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洺，人間有一孤魂已過十世，去帶他回來吧?！本庞牟饺朦S泉酒家，彼時(shí)曲未洺正在給曲墨染擦臉。

“十世孤魂？他竟還未散魂嗎？”曲未洺臉上驚疑。

九幽指尖落在曲墨染的眉心，曲墨染便化為了一只蝴蝶落到了九幽手中，“我替你照顧墨染，你去了便知道?！?/p>

“那魂魄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少林吧?！?/p>

“也是個(gè)癡兒，唉。”

“……道不敢算盡，恐天命無常?！?/p>

曲未洺滿腹疑惑地按照父親的話去了人間的少林寺，什么時(shí)候，鬼魂居然可以進(jìn)佛門之地了？

“你在這里會(huì)被佛法灼傷的?！鼻礇秤渺`力化成傘，遮在了那躲藏在樹后的小唐門頭上。

對(duì)方愣了一下，臉上帶著哀痛，“你是來帶我離開的嗎？我能不能不走？”

“你的靈魂撐了十世未曾化為惡靈且不曾散魂已是奇跡?！鼻礇酬愂隽艘粋€(gè)事實(shí)，“你不該來此，你的靈魂本就虛弱，佛門重地會(huì)加速害死你?！?/p>

“我知道，這一世過后，他就能夠修成正果，如愿以償?！碧浦Z虛弱的魂體有著一種難以言說是倔強(qiáng)，“我不走，我要看著他、守著他、等他成佛，直到我魂飛魄散?！?/p>

“他看不到你，你碰不到他，甚至與他同處于一方天地都是折磨，你還要堅(jiān)持嗎？”曲未洺皺起了眉頭。

唐諾揚(yáng)起一個(gè)虛弱的笑，“我陪了他十世，第一世他為我而死，之后的每一世我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我是鬼，不能步入少林，可我還是想多陪陪他，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呢？”

“這是他在人間的最后一生了，以后我再也見不到他?？v然疼痛，可這少林我也是入得的。至少最后，我還能陪在他身邊?！?/p>

“你愿意與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嗎？”曲未洺為唐諾輸入一些靈氣維持著魂體。

唐諾也等了太久沒有人傾訴了。

“我與玄鏡第一次見面是在這少林的菩提樹下。那時(shí)我刺殺受傷逃竄到此處暈眩，他恰好在那里靜坐，將我撿了回去。”

******

“喂，和尚，是你救了我？”唐諾從床上坐了起來，“什么時(shí)候，佛門靜地也收留殺手了？”

“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遇上貧僧即是緣分，亦是命數(shù)，命不該絕?！毙R眼中帶著佛門中人的憫善。

“即是因果，我雖是殺手，日后若有機(jī)會(huì)必當(dāng)重謝，了你這段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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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唐門的殺手，他是少林的大師，我們本不該有交集的，是我害了他?！?/p>

“殺手過得是刀尖舔血的生活，有時(shí)候倦了，我便會(huì)去少林找他。我不懂佛法，但是在他身邊我總能得到寧靜?！?/p>

“我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可就像飛蛾撲火，越是向往的就越是瘋魔?！?/p>

“他也曾勸過我放下屠刀，我便問他可愿為我還俗，棄了佛祖?！?/p>

“他不愿的，我也不愿?！?/p>

“我喜歡他，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p>

******

“佛法浩瀚，我聽不懂，只是在你身邊圖個(gè)安靜?！碧浦Z靠著玄鏡的背，看著手上的孔雀翎。

“唐施主，莫要再做這殺人的買賣了，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毙R坐得筆直，卻是規(guī)勸。

唐諾將孔雀翎收了起來，頭抵在玄鏡的肩上，看著天，“那你愿意為我還俗嗎？只要你愿為我棄了佛祖，我便就此收手?！?/p>

玄鏡無言。

唐諾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你看，你不愿的，我也不愿。大師，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兩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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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習(xí)慣了在無盡的黑暗中掙扎，若是有人愿意帶我走，我自然可以放下殺戮。”

“那時(shí)的我，以為他是舍不下他的佛祖，后來我才明白，他舍不下的是蒼生?！?/p>

“我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可他終究為我而死?！?/p>

******

“玄鏡，佛渡世人，若我此番不歸，你可會(huì)渡我？”唐諾問著玄鏡。

玄鏡不語。

“算了，不與你這個(gè)和尚說了。此去兇險(xiǎn)，若我還能夠活著回來，便放下殺戮，如你所愿?！碧浦Z看著那個(gè)還在念經(jīng)的身影，心中卻是明白的，這怕是最后一面。

唐諾此番要刺殺的是敵國將軍，縱然成功亦是無法全身而退。

此事本該凌雪閣出面，只是眼下內(nèi)亂不斷，只能將此任交予了唐諾。

“此去珍重?！?/p>

這便是所有送別的言語。

唐諾刺殺成功，將軍破敵，勢(shì)如破竹，擊潰敵軍?？赏瑯拥模啾蛔窔?。

“玄鏡？你怎么來了？”唐諾被人救下之時(shí)，心中皆是震驚。

玄鏡還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只是眼中多了一絲不忍，“山河有危，自當(dāng)援助。”

“傻和尚，你來救我，怕是今日要一起栽在這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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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曾說過喜歡，他為了這天下而戰(zhàn)，卻終是為我而死?！?/p>

“他救下了我，我活著，他死了?！?/p>

“我知道，像他那般好的人，肯定會(huì)成佛的。而我，終將歸于煉獄?！?/p>

“山河收復(fù)后，為了兩國的和平，給敵國一個(gè)交待，我被賜死了?！?/p>

“他終究沒能留下我的命。”

“我死之后，不愿往生，求到了忘川。忘川上的那個(gè)人說，玄鏡十世后會(huì)有成佛之劫，卻是有驚無險(xiǎn)，但我與他之間終是有緣無分?！?/p>

“我便求他讓我在人間守玄鏡十世，也算了了我們之間的因果。”

“我不能喝下孟婆湯，我若是喝了，就忘了?！?/p>

“我不想忘了他?！?/p>

“第一世，他因我而死，我便遠(yuǎn)遠(yuǎn)地守了他八世。我看著他的誕生到死亡，沒有我的時(shí)光，他的佛法還是會(huì)深?yuàn)W，他一定會(huì)成佛的?！?/p>

“人生八苦，當(dāng)真苦澀?！?/p>

“這是他最后一世了，這一世之后，我們之間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p>

“我知道是我癡妄，可我還是想守著他?！?/p>

“他是我虛無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我不想他熄滅?！?/p>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曲未洺看了看菩提樹下端坐的玄鏡，“我可以讓你去見他最后一面，見過了就與我離開吧。算算，也是時(shí)候了?！?/p>

“……好。”

“施主面善，我們可曾見過？”玄鏡起身，看著面前的唐諾，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不曾，”唐諾微微一笑，“我們不曾見過。大師定然能夠成佛的?！?/p>

玄鏡愣了一下，還是謝到，“那就謝過施主吉言了?！?/p>

唐諾與玄鏡擦肩而過，玄鏡覺得，有什么斷開了，又是一種突然的頓悟，好像他的一生一直在等這個(gè)瞬間。

佛法浩瀚，愿你得償所愿。

“唐諾！”曲未洺看著唐諾替玄鏡擋下了天劫，魂魄逐漸消散。

他笑笑，又眷戀地看了玄鏡一眼，張嘴無聲：我知道的，有驚無險(xiǎn)，便是要我替你擋下最后的懲戒。你一生為善，唯一的劫便是我。你終是成佛，如愿以償。

玄鏡成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gè)含笑的影子，到底消失。

有淚無聲而落，不知為誰。

微風(fēng)吹過菩提樹，一場眷戀終究是成全。

“施主剛剛可曾見過什么人？”玄鏡問著曲未洺。

曲未洺深深地看著玄鏡，最后臉上帶著淺笑，“未曾，這里不曾有人來過。”

后來，玄鏡位居佛祖座下，成了一代大師。

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那個(gè)付諸十世最后灰飛煙滅的人，終究被遺忘，只有往生錄上曲未洺親題的一頁小字，昭示著他曾來過。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tái)。

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tái)。

明鏡本清凈，何處染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tái)。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道不敢算盡，恐天道無常。”

問世間轉(zhuǎn)過多少流年

才會(huì)有一次擦肩

明鏡水月菩提樹下又見

緣刻眷指尖

燎歲月惹塵埃動(dòng)情念

可會(huì)熬不過時(shí)間

百轉(zhuǎn)千遍愿

最好是成全

含笑一睹你容顏

天地多遼遠(yuǎn)

而你在眼前

怎拂去眷戀

百轉(zhuǎn)千遍劫

最難是成全

等一世我亦甘愿

一生多遙遠(yuǎn)

但求一瞬間

刻骨繞心間

百轉(zhuǎn)千遍夜

你陪我默念

來生可否能再見

一諾永生緣

偈言頌離別

愿此情不滅

――――《菩提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