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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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滴打光了之后，顧醫(yī)生把一套設(shè)備收了起來。收好之后又回到如風(fēng)床邊坐著，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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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剛出現(xiàn)那會兒，如風(fēng)還挺激動。意識清明，興奮地跟他說了不少的話。

慢慢地，越來越難受，渾身沒一點兒力氣，只想閉著眼睛歇著，一張口嗓子還特別啞，索性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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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望著床上人白皙的側(cè)臉，那緊緊皺著的眉頭，睡得不怎么安穩(wěn)的樣子，繃了一路的心弦總算放松了幾分，就像是擺脫了縈繞他周身許久的失重感，有一種心安充盈于胸——

他在他身邊真實地存在著，他和他呼吸著同一間屋子里的空氣。哪怕他闔上了眼皮不看他，也沒有力氣同他講話，，

顧魏都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又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回到了胸腔原本的位置上，而不是，那么不上不下地，灼灼不安地，漂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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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快八點的時候，又一波難受勁兒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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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風(fēng)攥著顧魏的那只手越攥越緊，一雙腿在被窩里小幅度地蹬。

顧魏抻住被子的邊緣，不讓他把被子給蹬開，“怎么了？”

“哥，我熱?！?/p>

顧魏把手探過去，手背抵在他額頭上，心下一驚。燒得挺厲害，都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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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了一會兒，被子底下的身體又開始不規(guī)則地打擺子，哆哆嗦嗦地小聲嘟囔著什么。

顧魏微微站起身，貓下腰把耳朵貼在他嘴邊，“我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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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伸出手撫在他臉上，一下一下輕輕摩挲著，“到底是熱還是冷？”

“emmm，，，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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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醫(yī)生心下了然，這應(yīng)該是燒到最難受的時候了。周身火燙，四肢發(fā)涼，像一團(tuán)烈火包裹在一大塊寒冰之中，頭暈乏力，冷熱交替，燒的意識模糊的人，也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熱還是冷，根本連睡都睡不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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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起身去衛(wèi)生間弄濕了一塊熱毛巾，放在如風(fēng)額頭上敷了幾次，又把他兩只手從被子里抻出來，拿毛巾來回地擦拭。但這種時候，物理降溫，也只是讓人稍微好受一點兒，起不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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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想了想，轉(zhuǎn)身幾步把外套給脫了，隨手放在沙發(fā)靠背上。又踱步到門邊，仔細(xì)檢查了一遍門鎖。隨即踱回屋內(nèi)，脫光了自己全身的衣服，一絲不掛地鉆進(jìn)了如風(fēng)的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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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如風(fēng)勉強睜開眼睛，恢復(fù)一絲清明，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不明物體”嚇了一跳，，“你進(jìn)來干嘛，我身上都是汗，你，，”

“噓~~”顧魏伸出左手食指抵在他嘴唇上，“少說話，省點兒勁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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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風(fēng)的身體素質(zhì)特別好，普通的感冒發(fā)燒，不打針不吃藥自己生挺也能挺過去。但是這一次，他被病魔完全地壓倒了，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他自身——氣滯肝郁，怒火郁結(jié)于胸。

翻譯過來就是——心里憋著氣，病沒個好。

這也是為什么醫(yī)生時常會囑咐病人，保持身心愉悅，以良好健康的心態(tài)面對病情。所以，如風(fēng)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把積壓在心頭的怒氣通通排解出來。顧魏作為醫(yī)生，自然通曉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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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睡著了？”

“，，睡不著。”

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被子里黏糊糊的，怎么可能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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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著的話，跟哥聊聊天兒？”

“emmm，，”如風(fēng)猶豫著，“沒勁兒，不想說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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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嘆了口氣，隨他去了。

有些話，季如風(fēng)自己如果不想說，逼迫也好，誘騙也好，都撬不開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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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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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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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依言起身，從床頭柜上拿過來提前晾好的溫水，喂給如風(fēng)。

把水杯放回去，順手看了眼手機——十點半。

燒了快兩個半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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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風(fēng)的聲音從灼熱而曖昧的空氣中飄了過來，沙啞的，真實的，帶著莫名的依賴和某種強烈的訴求，又浸透著病痛之下的細(xì)弱和低徊——

“哥，，”

“嗯，”顧魏連忙轉(zhuǎn)回身，伸出手去捋了捋如風(fēng)前額被汗水浸透的發(fā)絲，“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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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想打人！”

“哦？”這小貨終于燒到地方了？心理防線總算被燒穿了啊~~“寶寶想打誰啊？來跟哥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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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惹事兒的小風(fēng)箏，我想把他們?nèi)冀o揪出來，站成一排，一人踹他們一腳！”這些個不省心的粉絲，把如風(fēng)氣的不得了！“正經(jīng)事兒不會干，凈給我添亂。。?！?/p>

說著說著，又猶豫了起來，“但是人家出發(fā)點是好的，也是為我打抱不平，我又不能真打他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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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揍梁菁，”一提到梁菁，如風(fēng)竟然哭出來了，一下一下地哽咽著，言語間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比平時更“奶”了，“可她是個女的，打她可老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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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想打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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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

“嗯？”

“你看我像不像‘人’？”

“噗~~”如風(fēng)倏而破涕為笑了，“我打你干嘛，你又沒做錯什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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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如風(fēng)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撈著顧魏的手就不撒開，“我難受。。?！?/p>

“哪兒難受，跟哥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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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的，都不給人厚衣服穿，就讓我穿個單衫兒拍戲，感情他們都穿著羽絨服，他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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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逼著我騎馬，，我根本就不想騎馬，我老害怕了，要是從上面摔下來，摔斷了胳膊腿的怎么辦嘛，，萬一真摔成個瘸子，那姓秦的管我下半輩子么？！”

“哥管你啊~~”

“不要！”如風(fēng)不服不忿地嚷嚷到，“又不是你摔壞的我，憑什么賴在你頭上！”

“噗~”顧魏被他給逗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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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天的，還逼我下游泳池里泡著，，這男女主也真是有病，非得進(jìn)游泳池嗎？換個地方談戀愛談不了？泳池里邊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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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寶寶說的對，他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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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風(fēng)一直是一個努力而低調(diào)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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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rèn)可付出才有回報，也懂得付出多少收獲多少的道理，或者勢利點兒說，拿多少片酬，就活該受多少罪。

準(zhǔn)備踏進(jìn)這個圈子的時候，他心里就很清楚，這是個魚龍混雜，談不上多干凈的地方。也做了足夠多的心理準(zhǔn)備——哄搶資源，被群嘲，被人咒罵炮轟，被人蹭熱度，為他人做嫁衣，紅了被吹捧過氣了被冷落，所有這些他都想過，所有這些，也都是這個圈子的常態(tài)。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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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也才剛剛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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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發(fā)燒把腦子燒秀逗了，“理智”那層厚厚的外衣全部被燒光了，他終于，，變回了那個“小孩子”—— 一個沒怎么被人疼愛過的孩子。

就像他從來不喊沈清“媽媽”，可每次看到沈清抱著那個金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弟弟，都特別羨慕，也特別地想哭。

他渴望沈清的懷抱，卻又拒絕她的親近，他總是活得這么疲憊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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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xiàn)在，，也特別地想哭，于是，，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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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反倒樂了。

對與不對的，好聽的不好聽的，該說的不該說的，講理的不講理的，啥都往外說，他家這大寶寶，看來是真燒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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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說完了？”顧魏抬起右手，勾了下如風(fēng)紅通通的鼻尖兒，笑著誘哄他，“還有么？”

“有！”如風(fēng)哭著嚷嚷了一聲兒，“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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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多人欺負(fù)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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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顧七七，跟我不老熟的，問她上課多久，張口就5個小時。我一天天地忙成狗，哪里擠得出5個小時給她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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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岑宵羽 ，長個130斤，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動他！旁邊還圍了一大圈兒人看熱鬧，全都在笑話我，，難看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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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么？”

“還有那個陳文，采訪就采訪唄，為什么要帶著我，，，話說得那么難聽，以為我聽不出來么，當(dāng)誰傻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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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這么多事兒，他們根本就看不見，他們根本也不看！，，，他們很了解我嗎？他們一點兒也不了解我，也根本沒想過要了解我，，”如風(fēng)越說越委屈，哭得越來越大聲，“幾個粉絲叨B叨幾句，就都跑過來說我的不是，都跑過來罵我，，，不了解我的人，憑什么罵我！”

“對！他們才沒資格罵你，”顧魏隨聲附和，“都是他們的錯！”

“只是罵我也就算了，還TM編排我姐，我媽，，我，，我，，，我去他大爺?shù)模　?/p>

“噗嗤”一聲，顧魏又被逗樂了，，，雖然這種情況下還樂，顯得挺沒正事兒，也挺沒良心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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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乖~~不哭了~~”

顧魏伸手拽過紙巾，一下一下地揩著如風(fēng)的眼角，擦去不斷涌出的眼淚。

可，，怎么擦都沒有用，，那雙好看的眼睛，就像被擰開了閥門的噴泉似的，越擦眼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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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柔和的夜燈的照射下，顧魏看的分明。

如風(fēng)那張過分白皙的臉蛋兒上，從內(nèi)眼角到眼尾，紅了整整一片，鼻子也是紅通通的。膚色太白的人，一哭起來實在是太過明顯了，特別掛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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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張狂的紅色，編織成了一縷縷絲線，一路蔓延到顧魏的心里，形成了一張網(wǎng)，牢牢地網(wǎng)住了他的一整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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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魏心底，莫名涌起了深深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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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自然而然地享受著與這個成熟懂事的季如風(fēng)的相處，他竟然從來沒想過，這也許，并不是如風(fēng)本來的樣子，或者說，并不是他最舒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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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寶寶，真的，勇敢了太久，也懂事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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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風(fēng)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熱情而果決，可事實上，他總是冷靜而克制。

他似乎可以游刃有余地平衡各方關(guān)系，解決各種問題，照顧所有人的感受，滿足所有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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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如此放蕩不羈，他時時給自己設(shè)限。

他很少自我滿足。至少顧魏與他相識這些時日以來，幾乎從未見他真正地放縱過自己，除了“愛上顧魏”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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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刻，顧魏才恍然間后知后覺——

季如風(fēng)，他這個過分“完美”的愛人，活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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