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星門,擁抱水霧與光波的語言之詩 | 2023科幻春晚


編者按
人類從“星門”進入廣大宇宙后,形成了一個個有著孤立小社會和獨特語言社區(qū)的新文明,他們與原生人類文明的溝通漸行漸遠。
本文與去年科幻春晚小說《星星是如何相連的》同屬晝溫打造的“星門”世界觀。今年除夕,晝溫繼續(xù)將她擅長的語言學(xué)與宇宙開發(fā)題材融合,寫語言文化的隔閡,也寫親情中的隔閡——對于至親之人,有時“放手”反倒會讓人意識到,以往諸多種種,皆是陪伴……
也許,換一顆星球生活吧
作者 | 晝溫
晝溫,科幻作家。作品發(fā)表在《三聯(lián)生活周刊》《青年文學(xué)》《智族GQ》和“不存在科幻”等平臺?!冻聊囊艄?jié)》和《貓群算法》分別獲得2018年、2021年的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最佳短篇小說獎。2019年憑借《偷走人生的少女》獲得喬治·馬丁創(chuàng)辦的地球人獎(Terran Prize)。多篇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日語在海外發(fā)表,其中《沉默的音節(jié)》日文版收錄于立原透耶主編的《時間之梯 現(xiàn)代中華SF杰作選》,并于2021年獲得日本星云獎提名。多次入選中國科幻年選。著有長篇《致命失言》。出版?zhèn)€人選集《偷走人生的少女》。
全文約112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22分鐘
語言學(xué)上最難以回答的問題之一:演變是如何開始的?為何它發(fā)生在一種語言的特定時期,但不會發(fā)生在另一種語言或另外的時間中?
第一章 語言距離=3 李蘇枋
人類思維乃至行為所依據(jù)的“日常概念系統(tǒng)”本質(zhì)上是隱喻性的,而語言本身就是一種表達隱喻的方式。
——雷可夫·詹森?
今天是姐姐的葬禮。
蘇枋趕到時,姐姐正坐在靈堂中央的矮臺上。她穿著天頂藍色的魚尾裙,雙腿快樂地搖晃,笑得像個孩子。蘇枋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姐姐了。她是什么時候剃掉的鬢角頭發(fā),又是什么時候喜歡上的杏色首飾,把自己打扮成一條閃閃發(fā)光的美人魚?
葬禮辦得熱火朝天,時不時爆發(fā)出哄堂大笑??磥硎堑搅恕罢嫘脑挕杯h(huán)節(jié)。每一個決心跳進“兔子洞”的人,會把自己內(nèi)心一直隱忍的吐個干凈,時常爆出猛料來。一開始,逝者的領(lǐng)導(dǎo)們往往對這種場合避之不及,不少也確實被逝者指著鼻子罵過。后來他們也就習(xí)慣了,將這樣的場合看作是供員工發(fā)泄的有限場所,另一方面,又能在留下的員工面前體現(xiàn)自己的寬廣胸懷,實在一石二鳥。
蘇枋努力不去管自己手機里星聯(lián)所領(lǐng)導(dǎo)催命一般的加急消息,耐著性子等葬禮結(jié)束。后來人群終于散盡,她小跑著上前。姐姐的臉因為興奮而泛起紅暈??辞逄K枋的表情,姐姐的笑容消失了。
“蘇枋還是來了?”姐姐隨手揪著靈堂邊太陽花的花瓣,垂下目光。
“姐姐,你就準(zhǔn)備這樣一走了之,連個‘再見’都不想跟我說?”
“第一,天芥說過八百六十五次,別叫姐姐,叫天芥。第二,天芥不是用腳‘走’,是搭乘飛船離開地球。第三,天芥和蘇枋不說‘再見’,是永遠不會再見面?!?/p>
“是,天芥?!苯憬愕恼Z言習(xí)慣還是那么怪,蘇枋努力壓住自己的火氣,“我知道,星門民間移民法案快出來了,你這時候金蟬脫殼,可真會挑日子?!?/p>
“金蟬脫殼?”
“就是……就是穿過星門逃到別的星球,逃脫法律的制裁!”
“制裁?跟裁衣服有關(guān)嗎?”
“你別裝傻了!”蘇枋氣壞了,“你早就懂得什么是隱喻了,不然這么多年來根本不可能正常工作,在中介公司混這么開!”
“天芥還是不懂,天芥只是在忍耐,忍耐一個混亂的世界。一個‘山’有‘腳’的世界,”姐姐攥緊雙拳又松開,太陽花落在靈堂的地板上,“謝謝蘇枋告訴天芥消息。再晚三天,天芥會被星聯(lián)所阻礙,無法離開?!?/p>
“我那是在警告你,我以為你會收手的,”蘇枋沒想到姐姐把她的警告當(dāng)成了“通風(fēng)報信”,“如果星聯(lián)所知道我提前把這事泄漏——在不該告訴你的時候告訴你,我會被告上星聯(lián)法庭!”
“只有天芥知道這件事。蘇枋要阻止天芥離開嗎?”
“我攔得住嗎?我只想告訴你,你們這種不負責(zé)任的中介行為,讓各個星際殖民地和地球的語言距離不斷擴大,已經(jīng)從0.05漲到3了!”氣急敗壞的領(lǐng)導(dǎo)出現(xiàn)在蘇枋腦海里,蘇枋原封不動搬了那套說辭,也顧不得姐姐能否聽懂。
“天芥不想當(dāng)什么罪人,”姐姐跳下矮臺,望著澄藍的天空,風(fēng)吹起她的短發(fā),臉上的潮紅已經(jīng)全部褪去了。姐姐一直很美,會是很受人歡迎的類型,如果不是……“天芥只希望,已經(jīng)不被理解的人,能去一個可以被理解的地方?!?/p>
“很顯然,我理解不了這種行為,不配去那種地方,”蘇枋嘆了口氣,“那么,再見吧,姐姐……我是說,再也不見,李天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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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見,李蘇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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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就是春節(jié)了?;匦锹?lián)所時已經(jīng)很晚,天邊有煙花綻放。蘇枋抬起頭看,想象著姐姐搭乘中介飛船駛?cè)虢剀壍馈⑻M幾萬“兔子洞”里的一個。再也不見,多么殘忍的說辭啊。
煙花真美。只是明天過后,蘇枋在地球上便不再有牽掛了。
第二章 語言距離=20 李天芥?
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無他異,而獨通于聲?!眻蛟唬骸啊缫欢阋?。’使為樂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p>
——戰(zhàn)國·呂不韋《呂氏春秋·察傳》?
蘇枋:
蘇枋好。
天芥在這里很好。只是可惜,通向其他星球的通道可以運送很多人和物資,其他星球通向地球的通道只能返回非常少的信息。這是通道的非互易性,指信息或物質(zhì)傳輸在相反兩個方向上呈現(xiàn)出差異的性質(zhì)。天芥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為何大部分人管通道叫星門的時候,蘇枋更愿意稱之為“兔子洞”。
總之,每個人可以發(fā)往地球信息的流量很少,天芥等待了25個顯星日才能發(fā)出這份信息,等蘇枋完整收到還要25個顯星日。
天芥為最后一次對話感到遺憾。蘇枋和天芥從受精卵時期一起生活到高考前夜,天芥以為蘇枋理解天芥。由此推導(dǎo),天芥也不了解蘇枋。
天芥從1歲開始學(xué)習(xí)中文,從小學(xué)三年級開始學(xué)習(xí)英文,學(xué)得都很慢。天芥沒想明白為什么。直到有一天,老師告訴天芥和其他同學(xué),春季集體游玩會從一座山的山“腳”下開始。天芥很興奮。天芥很想知道山的腳是什么樣的,是不是非常大,有沒有五根腳趾。在山的腳下集合,難道不會被踩死嗎?在春季集體游玩當(dāng)天,天芥沒有看見山的腳。只是一座平常的山而已。同班的同學(xué)嘲笑天芥,老師教育天芥:這只是一個隱喻,將山的底部比喻成人的底部,也就是腳。
但天芥還是無法理解。腳就是腳,跟山有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除了天芥的人說起“山腳”,天芥還是只能想象一個巨大的腳掌,上面鋪滿石頭、長滿青苔。
后來天芥注意到,語言里到處都是這種不合理的地方。“首”明明是“頭”的意思,被用來表示頂部或開端,“心”則表示中央。鋼針、土豆有“眼”,杯子、茶壺有“嘴”。物體在重壓下“呻吟”,時間像人一樣被“殺”。Sky可以是復(fù)數(shù)。Inflation可以被馴服。
只要是這種不合理的地方,天芥就無法理解。天芥的語文、英語成績很差。后來因為看不懂題目,歷史、地理等成績也很差。物理和數(shù)學(xué)里的隱喻較少,但也存在:為什么有粒子“動物園”,什么叫“矛盾”不等式?
靠一個含義一個含義地背誦,天芥艱難度過了每一場考試。但是現(xiàn)實更加混亂和費解。同樣一件事,有幾百種方式說出;同樣一句話,有數(shù)不清的方式解讀。語言本身含混多義,難以高效傳遞精確信息;說話的人也無一坦誠,給所有真實疊加萬千隱喻。
所有的語言都是“半說”,每一場對話皆為謎題。與考試不同,沒有人會說出口,天芥的理解是正確還是錯誤,他們只是笑著,話越來越少,然后慢慢離去。
天芥沒有一天不想離開這里。離開所有的地球語言社群,去一個沒有隱喻的世界。
中介幫助天芥找到了這樣的星球,更確切地說,中介幫助天芥找到了三百一十六個跟天芥一樣的人,在一個遠離地球的地方,組成了新的語言社群。這里,山?jīng)]有腳,桃沒有心,一句話只有一個含義。
天芥沒有錢付中介費和移民費,于是在中介公司工作了一年,幫助了各種各樣的人,幫他們?nèi)ネ硪活w星球,適合他們的星球。
蘇枋,多少年了,這是天芥第一次把這件事說出來。地球語言受限,很多辛苦說不出來,但天芥相信,蘇枋一直能感受到。因此,天芥請求蘇枋,不要為難中介。中介為天芥帶來希望,這也是很多人的希望。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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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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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語言距離=53 李蘇枋
表達心靈狀態(tài)、精神活動的詞語,都是由表達具體物像的詞語轉(zhuǎn)化而來的。
——維柯
姐姐:
謝謝你如此坦誠地吐露心聲,但恕我直言,你那“無喻之地”的夢想,不過是天方夜譚。
維柯說過,在所有語言里,大部分涉及無生命事物的表達方式都是用人體及其各部分,以及用人的感覺和情欲的隱喻來形成的。隱喻就是語言的本質(zhì),不然人們根本無法理解抽象的事物,更無法理解隔著頭蓋骨的彼此。
對了,就連你不斷提到的“理解”,也是一種隱喻,本質(zhì)上和“山腳”沒什么區(qū)別:中文里的“理”指依紋理治玉、“解”指分解牛體,英語中的Understand、德語中的Verstehen則都跟“站得近”有關(guān)??偠灾阆霋仐壦须[喻,拋棄所有的神秘、精妙和悠長的余味。甚至,你也將拋棄語言本身。
姐姐,這些還是小事,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但你知道嗎,你從事的星際移民黑中介工作,會對整個文明產(chǎn)生多么惡劣的影響?
也許你還有印象,近地軌道上幾萬個星門剛開啟那會兒,星聯(lián)所曾利用腦神經(jīng)元聚合探測技術(shù),篩選了大腦最穩(wěn)定的一批人去外星探路,結(jié)果由于他們的腦神經(jīng)模式太過相像,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思維近親繁殖現(xiàn)象,迅速產(chǎn)生出專屬于那一群體的新語言。再加上星門的非互易性特點,返回地球的通信不暢,開拓者們像跳進兔子洞一樣,只能傳出幾聲足夠強烈的吶喊。很快,開拓團與地球人類的語言距離快速拉大,到了無法相互理解的程度。內(nèi)部稱之為“人類的第一次分化危機”。
后來,星聯(lián)所緊急叫停了這種篩選,轉(zhuǎn)而為開拓團匹配更科學(xué)的大腦模式,保證每個星球都能有多元思維,減緩語言距離的擴大。
我也是在這個時候加入星聯(lián)所的。我會分析每個星球傳回來的有限數(shù)據(jù),判斷語言距離的大小,并監(jiān)控語言的演變;我會根據(jù)星球的特點準(zhǔn)備地球語言材料,通過星門送到開拓團手上供他們學(xué)習(xí),避免在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下忘記遙遠的母語;對于需要改造自身來適應(yīng)海洋星球、氣態(tài)星球的團隊,我會重點關(guān)注,給出更多針對性材料,幫他們復(fù)習(xí)人體結(jié)構(gòu)。語言無法靠遺傳傳播,每一個嬰兒的認知都是一張白紙。如果不加以干預(yù),下一代殖民者會直接無法理解地球跟“行走”有關(guān)的所有詞匯。
這一切原本都在掌控之中。隨著更多遙遠星球的開發(fā),平均語言距離稍有加大,但彼此的理解還算順暢,幾乎沒有出現(xiàn)當(dāng)時突然失聯(lián)的情況。直到姐姐的葬禮前,語言距離指標(biāo)突然突破了紅線。星聯(lián)所緊急排查,原來是星門開發(fā)開放到民間后,不合規(guī)的中介機構(gòu)如雨后春筍般冒出,從不進行思維多樣化配比,或是任何檢測:相似的人們被一股腦塞到同一顆星球。
姐姐,這樣下去,思維近親繁殖的悲劇必將重演,第二次人類分化危機近在眼前,本可在宇宙中燦爛綻放的文明將如黃豆落地般分崩離析!
在更遠的未來,語言不通的星球間,是否會爆發(fā)戰(zhàn)爭,又是否還會視對方為人呢?
姐姐,你長篇累牘解釋自己的過去,難道我不清楚嗎?我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我那么粘你、喜歡你,把你當(dāng)成我在世界上最親的人,每一聲“姐姐”都飽含真心與愛意。有一天,你卻突然當(dāng)眾拒絕我喊你“姐姐”,只是因為這個詞指代不明,無法和隔壁男孩生赭的姐姐區(qū)分。那天,我回去偷偷哭了好久。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學(xué)的語言學(xué)?把詞語的每個含義當(dāng)作新的詞語去學(xué)習(xí),不也是我教給你的嗎?
我也早就告訴過你,無法理解隱喻,是你的腦子出問題了。你覺得自己特別,實際上每個人在幼年時期都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對于兒童來說,支持認知概念框架所必需的完備腦神經(jīng)連接尚未出現(xiàn),神經(jīng)元聚合小而散,難以通過一種事物來理解另一種事物,依照其感覺的表面價值來理解這個世界。對于“路遙知馬力”這樣的諺語,幼童和你一樣,搞不懂和“日久見人心”的隱喻關(guān)系。
但這只是小事,小病而已。只是微小的偏離,姐姐你現(xiàn)在不是也做得很好嗎?相反,你放棄從小至今的努力,才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后果啊。
姐姐,你還記得隔壁的生赭,一開始總是在早上的課堂上睡覺嗎?后來我才知道,他患有睡眠時相延遲綜合征,身體的晝夜交替的節(jié)律要比普通人晚那么幾小時。為了跟上一般的社會節(jié)奏來學(xué)習(xí)、工作,他時常需要在白天頂著昏昏沉沉的大腦,用吃藥、喝濃咖啡、掐自己手心的方式保持清醒,或是在夜晚清醒地躺在床上,再用吃其他藥的方式試圖睡著。后來,我聽說他被時間治療學(xué)治愈了:只需要將就寢時間每天推遲幾小時,重新跟外界同步就可以了。這是多么完美的結(jié)局,他可以正常上學(xué)、生活、工作。他的醫(yī)生說,有的病人不愿意堅持,不愿意付出小小的忍耐,導(dǎo)致時間節(jié)律完全混亂,還有可能引發(fā)發(fā)作性睡病,在工作中毫無征兆地睡著……
姐姐,你一定是被中介騙慘了。只需要一點小小的忍耐而已,你明明已經(jīng)依靠學(xué)習(xí)去適應(yīng)了地球語言社群,已經(jīng)跟正常人沒什么區(qū)別了,為什么還要跳進無法回頭的“兔子洞”,跑到?jīng)]開荒、沒注冊的“黑星球”搞什么烏托邦?你們只是一群同病相憐的人聚在一起,然后假裝疾病并不存在。唯一能收獲的,只有更加混亂的語言系統(tǒng)!
不過,還是謝謝姐姐的線索,我已經(jīng)掌握了你上線中介的資料,不日將上報星聯(lián)所。星聯(lián)所會根據(jù)你們的大腦特點,分配合適的多元移民入駐,將那里變成正常的人類社群,以便縮短與地球的平均語言距離。
(對不起,還是任性地在信里稱呼你姐姐。你明明理解的。)
祝好,
妹妹。
第四章 語言距離=70 李天芥
語言是自然有機體,其產(chǎn)生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語言根據(jù)確定的規(guī)律成長起來,不斷發(fā)展,逐漸衰老,最終走向死亡。我們通常稱之為“生命”的一系列現(xiàn)象,也見于語言之中。
——施萊歇爾
蘇枋:
蘇枋好。
天芥使用30個顯星日才勉強讀懂蘇枋的信,希望天芥可以正確解讀80%以上的信息。
天芥說過八百六十六次,不要稱天芥為“姐姐”。
姐姐,本來指比自己年齡大的同輩女性親人,后來泛指年齡比自己稍大的任何女性。再后來,比自己小的女子,也會被稱為姐姐?!靶〗憬恪?,又比自己小,又是姐姐,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奇怪。天芥知道,“姐姐”是一種隱喻,意味著責(zé)任、付出,意味著把每一塊糖都留給“妹妹”“弟弟”。在一些文化里,“姐姐”在尋找配偶時會受到很大的偏見,因為人們認為姐姐一定會把小家庭的資源帶給原生家庭的“弟弟”。
天芥只比蘇枋早出生幾分鐘而已。天芥可以愛蘇枋,但不是作為“姐姐”而自動、理所當(dāng)然、毫不費力地愛蘇枋。
地球上,有太多這樣的詞語,隱藏真正的含義,附加偏見,然后欺騙相信這個詞的人。姐姐,母親,“白衣天使”,“教書育人的園丁”。天芥最初不能理解,后來通過學(xué)習(xí)理解,但始終不能理解。
蘇枋在信里說天芥是“病”了,而“病人”,也是這種隱喻。
“病人”不是一個準(zhǔn)確的表達,只是有一些人把自己定義為“正常人”,然后把跟自己不一樣的人定義為“病人”。如此,那些人就是好的,“健康的”,與之不同的人,統(tǒng)統(tǒng)稱之為“病人”,需要“矯正”,需要“康復(fù)”,需要“遮掩”,需要“忍耐”。
可是,“正?!钡恼鎸嵍x又是什么呢?不過是“大多數(shù)”而已。這當(dāng)然是荒謬的。生命進化史上,一些偶發(fā)的突變反而會逃過致命災(zāi)難,幸存并進化成優(yōu)勢物種。在整個宇宙中,人類將能夠適應(yīng)地球環(huán)境、或者說人類社會環(huán)境的生物、心理特征定義為正常,實在可笑。
從事移民中介的這一年里,天芥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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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芥不知道生赭的事情,但天芥幫助過一個同樣被認為自然節(jié)律異常的顧客——骨螺。
與生赭不同,骨螺的睡眠節(jié)律是“睡3個小時,醒6個小時,睡7個小時,醒3個小時”,十九個小時為周期。骨螺非常痛苦,骨螺難以完成身邊人都認為很容易完成的任務(wù)。一般的睡眠時相延遲綜合征患者,比如生赭,只是比一般人早睡或晚睡幾小時,如果時間治療學(xué)也無法治愈,可以通過移居到其他時區(qū)生活的方式,獲得相對正常的生活。
骨螺不可以。地球上沒有一個地方,晝夜節(jié)律是“3小時夜晚,6小時白天,7小時夜晚,3小時白天”。
但宇宙中存在。廣袤的宇宙,無限的星球中,就存在一個穩(wěn)定三星系統(tǒng),在其引力作用下環(huán)繞的行星,正完美符合骨螺的睡眠需求。在那里,骨螺不需要在困倦的時候勉強,也不會浪費清醒的時光強迫自己睡著。那顆星球上,有三十六個和骨螺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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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芥還幫助過雙腿殘疾的斤染。
斤染在輪椅上生活了十五年,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門。殘疾人便利設(shè)施不是沒有,就是被破壞、侵占。到處都是臺階,門檻,矮臺,淺溝,小門,窄道。對于“正常人”來說,抬抬腿就可以過的地方,斤染無法過去。
地球上沒有一個地方,是無法抬動雙腿的人可以自由來往的。
但宇宙中存在。廣袤的宇宙,無限的星球中,存在一個盛滿特殊液體的海洋星球。經(jīng)過一些簡單的生物學(xué)改造,無法抬腿的人可以在星球表面任何一個角落暢游。在那里,五千個雙腿殘疾的人們建立起人類第一個海洋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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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芥還幫助過雙眼失明的青磁。
青磁出生就沒有見過光明,所幸父母積蓄豐厚,也算青磁衣食無憂。對于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青磁用了很多很多年的時間才認識到,又用了很多很多年的時間才最終接受。在父母資源的幫助下,青磁看不見一絲光亮,卻得以出席很多“正常人”都沒有資格出現(xiàn)的場所。每一天,青磁在家人和助理的陪伴下,穿著自己看不見的漂亮衣服,畫著自己看不見的漂亮妝容,勉力控制行走姿勢,學(xué)習(xí)把面孔而不是耳朵偏向說話的人。家人總說,青磁看不出是一個盲人。這是贊譽嗎?青磁不知道。
青磁有自己的世界,一個聲音組成的世界。與生俱來的黑暗帶給青磁接受無數(shù)細碎聲響的能力,視神經(jīng)早已轉(zhuǎn)而為更加精細的聽力服務(wù)。
地球上沒有一個地方,讓盲人能純靠聽力便能輕松獨立生活。
但宇宙中存在,廣袤的宇宙,無限的星球中,存在一個擁有無數(shù)地下洞穴的星球。在這里,所有的生物都只靠聽力生存;在這里,組成洞穴的物質(zhì)柔軟無害,又能帶來清晰的回聲。在那里,三萬個盲人和愛他們的人,組成了人類第一個地下種族:毫不猶豫拋棄人類幾萬年來對外表的過度關(guān)注,嗓音的好壞才是盲人星球公認的指標(b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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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芥因此得知,天芥不需要忍耐一個充滿隱喻的語言。只要前往另一顆星球,天芥可以擁有自己的語言。
在這里,山?jīng)]有腳。天芥和朋友們給遇見的每一個物體起名,給想到的每一個概念起名。在這里,語言可以直擊本質(zhì),而不是任由說話人附加不夠客觀的判斷。
也許,星聯(lián)所的人有一天會認識到,地球人類在宇宙中只是一種獨特的存在,遠非絕對的標(biāo)準(zhǔn)。
也許,更多的地球人有一天會認識到,自己在生活中忍耐的點點滴滴,并不是那么必要。就像骨螺意識到生活不需要強忍困倦,就像斤染意識到生命可以不需要行走,就像青磁意識到化妝對自己來說確實沒有意義。
希望那一天到來,蘇枋可以理解天芥。
(向蘇枋道歉,這封信完整傳輸?shù)降厍虻臅r間,肯定比蘇枋預(yù)期的要晚非常多。天芥努力使用地球語言寫信。同時,顯星能傳回地球的信息太少,一些顯星官方的信件,占據(jù)了通道很久。一個奢望,蘇枋收到以后可以盡快回信,以便保留天芥的地球語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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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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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語言距離=85 李蘇枋
“未來的英語世界肯定會以英國英語為準(zhǔn)。英國英語無疑具有文化上的優(yōu)勢,但我們必須時刻牢記,海外英語世界還有億萬年輕人?!⒄Z是唯一真正有意義的世界語言,我們英國人很大程度上要為這種語言的未來負起責(zé)任……”
——弗斯
英語中“英尺”和“腳”是同一個單詞“foot”,據(jù)說是以皇帝一只腳的長度作為一英尺的標(biāo)準(zhǔn)。
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我快要瘋了。星聯(lián)所也快瘋了。官方能開發(fā)的星球畢竟有限,瘋長的民間中介憑借廉價可復(fù)制的行星環(huán)境改造設(shè)備瞬間占領(lǐng)了多出百倍的星球。地球和其他星球的平均語言距離像坐火箭一樣上升,我每天都要解讀海量不知所云的文件。尤其是你們那邊,除了姐姐的信,真的像天書一樣。
更讓人不寒而栗的是,星聯(lián)所提出要派普通隊員組成的開拓團來“平衡”那些語言距離高得離譜的星球,星球的第一批住民立刻發(fā)出強烈反對,甚至提出要用脆弱的移民星艦在星門處阻擊星聯(lián)所開拓團的到來,就像用燃燒的火把堵住兔子洞的洞口。反向星門的傳輸渠道極其狹窄,只能1比特1比特地傳回信息,那段時間,我們收到了一串又一串的nonononono。
星聯(lián)所內(nèi)部吵瘋了。有一部分人提出放棄那些星球,畢竟中介能接觸到的資源也不太適合大部分人類居住,派去“平衡”語言距離的開拓團成員也怨聲載道??晌艺娴牟辉敢饪吹絻蛇叺恼Z言距離不斷增大,最終達到無法彌合的程度。
我內(nèi)心深處也知道,當(dāng)物理距離無限拉長,母星只是深空中難以辨別的暗淡藍點,當(dāng)生理差距無比懸殊,改造之后的人類變成真正的另一個物種,當(dāng)生存環(huán)境天差地別,連俯仰萬年的天地日月都變了模樣,人們交流的方式如何不會改變,人們思維的方式又憑何萬舊如常?
再加上這該殺的非互易性,通信渠道如此不通暢:通過星門,地球可以向萬千星球送出移民星艦、地質(zhì)改造設(shè)施,還有海量的畫面、語音和文字;同樣通過星門,萬千星球只能像通過一棵蘆葦凝結(jié)露水那樣,為地球返回極其有限的信息。地球像一個母親,每時每刻對著跳進兔子洞里的孩子們撕心裂肺地吶喊,卻要等上半天才能收到一個音節(jié)的回應(yīng)。
可這才將將一個四季,差異已經(jīng)如此巨大嗎?
姐姐,我也想理解你。從你拒絕我喊你姐姐的那天起,我就努力想理解你。為了幫助你,我鉆研你不擅長的學(xué)科,逐漸被語言本身迷住。我琢磨每一個字的來歷,追溯到原始人類在山壁上畫出的痕跡;我探尋每一個語言的秘密,驚嘆于其與思維與文化的緊密關(guān)系。
姐姐,我也特別喜歡你的名字。天芥,代表一種明亮的藍紫色,也是一種植物的名字,它的希臘語名“heliotrope”由“太陽(helios)”和“朝向(trope)”組合而來,因為天芥菜總是朝向太陽。這也是姐姐在我心中的色彩,永遠朝向希望和未來。
正是語言的隱喻、模糊和多義,誕生出詩歌、戲劇、小說、相聲等如此燦爛的文化瑰寶。當(dāng)你們放棄地球語言時,一切的“江云垂野雪如簁,閏歲春來特地遲”,一切的“to be or not to be”,一切的“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對你們來說,都將只是沒有意義的符號。這該多么可惜啊!
當(dāng)然,用新的語言——用水霧,用音色,用引力波,用紅外線——也許可以創(chuàng)造同樣燦爛的文化,但對我來說,怕再也難以解讀了。畢竟,天芥代表的藍紫色,和蘇枋代表的暗紅色,對于擁有藍綠紅三種視錐細胞、只能看見可見光的人類,才有意義啊。
(寫到這里才突然意識到,“可見”光,“?!睖亍俺!眽?,1個天文單位——太陽到地球的距離,都是多么以人類、以地球為中心的稱呼。)
姐姐,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是病人,想要“治愈”你。我只是,想要再次靠近你,聽你再叫一聲妹妹罷了。既然一切無法挽回,那我只能再次和姐姐說一聲,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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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語言會影響思維和記憶。在新的世界里,姐姐,你將如何回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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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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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語言距離=999 李天芥
語言領(lǐng)域里無可爭辯的事實是:第一,種是通過逐漸的分化而產(chǎn)生的;第二,高度發(fā)達的有機體經(jīng)過生存競爭而保存下來。
——施萊歇爾用達爾文學(xué)說的兩個基本觀點解釋語言演進史
第一封信:
妹妹:
***********************兔子******************兔子洞*************************門************************
姐姐。
第二封信:
訃告
尊敬的先生/女士,您好。
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家人/朋友李天芥小姐,已經(jīng)于地球時間口口口口年口口月口口日于口口口口號星球上去世,享年口口歲。
請您節(jié)哀。
星聯(lián)所家信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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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語言距離=??? 李蘇枋?
就其基本形式來看,語言是人類直覺的符號表達。
——薩丕爾
倒計時在耳邊響起,蘇枋閉上了眼睛。
蘇枋是和幾十枚導(dǎo)彈一起升空的,瞄準(zhǔn)不同的星門。蘇枋隱隱聽聞有些逃犯改頭換面欺騙中介,真實上演了一場星際大逃亡。蘇枋從內(nèi)心希望,那些導(dǎo)彈是瞄準(zhǔn)了定了罪的逃犯星球,而不是任何一個因為暫時無法溝通而被星聯(lián)所視為敵人的存在。
火箭開始發(fā)出巨大的震顫,由內(nèi)而外,拼命搖晃著蘇枋已經(jīng)足夠不安定的內(nèi)心。
從小到大,蘇枋從來沒有做過一件不被旁人理解的事。足夠優(yōu)秀,足夠主流,足夠“正?!?。這幾天,蘇枋第一次收到了那么多句“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啊,在地球上好好的,為什么要穿過星門去往陌生的星球,明知像跳進兔子洞一樣,絕無可能回頭?天芥在地球上辦過葬禮,意味著往后的一切就跟死去一樣跟地球毫無關(guān)系,這是星門時代的共識,難道作為妹妹還要搭上下半輩子去另一顆星球守靈嗎?連移民中介都不理解蘇枋。那個扎雙馬尾的活潑姑娘在半小時內(nèi)拿出幾十套方案,試圖說服她哪一套都比天芥的星球合適,去了必定舒適無憂。有那么幾個跟蘇枋性格無比契合的星球,如果是過去,她也許真的會心動。
蘇枋無法向任何人解釋清楚。她只能硬生生推開別人的關(guān)心和戲謔,一步一步往前走。
蘇枋在賭,賭姐姐的訃告,不代表真正的死亡。
為了不占用反向星門的寶貴資源,訃告是星聯(lián)所根據(jù)特定參數(shù)自動發(fā)出的。這個參數(shù)可以是“生命體征的消失”,也可以是“離開了這個星球”。就像在地球如今的文化里,穿越星門的人也會舉辦葬禮。
那么,離開最適合她的星球,姐姐去了哪里?
在等待姐姐回信的那些歲月,蘇枋一直在反復(fù)研讀之前的信件,并與顯星其他信件做對比??梢钥闯觯憬阍诳咕芨孢m的語言習(xí)慣,使用蘇枋能夠理解的方式書寫。因此,這些信件便讓蘇枋解讀顯星語言成為可能。
就像姐姐在信中所說,那顆星球上的人們給遇見的每一個物體起名,給想到的每一個概念起名,摒棄所有隱喻,將自然語言的精準(zhǔn)程度上升到數(shù)學(xué)語言的程度,詞匯量也是地球的幾萬倍。更奇特的是,他們的大腦結(jié)構(gòu)竟能記住這樣多的詞語,并實現(xiàn)相互更加深刻的理解。
沃爾夫認為,有的語言更接近真理:霍皮語里沒有任何跟時間有關(guān)的表達,那么如果愛因斯坦使用霍皮語,他也許就無法提出相對論了。
而姐姐他們用的精準(zhǔn)語言,也許,是一種更加優(yōu)越的語言啊。廣袤的宇宙,無限的星球,嶄新的語言,多樣的思維:我們是否能更早描摹宇宙的真相呢?如此看來,硬要他們傳承地球語言和文化,實在站不住腳。
蘇枋在回信時,也想努力去除文字間所有的隱喻,但那完全無法展現(xiàn)她想要表達的東西,仿佛一個機器人洗刷掉了最珍貴的色彩。想來姐姐也是如此。飽滿的感情絢爛萬千,最終只在幾個字節(jié)中落下單薄的投影。這封信如果用顯星語寫就,怕是傳輸個把月也無法完成。
蘇枋努力去解讀這些投影,體會姐姐在異星涌動的思緒。她相信自己可以。她們曾是如此親昵。姐姐拉著她玩發(fā)明語言的游戲,那時,她們也是這樣,給遇見的每一樣事物,起一個嶄新的名字。
只可惜,蘇枋理解錯了天芥當(dāng)年不讓自己喊“姐姐”的含義。那不是天芥在推遠蘇枋,而是天芥第一次發(fā)出信號,想讓蘇枋真正地理解自己。
這次,蘇枋決心不再誤解。姐姐最后的回信中,破天荒用了隱喻。蘇枋相信,姐姐在努力用蘇枋熟悉的方式向她傳遞信號:
單向的“兔子洞”,已經(jīng)變成了真正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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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語言距離=0 0=新的開始
辭達而已矣。
——孔子
睜開眼睛,蘇枋已經(jīng)穿過了姐姐也穿過的星門。
星門的樣子十分詭異。與其說是“門”,更像一個通道的開口,或者說星空下一道有縱深的裂痕。入口處總體是圓柱形,但周長被分成八分,每個分割點都向外伸出一些枝椏,好像扒住了四周的空間。星門的邊緣也不是固定的,似乎在不斷蠕動、呼吸。里面則是完全的黑色。不似科幻電影中規(guī)矩整齊的六邊形,或是散發(fā)著科技感的閃光甬道,而是一種鼓鼓囊囊、有生命感的東西。姐姐不管它叫門是有道理的?!靶情T”這個詞給了很多人輕易逃避的幻想。
眼前的存在讓蘇枋想起神經(jīng)語言學(xué)實驗室中的神經(jīng)元。她曾聽過一些猜想,星門的非互易性具有生物學(xué)性質(zhì),排布方式也與人類大腦的神經(jīng)元聚合模式相似。他們說,宇宙是一顆正在思考的大腦。蘇枋曾覺得可笑。目前所有可觀測的星門,都是從地球單向發(fā)出的,就像一股腦兒同步放電的神經(jīng)元。如果非要做比喻,與其說是思考,不如說這顆巨腦的電脈沖失控了,正在癲癇發(fā)作。
但這次,蘇枋注視的,是另一扇星門。有史以來第一次,一顆非地球的行星附近,有兩扇星門。一扇連接地球,另一扇通向哪里?無所謂了,這遠沒有它的存在本身重要。
如果地球不再是所有星門唯一匯聚的地方,如果星球之間還有無數(shù)星門相連,那么一切都不同了。地球,地球語言,必將失去中心的地位。
也許蘇枋對最后一封信的解讀是正確的:姐姐理解了這一點,希望幫助蘇枋重啟雙向溝通的可能,想通過另一扇星門回到地球,在離開顯星時觸發(fā)訃告。
也許蘇枋對最后一封信的解讀是錯誤的:姐姐放棄了溝通,最后一封信只是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去滿足妹妹的渴望,然后真的在顯星陌生的環(huán)境里失去了生命。
也許,那是全新宇宙文明的起點,正等待蘇枋這樣的人去探索、去證明。
也許星門外是碳基生命無法忍受的世界,穿越的那一刻將尸骨無存。
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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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一件事,有幾百種方式說出;同樣一句話,有數(shù)不清的方式解讀。語言本身含混多義,難以高效傳遞精確信息;說話的人也無一坦誠,給所有真實疊加萬千隱喻。
所有的語言都是“半說”,每一場對話皆為謎題。但語言的意義不僅屬于說話的人,同樣也屬于解讀者本身。
畢竟,溝通本意為開溝以使兩水相通,永遠不該是單向的兔子洞。
所以,還是去吧,去另一顆星球吧,重新找到文明本質(zhì)的相同點,建立起全新的語言。沒有山,因為有的星球不存在山,沒有腳,因為有的人類舍棄了雙腳。如果還想順暢溝通,必須去探索心靈最深處的一致:
陪伴的追求,理解的渴望,愛的語言。
還有看到一封難懂的書信,依然前往無法回頭境地的篤定。
蘇枋望著那扇星門,給飛船下了最后的指令。
與此同時,相同的訃告信號被觸發(fā)。
無論星門通向哪里,希望姐姐還等在原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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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二十種語言,另眼看世界》,賈斯頓·多倫著
2. 《大腦的一天》,蘇珊·格林菲爾德著
3. 《腦子不會好好睡》,蓋伊·勒施齊納著
4. 《詞匯化與語言演變》,蘇蕾爾·J.布林頓 / 伊麗莎白·克洛斯·特勞戈特著
5. 《西方語言學(xué)史》,姚小平著
6. 《色之辭典》,新井美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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