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白露中秋夕
? ? ? ?我們那的老人也不叫月亮為月亮,只叫涼月子。 “今晚的涼月子真亮,明天又是個大好天?!比羰堑搅硕煲雇?,外面的涼月明晃晃地高懸中天,人們走夜路就有了底氣,不那么害怕了。秋天的夜,長風萬里,天空地凈,偶爾會有蛐蛐兒的殘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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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秋屬白,吃些白色的蔬菜最相宜了。蓮藕,菱角,梨,山藥,芋頭… 中秋前后這些東西很常見,毛豆,花生,玉米,南瓜,紅薯,石榴也正當時。南方的秋,腳步很慢,細細刻度,絲絲入扣,非要你知道丹桂香,露華濃,月皎潔,風蕭瑟。北方的秋,明凈而迅疾,讓人在想,如何留住這時間不至如同手握流沙。銀杏樹上的果兒有層薄薄的白霜,等到深秋,那黃澄澄的扇葉子映著蔚藍的天空,會成為司空見慣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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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秋老虎比盛夏還難熬些,老一輩的人說,夏盡后還有十八天地火。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指秋老虎。甚或還有“一口茄子一口血”的說法,大概是立秋后的茄子,性寒,口感不似之前,不好吃之類。這些老話,隨著一代人消失,漸漸在世間凋零,意思難明,對錯無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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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見過棉花的花朵,有玫紅和黃綠兩種,后來家鄉(xiāng)人嫌種棉花費事就不種了。稻子的葉子有點鋒利,人行其間,腿兒碰到它們,會窸窸窣窣作響。稻花我倒是沒有好好留意過。麥子的葉子綠油油的,很軟,小時候大姑父家里用炒熟的麥子做一種食物叫焦屑,用熱水沖泡,攪拌,加點糖,很好吃。后來這些都消失了……遠處廣袤田地被個人承包了去,他們愛種什么都由自己,左不過是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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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那時過中秋,會有鄰人送來野菱角,很少有人家去菜場買,或者專門種植菱角。不拘哪里的湖里,河里,溪畔看見了,便用竹篙夠來摘一些。這東西屬于野趣兒,中秋用來應(yīng)應(yīng)景,有了更好,沒有誰也不想它。我們小孩卻是很愛的,生吃也好,烀熟了吃也好。白色的菱米兒脆甜脆甜的。若要烀熟了吃,最好選老一點的,吃起來粉粉面面的,太嫩了嚼著水嘰嘰的,不好吃。
? ?? ? 水面上一片菱棵被人翻得亂七八糟,有惜物的人,便將它們鋪平了放回去,否則就只能拖著細長纏繞的根須躺在岸邊泥地上,萎于那方天地。水生植物的氣息氤氳,不知不覺摘久了,太陽也隱到了云層里。周圍的樹木倒映在水面,森森綠綠,心里便生出一絲恐懼,那面水越發(fā)深了,呼吸也跟著寂靜了。
? ?? ? 西風愁起綠波間。紅藕香殘。有荷塘的人家,此時便可以挖藕了。那些蓮藕,小孩手臂似的,白白嫩嫩。荷葉桿兒東倒西歪,禁不住一頓粗蠻踩踏,偶爾有一兩株黑紫蓮蓬隱于其間,蓮盤里還有幾粒老硬的蓮子,其它失落的種子大概被鳥兒銜了去,或者掉進了水里。
? ? ? ?我們家門前也有一個小小的荷塘,秋日里母親自己下去挖兩枝藕上來吃著玩。我天生對蓮藕無感,桂花糯米糖藕卻是例外,很愛吃,家里也不常用它炒菜,咯吱咯吱的,也不下飯,嫌它太雅清。偶爾用韭菜來炒藕片或者藕絲,倒是相得益彰,下飯得很。在我們那里它終究只供清玩。入不了滾滾紅塵。
? ? ? ?芋頭倒是隨處可見,誰家都會栽上一點,也不用怎么侍弄。芋頭分旱芋頭和水芋頭,旱芋頭的汁液沾了手會癢,水芋頭不會。大人們都這么說。旱芋頭栽在陸地上,水芋頭栽在水田里,或者田頭的小渠里,跟茨菰一樣。它的葉子碩大似蓋,露水沾不濕的。桿兒紫色或青色。
? ? ? ?中秋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烀芋頭,大塊一點的芋頭我們那里都叫“芋頭盤”,小一點的叫“芋頭子”。芋盤不如芋子口感細膩,留著燒湯或者紅燒。芋頭子兒,毛豆,菱角,蓮藕烀熟了,出鍋的時候撒點鹽,中秋祭月一般就是這幾樣。還要用一只干凈的碗放上半碗清水,并各式月餅,放在祭桌上。焚香之后,大家一起等涼月出來。
? ? ? ?霽月清風,抬頭凝望,也在疑惑是否別有人間。黑暗中余香燃盡,悠悠裊裊,祭品也涼了。結(jié)束之后這些便可以吃了,都是些飽腹的東西,沒什么滋味,吃一會兒就厭了。我們小孩子只惦記著吃月餅,那時最常見的便是紅綠絲餡的月餅,餅皮上撒著些芝麻,也不覺得難吃。還有紅豆沙的,甜甜油油的。咸蛋黃餡的不常有。再后來嘴刁了,種種眼花繚亂,也看不上眼了。大閘蟹是長大后才漸漸吃到的。
? ? ? ? 那時家里的茨菰田埂上,每年都會種一排玉米,都是黏玉米,脆玉米很少,偶爾也會有個把花玉米,小孩子把它當個寶,甚覺稀奇。玉米須兒變成褐色便可以掰回家吃了。傍晚洗完澡,母親喜歡用淘米籃子裝滿煮熟的玉米,放到我們面前,怎么吃都不厭,她自己也喜歡吃,蚊帳里聽著電視聲音,一起吃到昏天暗地,翻肚皮青蛙似的躺著一動不動。太飽了。莫名的快樂。
? ? ? ?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原來紅薯葉也是可以吃的,四川人叫它紅苕葉,苕尖尖,我們那里從未見有人家吃過。我們只叫紅薯為山芋。收完山芋后,那些山芋藤葉就不要了。做好午飯,趁著鍋塘里的薪火未滅,丟幾個山芋進去,埋好,吃完飯玩鬧一會,差不多就可以吃了。有時玩忘了,等到再想起來時,山芋已經(jīng)成了一塊黑炭,不甘心,掰開,里面只有一點焦黃的芯,咬一口,酸酸的,嘴也黑了。
? ? ? ?人們?yōu)樯嫳济χ?,少有人家種菊賞菊了,我只記得少時,在村莊一戶人家的東山頭,看見過幾株白色垂絲菊,姿態(tài)疏淡清幽,此后多年,念念不忘。秋天,司時之神為白帝,更有詩云: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古人至中秋賞月,聞笛,作詩,賞菊……窮盡浪漫。只是這些再也不稱今人情。時移世易,興懷一也。惟愿人長久,明月寄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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