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錦帆游俠

本作品是對史圖館專欄的投稿，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本作品并非嚴謹?shù)臍v史學(xué)術(shù)研究，僅供參考；未經(jīng)授權(quán)，禁止二傳，違者必究

按說，司馬懿在七十多歲的年齡發(fā)動政變，是冒了極大風(fēng)險的。雖然司馬懿跟曹爽不對付，但曹爽至始至終保持著之前政治斗爭的風(fēng)氣——不把事情做絕。在表面上，曹爽對司馬懿的尊崇和優(yōu)待一樣不缺，也沒有咄咄逼人讓司馬懿毫無退路，目的只有一個：慢慢架空司馬懿的權(quán)力，等老頭兒退休，權(quán)力的交接就十分順利了。在這個目的能達成的前提下，曹爽甚至不介意給司馬懿點甜頭吃，對司馬師和司馬昭的提攜就是很好的例子。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太傅您退休了吧，您兒子們我?guī)湍煤谜疹?，保證待遇比之前還要好！

應(yīng)該說，這種方式對曹爽和司馬懿本人，都是不錯的政治選擇：曹爽可以溫水煮青蛙，靠著年齡的優(yōu)勢和權(quán)謀手段慢慢集權(quán)；司馬懿雖然要交出權(quán)力，但他畢竟也是七十歲的老人，考慮到身后事，把兒子們托付給在政治斗爭中尚且算厚道的曹爽，并不算一個很差的選擇。但政治場上并不只有曹爽和司馬懿雙方，在這場政治斗爭中倘若曹爽取得了勝利，曹魏的元老和勛貴集團將獲得怎樣的下場？在曹爽的“改制”中被掃地出門嗎？名望最高的太傅司馬懿尚且要被迫退休，其他人的待遇可想而知。更何況，曹爽的政治舉措對舊士族和外戚集團的打擊也極為沉重，就這樣，元老勛貴、世家大族、外戚集團迫切希望能發(fā)起一次行動廢掉曹爽，而主持這次行動的最佳人選，就是司馬懿。

對發(fā)動政變，司馬懿也是思考了很久的：誠然，發(fā)動政變風(fēng)險很大，朝政基本都歸于曹爽派之手，發(fā)動政變最需要依賴的禁軍，絕大多數(shù)也被曹爽把控。但這件事一旦成功，不僅能借此博取朝中絕大多數(shù)勢力的支持與信任，對子孫的后事，也不無好處。更重要的是，背后的利益，也許不僅僅是大權(quán)獨攬？

既然如此，那就來分析風(fēng)險有解決的可能嗎？答案是有。雖然朝政基本歸于曹爽手里，但只要解決了禁軍問題，其他問題也就迎刃而解，這是前代的竇憲、梁冀、何進等人用血的教訓(xùn)換來的（以上三人，全都在東漢的政變中死于禁軍之手）?？恐抉R師中護軍的權(quán)力，加上司馬師豢養(yǎng)的三千死士，只要計劃部署得當，尚有可為。司馬懿決定：玩一票大的。

要做，當然不能光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司馬懿還爭取到了司徒高柔和太仆王觀的幫助。

高柔是袁紹的外甥高干的堂弟，出身名族陳留高氏。之前在曹魏政權(quán)里擔任廷尉的職務(wù)二十多年，等到曹爽掌權(quán)，他又擔任了掌管宗廟的太常，最后做到三公的閑職，沒有真正進入過權(quán)力核心。發(fā)動事變前一天，司馬懿對他說了一句話，讓高柔感受到了他所做的事情的正義性：“您應(yīng)當做周勃！”

周勃，那是安定了漢室的人，學(xué)周勃，這件事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何況，周勃最后的地位，是多么顯赫！

而王觀曾經(jīng)和司馬懿一起擔任過曹操的丞相文學(xué)椽，是司馬懿多年的老同事，和司馬懿私交極好。和高柔一樣是曹魏的四朝元老，在曹魏政權(quán)中都是地位甚高有一定政治號召力的人物。這兩人，加上司馬懿的弟弟尚書令司馬孚、掌控禁軍的大兒子司馬師，就成為了這場謀劃的核心集團，由于事關(guān)重大，司馬懿甚至一開始都沒打算和二兒子司馬昭通氣。

該來的機會最終還是來臨了。正始十年的正月初五日晚上，司馬懿、司馬孚、司馬師、司馬昭、高柔、王觀在太傅府上聚集，他們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明天，也就是初六，皇帝曹芳要去拜祭高平陵，曹爽、曹羲、曹訓(xùn)三兄弟全部陪同前往。

起事前的一天晚上，司馬懿讓人仔細觀察了司馬師和司馬昭兄弟的房間，想到即將干一番大事，司馬昭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輾轉(zhuǎn)難以入眠，而司馬師則很快響起了鼾聲。

“子元，你不簡單?！彼抉R懿滿意的笑了。

第二天清晨，曹芳帶著臣子們浩浩蕩蕩出了南門，前往高平陵，曹爽三兄弟伴隨曹芳前往。

隨著他們的離開，司馬師的手下分別奔向了三處，而最重要的部分，是由司馬懿親自帶兵前往的宮城內(nèi)最重要的地點：武庫。

先交代一下，平日除了擔任巡邏、宿衛(wèi)的軍士，其余的禁軍的武器一律保管在武庫內(nèi)，士兵不準隨意攜帶兵刃。所以盡管司馬師豢養(yǎng)了三千死士，但這三千人并沒有相應(yīng)配套的武器，必須依仗武庫的供給?？刂屏宋鋷欤环矫婕悍接辛宋淦鱽碓?，另一方面也切斷了對方的武器來源。曹爽的府邸安排在武庫南面，司馬懿親自帶兵控制武庫，足見雙方對武庫的重視程度。

前往武庫的路上必須經(jīng)過曹爽的府邸，曹爽的部下發(fā)覺不對勁：沒有命令，誰讓太傅帶兵去武庫的？操起弓弩上箭樓就瞄準了司馬懿，有人悄悄拉住了他，提醒：“天下事，未可知?！辈芩牟肯陋q豫了：射吧，萬一沒中，太傅成了事，不知道我死的多慘；不射吧，作為大將軍的臣子，就是這么盡責(zé)的嗎？反復(fù)猶豫間，曹爽的部下把弓弩抬起又放下了三次。

而一邊的司馬懿沒有絲毫猶豫，十分堅決地下達了命令：不要和大將軍的部下糾纏，直接占領(lǐng)武庫！

隨著武庫的被占領(lǐng)，在京城內(nèi)受曹爽統(tǒng)領(lǐng)的禁軍絕大部分被瓦解，司馬懿很快讓司徒高柔暫行大將軍職務(wù)，接管曹爽的部下，太仆王觀暫行中領(lǐng)軍職務(wù)，接管曹羲的部下。與此同時，兵分兩路，司馬孚和司馬師率兵占據(jù)司馬門，控制了司馬門，就控制了宮城內(nèi)外的聯(lián)系，隔絕開了宮城和京城的禁軍的聯(lián)系；而司馬昭則率兵直接控制宮城內(nèi)最重要的兩宮。就這樣，司馬懿用極其堅決的行動控制住了宮城內(nèi)的局勢。

接下來，就要給自己這次的行動提供合法性了，永寧宮的郭太后已經(jīng)控制在手，不用說，她是站在司馬懿這一邊的。而要上奏皇帝宣告這場行動的正義性，需要一位重要人物的背書，太尉蔣濟就是最好的人選。

蔣濟，那是當年跟郭嘉、程昱、董昭、劉曄這些曹操的老牌謀士們相提并論的人，是曹魏的老資格人物。內(nèi)能出謀劃策，外能將兵作戰(zhàn)，又長期在禁軍內(nèi)擔任過中護軍、中領(lǐng)軍的職務(wù)，不管是在朝廷上，還是在中央和地方軍隊中，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說得上話的人物。蔣濟一直看不慣曹爽的改制和作威作福，從內(nèi)心來說，他希望司馬懿能站出來重振朝綱。自然，蔣濟是支持司馬懿的行動的，而有了蔣濟的支持，司馬懿的底氣足了很多。司馬懿立即和蔣濟草擬好表章，送去給了正在高平陵祭掃的曹芳之處：“當初烈祖囑托臣后事的時候，臣曾經(jīng)說：‘武皇帝和文皇帝也曾經(jīng)把后事囑托過臣（曹操：？？？我啥時候囑托過你了？），臣也從未讓先帝失望，抱著以死奉詔的決心輔政?！F(xiàn)在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大臣的職責(zé)，僭越禮法，專權(quán)獨斷，將禁軍變成了他的私軍，以此為非作歹，甚至把太后和陛下強行分隔開來弄得天下不安，這不是臣當初受命托孤的時候想看到的?，F(xiàn)在太尉蔣濟等人都認為曹爽目無君上，不該如此跋扈，上奏太后，太后下令讓臣率軍接管曹爽兄弟三人的職務(wù)，不得有誤?，F(xiàn)在臣即將盡快據(jù)守洛水的浮橋，以防非常之變?！?/span>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之中，然而司馬懿掌控的兵力還是不夠，還沒有完全控制住京城內(nèi)的一切局勢。在京城的一片慌亂中，一個人已經(jīng)替曹爽事先察覺到了危險——大司農(nóng)桓范。

之前桓范就提醒過曹爽：你們兄弟三人現(xiàn)在掌管著禁軍，絕對不可以同時離京，否則一旦關(guān)閉了城門，你們誰還進得去？曹爽不以為然：誰敢這么大逆不道？并沒有在意。

如今一語成讖，桓范嘆了一口氣。

此時一項新的任命交到了他手里：中領(lǐng)軍。很顯然，司馬懿在拉攏他。

如果就此投靠司馬懿，毫無疑問桓范之后不說平步青云，至少沒有性命之憂，為了兒子著想，桓范是有過投奔司馬懿的念頭的。但想起曹爽在九卿之中對他特別加以尊崇的待遇，又想起之前因為寫過《世要論》被蔣濟看不起的前事，加上兒子認為曹爽控制著皇帝，掌握道義高地，極力支持父親協(xié)助曹爽平定兵變，桓范下定了決心：幫曹爽！

要幫可以，首先得出去，此時大司農(nóng)的屬官全部勸桓范不要去，桓范頭也不回，拿上印綬直奔平昌門：守備平昌門的司蕃，是桓范的老部下。到了平昌門，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桓范大呼：“有詔書召我，快開門！”司蕃想看看詔書，桓范大怒：“你忘了當初是我提拔的你嗎？”司蕃頓時不知所措，讓人開了門，桓范趁機逃出了京城。

此時司馬懿得知桓范逃出京城的消息，大驚：“智囊跑了！”一邊的蔣濟微微一笑：“不用慌，桓范雖然是智囊，但是曹爽這種廢物肯定不會聽桓范的建議的?！?/span>

那是當然，之前就勸諫過你們兄弟不要一起出京，你們聽了嗎？傻逼只配跟傻逼在一起，桓范這樣的智囊出的主意，曹爽是理解不了的。

曹魏重臣辛毗的兒子辛敞也接到了曹爽的司馬魯芝的呼喚：“快和我一起去輔佐大將軍！”

辛敞拿不準主意，先去問姐姐辛憲英：“天子在外，太傅關(guān)閉了城門，人人都說太傅要對國家不利，這事兒怎么辦？”

辛憲英想了想：“就我看來，太傅不過是想對付曹爽罷了?！?/span>

“誰會贏呢？”

“很明顯，我看大將軍不是太傅的對手?！?/span>

“那我去不去？”

“當然要去，這是你的職責(zé)，忠于職守是做人應(yīng)當遵守的道義，就算是看到了陌生人有危難也應(yīng)當伸手相助，何況你掌握著職權(quán)卻不做事，是很不好的行為?！?/span>

“不過，”辛憲英頓了頓，“你不是大將軍的親信，所以你只要隨大流，盡職就可以了，至于替大將軍去死什么的那就大可不必了?！?/span>

“我聽姐姐的！”

果然，辛敞沒有受到牽連。

這邊，高平陵的曹爽得知司馬懿兵變的消息，大驚之下，沿著伊水河岸邊搭建了鹿角。此時洛陽的禁軍和中央軍營壘已經(jīng)都被司馬懿控制，行動不得，曹爽只能依靠京城附近的幾千屯田軍作為自己的屏障。

桓范飛馬趕來，來不及喘氣，趕緊催促曹爽：“大將軍趕緊帶著天子前往許昌，那里還有很多可以調(diào)遣的軍隊，再召集各州郡的兵力勤王，大事可成！”

曹爽有點猶豫，沒說什么。一邊的曹羲已經(jīng)準備開小差了：“現(xiàn)在還不知道太傅準備干什么，這么做是不是太冒險了？”

曹羲其實已經(jīng)在給自己找退路了：只要不把事情做絕，和大哥做的壞事劃清界限，我也許還能不受罰呢。真要按桓范的想法來做，那絕對是死定了。

一邊的桓范已經(jīng)急了：“到這個地步了還看不出嗎？你們讀那么多書是干什么的？你們不想想你們的身份，失去了權(quán)勢之后想當個貧賤人都當不了！匹夫還想著活命呢，現(xiàn)在你手里掌控著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曹爽和曹羲還是沒說話。

桓范已經(jīng)快絕望了，用最平緩的口氣求曹羲：“您的營壘就在附近的南門，洛陽典農(nóng)校尉的治所也在城外，呼喚誰來都不是難事。現(xiàn)在去許昌不過半天就到達了，許昌的兵甲武器足夠使用，要擔心的無非是缺糧，而我出來之前已經(jīng)把大司農(nóng)的印章隨身帶了出來，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曹爽和曹羲仍然搖了搖頭。

此時的京城內(nèi)，司馬懿其實內(nèi)心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雖然掌控了京城，但是可以調(diào)動的兵力仍然不多，禁軍大部分只聽皇帝的命令，而皇帝在曹爽手里，一旦曹爽決定魚死網(wǎng)破，司馬懿估計要翻船。

當務(wù)之急，是穩(wěn)定曹爽的心。

“只要大將軍交權(quán)，我只罷免他的官位，絕不傷害他的性命！我對著這洛水發(fā)誓，我絕對信守我的承諾！請尹校尉跟大將軍好好說說?！币竽肯嘈帕?，準備去勸曹爽。

這邊，擔任侍中的許允、尚書陳泰也參與了這次謁陵，得知消息的他們也勸曹爽投降。畢竟在他們內(nèi)心，一直認為司馬懿是信得過的人，不會傷害曹爽的性命。

尹大目回來了，并沒有帶來好的結(jié)果。

司馬懿回頭對蔣濟說了一聲：“蔣太尉，現(xiàn)在得靠你了?！?/span>

蔣濟支持司馬懿，只是因為他一直相信這場事變不過是一場大臣之間的權(quán)力斗爭，而他看不慣曹爽執(zhí)政的所作所為，支持司馬懿出來撥亂反正而已。司馬懿答應(yīng)不傷曹爽性命，蔣濟求之不得，畢竟曹爽的父親曹真和蔣濟也共事多年，蔣濟實在不想讓這場政爭流血。

“既然太傅答應(yīng)不傷性命，我就當這個保人吧。”

尹大目、許允、陳泰、蔣濟，出面的人一個比一個鄭重，一個比一個信誓旦旦，曹爽越發(fā)猶豫了：到底哪一條是不歸路呢？

此時已經(jīng)快到第二天的凌晨了，思考許久的曹爽抽出了寶刀，一邊的桓范、魯芝、楊綜等人的雙眼發(fā)出了亮光：“大將軍準備動手了嗎？”

曹爽將寶刀扔在了地下：“我還是能做個富家翁的！”

桓范雙眼的光芒轉(zhuǎn)瞬即逝，他愣住了?；剡^神的他兩頰已有淚水：“曹子丹啊曹子丹（曹真的字），你這么厲害的人，怎么就生出了這些豬一樣的兒子！我現(xiàn)在要被連累被滅族了??！”

一邊的楊綜也慌了：“您現(xiàn)在掌握著天子和大權(quán)，一旦全交出去，是打算上東市口被人砍頭嗎？”

曹爽沒有去看桓范和楊綜，慢慢走進了曹芳的營帳：“陛下，太傅有表章送來，請陛下免去臣的大將軍職務(wù)吧?！?/span>

我投降了。

參考資料：

1.《三國志》，（晉）陳壽，（南朝宋）裴松之注

2.《晉書》，（唐）房玄齡等

3.《資治通鑒》，（宋）司馬光

4.《魏晉之際的政治權(quán)力與家族網(wǎng)絡(luò)》，仇鹿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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