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至(第九章)
萬家燈火,花燈點綴,滿城的煙花將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斕,漼府家教甚嚴,時宜鮮少能夠像今日這樣,可以肆無忌憚的站在街市當中,仰望著這份絢麗。
她看的十分專注,仰起來的腦袋幾乎沒怎么放下來過,只顧著看天空中一次次放射的煙花,感嘆著美輪美奐。
近距離觀看,視角雖是最佳,但每當煙花掉落時,殘落的炮石和火藥渣極其容易灼傷到人,周生辰微微俯下身子,靠近她耳旁提醒,“時宜,這里不安全,我們?nèi)ヅ蕴幙窗?。?/p>
小姑娘沒有什么經(jīng)驗,自然而然不懂他為什么會這么說,站的地方是平處,四周也沒有河水,哪里會有危險?
不過小南辰王說出的話她不敢反抗,只得乖乖跟在周生辰身后,往一旁挪動。
換了一處位置,距離遠了一點,但至少不會被炮石傷到,周生辰默默陪著她看了片刻的煙花,視線不由自主從空中轉(zhuǎn)移至她的臉龐,越發(fā)地入神,直到察覺時宜有了動靜,才急忙撤回眼神。
“殿下看我做什么?”小姑娘年紀小,說話倒是直接,瞬間將小南辰王引得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
他佯裝冷靜,淡定解釋,“沒什么,本王只是在想,十一喜不喜歡吃糖葫蘆?”
時宜幾乎沒有猶豫,很快回答,“喜歡,但我阿娘向來不準我吃,有時候?qū)嵲陴挼牟恍?,才會和三哥偷偷跑出去買一串,吃完了以后再回府?!?/p>
名門貴女,不缺金銀財寶,更是衣錦無憂,唯獨家規(guī)居多,太多束縛裹身,不能像平常百姓一樣自由。
不過阿娘不同意的事情,到了西州就不管用了,在這里,她只屬于南辰王府的人。
“在清河郡不可以,在西州本王說了算,前面有賣糖葫蘆的,走吧,我?guī)闳ベI一串?!?/p>
今日街市要比往常更為豐富熱鬧,售賣糖葫蘆的小販同時有四五家,周生辰不清楚哪一家的味道更好,只能隨意挑選一處,就在他上前的時候,大徒弟宏曉譽和漼風剛剛放完花燈路過,手里竟然也拿著一串吃到一大半的糖葫蘆。
“師父,您是要給小師娘買糖葫蘆嗎?”宏曉譽指向另一家,推薦道:“那家的味道不錯,酸甜軟糯,可好吃了。”
周生辰采納她的建議,示意時宜在此等候,獨自前去購買。
沒過一會兒,他拿著一串顆顆飽滿紅潤的糖葫蘆走近,遞到了時宜手里。
宏曉譽看著周生辰買的那串,再看看自己手上這串,心里面不由地調(diào)侃,“漼將軍,不得不說,你挑糖葫蘆的本事有待提高,和師父這串比較起來,還是稍微遜色了不少啊?!?/p>
不過畢竟?jié)y風一片好心,宏曉譽不好意思張口,畢竟師父是師父,做什么都要比晚輩厲害一些,況且雖然手上的這串糖葫蘆小了一些,但吃起來卻極為可口。
“漼將軍,三師弟和四師妹在猜燈謎,我們也一同過去吧,”宏曉譽在抬腳之前,順便問了句周生辰,“師父,您和小師娘要一起去嗎?”
周生辰?jīng)]有作答,而是第一時間看向時宜,“你想去嗎?”
時宜歡喜點點頭,得知了她的意思,周生辰這才同意,“好,那就一起去吧?!?/p>
宏曉譽隱晦笑笑,笑容里,藏著對師父的不了解,在她的印象里,周生辰時而嚴厲時而親和,哪怕年歲上間隔不大,在徒弟眼里也依舊有著古板印象,畢竟換做從前,他老人家寧愿回府悶在書房閱讀文書,也不愿意到街市上熱鬧一番。
果然有了小師娘不一樣,竟能變化這么快,看來王府里,有個女主人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猜燈謎這種費腦筋的事情,實在是難為鳳俏,從燈籠里取出來的布條竟連一題都沒答對,本已經(jīng)心灰意冷打算放棄,直到發(fā)現(xiàn)周生辰和時宜出現(xiàn),猶如見到救命稻草一般,“師父,您來的正好,這道謎題我猜了好久,始終猜不對是什么?!?/p>
周生辰接過布條,時宜湊近查看,緩緩念出謎題,“上元節(jié)后捷報多...”她略微思索,試探問道:“謎底是喜出望外嗎?”
站在一旁的白胡子老爺爺笑著說道:“夫人,您答對了,謎底就是喜出望外,這個謎題是我今年新創(chuàng)的,您是第一位答上來的人!”
周生辰有些疑問,“老先生,為何要以捷報來作為謎題???”
“這就說來話長了,老夫膝下有一子,壯年時投靠了南辰王軍,每次出征前,他都會寫信寄到家里,告訴我安心等他凱旋歸來,后來邊關(guān)一戰(zhàn)他受傷離世,我便以此作為燈會謎題,愿上元節(jié)后南辰王軍每次出征都能攜捷報而歸,所有北陳將士都能平安歸來,這也是我兒生前的愿望?!?/p>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莫過去世上最大的痛苦,鳳俏等人互相對視,驀然間不知該如何回話。
南辰王軍每次出征,就意味著會有成千上萬人戰(zhàn)死沙場,哪怕周生辰驍勇勝戰(zhàn),也做不到保護好每一位將士,他有些愧疚,眼神里從最初沉浸在上元燈會的喜悅,逐漸轉(zhuǎn)變成哀愁。
“老先生,您目前有居住的地方嗎?”人死不能復(fù)生,他能做的,只有安頓好將士的親人。
“有住的地方,我兒去世沒多久,小南辰王就命人送了一筆豐富的撫恤款,還在西州安排了一處住所供老夫居住?!睕]了兒子,至少有小南辰王關(guān)照,也算是在黑暗中照進了一道曙光,足以支撐生活。
周生辰朝宏曉譽遞去眼神,示意拿些銀兩補償老人,隨后幾人回到南辰王府。
一路上,時宜整個人心事重重,老人的經(jīng)歷讓她突然生出懼怕,戰(zhàn)場上刀光血影,生死未卜,那名將士如此,那周生辰呢?會不會以后也會...?
她不敢再胡思亂想下去,默默跟在周生辰身后,一直到臥房門口。
“時宜,時辰不早了,回房后早些休息?!敝苌秸f罷便要回隔壁臥房,時宜下意識拉住他的手臂,似乎生怕他消失在眼前。
周生辰茫然,感到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尷尬地收回雙手,委婉要求,“我發(fā)現(xiàn)...王府內(nèi)除了我從娘家?guī)淼逆九?,沒見到過其他婢女,有點好奇,所以想問問殿下?!?/p>
還以為她有其他事情,原來是這件事,周生辰淺然一笑,耐心解釋,“我不習(xí)慣有婢女伺候,而且一年內(nèi)幾乎很少住在王府,所以府內(nèi)僅有幾名家丁,你若是覺得需要人伺候,我可以招幾名進來?!?/p>
“殿下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在想,殿下的飲食起居應(yīng)當有人照顧,倘若沒有婢女,我可以為殿下寬衣,阿娘說...這是為人妻子的本分?!睍r宜幾乎是羞著臉提出這份請求,臉蛋上添了輕微的紅暈,所幸在石燈籠的映襯下,不是特別引人注目。
周生辰領(lǐng)悟了她的意思,只是他清楚在衣物遮擋下,這身皮肉有多嚇人,常年來受過的傷皆成了難以褪去的疤痕,若是被小姑娘看到了,豈不是晚上要做噩夢嗎?
考慮再三,他終究還是婉拒,“不必了,今日你也累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本王...先回房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