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講兩個故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前，德國的名宰相俾斯麥與國王威廉一世是對有名的搭檔。德國當(dāng)時會強盛，不但是俾斯麥這個首相行，同時也因為有這個寬容大度的好皇帝。威廉一世回到后宮中，經(jīng)常氣得亂砸東西，摔茶杯，有時連一些珍貴的器皿都砸壞。皇后問他：“你又受了俾斯麥那個老頭子的氣？”威廉一世說：“對呀！”皇后說：“你為什么老是要受他的氣呢？”威廉一世說：“你不懂。他是首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下面那許多人的氣，他都要受。他受了氣哪里出？只好往我身上出??！我當(dāng)皇帝的又往哪里出呢？只好摔茶杯啦！”所以他能夠成功，所以德國在那時候能夠那么強盛。 另外一個故事。朱元璋的馬皇后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朱元璋當(dāng)了皇帝以后，有一天在后宮與皇后談笑，兩個人談得高興，朱元璋突然拍了一下大腿，高興得跳起來說：“想不到我朱元璋也會當(dāng)皇帝！”手舞足蹈，又露出了他寒微時那種樣子，這是非常失態(tài)的。當(dāng)時還有兩個太監(jiān)站在旁邊，他沒有留意到。一會兒朱元璋出去了，馬皇后立即對那兩個太監(jiān)說：“皇帝馬上要回來，你們一個裝啞巴，一個裝聾子，否則你們兩人都會沒有命了，記住，聽話！”果然，朱元璋在外面一想，不對勁，剛才的失態(tài)，將來給兩個太監(jiān)傳了出去，那還了得。于是回到后宮，一問之下，兩個太監(jiān)，一個是啞巴，不會說話；一個是聾子，沒有聽見，這才了事。否則這兩個頭豈不掉下來了！所以馬皇后也是歷史上一個有名的好皇后。 這就講到人生的修養(yǎng)與遷怒，一點事情不高興，脾氣發(fā)到別人身上，不能反省自訟。尤其是領(lǐng)導(dǎo)別人的，要特別注意。 第二點最難的，“不貳過”。所謂貳過，第一次犯了過錯，第二次又犯。等于我們抽煙一樣，這次抽了，下決心，下次再不要抽，可是到時候又抽起來了。再犯同樣的過錯，這就是“貳過”。孔子說只有顏回才能做到“不遷怒，不貳過”這六個字，人們真能做到如此，不是圣人，也算是個賢人了。 “遷怒”的意義發(fā)揮起來還很多，總之，我們做人做事，要盡量注意“不遷怒，不貳過”，那么，“雖不中，亦不遠(yuǎn)矣”。 事實上，我們所講的“不遷怒，不貳過”，只是其中的一小點。如果認(rèn)真地研究起來，這兩句話是概括了全部歷史哲學(xué)，也概括了人類的行為哲學(xué)。人若真能修養(yǎng)到“不遷怒，不貳過”，那是太不容易了。所以孔子再三贊嘆顏回，是有他的道理。 譬如我們說“怨天尤人”，就是遷怒的一例。一個人到了困難的時候怨天，這是普通的事。說到“怨天”，常聽人說，一個人“窮極則呼天，痛極則呼父母”，這是自然的現(xiàn)象。又如司馬遷《史記》中對《離騷》的評論：“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澹，未嘗不呼父母也。”這里所指的“窮”，并不只是沒有錢了才叫做“窮”。一件事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就叫做窮。此時往往情不自禁地會感嘆：“哎！天呀！”身上受了什么難以忍受的痛苦，往往就脫口而出：“我的媽呀！”這是一種自然的反應(yīng)。人到無可奈何的時候，心理上就逃避現(xiàn)實，認(rèn)為這是上天給我的不幸?！坝热恕保褪锹裨箘e人、諉過于人，反正是我沒有錯。古時平民文學(xué)中有一首詩：“作天難作四月天，蠶要溫和麥要寒。行人望晴農(nóng)望雨，采桑娘子望陰天?！毕襁@樣，天做哪一種天才是好天呢？做天都難做，何況做人？所以一個人為朋友效力，受人埋怨，是難免的。尤其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人，受人物議，更是必然。所以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句話也就是包含了要我們效法天地廣大包容的氣度。 至于“不貳過”這層修養(yǎng)，比起“不遷怒”的操守，那是更深一層的功夫了。 下面文章氣勢再轉(zhuǎn)，更見《論語》編排之曲折而隱含條理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