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散發(fā)著疾病的臭味。

??沒有風，樹木卻搖動著，像是被瘟疫折磨著。腫脹的黑色根莖撐裂了土壤，哼叫的蠅蟲在高枝上旋繞著；空氣還是那么潮濕，但渾濁得令人窒息，就像凝固的牛奶。

??最遭的是在樹林間跳躍的詭異光芒，不明的身影從余光倉惶掠過；森林是活的，只是比他過去習慣的那種更黑暗。

??“真是片不錯的林子，嗯？哈若。（Harrow）”洛根傾在自己的鞍座上，低聲說。青銅色的鐵木戰(zhàn)甲和他一并吱嘎響著，翡翠色的戰(zhàn)袍也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他的半獅鷲（demigryph）甩了下尾巴，高叫了聲，似是回答。這頭怪獸是貓和鳥的外貌混合成的大獸，身上是濕土顏色的毛皮，翠綠的羽毛抖著生機，黑色的鐵木盔甲護著她的前胸和側(cè)腹。

??她比任何種馬都大，就算連續(xù)跑幾天也不會累；作為倍加兇狠的野獸，她有好幾次在血腥的腳下瞬間肢解掉一個全副武裝的戰(zhàn)士；現(xiàn)在，她載著主人穿行在廣袤又漆森的翻騰荒林，巨爪在根脈和樹皮間切割著。

??洛根三天前進的森林，盡管感覺已經(jīng)走得很深了，但時間本身似乎也被荒林內(nèi)的這種瘟疫感染了，他甚至在半路上將森林付之一炬。

??然而這解決不了什么問題，森林還會生長，疾病還會擴散；它已滲入土壤，毒死樹根，侵蝕水源；這顆腐敗之種在森林的生命之心中縱享著安逸，其產(chǎn)物已經(jīng)腐潰并擴散，現(xiàn)在必須被凈化。“這是我的誓言，正如繁葉女士想要的那樣?！?/span>他喃喃自語。他瞥了眼自己的殘肢，為了避免更加惡化，一個鐵木蓋子包著傷處。荊棘侍女贈予他的石楠藤環(huán)在蓋子的末端打成了一個結(jié)，當它刮擦蓋子時，洛根能感覺到藤環(huán)在收緊。

??“你睡醒了？小東西。”他嘀咕了聲。

??“我沒睡著?！?/span>藤環(huán)發(fā)出的微弱聲音，像輕風一樣。“你身上的糟糕味道，讓我根本睡不了?！?/span>

??洛根笑了笑。“好吧，你說說，往哪走？”要是沒有這只精魂，恐怕早就迷失在翻騰荒林的漆黑腹地中了，但他仍然不相信，甚至懷疑這是個圈套；或許這也是荊棘侍女計劃中的—樹族的方式并非于人類，而且經(jīng)?？瓷先セ靵y不清，亦或是自相矛盾。

??荊棘精魂（the bramble-spirit）沉默著，接著便突然扭動得像條小蛇，準備攻勢。“往南，我感覺到了。那里的精魂之歌像是有一個不諧的音符。它...令我痛苦。”

??“馬上就到。”洛根使勁夾了下哈若的腹部。“嘿，姑娘。我們不能在這些黑樹下耽擱了?！?/span>

??“很聰明，這些樹都是用鮮血灌溉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default">狡黠的荊棘精魂喃喃低語。“他們渴望把根沒入柔軟的肉里，就像你藏在鐵木殼子里的那種。”

??“要是這樣，他們會發(fā)現(xiàn)我都不夠一口吃的?！?/span>

??哈若的前爪突然被什么東西鉤住，尖叫著跌撞到一棵樹上。洛根痛苦地呻吟，肩膀也被一截樹枝掛住，差點把他從鞍座上攔下來。在他頭頂，他看見一個蒼白的東西閃過，還聽到尖利的笑聲。開始他想到的是小孩，但洛根知道遠不只此。

??高處，那聲音用單調(diào)的音節(jié)低唱著：他找尋、他不幸、他跌落，然后睡著了...喋喋不休的胡言亂語，一個個不斷涌出。

??哈若掙脫纏著自己的根開始尖叫起來；樹皮被半獅鷲的利爪撕成碎條，那個蒼白的東西退縮了，惡毒的笑聲隨他們的步伐在風中起舞。“駕，姑娘，快跑！”洛根喊叫著。哈若立即在樹木間跳躍狂奔著。

??“我早就警告過你?！?/span>

??洛根瞪著荊棘精魂。“這就是你的警告？”

??“他們至少沒摳出你的眼睛，剝你坐騎的毛皮嘲弄你，讓你又瞎又不堪，就說明我們的路線是安全的；盡管是這樣，但他們好像...很焦躁；森林里還有別的什么，他們分辯不清，所以才猛擊。”

??洛根深知這種精魂的危險—被棄者（outcasts）被從樹海靈木的林地中驅(qū)離，在黑暗的地方扎根，成了扭曲而又怪誕的東西。

??“這些精魂都是這樣?！?/span>他的向?qū)Ы又f。“他們聽到的不是艾拉瑞奧的歌聲，而是更原始黑暗的旋律；歌者的意志就像森林中的根一樣糾結(jié)。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洛根沒法壓制住恐懼的顫抖。“是啊。”他沒說這個精魂的名字是因為據(jù)說這么做會找來她的注意；何況，絕望的他也不想這樣。“她又東招西惹了么？”

??“曾經(jīng)。也沒多久。自稱被棄者的攝政者的她以輕率的兇蠻詛咒了此地，你找的瘟疫之種也是她種下的，她的追隨者到現(xiàn)在還守護者它?！?/span>

??“啥？！”洛根眨了眨眼。荊棘侍女并未提及此事。戴查·哈瑪吉絲，荊棘女王（the Queen of Thorns），就算他雙手健全，也沒法與此為敵。

??“她沒告訴你呀！?！?/span>荊棘精魂竊笑。

??“或許她認為這不值一提，就和你的名字似的?！?/span>洛根的那只好手握著韁繩，殘肢緊抵胸前；駕馭疾跑中的半獅鷲就像是暴風中的小船一樣；掌握這種馭技不僅需要多年的訓練，還要知道如何讓自己在跌落時不被吃掉。

??“你不會把我吃了的，對吧，我的女孩?！?/span>他一邊說著，自己也伏在哈若后頸的羽毛上。她又叫了聲，對著空氣啄了一下，像是回應。

??“肉騎肉哦?！?/span>荊棘精魂話里含著噓聲，順勢收緊自己，用棘刺刮擦著護腕。“真有意思?！?/span>

??“但這很有用?！?/span>洛根說。“我們又不能像魚那樣輕松地游走在樹林里?！?/span>

??“魚是什么，另一種肉嗎？”

??“是啊，而且很好吃?！?/span>

??“肉吃肉，真惡心?！?/span>這位向?qū)У恼Z氣中夾著厭惡。

??“你不是說這些樹是以鮮血為食的嗎？”

??“那些是被棄者，是群瘋子?！?/span>

??“的確?！?/span>洛根看見旁邊的樹上有幾道像是半獅鷲撓出的爪?。凰牭缴砗蟮臉渲镉袞|西在動，但沒回頭看。“南邊，你是這么說的吧。”

??“我是這樣說的？我的意思是北邊。是的，是北邊。你走錯了?！?/span>

??洛根皺著眉頭，還是把哈若的頭調(diào)向了北方。半獅鷲不情愿地尖鳴著，但并沒停下。“肯定是我聽錯了?！?/span>騎士說。

??“沒錯，肉聽不懂，在精魂之歌中你只是個聾子。所以艾拉瑞奧選中的是我們，而不是你?！?/span>

??“所以你還想說幾次?！?/span>

??“肉沒有記性，得時刻提醒?！?/span>

??洛根出著鼻息，沒有理會。他夾了下哈若的側(cè)腹，便用爪子抓撓起來，在附近的樹上做了標記。幾縷陽光和著細雨透過樹冠，照亮了前面的路。幾棵樹上的熟悉抓痕讓他意識到之前來過這。“森林在暢飲這光?！?/span>洛根喃喃自語。

??那些樹像是在不斷靠近，像是對他們好奇，或許是這樣；在紀倫，一些事情難以甄別，生命界里的某些事遠比第一眼察覺到的要多得多，只要你肯聽，就連腳下的石頭也有話說。

??“你的手是怎么沒的，是戰(zhàn)斗中嗎？”精魂的話里帶刺，但急切的好奇心又難以遮掩。

??“怎么，你還對肉的過往感興趣么？”

??“你是不知道當個荊棘是有多沒勁?！?/span>

??洛根笑了。“還算公平。怎樣，這故事，你我各講一個吧？”

??“那我就先聽你的吧?！?/span>

??“我和一個巫師對抗時丟了手，他想用我的肢體干掉我，所以那手就沒了。”

??他皺著眉頭回憶起“變化之火”（change-fire）燒焦手臂時的感覺，一個即新又丑陋的形狀；那種褻瀆的痛苦比后來的更糟；有時在夢里，他能感覺到那里的肉成了蠕動的卷須，就像扎了根的惡疾；這點上，他覺得自己和腳下的森林差不多。

??“就這樣嗎？”

??“就是什么？”洛根眨了眨眼，恍過神來。

??“這就完了？那個巫師讓你殺了？”

??“沒，讓他跑了?！?/span>

??“這還真是個可怕的故事?！?/span>

??“你來講更好的?！?/span>

??荊棘精魂沉默了一會，沙沙地嘆著氣。“我曾經(jīng)也輝煌過。一個英雄。我是家族(household）里的戰(zhàn)斗先鋒，還斬獲過不少敵人的‘心根’（the heart-roots），現(xiàn)在被永恒女王命令附在這根荊棘上?！?/span>

??“你的女主人為什么要這么對你？”盡管洛根這么問，但他猜他知道更合適的答案。永恒女王的面貌像季節(jié)一樣無常，有時還會比其他季節(jié)里更嚴酷。

??荊棘精魂嘶嘶憤怒地刮劃著他的假肢蓋子。“我犯了個錯?！?/span>精魂的聲音帶著痛楚。“我們不比你們這些肉那樣團結(jié)，‘爭繁林地’（Groves jostle）是個沐浴在陽光下的地方，他們的根系為了水源而相互擁擠，我們在永恒女王的眼中就像孩子那樣，但并非每個人都么看?！?/span>

??“你就是那里的一份子？”

??“這與你無關(guān)，肉?！?/span>

??“要是真的，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你不應該知道?！?/span>

??“也許吧，雖然我們暫時同行，但，我想我還是應該問一下。”

??“我不會告訴你我的名字，也不會讓你長出一只新的手?！?/span>荊棘精魂嘲諷著。“噗~——肉的弱點。如此脆弱?！?/span>

??洛根咧著嘴大笑。“小精魂，正如繁葉女士期望的那樣。不過，當肉還是有些好處的，不然我就不會在這為你我的女主人效命了?！?/span>

??“那你真的是為了她嗎？還是說另有其人？”

??洛根皺起了眉。“一個人可以為多個神明躬身。”過去的幾百年，他的騎士團宣誓效忠杜拉?。╠uardin）神明格倫吉尼（Grungni），盡管這些騎士也崇拜艾拉瑞奧，但犁印騎士們?nèi)越?jīng)常為格倫吉尼拋灑熱血。

??“要是那些神不同意呢？殘缺的神?！?/span>精魂俏皮地說。“他用鋼鐵和泥土來吞食樹木，將大地盤剝得血肉模糊，于是就能給人類來造城市，這在永恒女王的宮廷里這是不會得到眷顧的。所以在這的你—繁葉女士的仆人，居然為了伺服她討厭的人而受了傷?！?/span>

??“我為艾拉瑞奧效命?！?/span>

??“哦？我在風中聽見那個殘缺的神在尋求擁有力量的武器，就像森林里埋著的那個。所以，你是為她，還是為了他？”

??洛根晃了一下神。其實，他自己也在想這事。他不相信自己尋找的武器是格倫吉尼要找的武器之一；要是這樣，他會看到一些征兆。當他要回答時，卻聽見一個聲音，不是被棄者精魂發(fā)出的嘶嘶低語，而是比那更大聲的什么，就在他周圍的樹里穿梭。

??“于是，默聲就是你的答案么?！?/span>荊棘精魂追問。

??洛根轉(zhuǎn)過身。“別說話，我聽到什么了?！?/span>他拽著哈若的韁繩，半獅鷲沉下身子，甩開尾巴低吼著；洛根的手扶著她的頭，并抬頭聽著；聲音在森林里飄忽不定，有時比感覺到的還要近。

??荊棘精魂也扭動著抬起自己。“這首歌...它在變化，你能察覺到么？”

??洛根感覺到了。樹木和樹枝擺動簌響，樹葉像是在無盡的恐懼里低語。哈若仍然低吼著，洛根嗅了嗅空氣，摸了摸她的喙；不管那是什么，都不是樹族。“的確，我也聞到了。是火，而且還不是平常的那種。”

??它臭得跟森林里的一樣，那味道令人窒息，像是染了痘瘡的尸體散發(fā)出的惡味；洛根知道那種味道——災火（balefire）。他以前和納垢的奴仆打過；在紀倫，沒有哪個戰(zhàn)士是沒和他們對陣過的，正如手上的火把，災火扭曲吞噬了他們碰觸到的一切，煙霧消散時，瘟疫也就來了。

??難怪森林如此受怕—它并不清楚災火招來的東西究竟會怎樣。

??“那就是火?！?/span>荊棘精魂唾屑著。

??“比你知道的還嚴重，小精魂。”這火很臭，還沒有煙。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劍柄上?！拔矣X得不光是我一個凡人在這森林里。”

??“腐化！”荊棘精魂反應過來大叫著。

??“我們這就去看看，嗯？”洛根催促著哈若，她察覺到即將的戰(zhàn)斗，急切地跑了起來。

??“你能碰上他們么？”

??“這似乎是我們能找到他們的最快辦法了?！?/span>哈若在樹林穿梭時，洛根趴在她的背上；樹冠上，他正好看見那副蒼白的臉，被棄者跟蹤著；或許他們已經(jīng)知道他往哪去了。是否就是他們在阻撓著，還是想要把他引誘到那。

??“我會帶你找到我們要找的！”

??“你并沒有。至少不是直接的?！?/span>洛根瞥了眼打纏的荊棘。

??“為什么帶我兜圈子？回答我，小家伙。不然等過下一條小溪，我就把你扔進去?！?/span>

??荊棘蜷縮在一起，劃擦著他的前臂蓋子，最后小聲說：“我是在保衛(wèi)永恒女王?！?/span>

??“而我為她效力”

??“就你？你找的那東西是個毒物，最好就讓它呆在黑暗里。”

??“在艾拉瑞奧手里肯定要比讓它就這么爛著更安全。”

??荊棘精魂嘶嘶地笑著。“但它沒在艾拉瑞奧手里，是吧？和你講話的不是永恒女王，肉，那只是她的侍女。她們，就像變化的季節(jié)那樣隨心所欲。有時演奏著甜美，有時...”精魂消沉著。“這種話不適合講給肉聽?！?/span>

??洛根只是皺著眉，沒去回答。盡管這是事實，但對于他和他的同胞而言，樹海靈木是冷漠和殘忍的；或許那只是戴著的假面具，也沒準和其他種族一樣容易犯蠢。

??這個想法沒法讓人覺得是種寬慰，他很快就拋之腦后了。他并不覺得瘟疫之神的奴仆會向他索要找尋的東西。

??“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在坐騎上問荊棘精魂。“這樣能更清楚，我們馬上就要一塊戰(zhàn)斗了。”

??“我們根本就不用在這全力迎戰(zhàn)，他們歡迎被詛咒的東西?！?/span>

??“那你就甘愿讓他們得到嗎？艾拉瑞奧又會怎么說?！?/span>

??精魂一下就沉默了，洛根苦笑著：“好吧?！?/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