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eflection Crack'd 破碎倒影

作者 Graham McNeill

譯者 nutellaisgood

5

這里十分美麗；這是真正的美，而這輝煌壯麗讓他熱淚盈眶。

他的戰(zhàn)士們只看到了水晶森林的物理性質(zhì)，但福格瑞姆卻看見了此地的真實，除了他之外無人能夠知曉。

如鉆石般閃閃發(fā)光的尖塔從黑色的地面拔地而起，它們是這銀河的地質(zhì)奇跡高聳的紀念碑。每一座都超過一百米高，就算是最細瘦的塔直徑也有十米。成百上千座這樣的尖塔向著遠處延伸，它們閃爍而宏偉的雄姿覆蓋著大片土地。

它們一叢叢地自地面生長，如同一片有機的森林，其中有著蜿蜒的小徑。他隨意地轉(zhuǎn)向，漫無目的地深入這片閃閃發(fā)光的水晶之森。在林立的鏡面中十分容易迷失方向，這讓福格瑞姆想起一個可疑的故事，一個迷路的戰(zhàn)士被困在了金星厄瑞希尼安高地的一座隱形迷宮中。

那個蠢貨死在了離出口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但是福格瑞姆對于這樣的命運卻毫不恐懼。甚至不用睜開眼睛，他就能回憶起他走進這片密不透風的玻璃荒野的路徑。

他伸出手來，將手指滑過尖塔光滑的側(cè)面，陶醉于它們硅酸鹽表面上微小的瑕疵。其中的一些渾濁而半透明，還有一些黯淡無光，但是大部分都如鏡面般散發(fā)著光澤，如同被掩埋在黑沙中的一支大軍成千上萬的矛頭。

福格瑞姆知道在古泰拉上也曾埋葬著一支軍隊，那是一支由鬼魂組成的陶土大軍，用以保護一位死去的皇帝，他曾在自己的征伐中奪走無數(shù)生命，而他恐懼著他們的復仇。眼前的景象與之并不相同，但是意欲在墳墓中統(tǒng)領(lǐng)一支巨像大軍的自負卻讓他感到好笑，于是他向自己正漫步于他們墳墓間的隕落戰(zhàn)士們草草地行了個禮。

這場占領(lǐng)機械教工廠的戰(zhàn)斗雖然是個不錯的消遣，但是太過短暫。與一名不為自己的毀滅而絕望、也不屈膝求饒的敵人戰(zhàn)斗是一件無趣乏味的事，而福格瑞姆為機械教眾無法對他與他的戰(zhàn)士們受賜的狂喜感同身受而失望。當然，他預料到會是如此，但是他的對手自私地拒絕讓他聽到他們的尖聲驚叫、感受到他們死亡的狂喜，這一點依舊讓他心煩意亂。

他的心情因為敵人這粗野的行為而變得灰暗，他本能地伸手去夠剌爾之刃，卻又想起他把它贈與了劍士盧修斯。福格瑞姆為盧修斯成為他這個想法而發(fā)笑。盧修斯也受到了賜福，沒錯，但是沒有凡人能夠成就他所成就之事，成為他所成為之人。

福格瑞姆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轉(zhuǎn)身，欣賞著他周圍貨真價實的美麗。這并不是行星塑造的力量；這只是地質(zhì)活動的一次意外。并不是他頭頂閃閃發(fā)光的天空；這只是大氣化學反應(yīng)和污染形成的怪胎。不，這里真正的美麗并不是一次意外，這絕不是偶然發(fā)生的現(xiàn)象；這是獨一無二的奇跡，獨一無二的設(shè)計、意志與完美。

他的倒影環(huán)繞著他，那是最不可思議的、活生生的完美。

福格瑞姆隨意地轉(zhuǎn)身，看著他的倒影不斷出現(xiàn)和消失，為自己精致的五官、高貴的面容和莊嚴的舉止著迷。還有什么人能夠比肩他的完美？荷魯斯？不太可能?；锫客麎m莫及。

只有圣吉列斯與他在美貌上接近，但就算是他美麗的外表也有著瑕疵。完美的存在怎么會被變異的血肉詛咒，讓他背負上只存在于古老神話與信仰中的標記？

而費魯斯·馬努斯……他又如何？

“他死了！”福格瑞姆咆哮道，他的聲音在水晶密林中詭異地回蕩著。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福格瑞姆轉(zhuǎn)過身來，扭曲的叫喊聲飄回他的身邊來，如同在控訴。他變得暴怒，拔出了劍。他劈向離他最近的尖塔，尖銳的水晶碎片四散飛濺。他劈向他的倒影，激它回應(yīng)自己，用可怕的力量與強力的揮砍斬斷它的晶格。

這柄利刃如同伐木工的斧頭一樣胡亂劈斬著，但即便被如此粗暴地對待，它的銳利也不減分毫。它由遠超出人類理解的存在所鍛造，簡陋的外表下蘊含著弒神的力量。

“我的兄弟們都各有各的殘酷和偉大！”福格瑞姆尖叫道，每個詞都伴隨著一道劈砍，“但是每一個也都有瑕疵，被詛咒玷污，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毀滅。只有我才是完美的。只有我才經(jīng)受過失落與背叛！”

最終，他耗盡了那反復無常的怒意，后退遠離了這座傷痕累累的尖塔。在狂怒中，他砍去了它一半的厚度，而它正因為結(jié)構(gòu)失衡而搖晃著。尖塔順著福格瑞姆的劈橫斷裂，玻璃如子彈般崩落。它如同一棵被砍伐的樹般倒塌，砸落在地上時掀起一陣水晶碎片的風暴。其他十幾座尖塔也被帶倒，一大片水晶森林倒在了堅硬的地面上，玻璃破碎而混亂地沖撞，聲音震耳欲聾。

尖塔倒塌的巨響在福格瑞姆身旁回蕩著，音樂般的毀滅之聲不斷增強，永無終結(jié)，無比尖銳的聲音刺入他的腦中，帶來痛苦和無比真實的快感。他的戰(zhàn)士們也會聽到這聲音，但就算他們會來，那也不是因為他們害怕他已遇險，而是想要沉浸在這如此放縱的毀滅所帶來的無比美妙的聲響中。他好奇這些尖塔花了多久才達到如此巨大的高度。上千年，或許是更久的時間。

“用了千年生長，如今卻毀于一旦，”他懷著肆意的仇恨說道，“這可真是個教訓。”

尖塔倒塌的回聲消退了下去，福格瑞姆留意著森林中的其他任何聲音。他是真的聽到了有人說出他死去兄弟的名字，還是說這只是他的想象？他將劍舉在胸前，緊盯著它堅硬而閃閃發(fā)光的表面，使人不得安寧的、紛擾的記憶爬上他的心頭。

他曾經(jīng)聽到過一個沒有實體的聲音，不是嗎？

它向他講述了可怕的、秘密的事。令人無法忍受的事。

福格瑞姆閉上眼睛，用一只手按住太陽穴，試圖回想。

我在這里，兄弟，我永遠都在這里。

福格瑞姆驚訝地抬頭看去，一種他自晉升至榮耀后便早已棄之不顧的情緒刺入了他的胸膛，有如可汗親自捅入的一柄長槍。

在鏡面般的尖塔森林中，他看見了一位強大的戰(zhàn)士，他身著殘破的、回火縞瑪瑙色的戰(zhàn)甲。一張如同從花崗巖中劈砍出來的臉回望著福格瑞姆，他看見對方銀錠般的雙眼中無盡的悲傷，不禁叫喊出聲來。

“不！”福格瑞姆低語道，“不可能是……”

福格瑞姆爬上了從地面伸出的玻璃尖刺，它們在他匆忙動作時割開了他的手，在他一塵不染的鎧甲上留下劃痕。他像酒鬼般踉蹌著，將那些曾經(jīng)高聳入云的水晶碎塊與殘片砸向一邊。

“你是誰！”他大喊道，回聲環(huán)繞在他身邊，仿佛有一群憤怒的聲音在尋求答案。他在奔跑時不再能看見那名身著黑甲的戰(zhàn)士，他不斷地深入鏡子的迷宮，一心想著揭開這名入侵者的面紗。

他每一次抬頭都只能看到自己絕望的倒影，他雄鷹般的五官被角度夸張的尖塔拉伸而扭曲，顯得無比丑陋?？匆娝∶赖哪橗嫳还殴值姆瓷鋷缀螌W毀容，這讓他怒火中燒，于是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胡亂地將尖塔一掃而空。

他轉(zhuǎn)過身來，看他的倒影是否膽敢顯現(xiàn)出任何與他真實的美麗不符的景象。

上百個福格瑞姆用相同憤怒的表情回望著他，但是直到現(xiàn)在，他在靜止的憤怒中才能看見，那些漆黑無比的雙眼深處蘊含著痛苦與恐懼。

“你在哪兒？”福格瑞姆詰問道。

我在這兒，一個倒影回答他。

我在你把我棄之不顧、留我一人腐爛的地方，另一個倒影說道。

福格瑞姆的憤怒煙消云散，如同一滴水在滾燙的引擎罩上蒸發(fā)殆盡。這是全新而出乎意料的回答，因此也值得他好好品味。他繞著被他清空的場地緩緩行走，對上一個倒影的目光，余光留意著其他的倒影。這些真的是他的倒影，還是說它們有著自己的意志，只是在模仿他的動作？他不知道這樣的事是否有可能發(fā)生，但這卻是個令人著迷的想法。

“你是誰？”他問道。

你知道我是誰。你偷走了我與生俱來便擁有的東西。

“不，”福格瑞姆說道，“它一直都是我的?！?/p>

不對，你只是借來了這副軀殼。它一直都是我的，將來也永遠是我的。

福格瑞姆笑了，他現(xiàn)在認出了這紛亂的聲音和玻璃碎片上的倒影的主人。他預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而知道了與他對話者的身份讓他感到一陣溫暖的手足之情。福格瑞姆將詛咒之刃收入鞘中，現(xiàn)在確信了它不是聲音的來源。

“我還在好奇，你什么時候才能成功掙脫那束縛著你的金框樊籠，”他說道，“比我預想的時間要長。”

他的倒影回應(yīng)著他的笑容。

被禁錮對我來說是全新的體驗。我需要花些時間來調(diào)整。我難以忘卻過去擁有的自由。

福格瑞姆為倒影那暴躁的語氣而笑出聲來。

“那為什么要給我看費魯斯·馬努斯？”他向無數(shù)面倒影問道。

還有什么能比老友的臉龐更適合做一面鏡子？只有我們所愛之人才擁有向我們展示真我的力量。

“是愧疚嗎？”福格瑞姆問道，“你覺得你可以通過羞辱我，讓我把這具身體讓給你？”

羞辱？不，你我早就已經(jīng)不知羞恥了。

“那為什么是戈爾貢？”福格瑞姆詰問道，“這具身體是我的，這世上沒有力量能夠促使我放棄它?！?/p>

但是如若我能夠掌控它，我們能大有作為。

“我能成就更多。”福格瑞姆保證道。

繼續(xù)自欺欺人吧，他的倒影笑道。你不可能知道我所知曉之事。

“我知道你所知曉的一切，”福格瑞姆說道，舉起胳膊，像一位準備演奏的鋼琴大師般活動著雙手，“你應(yīng)該看看我現(xiàn)在能做到什么?！?/p>

華而不實的把戲，他的倒影嘲笑道。他看向另一面鏡中的倒影。

“你真是不會撒謊，”福格瑞姆笑道，“但是我應(yīng)該對你更加有所期待。你曾經(jīng)許以弱者力量而誘騙他們，但是你真正帶來的卻是奴役?！?/p>

所有的活物都在被某種事物奴役；或許是渴望財富或權(quán)勢，或許是占有欲與求知欲。亦或是渴望成為更加偉大的存在的一部分……

“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隸?！备８袢鹉氛f道。他的倒影們放聲大笑，數(shù)百聲洪亮的嘲諷比任何利刃都更深地刺痛了他。

現(xiàn)在的你比任何時候都像個奴隸，他的倒影嘶聲說道。你被束縛在血肉與骨骼的囚籠中，被困在一臺破敗的機械中，終有一天會化作齏粉。你絕不會知道真正的自由是什么，除非你擁抱那遠超想象的力量。去知曉神的力量。釋放我，我能告訴你我們該如何一同晉升。

福格瑞姆搖了搖頭?！澳阆氲氖钦鞣@股力量，為自己所用。”

我們能一同歷遍無數(shù)奇跡，你和我。他左邊的一個倒影說道。

無盡的快感。另一個倒影說道。

我們唾手可得。第三個倒影補充道。

“隨你怎么說，”福格瑞姆回擊道，“你什么都沒有?！?/p>

你是這么想的嗎？那你對你的身體一無所知。

“我厭倦了你的把戲，”福格瑞姆說道，他轉(zhuǎn)過身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著更多的鏡像，“你會一直待在這里，我們再無交集?！?/p>

求你了，一個倒影乞求道，突然有了悔悟之意。我沒法這樣生存。這里好冷，也好黑。黑暗侵襲著我，我害怕我很快就要消失不見了。

福格瑞姆向前傾身，湊近了一座水晶尖塔上的鏡像，露齒而笑。

“別為這種事害怕，兄弟，”他說道，“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TBC

專欄封面來自@此為群星璀璨之時

【一點翻譯的補充信息】

• “……這讓福格瑞姆想起一個可疑的故事，一個迷路的戰(zhàn)士被困在了金星厄瑞希尼安高地的一座隱形迷宮中”：此情節(jié)來自于H.P.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厄瑞克斯之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