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攻旗》

深夜,強風吹拂。
梁山泊的湖水涌起了巨大的波浪。涌動的黑暗之中,純白的浪花接連破碎。
模糊的半月在空中高懸。
一簇微弱的火焰,在黑暗中搖動著。在強風的作用下,小小的火苗眼看就要消失。
「簡直就像梁山泊的命運——」
『青眼虎』李云思考著。
他獨自一人,佇立在高聳的巖石之上。裹挾著初秋涼意的寒風,發(fā)出凄愴的聲音,吹過李云身邊廣闊的巨石之陣。
感情這種東西,對李云來說淡薄無比。舍棄故鄉(xiāng),來到梁山泊的李云,在過去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之中,心情從沒有激烈地波動過。
現(xiàn)在,即使在這個無比特別的“時刻”,李云蔚藍的雙眼仍然像晴空下的大海一樣寧靜。
李云身處巖石之上,梁山泊彼方的湖岸一覽無余,連對面的棧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過,現(xiàn)在那里只是蔓延在黑暗中的汪洋。
李云看著緩緩走近自己身邊的魏定國。
魏定國抱著手臂,一言不發(fā)。赤紅色的甲胄之上,初秋的露水靜靜滴落下來。
李云聳了聳肩。
他理解魏定國焦急的心情。從與聞煥章會面的那一夜開始,魏定國一直強忍著那份不安,焦躁不已。性情如同火焰一般熱烈的的『神火將軍』,就這樣什么也不說,一直忍耐著。

那天晚上,李云完全沒有聽見兩人對話的內容。和聞煥章見面后,返回陣營的魏定國也什么都沒有說。
一直沉默不語的魏定國,到底是什么意思,李云并沒有想過要如何追問。
需要李云做的事,只有一件。
如果魏定國背叛的話,殺掉他——如此而已。
墨家流傳的守城典籍當中,其中的“號令篇”如是寫道。
“若欲以城為外謀者,父母、妻子、同產皆斷。左右知不捕告,皆與同罪?!?/p>
“墨家”負有一致團結城內人民,堅守城池的責任。私通敵將是最大的禁忌,是決不允許存在的威脅。
說起來,李云曾經被吳用托付過想通的使命。呼延灼密會關勝時,吳用命令李云監(jiān)視凌振。那個時候也是一樣,如果凌振背叛的話,他就必須第一時間殺掉對方。
「看起來,這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為什么呢——李云思考著。
無論是感情還是感覺,這些主觀上的事物都很難支配他。這就是地“察”星的命運。
李云凝視著黑暗的水平線。
“來了——”
風浪在不斷增強。
火光與燈光,還有星星的光芒,一齊指向在此刻無比耀眼的、魏定國在南冥岸邊留下的火焰信標,壯闊的船隊正順著湖水向這邊靠近。梁山泊的水軍正準備在南冥森林登陸。
他們腳下的巖石,是曾經『大刀』關勝為拯救在石陣中迷路的魏定國軍而站立的那一塊。在那之后,為了防御敵襲,魏定國和繼承了墨家防城之術的李云一起整備了南冥的防御,將其修建得更加堅固。巨石八陣,森林迷宮,其中還滿布著魏定國的地雷和陷阱?!盁熁嚒焙汀盎鹧婵印?,毫無空隙地鋪設于此。這里,是無人可以踏足的禁地。因此,官軍也只能在道路的兩側進行布陣,并沒有繼續(xù)向前推進或是發(fā)起進攻。
南冥有著梁山泊唯一通往外部的港口和道路。
在無法確定魏定國決意的現(xiàn)在,梁山泊決定在今夜發(fā)起進軍。共計一萬五千人的騎兵部隊,幾乎傾巢而出,向濟州發(fā)動急襲。但是,在南冥的岸邊,除了巨石陣和森林迷宮之外,還有為了牽制官軍而建設的緩沖地帶,地雷之原“紅星海”。
“穿過南冥,襲擊濟州——”
那個通知,在僅僅數(shù)個時辰前傳達到了魏定國和李云這里。
其實,李云已經把魏定國和聞煥章接觸的事情報告了聚義廳。但是,此后李云并沒有收到任何相關的指示。
以吳用的頭腦,完全可以破解南冥石陣,在森林迷宮中也不會迷路。但是,他也對陷阱和地雷束手無策。沒有魏定國的幫助,埋藏于地下的無數(shù)地雷,同樣會將梁山軍炸為齏粉。
魏定國說不定已經背叛。也許不得不殺掉他——或者,被他殺掉也說不定。
那所有的一切,李云都能遙遠地感覺到。
梁山泊的船隊沿著棧橋陸續(xù)靠岸。這里是先前供造船廠使用的碼頭。頭領們沉默不語,戰(zhàn)馬口口銜鈴,牽馬而來的騎兵們個個神情嚴肅,排隊相繼登陸。在月光與星光的映照之下,一個個灰色的影子在南冥之地蠕動著。
“我軍要登陸了?!?/p>
李云對魏定國說道。
在李云用這樣的措辭發(fā)言的同時,魏定國的怒火終于爆發(fā)。
“啰嗦??!”
魏定國已經注意到,李云知道了自己和聞煥章會面的事。但是,李云一直什么都不說。只是一直默默地“觀察”著自己會怎么做。
「這個也是那個也是,每個家伙都讓人生氣?。?!」
魏定國在巖石上向前一步。然后,向著梁山泊軍登陸的方向大聲叫道。
“轟天雷,你來了吧??!”
“在這里呢——”
凌振一邊從船上拖下火炮,一邊回答。魏定國揮動松明火把,朝著東南方指去。
“向我指向的方位開火??!”
李云吃驚地看著魏定國。
“你要干什么?”
“閉上嘴看著就好!!”
魏定國抬起頭,感受著風向。
“轟天雷,聽到了嗎?。⊥郊悍较?,距離七百五十六步!!”
冷風朝梁山泊的南岸吹去。
“相信我的話,就開火??!”
魏定國的聲音響徹整片森林。
“不相信的話,就對我開火?。 ?/p>

凌振手持線香,像是要詢問什么一樣轉頭看向背后的宋江。
宋江點了點頭。下一個瞬間,炮火轟鳴,炮彈在夜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巨大的炮彈落入樹木之間,在一瞬間的靜寂之后,轟鳴聲震撼了整個森林。迸發(fā)而出的巨大火柱,在南冥產生了巨大的熱浪。
凌振所發(fā)射的,只有一發(fā)炮彈而已。但降落的炮彈觸發(fā)了連鎖的地雷,并引起了更加劇烈的爆炸。
“不愧是轟天雷??!”
魏定國笑了。
在降服于梁山泊的“那一戰(zhàn)”中,魏定國身處敵軍包圍,孤立無援,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敵人的時候,向火焰詢問了自己的命運。而火焰,將他引導到了梁山泊。
是的。魏定國能相信的——只有火焰而已。
“將一切都吹散吧??!”
爆炸產生的沖擊瞬間毀滅了石陣。樹木相繼倒下,南冥之森頃刻被火焰包圍。
為什么要降服梁山泊,這樣做到底是否正確,要不要回到官軍——回不回去這種事,怎么樣都好。
「火焰啊,燒盡一切吧!!」
已經選擇的道路,是無法改變的。
不能回頭。更沒有必要回頭。
只有眼前路,再無身后身。
道路永遠只有一條。
“燃燒吧,燃燒吧??!”
一切燃燒殆盡之后,就能看見那唯一的前進的道路。
李云抓住了魏定國的肩膀。
“你在做什么?”
爆炸一聲連著一聲,南冥沐浴在火焰之中。
“整個南冥之森都在燃燒。魏將軍,你只要給軍隊帶路,避免他們踩到地雷就足夠了,不是嗎?”
“但是,他們急著要趕過去?!?/p>
魏定國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滿意的微笑。
“那么多的人,要避開如此密集的地雷前進,一刻的時間根本走不出十步?!?/p>
“但是,梁山軍出擊以后,官軍攻過來怎么辦?”
“放心吧,我『神火將軍』馬上就能造好新的陷阱??!”
“什么跟什么嘛……”
李云語塞住了。
的確,魏定國只用一發(fā)炮彈,引爆了貫穿森林的最短道路中埋設的全部地雷?;鹧嬉宦废蚰先紵?,朝著官軍陣中正在制造的船只和堆積的木材上降下火星。
魏定國面向燃燒著的森林,在迎面吹來的熱風之中,放聲大笑。
那個身姿,簡直就是司掌火焰的上古之神——火神祝融。
??吭诎哆叺膽?zhàn)船,陸續(xù)有士兵從其中跳下。已經沒有隱藏聲音的必要了?!簺]遮攔』穆弘向留在船上的人們揮了揮手。水軍將負責守護渡船,在這座棧橋等待騎兵的大部隊歸還。
“船火兒,之后就拜托你了?!?/p>
“嗯,交給我吧?!?/p>
張橫舉起了手中的青竹篙。
梁山泊軍全數(shù)登陸之后,乘馬全速向濟州一路急襲而去。
得知梁山泊軍在南冥登陸,湖岸邊的官軍一定會用狼煙向濟州告急。必須趕在在十節(jié)度使的十萬軍勢集結之前,奇襲濟州城。
如果能夠討伐官軍的總帥——樞密使童貫的話,朝廷必將退兵。
士兵們乘著快馬,高舉攻旗。數(shù)面宣告著進攻的大旗一齊在空中飄揚起來。
冷風吹向湖泊的南岸。在風的作用下,南冥之森的火勢變得更加激烈。地雷的爆炸仍然沒有結束。鋪設地雷的土地被依次轟起,燃燒著的樹木被爆炸擊飛,很快,梁山泊軍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條寬闊無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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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森林中延伸開來的焦土之路,梁山泊軍拔營沖鋒。梁山泊軍共計一萬五千人,全部都是精銳騎兵。領軍的頭領是關勝、林沖和呼延灼。索超、穆弘、朱仝、楊志、史進等驃騎頭領,率領騎兵部隊跟隨在后。在驃騎部隊的中央,花榮和徐寧守護著中軍主將宋江。負責殿后的是黃信和孫立。
『鎮(zhèn)三山』黃信擦拭著額上流淌的汗水。
“好熱啊。”
“但是很亮,對吧?”
火星在孫立的臉邊飄落。一向面色蒼白的孫立,也在火焰的映照下有了血色。
梁山泊軍一萬五千騎兵,如同鎖鏈一般綿延疾行。空氣中夾雜著火星,金色的風迎面吹拂過來。在裹挾著火星卷向天空的熱風之中,梁山泊軍無畏前進著。
《莊子·逍遙游》有云。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現(xiàn)在,梁山泊軍就是鯤,即將化身為鵬。
戰(zhàn)馬迎著熱風向前奔馳,仿佛感受到戰(zhàn)斗的氣息一般,不斷加快著腳步。領軍在前的是『雙鞭』呼延灼和『豹子頭』林沖。
道理的前方升起了巨大的火柱。越過最后一處魏定國的地雷的殘骸,前方就是街道——南冥的盡頭,官軍的陣地。在行進的途中,一部分馬匹被官軍砍倒的樹樁絆倒。視野中出現(xiàn)了官軍的旗幟。
呼延灼握緊雙鞭。一旁的林沖高舉蛇矛,指向敵軍。黑白兩色的騎兵紛紛加快了速度。敵軍的首將是童貫的心腹,步兵校尉牛邦喜,還有八都監(jiān)中唯一幸存的嵩州兵馬都監(jiān)周信。他們率領官兵,散布在南冥的東西兩側,因為無法通過魏定國的陷阱而在此砍伐樹木,獲取造船的材料。由于對方的疏忽大意,在聽到轟天雷最初的炮擊之前,并沒有注意到梁山泊軍的主力部隊已經悉數(shù)登陸。但是,點燃通知敵襲的狼煙還是來得及的。仿佛要將月光完全覆蓋一般,狼煙的光芒映紅了整個夜空。
“擊潰他們!!”
呼延灼一聲令下。呼延灼的左右兩側,副將韓滔、彭玘已經將士兵按照密集隊形排列,一口氣突破進去。前方,周信舉兵攔住了道路,他所率領的,是在先前的戰(zhàn)斗中幸存下來的五千嵩州兵馬。每一個男人想為同伴報仇,為先前的失敗雪恥,牛邦喜的步兵在后方支撐。在與梁山泊軍的初戰(zhàn)中,牛邦喜部下的士兵死傷殆盡,最近才從附近新征了八千兵士,只看數(shù)量的話,似乎足夠迎擊。
位于最前線的周信,向著蜂擁而至的山賊大軍望去。
周信望著眼中在火焰之中突進而來的,漆黑與純白兩色的軍隊?;囊耙粦?zhàn)的噩夢,鮮明地向周信襲來,報仇雪恥的念頭,也在一瞬間飛走了。周信立刻命令身后的步兵,割斷綁縛堆積的滾木的繩子。就在原木滾動著向梁山泊軍襲來之際,關勝乘著赤兔一躍而起。宣贊和郝思文也相繼策馬迂回,沿著街道,直指濟州。
梁山泊軍的吶喊聲響徹夜空。呼延灼也率領著重騎軍團——連環(huán)馬,用最極限的速度向前沖鋒。攻旗躍動。那份氣勢,那份兇猛,將嵩州軍震懾得不戰(zhàn)而退。梁山泊軍如同出籠的野獸一般——而且是兇惡而巨大的靈獸,在狂風與火焰之中全力奔出。

曾經被伏魔之殿的地底解放的魔物之星——現(xiàn)在,再次在他們身上蘇醒。
在風中奔馳的林沖,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一種,有什么東西被解放的感覺——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戰(zhàn)場。
一直以來,林沖都在與什么東西戰(zhàn)斗著。持續(xù)不斷地戰(zhàn)斗,正是他們的宿命。無論的前路阻塞,還是去路遭到封堵。所有人都一股腦朝著荒野、朝著戰(zhàn)場奔去。
就像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樣。這種懷念的感覺,仿佛把人們帶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所有人都有著相同的感覺。
花榮將視線轉向身邊的宋江。
“好熱啊,宋江?!?/p>
“啊,因為這里在燃燒。”
在花榮看來,宋江仿佛全身都在發(fā)光??赡苁且驗榛鹧婢驮阱氤咧b吧。但事實似乎并不是那樣?;s看了看自己的手,的確是自己在散發(fā)著光芒。
大家都感覺到,自己變成了燃燒的星星。每個人都在吶喊,在宣告著戰(zhàn)斗開始的旗幟之下,所有人都用最大的音量叫喊著。
在狂奔的軍隊中,宋江一個人安靜地戰(zhàn)栗著。
「啊——」
夜空在燃燒。
過去,似乎曾發(fā)生過同樣的戰(zhàn)斗。
與諸多的敵人戰(zhàn)斗著,以世界為敵而戰(zhàn)斗著。
一百零八人,與難以抗拒的,強大的對手戰(zhàn)斗。
「滅亡了——」
“宋江?。 ?/p>
一瞬間,宋江失去意識,從馬上摔了下來?;s連忙沖上前去,一把拉住宋江。
“沒事嗎?”
“嗯——”
雖然這樣回答著,但在宋江的雙目中,看到的卻完全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曾經發(fā)生過的慘劇。
一直蔓延到地平線的、橫尸遍地的荒野上,在天空中閃耀的、唯一的星星。
像是前世的風景?;蛘呤窃谔焐?,在星星的世界里發(fā)生的事情。
還是,未來的命運所展現(xiàn)的景象呢?
「我,想要拯救大家——」
宋江握緊了韁繩。這一刻,宋江堅定地望著眼前的道路,望著身旁的兄弟們。

「這一次——我一定要拯救所有人!」
梁山泊軍一路向南,朝濟州的方向疾馳著。
想要抵抗的人,在這份氣勢面前,根本無法自如地揮動武器戰(zhàn)斗。
主將周信,在僅僅一次戰(zhàn)斗中就失去了七名同僚,以及超過半數(shù)的部下,現(xiàn)在,每一個幸存的官軍都深深地恐懼著梁山軍,每晚都做的噩夢早已深入骨髓。像惡魔一樣洶涌撲來的梁山軍,官軍完全無法阻止。倒下的士兵根本沒有在戰(zhàn)斗中敗北的資格,凡是擋在梁山泊軍進軍路線上的男人,頃刻間,全部被強大的氣勢彈飛,官軍的陣列被瞬間擊潰。
“援軍呢?”
剩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求救。
“節(jié)度使們——還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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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沒羽箭』張清點了點頭,他對『風流雙槍將』董平的判斷表示贊同。
遠處可以看到明亮的火把。是正全速趕往南冥的節(jié)度使的軍隊。
董平率領的騎兵部隊,正潛伏在道路旁的雜木林里。張清的身邊,『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在兩側跟隨。他們在湖岸迂回,躲避官軍的追捕,一直堅持到今天。在此期間,他們一直監(jiān)視著官軍的動向。今晚,節(jié)度使出動了。這意味著,梁山泊軍出擊了。南冥的火光也證明了這一點。
“終于可以回梁山泊了?!?/p>
董平握緊了雙槍。跟隨董平的士兵,加上張清的手下,共計五千余騎。在過去蟄伏的日子里,有許多士兵在混亂中逃散了。這些事,董平也不是沒有注意過。
董平凝視著黑暗中的梁山泊。
“果然,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p>
張清正要點頭,突然聽到背后有人在呼喚自己。

「好懷念的聲音——」
但那聲音從何傳來,張清自己也不知道。
無邊無際的星空在張清的眼前閃耀。
眼中的道路似乎并不黑暗。
張清確實看到了自己即將踏上的、千里之外的道路。
“走吧!”
張清輕踢馬腹,坐騎輕快地在黑暗中一躍而起。
在梁山泊的東岸一帶布陣的,是節(jié)度使『藥師』徐京、『鐵筆』王文德和『李風水』李從吉。他們接到“梁山泊軍登陸”的急報,立刻出發(fā)向南冥進軍。前往南冥,需要通過一條視野不好的狹窄道路?!核帋煛恍炀┞时刃校鸿F筆』王文德的部隊緊隨其后。

徐京和王文德,一個是江湖賣藥出身,一個是文書小吏。王文德手持點鋼長矛,徐京則赤手空拳。曾經,王文德是一名正直的胥吏,直到一天,他拿起手邊的長矛,將心腸歹毒的上司刺死,并在此后落草為寇。而這位歹毒的上司,正是王文德的岳父。從此,王文德投筆從戎,得到了『鐵筆』的綽號。而只身闖蕩全國的『藥師』徐京,因而厭惡殺人,修煉成了拳術的高手。
二人率領著兩軍士兵,急忙趕往南冥。他們在先前已經接受聞煥章的囑托,如果梁山泊軍執(zhí)意在南冥登陸,就留下崗哨,率領其余全軍出動。沿路布陣的王文德軍行動迅速,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徐京軍。徐京已經事先燒毀了朱貴的酒館,并在小船可以隨意出入的湖岸附近布陣。因為環(huán)繞官軍陣地的巖場和蘆葦原中,沒有適合兵馬停留的立足點,官軍的出征稍微花了些時間。
“快點!”
王文德?lián)P起馬鞭。南方的天空一片通紅。
“普通的火焰罷了。”
王文德凝視著前方的黑暗。道路微微泛白。
一路向南疾行的節(jié)度使軍前方,突然豎起了梁山泊的旗幟。
“伏兵嗎?”
王文德立刻率軍疾馳向前。但是,沖在最前的士兵,在碰到敵人之前就從馬上墜了下去。
“傳說中的『沒羽箭』嗎?”
徐京朝身后的士兵喊道。
“小心石子!!”
下一個瞬間,正要回頭躲避的王文德,臉部受到猛烈的沖擊,從落馬鞍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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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
黑暗之中,點點狼煙在湖岸劃出一道道弧線。
湖岸線終于完全浮出水面。
在其中一處熊熊燃起的狼煙前,站著一位白髯的將領。
“梁山泊這些家伙,比我想象中要能忍耐得多?!?/p>
『老風流』王煥眺望著南方。他身后的士兵們已經蓄勢待發(fā),準備出征。
「好像看到了——」
梁山泊的山賊們,一定會像被出籠的老虎,像決堤的海嘯一樣沖向戰(zhàn)場吧。
王煥緊閉雙眼,盡情感受著著戰(zhàn)斗的氣息。
太行山出身的『老風流』王煥也等不及了。
他雖然身負河南河北節(jié)度使之職,但至今仍認為自己是“太行山上的王煥”。
「對嘛,梁山泊的人也一樣,去他媽的招安!」
王煥哈哈大笑起來,白髯在馬上隨風飄揚。王煥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半月當空——今夜,注定是個格外明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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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州城內。
州府也被半月的光輝籠罩著。月亮略微滲透著紅光。
轟鳴的戰(zhàn)鼓聲,仿佛要震撼月亮。起初只在某處響起的鼓聲,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地增加,終于覆蓋了濟州的天空。
童貫在濟州府內的一個角落臨時住了下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整理著凌亂的睡衣。童貫正在進行每天睡前必做的訓練。無論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在飲酒作樂的宴會結束之后,這個習慣,他一天也沒有中止過。
“梁山泊嗎?”
童貫推開門,叫來守在門外的隨從。傳令員立刻趕了過來。
“梁山泊軍已在南岸登陸,正在前往濟州?!?/p>
“外城的防御情況如何?”
“雖然為了包圍梁山泊出動了很多的兵力,但只是守城的話還是足夠的?!?/p>
“既然如此,為什么梁山泊的人要攻過來呢?”
“這……”
傳令官一時語塞。童貫想起聞煥章那張若無其事的臉。
“臭小子,又想拿我當誘餌嗎?”
童貫立刻穿上盔甲,騎上飼養(yǎng)在院里的戰(zhàn)馬。知府張叔夜沒有趕來的意思。張叔夜是個地地道道的文官,聽說梁山泊來襲,想必最多只能躲在被窩里指揮吧。
童貫的馬前站著兩名將領。
在蔡京和楊戩的安排下,童貫又從御林軍中抽調了兩千名精銳騎兵。童貫從“龍猛”、“虎翼”、“捧日”、“忠義”四支部隊中,選拔了山東、河北出身,既擅長游泳又擅長攀爬城墻的士兵。他們原本就是盜賊和無賴漢出身,在禁軍中也是最勇猛的士兵。
率領他們的兩位上將——丘岳和周昂,都是氣勢逼人的巨漢。他們原是禁軍教頭,丘岳任都教頭,周昂任副教頭,以武藝聞名京師。也是高俅的心腹。這次,二人分別被任命為護駕將軍、車騎將軍,并來到此地增援。
童貫滿意地俯視著馬前的兩名強大武士。兩千名精銳已然聚集于此。
“加固城防?!?/p>
面對童貫的命令,兩人夸張地拱手致意。
“我們二人,就算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辭?!?/p>
以不良人和混混為對象進行訓練,是永遠不會出人頭地的。這是作為禁軍教頭的二人,難得的立功機會。二人發(fā)自內心地感激高俅和童貫的恩惠。
“一定會保護閣下!”
對他們來說,真正要保護的不是濟州,而是童貫一個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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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平、張清率領著騎兵部隊,為了阻止王文德和徐京的軍隊前往南冥,在他們進軍的道路上蹲伏已久。
王文德被張清的石頭擊中,鮮血從額頭不斷流出。王文德扶著長槍站起身來。對面的董平譏笑道。
“這不是那位手刃岳父的先婿嗎?”
“董平,我想你沒資格說這句話。”
董平微微一笑,隨即向王文德發(fā)起進攻。周圍的士兵接連倒在張清的石礫之下。王文德與董平對打了十多個回合,終于因為額頭處被飛石擊中的傷口,疼痛難忍,敗倒下來。董平微笑著收回了雙槍。
“你先好好養(yǎng)傷吧?!?/p>
與此同時,第三位節(jié)度使——李從吉從北邊追了上來。董平調轉馬頭,回頭看去。

在東岸的北部布陣的『李風水』李從吉,原本做過風水師,是個怪人,擅長占卜吉兇,通曉各式陣形??淄馀素缘婪?,以雙鉤作為武器。
李從吉以為遭遇梁山泊的伏兵,立刻率軍追了上去,但是,董平、張清的軍隊的行動,在梁山泊軍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敏捷。在節(jié)度使軍追上之前,二人已經率領部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從吉放棄追擊,策馬趕到徐京身邊。
“王文德呢?”
“在那里呢?!?/p>
順著徐京手指的方向看去,王文德正仰面倒在地上。
二人攙扶王文德回到營帳,召集剩下的士兵,再次匆忙向南冥趕去。但是當他們到達南冥的時候,梁山泊軍已經不見了蹤影。
周圍只剩下一片焦土。徐京從被遺棄的傷兵口中得知,牛邦喜已經棄陣向濟州撤退。在諸多死傷者當中,徐京發(fā)現(xiàn)了周信。徐京一把抱起周信,一旁的李從吉也湊了過來。
“藥師,怎么不救他?”
“死人用什么藥都救不活?!?/p>
周信已經斷氣了。
“『李風水』啊,我們今天的運勢如何?”
“早上聽到了屋頂?shù)涅o鳴,是吉兆?!?/p>
“大概是烏鴉吧?!?/p>
俗話說,鵲鳴聞喜報。徐京抬頭望向南方的天空。天空被燃燒成一片赤紅。
“快去濟州!”
兩人同時踢向馬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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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亮了道路。
腳下是一片荒野。準確地說,這里沒有道路。但是,蒼白的月光下確實出現(xiàn)了一條道路。梁山泊軍沿著這條道路,一路狂奔著。
林沖也在奔跑中感覺到不可思議。
愿意接受招安的宋江——為什么會贊成這次出擊呢?不僅如此,竟然還親自披掛出陣。
吳用為什么不阻止宋江呢?
“請按照宋江大人的要求去做?!?/p>
林沖不明白吳用這樣說著送別眾人時的心情。
黑暗的彼方,可以看到被無數(shù)火把照亮的濟州城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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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冥到濟州,一共有十多里的路程。梁山泊軍以相當驚人的速度通過了這段距離。之所以能做到如此完美的行進,是因為那些抱著必死的決心從梁山泊逃出的間諜們,已經將前往濟州的路線調查的一清二楚。在南冥與濟州城之間,并不是所有的道路都適合騎行。在等待收獲的小麥和高粱地之間的道路、以及荒野和田地的之中,他們選擇了其中最適合乘馬疾馳的道路。失去了很多同伴的雞狗們,也各自背負著不同于以往傲氣。
道路兩旁,即將收割的麥子搖晃著金色的麥穗。
凌振立刻對濟州城開始了炮擊。凌振朝著城門的方向,擺好十門火炮,依次進行炮擊。這次使用的,是火力最強的金輪。
火炮瞄準的是城門,炮彈不會越過城墻擊中城內。但是,突然遭到夜襲的濟州城立刻陷入混亂之中。梁山泊從來沒有襲擊過濟州。居民們早已習慣一直以來的安寧狀況。
朱仝特意向凌振叮囑。
“不能傷害任何一個居民?!?/p>
“這比不進攻還難。”
凌振將線香吹得通紅。身后,騎兵部隊陸續(xù)抵達,每一個士兵都在等待著城門打開的瞬間。負責傳令的楊林,趕到了呼延灼、關勝等人身邊。
“一切都很順利,節(jié)度使們的行動也和先前預測的一樣。”
停在楊林肩上的小烏龍驕傲地展開雙翅。
“只有一件事在預料之外。”
“什么?”
面對呼延灼的反問,楊林輕快地吟唱道。
“‘風流’吹斷地獄門前之樹,‘錦石’掀起酆都山頂之塵?!?/p>
根據(jù)楊林的報告,失蹤的董平和張清已經率軍響應梁山泊軍的進攻。
“徐京和李從吉的軍隊正在趕往濟州,韓存保軍暫時沒有行動,不必擔心?!?/p>
呼延灼無言地點了點頭。
如果韓存保出面,事情就麻煩了——呼延灼這么想,雖說暫時沒有動靜,但還不能斷定對方真的不會出擊。沒有行動反而令人感到不安。
但是,現(xiàn)在只能按照作戰(zhàn)計劃行動。
“快點,凌振?!?/p>
呼延灼話音落下發(fā)瞬間,城門轟然炸裂。木制的門扉里,豎立著一排鐵柵欄,但因為遭受炮擊的關系,原本堅固的鐵柵欄已經像融化的糖一樣彎曲、擰斷了。
花榮的弓兵部隊和呼延灼軍的重騎部隊沖在最前。之所以這樣安排,是為了防備門樓的箭矢和投石。緊接著,關勝和林沖的部隊、以及驃騎部隊也跟了上來。
濟州的兵力,除了原本留守的八千濟州軍外,還有童貫率領的兩千禁軍。聚集在門樓上的士兵,紛紛朝下丟出石頭、糞尿和沸油?;s拿起朱雁,朝門樓射去。但是,門樓上并沒有射出反擊之箭。
“真奇怪,城門里沒有弓箭手嗎?”

梁山泊的弓兵部隊,一齊向城門射出箭矢。濟州的士兵們相繼中箭,從門樓上摔了下來。但是,濟州軍并沒有停止投擲圓木和瓦片。梁山泊軍舉步維艱。
就在這時,門樓突然燃起大火?;鹧鎻拈T樓的窗戶噴涌而出,火星紛紛落在守衛(wèi)門樓的士兵身上。還沒來得及倒出的沸油也在火焰中燃燒起來,門樓上立刻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呼延灼高聲叫道。
“就是現(xiàn)在,前進??!”
梁山泊軍一齊向門樓發(fā)起進軍。門樓的屋頂上,立著兩個小小的影子,正朝著梁山泊軍揮手。是『鼓上蚤』時遷,還有『金毛犬』段景住。一直以來,他們被人們以為在外出偵察后失蹤,事實上,他們成功潛入濟州,在與楊林取得聯(lián)系的同時,等待著今晚的到來。

時遷俯視著城門下飛奔而過的梁山泊軍。威風凜凜的梁山泊軍核心騎兵部隊,相繼入城。
“嘿嘿,還好有我們里應外合!”
時遷得意地擺弄著胡子,一旁的段景住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們、快走吧!”
“是該走了耶,哇,好熱!”
時遷和段景住從熊熊燃燒的屋頂一躍而下,再度消失在黑暗之中。
梁山泊軍的部隊,通過熊熊燃燒的城門,成功突入濟州城內。附近是酒館和商店林立的熱鬧街道。史進對身旁的孫立說道。
“殺掉童貫就行嗎?”
史進握緊了手中的三尖兩刃。
“招安個屁?。 ?/p>
史進放聲大笑起來。梁山泊軍沿著街道繼續(xù)前進著。兩側的店鋪鱗次櫛比,但每一家店鋪都緊閉著大門。孫立騎在疾馳的馬上,低聲說道。
“是啊?!?/p>
有那么一瞬間,孫立看到的不是眼前延伸的濟州街道,而是更遙遠的地方。
“我們——已經不是宋國人了?!?/p>
孫立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兒。
但是,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攻打登州大牢的時候,孫立也產生過同樣的想法。
但是,孫立的低語被戰(zhàn)斗的喧囂所淹沒,沒有傳到史進耳中。
顧大嫂、孫新,孫二娘、張青兩對夫婦,在城內各處點火。
濟州一共有四個城門,梁山泊軍需要攻破的第三座城門,在夜間通常關閉。他們的任務是打開這扇門,以確保梁山泊軍的退路。居民們各自背著行李,牽著孩子和老人的手,在街上左沖右突。一旁的顧大嫂大聲叫喊道。
“梁山泊軍來了??!”
街道上響起張青的聲音。
“不快點逃走的話,會被燒死的??!”
孫二娘在一旁繼續(xù)放火。在恐懼和火勢的追逐下,居民們紛紛四處逃竄起來。梁山泊軍被嚴令不準攻擊居民。但是,在風的作用下,火勢蔓延到了民宅。
“遇到困難的人要伸出援手??!”
朱仝抱著兩個孩子,從熊熊燃燒的房屋中飛奔而出。
入城的梁山泊軍,目標是州役府衙。通往州府的道路分為南北兩條,府門也有兩座。梁山泊軍打算兵分兩路,從前后兩個方向,夾擊州府,以此堵住童貫的退路。朱仝率領部下,正準備沿著南側的道路前進,卻被困在了起火的街道上。
附近濟州的士兵們正在忙著滅火。誰也無暇顧及梁山泊軍。朱仝把懷中的孩子還給雙手合十的母親,再次騎回馬上。
不久,朱仝看見了穆弘的身影。
“童貫還在州府呢,快一點!”
“沒辦法驅散居民?!?/p>
街道上,到處都是抱著行李、推著貨車逃跑的居民。
朱仝和穆弘沿著后街朝濟州府奔去。與此同時,濟州府衙的正門——南門的戰(zhàn)斗已經打響。丘岳、周昂率領兩千精銳人馬,圍在掛著“童樞密”元帥旗的大門附近。州府大門緊閉。梁山泊軍的攻擊和官軍的防御都集中在這里。黃信和徐寧擔任攻門部隊的指揮。黃信朝徐寧大聲喊道。
“轟天雷還沒來嗎??!”
“這是宋首領的有令,在城中不許開炮,快把圓木拿來!!”
雖然官軍的數(shù)量并不多,但對方全部是高舉著童貫旗幟的御林軍精銳。雙方立刻展開了一場相當激烈的攻防大戰(zhàn)。特別是面對丘岳、周昂二人的奮勇抵抗,梁山泊軍舉步維艱。周昂手持巨斧擋在門前。梁山泊軍的士兵被接連砍倒?!杭毕蠕h』索超策馬狂奔而來。
“停下,我才是你的對手!”

二人都是官軍中的斧法高手。索超雙手緊握斧柄,朝著周昂的頭頂揮下。所謂大斧,別說是人,就是連身披甲胄的戰(zhàn)馬都能一擊砍成兩截的重型武器。周昂高舉斧柄,擋下了這滿溢著氣勢的一擊。索超再次舉起金蘸斧,連人帶馬撞了過去。金燦斧和宣花斧在空中相撞。
在此期間,梁山泊軍正不斷向府門發(fā)起突擊。丘岳揮動鐵鏜,卻被『金槍手』徐寧攔了下來。
“出息了嘛,丘岳?!?/p>
“你是金槍班的——”
兩人是禁軍中的老同事。徐寧舞動金槍,做了個標準的禁軍動作。
“手藝有進步嗎?”
“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吧??!”

鏜和鉤鐮槍,這是一場特殊武器的戰(zhàn)斗。鏜是刃上帶刺,形似三叉戟的武器,鉤鐮槍則是像鐮刀一樣的長槍。一旦刺和鐮糾纏在一起,兩把武器全都無法動彈,剩下的,就是力量的較量了。
趁著索超牽制周昂,徐寧僵持丘岳的間隙,州府的大門終于被梁山泊軍用圓木砸開了。州府大門打開的瞬間,梁山泊軍一擁而上。雖然也有人擔心會有伏兵,但府衙內幾乎沒有士兵的身影。梁山泊軍為了尋找童貫,在州府中四散開來。
庭院里,宋江默默下馬,走進面前的第一棟建筑。并排而建的內府當中,無論哪里都很安靜。宋江和花榮、孫立一起,緩緩踏入府邸深處,終于在那里找到了一個藏在陰影里的老侍從。
“童樞密在哪里?”
聽到對方的詢問,老人伸出顫抖的手指,朝著遠處的一個房間指去。幾個守衛(wèi)那里的士兵,看到宋江一行人出現(xiàn),立刻逃走了。
宋江攔住了身后的花榮。
“從這里開始,我一個人去?!?/p>
花榮吃了一驚。
“說什么傻話?。 ?/p>
“這是命令,花榮。從這里開始,我一個人去?!?/p>
回廊里,淡薄的月光投射下來。
花榮看著宋江在月光中浮現(xiàn)來的臉。不久,花榮像是放棄了一樣說道。
“隨便你吧——”
宋江離開花榮,只身一人向長廊走去。孫立看了一眼身旁的花榮。
“這樣真的好嗎?”
“他一定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p>
花榮環(huán)顧著四周。附近,沒有官兵的身影。
“我就留在這里援護宋江。孫提轄,麻煩你在回廊周圍配置士兵?!?/p>
遠處,梁山泊軍來回奔跑的喧囂聲不絕于耳。
宋江穿過回廊,一個人走近盡頭的房間。在貼滿絲綢的窗戶上,甲胄的陰影映照其中。宋江向著窗戶輕輕拱手。
“童樞密閣下。不肖宋某,有求而來——”
室內沒有回音。宋江緩緩推開窗戶。
被燭臺照亮的室內,丟棄的武具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沒有童貫的身影。
與此同時,不知從府衙的哪里傳來了士兵的叫喊聲。
“童貫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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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斗只發(fā)生在濟州府的周圍,幾乎沒有發(fā)生在城內。但是,恐慌的居民們紛紛涌向城門。
“開門??!”
人們向城門上的守衛(wèi)叫喊著。其中,不乏雙手合十、默默哀求祈禱的百姓。聽聞梁山泊的軍隊從北方攻來而逃走的居民,大多集中在濟州的南門。這座城門由濟州本地的士兵把守。
“童閣下有令,絕對不能開門?!?/p>
童貫就是從南門逃走的。童貫接到梁山泊來襲的消息后,立即帶著心腹部將逃離了濟州。
門樓上,城中的火光清晰可見。恐慌的居民們紛紛向大門涌來。到處都有人摔倒在地,互相踩踏死傷。還有人舉起扁擔和磚瓦,打向守城的士兵。守衛(wèi)城門的士兵們,因而也陷入混亂之中。這里的士兵,都是土生土長的濟州人。士兵們紛紛聚集在隊長身邊。
“照這樣下去,雙方的死傷者只會越來越多!”
“好了,打開城門?!?/p>
上了年紀的隊長下定了決心。
“知府閣下說過,無論事態(tài)如何,都要保護居民的安全?!?/p>
城門大開的瞬間,居民們連滾帶爬逃了出去。緊隨其后的,是梁山泊的軍隊。
“追上童貫!!”
呼延灼軍先行出擊,向著郊外的官軍駐扎地進發(fā)。但是,駐扎在濟州城外的官軍已經撤退,足跡是向西的。
“五丈河嗎?”
應該還沒撤出多遠。從濟州到五丈河,需要通過一條在平緩的丘陵之間延伸的道路。梁山泊軍沐浴著半月的光輝,繼續(xù)前進。不一會兒,道路的前方出現(xiàn)了官軍的隊伍。

“那是什么隊形?”
呼延灼很驚訝。從高處向下望去,官軍的隊伍排成了一列??缀臀淦髟谠鹿庀麻W爍著銀光。
“是‘常山蛇陣’嗎?”
銀色的縱列,宛如在山谷中蜿蜒前行的長蛇。
“常山蛇陣”的陣型,如果尾巴遭受攻擊,就調轉頭部,如果頭部遭遇敵襲,就調動尾軍掩護。雖然只是簡單的陣形,但在戰(zhàn)爭中往往十分有效。但是,這并不是撤退時使用的陣型。
童貫軍一路向西移動著。這樣一直撤退到五丈河,就能抵達韓存保駐扎的陣地。梁山泊軍立刻發(fā)起猛攻。韓存保的陣地配備了火炮。如果逃到那里,進攻就會遭到阻塞。官軍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守護樞密閣下!!”
剩下的部將都是童貫的親信護衛(wèi),紛紛將童貫圍在中間,士兵們緊跟在后。童貫才是陣型唯一的“蛇”頭。這條蛇的尾巴,本身就是為了保護頭部而存在的。很快,蛇尾的正面遭到了梁山泊軍的猛攻。梁山泊軍如果想繞過蛇尾迂回前進,就會在道路兩側的荒野上遭到蛇身的攔阻。他們會舍身護衛(wèi)蛇頭。眼前的蛇尾,是已經被童貫舍棄的軍隊。
“追擊童貫?。∽返侥睦锒紵o所謂??!”
在梁山泊軍的猛攻下,不斷出現(xiàn)的“蛇尾”被接連撕碎。
對童貫來說,士兵與蜥蜴沒有兩樣。即使斷掉尾巴,也能再長出來。梁山泊軍一邊斬斷官軍越來越弱的“蛇尾”,一邊繼續(xù)前進著。就這樣劈斷蛇尾,剖開蛇腹,朝著童貫所在的蛇頭進軍。
童貫頭也不回地向前奔逃著。童貫知道,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不管身后是怎樣的慘狀,都不能稱為“戰(zhàn)敗”。
不久,前方的山丘上出現(xiàn)了官軍的旗幟。是王煥和楊溫的軍隊。二人看到狼煙,沿著西岸南下,渡過五丈河趕了過來。
月光下,楊溫看清了童貫的旗幟,終于也放下心來。雖然看不到童貫軍后方具體的情形,但從這個氣勢來看,后面肯定是梁山泊的追兵。王煥、楊溫率領部下,一口氣沖下山丘。
楊溫突然覺得奇怪。
“聞煥章竟然允許梁山泊登陸,不應該啊?!?/p>
然后,官軍的營帳當中,聞煥章和韓存保一齊走了出來,兩個人看起來都十分冷靜。王煥用衣袖擦拭著沾滿夜露的長槍。
“追過來的是呼延灼嗎?他們有資格作為我們的對手?!?/p>
王煥與楊溫,率領部下穿越童貫軍的間隙,直奔官軍的后方,像銳利的錐子一樣,插入“蛇尾”與梁山泊軍之間。追來的梁山泊軍共計三千余人,與之相對的,節(jié)度使軍的數(shù)量可能數(shù)倍不止。但是,就在節(jié)度使軍一鼓氣,準備攻向官軍身后的同時,荒野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面面嶄新的攻旗。王煥不禁拉緊韁繩。
“有伏兵!!”
在敵軍的陣列當中,王煥看見了一身在黑暗中格外明目的白袍。是『豹子頭』林沖。另一位首將是『青面獸』楊志。他們?yōu)榱俗柚雇灣冯x,事先埋伏在這片荒野之上。王煥的臉上,露出一抹無畏的笑容。
“小崽子,我再教你一招!”
林沖和王煥,在月下再次展開交鋒。皎潔的明月,照耀著西方的另一片天空。這片天空之下,楊志與另一位節(jié)度使僵持著。二人的武器都是長槍。交談中,二人已經交手了十幾個回合。楊志盯著對方的臉,這張臉他從沒見過。但是,對方的技巧,楊志再了解不過。
“楊家槍——你是楊家的人嗎?”
“你是『青面獸』楊志吧?”
兩把長槍在月色下交匯,二人不禁感嘆起命運的奇妙。楊溫重新握緊槍桿。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楊制使大人!”
楊溫的進攻變得更加凌厲。
“只要打敗你,吹毛劍就由我來繼承了!!”

楊志對楊溫,『青面獸』對『攔路虎』。兩人都繼承了“楊無敵”楊業(yè)的血脈。兩位楊家將后人單槍匹馬的較量,是濟州之戰(zhàn)中,最為激烈的一場戰(zhàn)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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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聲音?”
背后——聽到湖岸的方向傳來奇怪的聲音,魏定國抬起了頭。
南冥之南,魏定國正沿著街道布置新的陷阱。魏定國在燒毀的廢墟上,挖出了新的陷坑。從洞底抬頭仰望,南冥的天空再次被火焰的光芒染紅。
不知是不是自己制造的火焰還在燃燒。遠處,輕微的爆炸聲不斷傳來。但是,那不是火炮的聲音。
魏定國向著湖岸進發(fā)。
一道光芒發(fā)出銳利的尖嘯聲,緩緩升向夜空。
是魏定國的信號箭。閃耀的火箭連續(xù)射出。
那道光芒,比星光更加強烈,即使在濟州城內也能看到。但是,在戰(zhàn)斗的喧囂聲中,并沒有人注意到那道光芒。最先發(fā)現(xiàn)信號的,是占領了濟州北門的宋江。城門已經被火炮轟塌,留守于此的梁山泊軍,終于發(fā)現(xiàn)了魏定國射出的信號火箭。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花榮率領著弓兵部隊,留在此處擔任宋江的護衛(wèi)。很快,關勝和孫立登上了城墻。他們?yōu)榉朗丶磳⒒卦墓?jié)度使軍,特地加固了城防。
“南冥看起來有些不對勁?!?/p>
關勝默默地望著天空。漸漸地,北方的天空也被火光染紅了。
“我和關將軍去看看情況。宋江殿先留在這里不要動?!?/p>
孫立一邊看著站在宋江身邊的花榮,一邊神情嚴肅地說道。
“護衛(wèi)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花將軍。”
“啊,交給我吧。”
花榮取弓在手,點了點頭。
“我會守護宋江的?!?/p>
關勝和孫立走下城墻,騎上戰(zhàn)馬,向著南冥奔去。宣贊和郝思文也率領一千騎兵跟隨而去。
天空中懸掛著紅色的月亮。
月亮像血一樣地燃燒著。
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因為那個不詳?shù)念A感,關勝一行人在不知不覺之間,策馬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