuǎn)來的插班生，由于按照學(xué)校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轉(zhuǎn)到這所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都會交上十萬塊錢的擇校費，喬浩然一出現(xiàn)，便成為了幾乎整個學(xué)校所關(guān)注的焦點。葉心華記得，她轉(zhuǎn)到這個班的時候，沒有新的書包，沒有整潔的衣服，甚至連一塊錢一根的中性圓珠筆都買不起?？闪鱾髟趯W(xué)校里的說法，卻是喬浩然在裝窮。

喬浩然很快成了葉心華班里被眾同學(xué)欺負(fù)的對象，盡管欺負(fù)喬浩然的同學(xué)屢次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接受批評，但班主任的批評對喬浩然在這個班里的面貌卻沒有一點點的改善。

直到有一天，葉心華再也不愿成為喬浩然被欺負(fù)的旁觀者，沖在了那幾個挑事的男孩面前。

她朝那幾個男孩喊道，一群男孩欺負(fù)一個沒有還手能力的男孩算什么本事，想挑事的話就朝她來。

那群男孩瞥了一眼葉心華，便把攻擊的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了她的身上。然而自始至終，葉心華卻沒有吭過一聲，直到班主任再次聞訊趕來，把遍體鱗傷的葉心華送進了醫(yī)院。

當(dāng)班里的女生從班主任的口中得知葉心華傷得不輕，需要在家休息三四個星期之后，這群欺負(fù)喬浩然的男生一下子成了女生們的公敵，再也沒有了囂張跋扈的氣焰。而得救的喬浩然在葉心華沒來學(xué)校的那段時間，則一到下午放學(xué)便拿著他的媽媽熬好的雞湯，去給葉心華補課。

冬天的夕陽是橘紅色的，蒼涼卻悠長。葉心華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喬浩然那么認(rèn)真地教著自己白天在學(xué)校落下的功課，一絲溫暖的感覺在她的心頭升起。

那份感覺，與其說是戀慕，更像是那種被守護著的安穩(wěn)感。

而那個時候，什么是守護，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她都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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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初中二年級的下半學(xué)期隨著校門口那一對桃樹漸漸吐出的花瓣而悄悄的開始了。那一天傍晚，喬浩然輔導(dǎo)完葉心華的功課，便被葉心華帶進琴房，讓他耐心地聽完葉心華把一首完整的鋼琴曲彈完。

那首曲子是弗朗茲·李斯特寫的《愛之夢》，溫柔而婉約的旋律緩緩地回蕩在整個房間，讓喬浩然不覺入了神。直至整首曲子結(jié)束了很久，喬浩然都還在沉浸其中，以為鋼琴的聲音還在延續(xù)。

“我彈得怎么樣？”葉心華走到喬浩然面前，滿臉微笑地說。

當(dāng)時的喬浩然依然沉醉在那份溫柔之中，并沒有察覺出這首曲子背后的那份特殊的感覺。直至夜色漸深，喬浩然準(zhǔn)備回家的時候，他無意間瞥到了電視旁邊，擺著一個戴著星星發(fā)卡的雙馬尾女孩的泥塑。

喬浩然不覺地愣住，回想起鋼琴曲中那一段扣人心弦的旋律，輕輕地說：“如果需要向我傾訴一些什么的話，我可以晚一點再回去，沒事的?！?/p>

直到那一刻喬浩然才發(fā)現(xiàn)，灑滿陽光的微笑臉龐只是她藏匿那件事情的偽裝。而偽裝背后則是她那顆羸弱的心，以及難以言表的一份悔恨。

得知洛晨星遭遇的喬浩然一夜未眠，在他的家里，透過窗外望著遠(yuǎn)處繁星的他始終在沉默。而放在他桌邊的手機則一直在響著嗡嗡的震動聲，直至凌晨。

之后的日子，喬浩然主動跟班主任要求，和葉心華成為了同桌，而喬浩然去葉心華家的頻次也是越來越頻繁了起來。廖嵐雖然很擔(dān)心喬浩然有什么另外的企圖，但在葉爸爸的建議下，她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只是默默地看著葉心華一天天的變化。

一個多月過去，天氣也變得越來越暖和，甚至開始摻雜著幾分燥熱起來。

那天傍晚，葉心華剛剛準(zhǔn)備把喬浩然送出家門，卻看到了喬浩然的臉上洋溢著的那份帶有幾分戀慕感的輝光。她猛然愣在了那里一會兒，而就在這個時候，她便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被一種熾熱的感覺團團地包裹住了。

她睜開眼睛，是喬浩然在緊緊地抱著她。

“你，你這是要干嘛？”葉心華慌張地支吾著，就像試圖從夢境里掙扎出來那樣，“喬，喬浩然，我們只是……”

“葉心華，我喜歡你?！彼置髀犚娮约旱亩享懫鹆诉@樣的一個鄭重而清澈的聲音。

“喬浩然，今……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嗎？我，我很感謝你這么一段日子以來跟我之間的陪伴，但是，但是我……”

“只有敢在愚人節(jié)這一天說出真心話的人，才是真正用心來在意你的人啊?！?/p>

喬浩然向葉心華表白了，在這么一個幾乎所有人都會開上一些國際玩笑的日子里表白了。

他說，他愿意就這樣一直守護著葉心華，愿意用自己所有的溫暖去緊緊地?fù)肀ё∪~心華的心。

初次感受到這種暖流穿過心臟的感覺的葉心華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再一次被喬浩然擁進了懷里。她輕輕地閉上眼睛，感受著那個男孩那柔和卻清晰的心跳。

站在客廳中央的廖嵐默默地看著他們彼此相擁在一起的身影，卻看不出她的臉上有任何擔(dān)憂或憤懣的神色。她只是有一種淡淡的預(yù)感，一種從喬浩然的眉宇之間便能清晰感受到的預(yù)感。

喜歡，愛和守護，是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三種情愫。但將它們混淆在一起的人，卻比天空中的繁星還要多。

“名為守護的喜歡，怎么可能會存在呢？”

廖嵐不想讓這句她最想說出來的話驚擾到女兒心底最純潔的那份感情，她相信，女兒早晚會明白這一切，也會珍惜住她自己最想去珍惜的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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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伴隨著電視臺發(fā)布的高溫警報和同學(xué)們的歡呼聲而到來，喬浩然手里拿著一根奶油冰棒，在樹蔭下不停地舔著，想給自己帶來幾分清涼的感覺。就在半個小時之前，葉心華給喬浩然打來電話，要她在電影院門口來等自己。

喬浩然沒顧得上吃午飯，便早早地來到了電影院門前的那一片樹蔭下?？伤⒉恢澜裉斓奶栍羞@么毒辣，熱得腦袋發(fā)昏的他幾乎是靠著他對方向的那一點點殘存著的感知力走到的電影院門口。

“你等我那么久，我會心疼的……我不已經(jīng)告訴你幾點出來了嘛，為什么還是不聽？”看到椅子上坐著的差點被曬暈過去的喬浩然，葉心華心里很是難過，“下次不要再這么早出來了，知道嗎？”

然而喬浩然還是在用殘存的一點意識開口說道：“我只是想早點見到你而已……”

聽著喬浩然的話，葉心華忽然感覺心里麻癢麻癢的。她稍微頓了頓，把心底里那副難耐的感覺化作一聲輕嘆，便伸出手來把喬浩然拉進了電影院。

由于葉心華明白喬浩然的家境并不富裕，她便主動付了他們兩個人的電影票錢。當(dāng)售票員把兩張電影票交到葉心華手上的時候，她很明顯地感覺到喬浩然的表情閃現(xiàn)著一絲尷尬和自卑。直至他們走進放映廳，坐在座位上等待影片開始的時候，喬浩然依然沉默得一言不發(fā)。

“你怎么了？剛剛帶你進來的時候你不是很高興的嗎，這才過了幾分鐘你就變成這樣子……”

葉心華輕柔的話語在喬浩然本就不平靜的內(nèi)心中又增添了一絲漣漪。他拄著腦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像是想要盡力地讓自己抬起頭來。然而他還是沒能做到，只是用腦袋頂著他前邊的座位，支支吾吾的說：“對不起……這次，本不該讓你替我破費的……下次我再彌補吧，好嗎？”

“給喜歡的人掏錢，本就是一件很令我開心的事啊，你這是什么話，我不許你這么想！”

葉心華聽著喬浩然的話，忽然感覺心口泛起一陣酸楚。家境闊綽的她本以為給別人掏張電影票錢的這種小事是很自然，并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但看到喬浩然那副自卑的樣子，她忽然覺得自己的不以為然，反而成了觸動別人自尊心的一個過錯。

直至電影散場，她都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緊緊地握著喬浩然那只在夏日中顯得十分冰涼的手，用自己手心的那份溫度去安慰他。

看完電影，又在電影院旁邊的步行街逛了很久之后，夜幕終于一點點地降臨了下來。喬浩然走到一盞路邊的路燈旁邊，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則漸漸地轉(zhuǎn)到了葉心華的臉上。

葉心華慢慢抬起頭，看著突然停下來的喬浩然投過來的目光，身體略微顫抖了起來。默不作聲的她想起自己主動掏出錢來遞給電影院售票員的那一幕，不敢想象下一秒的喬浩然究竟會做什么。

時間在兩束相互聚焦著的暮光之間一秒一秒地穿梭，空氣靜得出奇，悶熱得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似乎過了很久，喬浩然才緩緩開口：“心華，你對我……究竟是什么感覺呢？是普通的朋友，還是摯友，亦或是摯愛？”

“我……”葉心華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應(yīng)該回應(yīng)什么，她只是看著喬浩然那張被橘紅色的路燈染紅的那張純潔而溫和的面容，胸口則撲通撲通地悸動著，“我只是覺得，你是我如今的生活再也無法割舍的一個人，一個每天只要看不到就會心里發(fā)慌的人……”

“是……摯愛嗎？”喬浩然聽著葉心華的回答，眉宇間的顫抖似乎是在激動，也似乎是在驚訝，“你真的介意我很一般的家境嗎？我今天看了你請客的電影……真的很慚愧?！?/p>

葉心華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介意過你是貧窮還是富裕，對于我來說，陪伴在我心里的那份感情是一顆熾熱的心給我的，而不是閃閃發(fā)光的金子給我的……”

喬浩然再也抑制不住涌上心頭的那一份復(fù)雜的感情，緊緊地將葉心華抱在了懷里。兩張臉在那片昏暗的橘紅色之中靠得越來越近，直至兩片溫潤的唇接觸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葉心華的身體微微地抖動起來，正當(dāng)她遲疑的時候，喬浩然的手卻向上移了一些，將葉心華抱得更緊了。她只感覺眼眶中的光影開始旋轉(zhuǎn)了起來，原本忐忑著的心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沉穩(wěn)而輕松了。

“我會守護著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話?！痹谀X海凝固前的最后一刻，她的耳畔回響著這樣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