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了。

蔓德拉是個讓人討厭的女人，自她被關(guān)入曾經(jīng)那個羈押過許多該死之人的牢獄之后，羅德島上就從未平靜過。

對她深惡痛絕者比比皆是，甚至包括凱爾希和半數(shù)以上的干員，剩下的大都也是對此毫不關(guān)心的沒心沒肺的人——華法琳和阿也只是希望能獲得一點“樣本”以供研究而已。

偌大的羅得島上，只有博士對蔓德拉的死持反對態(tài)度。

他與許多人爭辯，現(xiàn)在，“許多人”里只剩下了凱爾希。

“你應(yīng)該好好睡一覺了，博士?！?/span>

穿著白大褂的女人站在辦公桌的正對面，神色有些復(fù)雜，那是混揉著心疼的嘲弄和不解，她心疼博士的身體，又似乎在嘲笑男人的所作所為是多么可笑，卻無法理解為何這個利益至上者會為了一個壞透了的人申辯，甚至說服了大多數(shù)人。

“等這件事解決之后，凱爾希?！?/span>

“來我房間睡?！?/span>

“擔心我繼續(xù)工作拖垮身子嗎……放心，凱爾希，我和陳那種工作狂不一……”男人的話語還未說完就被醫(yī)生粗暴地打斷，她帶著不善的目光掃視博士兜帽下那張瘦削到近乎憔悴的臉，咬牙切齒地壓住了自己的怒意。

“請、來、我、房、間、睡。”女人張開雙臂將上半身撐在寬大的辦公桌上，揮手掃掉了厚厚的一沓文件，“博士，我有理由也有義務(wù)照顧你，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不眠不休三日三夜不是一個病人能夠承受得了的，請你明白這一點?！?/span>

“……好的，我的好凱爾希?！?/span>

博士默然，最終點頭答應(yīng)了凱爾希的“邀請”。

“很好……那讓我們開始討論蔓德拉的事情吧。”凱爾希松了口氣，將弓起的背脊慢慢舒展開來，“為什么要放過這種惡人？你應(yīng)該清楚的，羅德島現(xiàn)在禁不起半點風浪，強行介入維多利亞的私家事已經(jīng)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了，如果我們還想保持正義的形象就必須有所取舍……更何況……蔓德拉她不適合作為人質(zhì)，深池從不在意有沒有蔓德拉，他們只在乎自己的主子?！?/span>

“我從沒說過要把她當成人質(zhì)?！?/span>

“你對他們都是這么解釋的。”

“干員們只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span>

“博士！”

“抱歉，抱歉?！?/span>

他攤了攤手，抿了一口已經(jīng)涼掉一半了的咖啡。

“你說W當初是怎么加入我們的？”

“W？那個瘋女人？我記得是被我們抓起來然后讓殿下……喂？你什么意思？”凱爾希皺了皺眉，“你不會還天真的以為W和蔓德拉是一路人吧？聽著，聽著，W的罪惡遠不如……”

“所以，你現(xiàn)在是當起審判者了？”博士冷笑了一聲，“一口一句罪惡，凱爾希，你別忘了當初的卡茲戴爾?！?/span>

他緩緩起身，黑色的大衣上閃著星星點點的湛藍洪流——那是法術(shù)回路幾近崩潰的前兆，噼噼啪啪的電火花摩擦出明亮的火光，將凱爾希的臉映出一片慘白。

“卡茲戴爾的東郊，兩百三十萬反叛者，你沒忘記吧？”

他繞過辦公桌，一步一步踏向凱爾希。

“我?！?/span>

“你?！?/span>

“W?！?/span>

“我們?nèi)齻€人花了四個月平息了這場叛亂?！?/span>

“一場當?shù)厝藢ξ覀冞@群突然出現(xiàn)的統(tǒng)治者的叛亂?！?/span>

“凱爾希，你沒忘記吧，凱爾希？”

“我和W都沒忘記，凱爾希，你沒忘記吧？”

“踏在那片連泥都是紅色的土地上，你不會覺得惡心嗎，凱爾希？”

“還是說，你的心智已經(jīng)被mon1tr……現(xiàn)在是mon3tr改變了？”

“你想要細數(shù)罪惡，這沒有問題?！?/span>

“來啊！凱爾希！來！來數(shù)數(shù)我們的罪惡！是我們更惡還是蔓德拉更該死??！”

“她死之前我們?nèi)齻€人是不是都得死上幾個來回才能贖回我們?yōu)榱颂乩傥鲖I殿下而做出的劊子手行為??？”

“她對她的領(lǐng)袖，和我對我們曾經(jīng)的領(lǐng)袖，除了特蕾西婭更正派，深池的那位更冷血之外還有什么區(qū)別！？”

藍色的閃電在空氣中撕扯出毫無美感的弧光，卻在馬上就要觸及到凱爾希的一瞬間煙消云散。

被博士的怒意嚇到了的凱爾希下意識地呼喚出了mon3tr，用寬厚的異鐵龍翼護住了自己的身軀，她發(fā)顫著跪倒在原地，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被博士勾起了不愿回憶起的往事。

“不……我……我不是……特蕾西婭她……她不可以……我……是我的錯……”

她顛倒著錯亂的語序懺悔曾經(jīng)的暴行，博士只是嘆著氣扳開交錯的龍翼與夭矯的龍尾，將凱爾希那小小軟軟的身子擁進了自己的懷里。

“對不起，凱爾希，我失態(tài)了?！?/span>

“博士……”

“凱爾希，我們都是該死之人，能活到現(xiàn)在全仰仗特蕾西婭的信賴……她相信我們能夠擁立一個新王……無需自責，凱爾希，至少現(xiàn)在，你沒有自責的余裕……沒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

“那，我們要放了蔓德拉嗎？”

在博士的領(lǐng)口蹭了蹭，凱爾希勉強控制住自己正在顫抖的身體，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放？為什么要放？”

博士笑得有些意義不明，凱爾希只從他的唇間看到細白的牙齒上泛著森冷的寒光。

“她喜歡權(quán)力，那我就給她權(quán)力?！?/span>

他自顧自地低語，每一句話都讓凱爾希意識到面前的男人已經(jīng)重新成為了巴別塔時代的那個惡靈。

“我會給她深池領(lǐng)袖給不了她的權(quán)力，我要讓她成為下一任的深池領(lǐng)導(dǎo)者?！?/span>

“我將幫她重新整合深池的力量，我要讓她手中握住這把能夠斬落任何人手指的利劍。”

“凱爾希，你說過蔓德拉是個貪圖權(quán)力的可憐人，我看不見得?！?/span>

“我要教她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

“犧牲自己身體和尊嚴換來的權(quán)力對她的主子來說和貓亮出爪子沒什么區(qū)別?！?/span>

他攙著凱爾希走入通往監(jiān)牢的暗門。

“蔓德拉！”

他高聲喊叫，聲控燈一盞一盞打開，照亮了正坐在桌前的女人的側(cè)臉。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權(quán)力，名望，威嚴，力量……那么，你將給我什么？”

蔓德拉的眼中閃爍著渴求和不信。

在辦公室中的對話她已經(jīng)聽得明明白白，于是她摘下了博士特意為她留下的耳機。

“那么……”

她緩緩低頭，單膝跪下。

那是維多利亞的古老禮儀，意味著她將宣誓效忠。

“您就是我的主人?！?/span>

“看，馴服就是這么簡單……嘛，也沒那么簡單?！辈┦繉P爾希笑了笑，臉上又掛上了不正經(jīng)的戲弄。

【博士他……和以前那個人還是有區(qū)別的啊……這樣更好，嗯，這樣更好?！?/span>

“不過……”

他轉(zhuǎn)過頭，神情嚴肅，讓蔓德拉不知所措，只是后一句話卻讓她哭笑不得。

“你要效忠的不是我，是阿米婭?！?/span>

“讓時間證明阿米婭和特蕾西婭是一樣的人，一樣脆弱，一樣強大，一樣溺于自己的理想之中無法自拔?！?/span>

——這是昨天發(fā)生的事情。

在那之后，凱爾希把過度勞累而暈倒在自己懷里的博士抱回了臥室。

只留下了蔓德拉一個人。

現(xiàn)在，她在阿米婭的臥室，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紗裙和一塊挎在脖子上的禮品卡。

“嗨，我的好阿米婭，不介意我稍晚一些送來的成年禮吧？祝賀你，年輕的女王大人，蔓德拉以后就是你的所有物了，無需在意，直接使用即可，就像我去年送給你的毛絨熊玩偶一樣~~~”

落款人簽名處是花體字寫上的“DOCTOR”。

出賣了尊嚴和身體換來的權(quán)力是那么的廉價，廉價到即使是蔓德拉這種人都不愿去接受的程度——

可是身體卻不受使喚地向那個男人跪下，像是古維多利亞的騎士接受領(lǐng)主的賞賜那般，卑微、下賤又虔誠。

失落與獲得更大權(quán)力的滿足感疊加在一起，讓蔓德拉突然明白自己不過是條獲得權(quán)力就能出賣一切的狗而已。

可她是個人。

難以言明的沖突讓自己感到痛苦又無奈，她憎恨如此不要臉的自己，又隱隱期待著即將到手的權(quán)力，矛盾伴隨著一瞬間的明悟同時化為蔓德拉臉上的苦笑。

【我只是個這樣的人啊……】

認清了自己是什么之后，蔓德拉似乎輕松了那么一點。

吱——

推門而入的女王看著端坐在自己床上的蔓德拉，微微愣了愣，隨后就瞥見了她胸口的賀卡。

“你是博士送給我的禮物嗎，蔓德拉小姐？”

“呃……是的……”

“嗯……倒也不錯?！?/span>

阿米婭低笑一聲，伴隨著蔓德拉的一聲驚呼，兩人一起倒在了柔軟的床上。

因為深池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火的阿米婭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暴戾發(fā)泄在蔓德拉的身上了。

“喂，我沒說過可以親吻我?！?/span>

“對……對不起……”

“啊啊，這里……你很喜歡這里？”

“不……嗯……不喜歡……不，不是……”

“不可以和主人說謊話，聽到了嗎，蔓德拉小姐？”

“對不起，主人……”

對侍奉著實沒有半點經(jīng)驗的蔓德拉被阿米婭追殺得丟盔棄甲，只能發(fā)出貓叫一般軟軟糯糯的低語，卻讓還未戴上冠冕的見習女王高興得不行。

生平第一次享受到掌控欲在胸腔里燃燒的感覺實在讓人感到愉悅，阿米婭現(xiàn)在只想要更多。

不過偶爾，在蔓德拉的求饒實在撓進自己心里的時候，溫柔的小兔子還是善意地停下了征戰(zhàn)的腳步，細語著安慰身下的女人，然后更不留情地在情話之余開始下一輪戰(zhàn)役。

而在凱爾希的臥室。

“博士，你說阿米婭……她會和特蕾西婭那樣嗎？”

“誰知道呢？”

“當初特蕾西婭也把W說服了來著的……我那時候也從沒想過W能加入我們……就像……”

“就像現(xiàn)在你還是不認為蔓德拉會加入我們？”

“……阿米婭畢竟不是特蕾西婭。”

她斟酌著語氣說道。

“是啊，我只是希望阿米婭的溫柔不會害了她。”

“溫柔？”

“特蕾西婭是個溫柔的女王，所以需要我們，可她終究還是被自己的愿景溺死在我們面前?！?/span>

“……”

“你不想看到阿米婭這樣，對嗎？”

“……嗯?！?/span>

“那么那個時候……”躺在床上的博士睜開眼，他用力束緊正趴在自己懷里的凱爾希的身體，神色中帶著解脫。

“就是我們?yōu)樾峦跹车赖臅r候了?！?/span>

“嗯，為我們的新王殉道?！?/span>

凱爾希側(cè)身吻了吻博士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