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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生孩子?別開玩笑了!| 科幻小說

2020-06-27 00:46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本周的主題是「沖突」。關于生育的討論常常伴隨著女權的話題,似乎很少能被心平氣和地探討。如果生育變成包括男人在內的所有人類的義務,世界將是怎樣一番景象?沙陀王給了我們一個不同的角度,去重新思考這個常常引發(fā)爭議的問題。

| 沙陀王?|?正經(jīng)工程師,持證小裁縫。代表作品《下山》《野蜂飛舞》《太陽照常升起》《千萬億光年之外》。


太陽照常升起

全文約13200字,預計閱讀時間26分鐘。

被槍頂住太陽穴的時候,我的血管突突地跳動著,連槍口也隨之顫動。

生育役是強制役,所有的軍人都要服,沒有例外。他們大概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么頑固,這么不服管教。


當初征兵處來通知我去服兵役的時候,我就知道逃不掉。全國所有適齡青年都得服役,要么志愿要么義務,沒有第三條路。

不答應?那就等著被送上軍事法庭吧。

我跟前來征兵的士官說,“先生,我情愿多服幾年役,不要津貼,也不要退役金,能不能不服生育役?”當時那個士官說不清楚,要回去詢問一下。

后來他們通知我說可以,但服役年限要延長到七年,還要承諾放棄津貼,放棄退役金,這些我都答應了,還在一紙通知上鄭重地簽署了我的名字。

結果入伍第二年,我還是接到了生育役的通知。我拿著通知去找我的長官,他聽完就笑了,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說,所有人都得服生育役,沒有例外。我拿出協(xié)議給他看,他皺著眉頭看完,雖然還是不以為然,卻答應要替我問問看。

我那時候還太年輕,不懂事,我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結果連累了我的長官。

他是出名的嚴厲,但對士兵都很好。如果我有父親或者兄弟,大概就像他一樣吧。我生平后悔的事為數(shù)不多,害他被處分就是其中的一件。

?

那時我不愿意服生育役的事在軍隊里鬧得很大,沒有人愿意為我破這個例,他們單方面撕毀了我的協(xié)議,沒人肯認。

他們扒光了我的衣服,關我的禁閉,那個小房子里不能吃飯也不能睡覺,我知道他們是想把我關服了??晌移噶司?,就是不肯接受手術。部隊的心理醫(yī)生和律師都來找過我,先兵后禮,可我油鹽不進,鐵了心不肯同意。

這他媽的跟生育役是不是無痛無負擔半點關系都沒有,當初都已經(jīng)說好的事兒,到頭來又變卦,還單方面毀約,還能更不要臉點兒嗎?他們的律師威脅說要把我送上軍事法庭,我犯了倔,梗著脖子跟他們說,“好??!”

于是他們把我調入了另外一個師,在就地移交的時候給我注射了松弛劑,送進了醫(yī)療室。

我像頭待宰的羔羊,被緊緊固定在手術臺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要干嘛,他們要把含有胚胎的囊直接植入我的體內,才不管我同不同意。

入伍一年,我當然知道囊意味著什么。

植入囊,就意味著生育役的開始。

他們用手術告訴我:生育役就是強制的,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


他們強制給我植入育子囊的時候,我的新長官就站在手術室外觀看手術,仿佛在嘲弄我這徒勞無功的掙扎。

我動彈不了,也出不了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給我植入育子囊。手術過程看起來很簡單,也很快,我得承認,也近乎無痛??梢粋€胚胎就這么被植入了我的體內,它會通過育子囊攫取我的養(yǎng)分,一點點長出手腳,然后被人破開取出。

雖然不覺著痛,可我卻覺著渾身發(fā)冷。恍惚之間,我想起了爺爺肚子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傷疤,那是他非法植入育子囊的代價,卻也是我出生的證明。

他大概料想不到吧,我會對生育役這么抵制。


手術結束后,醫(yī)護人員把我推出去安置在休息室里。松弛劑的作用已經(jīng)消散了,我有種眩暈的惡心感,頭疼得想吐。律師走了進來,拿了一份文件讓我簽字。我的腦子里雖然亂成了漿糊,卻連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只是頭暈,可我的腦子還沒壞。這東西本該在植入育子囊之前就讓我簽的,簽完才能給我做手術,現(xiàn)在補簽是什么意思?

我的新長官也進來了,他關上了門,問道:“怎么樣?”

律師說,“他不簽。”

我的新長官走到我的面前,頭也不抬地說,“您先出去一下。”

律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的新長官舉起槍口,抵住了我的太陽穴,毫不客氣地說道:“所有的現(xiàn)役軍人都得服生育役。我不想知道、也不關心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告訴你,要么老老實實地服役,要么直接被擊斃,躺著被抬出去。”

他隨時都會扣動扳機,我的心臟狂跳了起來,后背都是冷汗。他的槍口往前送了送,我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不聽使喚地拿起了筆,顫抖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收起了槍,看著我,就好像在看一個怪物,“一開始老實服役不就行了?真是搞不懂。”

我說不出話來。我的力氣好像都已經(jīng)耗盡了。

謊言,我簽下的,全都是謊言。


醫(yī)護人員在外面等著,直到律師離開才進來,他們要給植入囊的士兵做人工檢查,大概是例行程序。

給我檢查的那個醫(yī)護人員很年輕,看起來文質彬彬,比起大夫,更像是個學者。他一邊檢查,一邊打量我,被我瞪著也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還好奇地問我,“你到底為什么不想服生育役???”

我一下就爆發(fā)了,沖著他吼道,“我他媽的就是不想生,人類滅不滅絕關我屁事!”

他驚訝地看著我,像個無辜的受害者。

他大概是看了我的資料,又或者是聽手術室的人說的。被槍頂著太陽穴的余悸還未消散,他還在我旁邊問東問西。其實我一點也不關心他怎么想??晌腋鷤€醫(yī)護人員發(fā)脾氣算什么事兒?。?/p>

我喘著氣,頹喪地抓著頭,羞愧地跟他道歉,“對不起……”

他倒好,還反過來安撫我,“服兵役和生育役有什么區(qū)別嗎?生育役伙食更好,待遇也更好,服完就可以退役了嘛?!?/p>

我瞪著他看,這種論調我已經(jīng)聽夠了,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聽?,F(xiàn)在,就連生育役這幾個字兒都讓我惡心。

他還打算再勸,我突然問他,“大夫,有沒有什么辦法能中止生育的?”

明知沒有希望,我還是忍不住要問。哪怕他轉頭就去打小報告我也認了,我就是不肯死心。

“這可有難度。你忍忍吧,”大概看我氣得發(fā)瘋,他好心好意地解釋說,“這次的胚胎跟以前的不一樣。這種的在體內周期要短一些,提前取出就可以成活?!?/p>

我想罵人,還想揍人,可我到底忍住了。

我問他:“大夫,你說這個短,到底能有多短?”

“看情況……,最理想的話,大概能提前幾個月呢?!?/p>

?

我覺得憋屈。你被揍了,打懵了,爬起來想還手,卻他媽的不知道能沖著誰去。

“大夫,你剛才說這次的胚胎跟以前不一樣是什么意思,那孩子是什么樣???”

他樂了,說,“你還操心這個?。俊?/p>

我也知道這問題問得特別傻,“就問問,不一樣的話,生出來也沒人敢要吧?”其實我心里憋著火呢,我想說,咱能不能別生了?行行好幫我取出來!

他看著我,理所當然地說,“怎么沒人要,國家要啊?!庇謩裎艺f,“別想了,你這個胚胎比較高級,好好休息吧,生出來有獎金。”

我要被氣瘋了,普通士兵的生育役不都是普通胚胎嗎,憑什么到我這里就成了高級胚胎了?

“高級胚胎怎么不用培養(yǎng)艙?”

他噎住了,然后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我,“你知道一個培養(yǎng)艙多少錢?不要運行維護費嗎?不要人工成本嗎?不然你以為為什么要給你們生育補貼?”

太他媽的對了,他分析得太有道理了。仔細想想,義務兵植入育子囊的確成本最低。

不過這個人說話這么直接了當,實在是欠揍。我還是不死心,“高級胚胎不是挺寶貴的嗎?”

那個大夫樂不可支,“沒關系,困難時期,一切從簡?!?/p>



我還是被關了禁閉。

哪怕我已經(jīng)慫了,簽字了,他們還是要關我的禁閉,要收拾我,要挫我的銳氣。

這么一看,撕毀承諾算個屁。

?

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想,那時候他真的會開槍嗎?

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是嗎?是我先慫的,人都已經(jīng)屈服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可我是真他媽的打從心底里不想服這個生育役!

?

爺爺從沒跟我說過生育囊的事兒。畢竟他們那一輩的時候,生育囊還是非法的,他不想提我也能理解。不過他也沒跟我說過我爸媽的事兒。

我很小的時候雙親就已經(jīng)不在了?,F(xiàn)在想想,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導致他做出了植入育子囊的糊涂決定呢?


我曾問過他我是怎么來的,是不是爸爸媽媽去鄉(xiāng)公所登記,采集,然后等了快一年,再去領來的?

爺爺說,嗯,是啊。還說,他們去登記了好幾次,前幾次的都有缺陷,到你就可以了。

那時候他說什么我都信,從沒仔細地想過。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怪爸媽,他們死得那么早,留下爺爺受這份罪。他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又要照顧小孩,又要看顧農(nóng)場,實在是很辛苦。

我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是爺爺?shù)呢摀?,總是搶著幫他做農(nóng)場的事,還自告奮勇說要快點長大好照顧他。后來不經(jīng)意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他非法植入了育子囊,一定要要個小孩。從那以后,我心里就很抵觸。

原來一切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一廂情愿的結果。我那時候還小,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直都想不通。

爺爺已經(jīng)那么大歲數(shù)了,到底是為了什么啊?冒著那么大的風險,躲躲藏藏的,好不容易把我養(yǎng)大了,自己卻累倒了,生了重病,再也起不來了。


我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多想。

我不想要這個胚胎,這事兒就這么簡單。


我在禁閉室里關了半個多月,再出來以后,就老實多了。

長官讓我去巡邏我就去巡邏,讓我去站崗我就去站崗,讓我去搞后勤我就去搞后勤,就像一條聽話的狗。只不過我不會搖尾巴,也不會汪汪叫。

有時候煩躁得厲害了,我就去打打沙袋,不然還能怎么辦?我不想上軍事法庭,也不想再一次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了。

人慫過以后,就再也硬氣不起來了。

?

我的腹部一天天地鼓脹起來,就像是個氣球,做仰臥起坐的時候已經(jīng)坐不起來了。但摸上去卻很硬,特別地硬,比我身體任何一個部分都要硬。那個東西就藏在我的肚子里面,被那個囊包裹著,悄無聲息地慢慢長大。

我總是不舒服,而且全身浮腫,脾氣也變得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排異反應。我去醫(yī)療室檢查,問他們這個胚胎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覺得別人的情況都沒我這么嚴重?當初的宣傳不是號稱植入育子囊對身體基本沒影響,也沒什么副作用嗎?

大夫檢查了半天,最后解釋說,“可能是你的手術比較突然,他們搞錯了育子囊,植入了比較老的那種,不像新型的能夠很好地減輕排異反應?!?/p>

他聽起來是那么的泰然自若,就好像在說沒事兒,今天菜是咸了點一樣。

我被他這種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激怒了,這也能搞錯?這難道不是醫(yī)療事故嗎?他還好意思說?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攥緊了拳頭,可我還沒動手,就已經(jīng)被衛(wèi)兵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

?

我不聲不響地回去了,悶著頭在營房門口抽了很久的煙。

很久以后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氣特別地好,天很高,沒有什么云,是那種一眼望不到頭的藍,營地里沒有一絲風,一切看起來都那么安靜,就像是沙盤上的模型。

這里的風景總是那樣,我天天看,都已經(jīng)看膩了。

我抽完了煙,決定還是要拼一拼,試一試。

?

這一批次植入育子囊的士兵有不少,但排異反應像我這么嚴重的幾乎沒有。要是育子囊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也許那個胚胎也會因故死亡,我還能倒打一耙,這也沒什么不好。

?

這個東西在我肚子里已經(jīng)有一段日子了,我覺得不舒服,不痛快,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也許是因為排異反應,也許不是。

我知道我可以忍耐,可以順從,可我只覺得煩透了。

我想這大概就是孤注一擲。也許爺爺說得對,他一直說我太軸了,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反倒最像他。

我的確跟他很像,尤其是他年輕的時候。我看過他那時候的照片,其中有張是海員照,他身材高大,意氣風發(fā),穿著白色的制服,精神抖擻地站在甲板上,身后是碧海藍天。

這大概就是基因的力量吧。那時候還是有一些人能夠生育的??傻搅宋覀冞@一代,能夠自然生育的人幾乎沒有了。

?

多可笑???幾十年前,普通人想要個育子囊,求都求不來,結果等到我長大的時候,生育就成了服兵役時的強制性義務。這事兒要是放在幾十年前,就像個笑話。


執(zhí)勤的時候,我從三樓摔了下來,摔斷了一條腿,肚子里還插進去半根鐵條。

疼是真的疼,疼得我渾身發(fā)冷,我記得護工的表情異常驚恐,看起來像個鬼,我猜我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過我一點也不后悔。雖然半邊身體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但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夫充滿遺憾地走到我的面前,向我宣布胚胎死亡的那一刻。

我被送上了手術臺,匆忙的手術之后,我躺在醫(yī)療室里接受治療和觀察,像是一個瀕危的病患。可我苦苦等候的宣判卻遲遲不肯到來。這一摔給我?guī)砹撕芏嗦闊M管我一再解釋說當時只是痛得沒站穩(wěn),但是他們還是把我留在了醫(yī)療室,加強了看護。我在床上躺了很久,足夠我的腿斷上十次再長好,才終于重獲自由。從這之后,我不用執(zhí)勤,也不用巡邏了,就像是個真正的病人,但他們只允許我去視聽室和圖書室轉轉,大概是害怕我再次發(fā)生意外吧。

不過我的確不能在醫(yī)院里再摔一次,那樣的話我就真得上軍事法庭了。

我也不能直接問他們囊里的胚胎到底死了還是活著,我只能問他們,萬一胚胎死亡,我還是能拿到津貼的吧?

他們安慰我說,別擔心,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我們還在努力。

他媽的。我在心里咒罵,我一點兒也不需要你們努力,我只希望這一切趁早結束!

?

就在我黔驢技窮的時候,我在圖書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關于育子囊的書。

這個意外的收獲令我大開眼界。原來最初的培養(yǎng)艙其實就是原始版的體外育子囊,但體外育子囊的運行和維護成本始終居高不下,遲遲不能普及。而降低成本又會導致胚胎死亡率大大提升,那時候生育率已經(jīng)低得可怕了,為了保證人口數(shù)量,國家補貼志愿者進行試驗,后來有些研究者就改變了研究方向,從一開始的體外繁育又轉回了體內繁育。但如何高效低成本地擴大人口基數(shù)始終是個難題,如今這套強制繁育系統(tǒng)也是慢慢才建立完善的,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義務兵役,保證了最低的死亡率,最大程度地繁育并擴充人口,還能嚴格地控制監(jiān)護成本。

那時候有些實驗室想從人工編輯基因嬰兒著手,想從根本上解決人類繁育遲滯的現(xiàn)狀。但第一例就已經(jīng)在全世界范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個孩子壽命不長,后續(xù)沒什么報道,再往后,各國就相繼立法禁止編輯基因胚胎了。大概問題實在太多,倫理的,生理的,所以就成了個禁忌。


后來我的傷養(yǎng)好了,從醫(yī)療室回到營房,我肚子里的那個小東西一直活著,活得好好的。

我按照要求去醫(yī)療室檢查。大夫跟我說為了慎重起見,要多來檢查幾次。

我曾經(jīng)問過他,我之前摔的那一下,到底會不會傷害到胚胎的發(fā)育?

他說,也有可能,要后續(xù)觀察才能知道。

我說,如果到時候取出來有問題,不會讓我自己撫養(yǎng)吧?

他說,不會的,這是國家的責任,這你不用擔心,不會給你增加負擔的。

我心里暗罵,忍不住提議道,我感覺它發(fā)育得好像不太好,你們就沒考慮過中止發(fā)育嗎?

他一下就打斷了我的話,“那不行!”說完以后,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態(tài)度太過激烈,溫和下來,問道:“你為什么會那么想?”

“我覺得它好像不行了?!蔽以谌鲋e,可我不在乎。

“不會的,我們一直在監(jiān)測,這你放心,”他跟我解釋道,“你的胚胎已經(jīng)快發(fā)育完整了,你要是實在不想繼續(xù),就再忍一忍,到時候我們只需要簡單的手術就可以取出來,你還可以得到高額的補償……”他很快補充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的囊有點問題。”

這根本就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他還是沒搞明白。

“如果我在乎這些,你以為我當初還會拒絕生育役嗎?”我說,“國家強制我服兵役,我理解。國家需要擴充人口,我也理解。我愿意多服幾年兵役,愿意放棄津貼和退役金,可我就是不想服這個生育役。當初征兵的人都答應我了,后來又他媽的變卦!這些就算了,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還能說什么?可生育不生育這是我個人的事兒,跟誰都沒關系,國家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他被我問得一時語塞,半天才說,“一切都會慢慢改變的,生育問題也會慢慢解決的?!?/p>

“怎么解決?”我嘲諷他,“多交稅嗎?你自己不也說了嗎?培養(yǎng)艙很貴,比義務役的士兵可貴多了?!?/p>

大夫欲言又止,于是這次的談話不歡而散。


離開的時候,我有一個推測。這次的植入手術,有問題的很可能不是囊,而是胚胎。

為什么我說要中止發(fā)育的時候他的反應那么大?為什么他對我的胚胎格外關注?為什么別人都沒有那么明顯的排異反應,就我有?明明是已經(jīng)成熟的技術,部隊里應該都是統(tǒng)一采購統(tǒng)一更新?lián)Q代的,為什么偏偏是我被植入了老舊款的育子囊?如果是采購的人中飽私囊,那就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有這么重的排異反應,而應該有一批才對。

但據(jù)我的觀察,這個營地的義務兵都好像沒什么事兒就度過了生育役。排異反應那么重的,有且只有我一個。

如果他撒了謊,囊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胚胎,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之前就說這個胚胎發(fā)育會更快,我當初就應該警覺的,可惜我太大意了。如果我記得沒錯,曾有實驗室被政府起訴,起訴的原因就是反人類罪。他們開始研究混合胚胎,并嘗試把非人類基因編輯在人類基因里,想縮短培育期,并聲稱獲得了成功。但試驗還沒有完成就被強行中止了,實驗室的主要成員均被起訴,被宣判終身監(jiān)禁。

?

那個所謂的高級胚胎,如果并不是跟之前一樣普通的胚胎,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覺得呼吸困難。

我安慰自己,也許這些都只是排異反應。

?

那個時候我的肚子已經(jīng)被發(fā)育的胚胎撐得很大了。

我想,不然還能是什么?


我決心驗證我的猜疑。但我是半道被塞進這個連的,跟誰都不熟,所以我開始跟連隊里的其他人套起了近乎。他們都是正常的生育役,沒聽說過有這種事。我猜把我調到這里的人跟給我做植入手術的人一定沒有事先溝通過,沒想到我是個壓根兒不愿意服生育役的人吧。


我拿手頭的廢料做了一個簡易的聽診器,持續(xù)觀察并記錄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小東西的心跳要慢很多,總在正常值的下限附近徘徊。我又測算了一下自己體重的增長,雖然也很低,但還算是在正常的范圍內吧。不知道這是因為我摔的那一下導致它發(fā)育變緩,還是別的原因。后來我留了心,每次檢查的時候都很注意他們的監(jiān)測結果和記錄的數(shù)據(jù),默背在心,回來以后再抄寫下來。

?

至于育子囊里的那個小東西,我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它的確是活著的,會扭動,伸展,翻來覆去,就像是個不請自來的房客。

我這么對它,我想如果它能選的話,肯定也會后悔吧。

當初我在育子囊也是這樣的嗎?那時候育子囊技術很不成熟,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在爺爺?shù)亩亲永铩?/p>

在他肚子里的時候,我甚至還沒有記憶,也沒有意識。我也是這樣在囊里輾轉反側,像只蠢蠢欲動的老鼠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它不知道我想要殺死它,這大概是它的幸運吧。

它被植入我的身體里,不是它的錯,可也不是我的錯。它沒有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被塞了進來。況且它還不算是個生命呢,我為什么要可憐一個還不存在的生命?

?

我的老長官來看過我一次。他聽說了我的事,主動要求來看我的。他如今已經(jīng)不是長官了,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立正行禮,他的眼眶有點濕,示意我放下手臂。

他的休息時間有限,留不了多久就得離開。我們兩個在醫(yī)院的臺階上坐著聊了幾句。他給我遞了一支煙,我們兩個吸了好一陣子的煙,起先誰都沒說話,像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在吸煙區(qū)里偶然挨在了一塊兒。

過了半天,他才問我,“摔得挺厲害的?”

這大概是我們頭一次這樣聊天,我老實地承認,“挺疼的。”

他說,“反正都治得好,部隊里不缺大夫?!蔽腋杏X他還想說點啥,但他只是一口一口地吸著煙,說,“人這一生,誰也沒辦法隨心所欲地活著……”

我突然覺著很委屈。我當然知道,這一切我早都知道,可我已經(jīng)受夠了這種日子,我也煩透了逆來順受。

“當初你的通知書有不少人看過,這個瞞不過去的,肯定會給你補償,這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不痛快,憋屈,可你跟部隊對著干,是沒好處的?!彼D了頓,又說,“就算鉆到山里,變成野人,跟白毛女似的,那也得出來換點鹽吃,是不是?”

爬出山來換鹽吃,我想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他也笑了。后來直到他走,都沒再說話,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走以后,我一個人坐在營房的角落里抽了很多支煙。

我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老老實實生下來算了,較那個勁兒干啥?劃不來,算了吧。

我知道,我較過勁兒了,但還是跟別人一樣,肚子里還是被植入了育子囊。只不過我被折騰得更久,更厲害。

我悶悶不樂地捻滅了煙,看著煙頭的那一點火光漸漸熄滅,直到陷入黃昏,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我惹不起部隊上的人,不過我對我肚子里的那個小東西還是耿耿于懷。它仿佛感受到了危險,有知覺似的,慢慢地活躍了起來。真是奇怪,宣傳冊里說過,胚胎的一切都依附在囊壁上,而囊只會從人體汲取養(yǎng)分,并不會受人的情緒影響。

但它好像能夠感知我的情緒,而且越來越敏銳。在我情緒低沉的時候,它扭動著,掙扎著,似乎要博得我的注意力,不許我沉浸其中。它似乎也會不安緊張,會暴躁,會發(fā)脾氣。它會游動,就像是條魚,又或者一只鳥,不知道是好奇還是受驚,撞到這里,然后撞到那里,但卻沒什么力氣,就像是一只饑腸轆轆的小老鼠。

我有時候會想起過去,想起農(nóng)場,想起爺爺,想起他肚子上的傷疤。那時候它一般都很安靜,趴在囊壁上,就像只一動不動的壁虎,正在酣睡,正在做夢,又像是在聆聽我的心跳。

我不知道當初爺爺決定植入育子囊的時候到底是怎么想得。

我記得他病重的時候,一直叫著我的小名,把我喚到了他的身邊。他的手干枯得厲害,就像是樹枝,他抓住了我,仔細地看著我,就好像要記住我的臉一樣,然后就那樣不聲不響地斷了氣。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曾經(jīng)的記恨,也許他是知道的。

小孩子總是會說出一些很傷人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正式的身份,不能去學校,不能去醫(yī)院,看書識字都是他教我,生了很重的病也是在家里硬抗著,然后不得已的時候,爺爺就會請他的朋友偷偷地來看。

生病的事尤其記得清楚。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小床上,難受著說著胡話,什么也吃不下去,爺爺拿著陶罐煮了魚湯或者雞湯,用小火慢慢地煨著,煨得香爛,然后一勺一勺地喂我吃肉湯。

我有時候假裝生病,但他總是能一眼識破,說,想喝雞湯啦?那就自己去抓一只雞回來。抓雞的本事就是在那時候練出來的,為了抓雞,我沒少被啄。后來我入伍,休假的時候也常常進城,可我從來沒喝過那么好喝的湯了。

?

我小時候的確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經(jīng)常跟別人打架不說,還總是打得頭破血流,因為我沒爸沒媽,跟農(nóng)場里別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他們都叫我野孩子,說我跟他們都不一樣。

爺爺看到了,就問我為什么打架。

我就梗著脖子說,他們欺負我。

爺爺說,“你把人家的眼睛都打腫了。下次他們會找更多的人來打你,你知道嗎?”

我嘟囔說,“那又怎么樣,我不能讓人欺負我?!?/p>

爺爺說,“要么你逮住一個使勁兒往死里打,打得別人怕了你。要是不能,那就別打了,知道嗎?”

可我是個不聽教訓的倔脾氣。

打得最慘的一次,一幫人圍起來揍我,我的鞋都丟了,衣服也被扯得稀爛,腦袋上一個血窟窿。他到學校里來領我,拉著我的手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學校。

走在路上,周圍沒了別人,他想說話,卻佝僂著腰咳嗽了半天,然后才說,我跟你說過,打不過就別打了,你為什么不聽呢?

我委屈地蹲在路上嚎啕大哭。我也想抓住一個使勁兒地揍,可是那么多人扯著我,揍我,我也沒辦法啊。

他嘆了口氣,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覺得他似乎格外地蒼老。

他說,“我老了,實在舍不得看你受傷。你每次打架,爺爺都很心疼,可你覺得委屈,一定要打,我也不能把你關在家里,可我舍不得啊,你知道嗎?我還能陪你多久呢?你這個倔脾氣,以后可怎么辦?。俊?/p>

爺爺流了眼淚,那是我頭一次看他哭。他曾經(jīng)是那么的高大,如今卻好像枯萎的大樹一樣,低垂著頭顱。

那是我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后來我就再沒有跟別的孩子打過架了。


如果他知道我如今又做了這樣的蠢事,想來只會更傷心吧。


我每天很老實地起床,吃飯,出操,站崗,隔幾天就去醫(yī)療站檢查,就像其他所有服生育役的人一樣。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認命,我只知道我無從反抗。

肚子里的小東西總是莫名其妙地活躍起來,蹬著腿,伸著胳膊,偶爾下手會特別地狠,讓我覺著它是不是恨我。但大部分時候它都像只小老鼠,悄無聲息的,只是蹭一蹭,滾一滾,很老實。

我的排異反應已經(jīng)明顯得所有人都看得到了,當初拿著槍指著我的那位長官皺著眉頭看了我好幾次,最后終于走過來問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努力站直了行禮,回答說,“醫(yī)療站說是可能當初植入了老款的育子囊,所以才會有這種排異反應?!?/p>

他居然勃然大怒,說,“瞎搞!這他媽的是醫(yī)療事故!為什么不中止!你為什么不跟我說!”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男人,當初是他拿槍對準了我的太陽穴,逼我簽字的。我可沒想到還能從他這里聽到這種話。

不過他對我的回答似乎也不感興趣,直接吩咐我不用再出操,也不用再站崗了。他說讓我等著,他來處理這件事。

我真是很意外。

但其實也無所謂了。這東西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我也差不多該習慣了,不是嗎?


大夫當初跟我說這個胚胎成熟得快,還說不行可以提前取出,但我一直也沒等到取出手術的通知。我懷疑這是他們拿來搪塞我的,好讓我安心服役。

沒人通知我手術,卻來了個律師要見我。這次沒有心理醫(yī)師陪著,在他身邊站著的,是我那位暴脾氣的長官。

他努努下巴,讓我坐下,然后用命令般的口吻對律師說,“你跟他解釋清楚?!?/p>

律師很親切地向我解釋說,他們最近在徹查軍隊的采購項目,查到育子囊的時候,碰巧查出了我的問題。他說這個是醫(yī)務人員的失誤,結果植入了本該報廢的舊型號囊。他看了我的醫(yī)療檔案,也了解到我的排異反應很重,讓我承受了一些痛苦……

我的長官一拍桌子,“廢話就不用說了,這事兒是違反兵役法的!談賠償。談好了才能走!”

他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旁邊,腳翹了起來,皮靴就擱在律師的面前。律師的臉色很難看,又青又白,不過還是沒說什么。畢竟當初宣傳手冊里承諾的是無痛育子囊,對身體的負擔和影響應該較小才對。

律師跟我談起了育子囊的賠償事宜。

這些我都不愛聽,我直接問他能不能中止生育,直接取出育子囊。我可以不要賠償,之前那些見鬼的排異反應算我倒霉,我可以當做沒發(fā)生,也可以放棄賠償要求。我還熱心地建議,你們可以留著賠償費,然后用培養(yǎng)艙繼續(xù)培養(yǎng)。

律師的臉上顏色就更難看了,跟潑了漆一樣。

律師直接跟我說這件事要回去討論一下,我感覺我的愿望怕是很難達成了。第一回合短兵相接,其實我也沒占上風。

?

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部隊的研究所很快爆出了丑聞。媒體大肆宣揚他們在進行著混合胚胎的研究,相關的資料和證據(jù)都在時不時地流出,事情很快就鬧大了,眼看著就要變成一場風暴。

雖然沒人知道,但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貢獻,我只是沒想到真的會有結果。

?

律師沒再露面,又過了幾天,我的長官來找我了。

他的精神明顯不太好,眼眶發(fā)烏,胡子拉碴的,他見著我的頭一句話就是,“生育不能中止?!?/p>

他這是來當說客了嗎?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為什么他的態(tài)度突然就變了?是他們跟他說了什么?還是他又改了主意?

我拿不準他,怕他會掏出把槍來對著我。

他看著我說,“囊沒問題?!?/p>

“我一猜就是?!?/p>

他沒掏槍,我暫時松了口氣,不過他的話我可一點都不意外,我試探著問道,“有問題的是胚胎吧?”

他挑了一下眉毛,不承認也不否認,說,“他們要觀察胚胎在生育囊里的反應,因為這些數(shù)據(jù)很有用處,所以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中止的,你明白了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索性問道,“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不是人嗎?”

他的眉心扭成了一團,就像打了個死結?!胺凑渌麌叶荚诟?,這不算什么?!彼磫柕?,“你從哪兒知道的?”

我嘲諷他,“我都這樣了,還能不知道嗎?”有問題還要繼續(xù),那就更有問題了。

他沒說話,半響才說,“我不會讓你吃虧?!?/p>

我失望地看著他,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心存希望。

“為什么是我?”我還是不肯死心。

他看著我,“你當初非要鬧。你要不鬧,跟大家一起服役,說不準是哪個倒霉蛋被撞上呢?!?/p>

我打了個哆嗦,這是報復嗎?是故意的嗎?

我不知道。大概在他們眼里,我們就像草芥一樣不值一提吧。

這么輕飄飄的回答,這么的漫不經(jīng)心,這么的不以為然。

有股灼熱的怒意從無名之處騰起,燒得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燒得我渾身發(fā)顫。

我肚子里的小東西突然變得焦躁,像只四處打洞的老鼠,囊壁被撞擊著,抓著,撓著,就好像要挖開阻隔從我的肚子里跑出來一樣。

我的血慢慢變涼,然后冷下去。我終于清醒了過來。

我看著他,就好像很久以前頭一次看到爺爺肚子上的那道傷疤一樣。

我問道,“這個東西跟我們不一樣,肯定有生育能力,對吧?”我知道他們一直最想搞的就是這個??隙ㄊ沁@個。

他皺著眉頭,說,你問這么多干嘛?到時候做完手術拿錢走人就行了。

?

其實就算他什么都不肯說,我也早已經(jīng)猜到了。

基因編輯試驗一直都在進行,從來沒有中斷過,只是沒有公之于眾罷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我還是覺得惡心。

人類已經(jīng)不能自然繁衍了,卻還要像動物一樣本能地保留自己的基因,要借助培養(yǎng)艙或者育子囊來培育后代。而軍隊就像工廠一樣,為國家源源不斷地制造出這些孩子來。如今他們做出了更進一步的決定,卻不知道這一切將會把人類帶向何處。

明明應該覺得意外才對,事到如今,我卻反而出乎意料地冷靜,只覺得原來如此。

就好像在我的體內根本不是那個跟我們不一樣的小東西。

但它的確在那里,也很安靜,老實得不像平常。

如果爺爺不幸生在這個時代,恐怕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鉆法律的空子,私自使用育子囊了。

那么,我也就不會存在了。

這樣一想,我倒好像應該感謝育子囊?

?

他叫了律師來跟我談賠償,律師很客氣,跟我說,“我問了大夫,按照檢查的結果來看,您很快就可以安排取出手術了。我建議您在這之前盡快和我們談妥賠償條款,這樣對您也有利?!?/p>

那時候我的囊已經(jīng)很大了,就像肚子里放了一個肉球。

只不過這個肉球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

它被取出來以后會怎么樣呢?像小白鼠一樣被研究嗎?

那畫面突然讓我覺著惡心,他觀察著我,問我怎么了,我面無表情地說,“它抓了我一下。”

囊里的小東西不安分地蠕動起來,我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它的四肢在囊壁上摸索著,打著滾,踢踢打打,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獸。

它還沒有出生,就已經(jīng)有人想要殺死它,還有人仔細地觀察著它,等待著它的降生,想用它墊磚,鋪路。

它沒有選擇這一切,是別人選擇了它。

它跟我一樣,我們都沒有錯。

?

他松了口氣,說,“要不您再仔細考慮考慮?”

我突然問他:“……說起來,要是它因為某些原因死了,應該也不算我犯法吧?”

他的表情看起來就跟吞了蒼蠅一樣。他謹慎地審視著我,大概是在判斷我的意圖。

他斟酌著回答說:“理論上,植入過程不合法,胚胎本身如果意外死亡的話,的確不犯法?!焙芸?,他又加了一句,“但我建議您最好不要……”

?

我說,“我還要考慮一下?!?/p>

律師說,“您知道您快要做手術了吧?我建議您無論做什么決定,都一定要慎重?!?/p>

我跟他握手,說,謝謝你,我都知道。


我是在取出手術的前一天做出決定的。

?

哪吒割肉還父,得以重生。

可人如果死了,就不能再度復生了。神話終究只是神話。

?

我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爺爺當初為什么做出那種選擇,生下了我,還把我撫育長大。是為了懷念死去的血肉,還是為了寂寞的生活中有一絲寄托?

?

人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后代身上呢?那么絕望中的一點期望,就好像燈火一樣引誘著飛蛾。

是本能嗎?還是別的什么?

我不知道,也看不明白。

我當初沒有勇氣質問他的選擇,后來再也沒機會了,卻又一直耿耿于懷,說到底,我還是慫吧。


做手術前,我跟律師談了賠償,跟他說我還要那個小東西。

“我要領養(yǎng)它,沒問題吧?我們就不提育子囊的事兒了?!蔽倚ξ貑柕?。

律師很意外,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那是個什么東西,卻都不肯明白地說出來,就像是在打啞謎。

“您當時排異反應比較重,還出過事,如果這個孩子有什么殘疾的話,您沒有撫養(yǎng)孩子的經(jīng)驗……國家會負責撫養(yǎng)的,何必要增加您自己的負擔呢……”

不客氣地說,他就想告訴我,這個小東西是國家的,不是我的。

這些我都明白,也都知道。

如果它跟其他胚胎一樣,那我對它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不過大概他們不會懂吧。

?

但最后,他們還是同意了。

這倒讓我挺意外的。

我還以為一切已經(jīng)山窮水盡,只能盡力一搏。

生活總是會讓你驚訝。有時候壞,有時候好。


童童在農(nóng)場簡直是遠近聞名,大名鼎鼎。

不過不是因為她跟別人不一樣。

她還小,有些地方還看不太出來。

到眼下為止,還沒人知道她跟別人有什么不同。除了醫(yī)院里的那些人。我每半年就要帶她去城里檢查一次,這是沒辦法的事兒。他們的說法是關心兒童健康,我看他們只不過是關心數(shù)據(jù)。

但是等她再長大一點,她就會知道,這世上還有一些跟她一樣的,跟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的“人”。

你知道嗎?人在有些地方實在是糊涂得可笑,有些地方又精明得可怕。


她打架太厲害了,附近的小孩子沒人打得過她,她就是個孩子王。

她頭一次打架回來,渾身是泥,臉上還有傷,我是真的心疼,胸口被人扎了一刀似的。

我把她提溜起來,作勢要打她的屁股,問她,下次還打架不了?

她不服氣,梗著脖子跟我說,“他們欺負我,我就要打他們,”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亮出小拳頭給我看,“我不能讓他們欺負我!”

我怔住了,眼眶突然有點酸,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來。


我把她抱了起來,用力地摟在懷里,然后告訴她,“這話啊,我跟我爺爺也說過。”

她還太小,分不清我說的爺爺是誰,她摟著我的脖子問我,“爺爺在哪兒?”

我把她的小腦袋按在懷里,眼淚突然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的心臟好像被線緊緊地纏住了,喘不上氣。

我想起過世的爺爺,想起那條放學回家的路,想起那個嚎啕大哭的我,還有那個無奈的老人,生命原來是這么奇妙的輪回,總在你不經(jīng)意的地方悄然而至。


童童太懂事了,摟著我默不作聲,不哭不鬧,跟她當初在我肚子里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乖巧得不像話。

她笨拙地安慰我,說,“爸爸別哭了,童童不要爺爺,只要爸爸,行嗎?”

我破涕為笑,不再跟她解釋,她還小,總有一天她會懂的,那時候再說吧。

我用力抱起她,說,“走吧,爸爸給你燉肉湯!”

童童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高聲地歡呼,“吃好吃的去嘍!”

這小崽子,一高興起來就沒輕沒重,爪尖兒都摳到我的血管了!我疼得直哆嗦,想,晚上回去又得給她剪爪子了。


太陽明天依舊會升起。

童童會長大,唱我教她的歌,吃我做的飯,騎著馬,數(shù)著羊,扎著小辮兒,開開心心地叫我爸爸。


明天還很遠。

在那之前,爸爸還能保護你,照顧你,讓你不受別人的欺負。

讓明天慢一點來吧。

管你跟別人一樣不一樣,我他媽的其實一點兒也不在乎。


(完)


編者按:在未來,當人口數(shù)量遇到危機,生孩子成了服兵役的必要義務時,人類會遭遇什么?沙陀王從一個不愿服役的年輕軍人開始講述故事,在反復的對抗和探索中,告訴我們關于技術,親情和社會責任的關系,為人類許諾一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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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宇鐳

題圖 | 電影《千星之城》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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