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譯 Endless Night 第十章
紙包不住火,我和欣憶的事還是暴露了。
就在去看孫魯班的第二天,欣憶在雅典衛(wèi)城撞見了熟人。當時有一幫剛下船的游客,其中跑出來一位三十五歲上下的女士,徑直沖到欣憶面前,驚呼道:“喲,這不是吳小姐嗎!您也上這兒旅游?”
“不,”欣憶回道,“就是待幾天?!?/p>
“哎呀呀,沒想到在這兒遇上。黃娜也來了嗎?”
“沒有,她在薩爾斯堡?!?/p>
“這位是……”那女人直盯著我,欣憶輕聲解圍道:“介紹一下,這位是羅先生,這位是彭女士?!?/p>
“幸會幸會。你計劃待多久?”
“明天就走?!毙缿浾f道。
“喲!失陪了,我再不走就掉隊了,這旅行團也是,等一會兒能怎么了。能賞光請您喝點什么嗎?”
“下次吧?!毙缿浲仆械?,“我們今天有事?!?/p>
彭女士急忙跑了回去。我們原本順著衛(wèi)城的臺階往上登,欣憶這時卻轉過身,開始往回走。
“該來的還是來了?!彼龑ξ艺f道。
“什么來了?”
欣憶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嘆氣道:“我今晚得寫封信?!?/p>
“寫信?寫給誰?”
“黃娜,福瀾姑父,還有滿忠姑父?!?/p>
“你怎么又有個姑父?從來沒聽你說過?!?/p>
“其實也談不上親戚,他是我的監(jiān)護人,或者說受托人也行。他叫林滿忠,是個有名的律師,特別有名?!?/p>
“你打算寫點什么?”
“我得告訴他們我結婚了。你想,我肯定不能直接跟黃娜說‘這是我丈夫’,那樣非把她嚇壞不可,沒準還引得她問這問那的。不過再怎么說,這件事肯定得先告訴我后媽他們?!彼龂@道,“唉,咱們的好日子要告一段落了。”
“他們會怎么樣?”我問道。
“大鬧一場唄。”欣憶一如既往地沉著,“不過鬧也解決不了什么,這點想必他們也清楚。大家還是得坐下來談談,咱們去紐約找他們怎么樣?”她的眼光朝我詢問過來。
“不怎么樣?!蔽一氐馈?/p>
“那他們就得來倫敦了,但不一定都來。也許這樣好點。”
“我看哪個都不好。我就想等老孫過來,和你一起看著咱們家建好?!?/p>
“沒問題的?!毙缿浾f道,“和他們見面用不了太長時間,所有人湊一次就夠了?;蛘咴蹅冿w過去,或者他們飛過來?!?/p>
“你不是說你后媽在薩爾斯堡嗎?!?/p>
“啊,我瞎說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唉,”欣憶嘆氣道,“咱們該回去了。覓之,真對不起?!?/p>
“怎么了,就因為你家里的事?”
“嗯。我怕他們挺討人嫌的?!?/p>
“有得必有失,有你在,這點罪我還是受得了的?!蔽艺f道,“沒事?!?/p>
“你母親也要來。”欣憶說道。
“拉倒吧,欣憶,你媽是什么人,我媽是什么人,你還想讓她倆坐一塊,這不是胡鬧嗎?”
“誰胡鬧,哪怕我不是她親生的,做家長的總得問問親家的根底吧,難不成稀里糊涂就把孩子嫁出去不成?”欣憶說道,“我說覓之,你未免把階級地位看得太重了!”
“我看得重!”我不屑道,“你們自己就重視得要死,還說我看得重?”
“那也沒有成天掛在嘴邊,生怕別人不知道的?!?/p>
“我連該穿什么不該穿什么都不知道。”我壓著火說道,“我不懂音樂,不懂藝術,也不懂什么待人接物。我連給小費都是剛學會的?!?/p>
“不能這么說啊,覓之,越是不懂的事才越有意思,不是嗎?”
“反正無論如何,”我說道,“咱也別把我媽拉到你們家里?!?/p>
“看你說的,我怎么會呢。不過等咱們回來之后,我想去見見你母親?!?/p>
“不行!”我暴喝道。
欣憶望著我,嚇得不輕。
“為什么,覓之。你不覺得,不覺得不去看看太不合適了嗎。你告訴她你結婚了嗎?”
“還沒。”
“為什么?”
我沒有回答。
“她遲早要知道的,何不如回來之后咱們一起去見她呢?”
“不行?!蔽艺f道,這次的聲音沒那么大了,可依然不小。
“你就是不想讓我見她。”欣憶緩緩說道。
沒錯,我是不想。我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但我實在沒法說出個所以然,沒辦法解釋出為什么。
“真不行?!蔽议_口道,“去了也沒好處的?!?/p>
“你怕她嫌棄我嗎?”
“不是怕這個,我是怕——我,怎么說呢,我怕她生氣。因為吧,你也知道,門當戶對那一套,她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欣憶搖了搖頭。
“現(xiàn)在還有信這個的?”
“有,太有了,你們那兒肯定也有?!?/p>
“說得也對,但是,”她說道,“只要一個人能有所成就——”
“成就個屁,就是有錢唄?!?/p>
“不光是錢。”
“就是?!蔽艺f道,“誰都愛大款,有了錢出身什么的就沒人追究了?!?/p>
“這也是人之常情?!毙缿浾f道。
“欣憶,我求求你,”我說道,“別去看我媽,真的?!?/p>
“那多不好。”
“沒事的。我還不了解她嗎?我不想叫她發(fā)火?!?/p>
“那你起碼得告訴她你結婚了?!?/p>
“好?!蔽艺f道,“我答應你?!?/p>
我覺得寫信比當面告訴她更容易點。當天晚上,欣憶給她家里人寫了信,我也給我媽寫了一封,不過比較簡短。
“媽,”我寫道,“有件事我一直瞞著您。仨禮拜前我結婚了。事情挺突然的,她是個好姑娘,很體貼,就是太有錢了,可能容易讓人誤會。我們這陣子正在環(huán)歐旅行,以后打算在國內蓋一棟房子。此致,覓之。”
我們的信收到了不同的回復。我媽隔了一周才回信,這封信挺有她的風格。
“致覓之。信已收到,祝你幸福。此致,愛你的媽媽?!?/p>
至于欣憶那邊,正如她預料的一樣,果然挑起了一場大亂。我們好似捅破了馬蜂窩,各種八卦,記者,大小新聞一窩蜂冒了出來,許多銀行家和律師也寄來了信。終于,吳家安排好了會談。欣憶和我先去禍起莊和老孫碰了面,商量了一些房子的事,隨后便趕回倫敦,在克拉麗治酒店要了一間套房,恭候吳家人大駕光臨。
打頭陣的是林滿忠老先生。他年事已高,穿著考究,一身儒雅之氣。他從波士頓來,講起話卻沒有一絲口音。按先前的約定,他于下午兩點來到了我們的套房。欣憶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卻緊張極了。
林老親了親欣憶,又和我握了手,朝我和藹一笑。
“憶兒啊,你氣色真好,臉上都往外放光呢?!?/p>
“您好啊,林姑父。您怎么來的,坐飛機嗎?”
“不,我坐游輪來的。這位就是你愛人?”
“是的,他叫覓之?!?/p>
我趕緊逢迎道:“初次見面,您好。”
我問他要不要喝點什么,他笑說不必。他坐到一把鍍金扶手的椅子上,望著欣憶和我,神色依然和悅。
“哎,”他說道,“還是年輕人懂浪漫哪。只不過,來得太突然了一點?!?/p>
“我錯了。”欣憶說道,“我知錯了。”
“錯了?”林老淡淡說道。
“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果了。”欣憶說道。
“未必吧,憶兒。”
“林姑父,”欣憶說道,“您肯定明白,要是我直接講出來,亂子只會更大?!?/p>
“此話怎講?”
“您也知道家里那些人,”欣憶說著補了一句,話里顯然帶著刺,“連您也是。黃娜都寫了兩封信了,昨天一封,今早又一封?!?/p>
“別生氣,憶兒。有果必有因,這是很自然的事,你說呢?”
“我說,我說我自己愛嫁誰是我的自由?!?/p>
“說得不錯,但你隨便問問,有多少女人真同意這句話呢?!?/p>
“我已經(jīng)少添亂了?!?/p>
“姑且算是吧?!?/p>
“您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不過呢,騙我們的好像不止你自己吧,是不是還有個人放著本職工作不干,非要助紂為虐,和你一起干下那么多糊涂事?”
欣憶臉紅了。
“您說雨婷嗎?她只是按我的吩咐辦。你們生她的氣了嗎?”
“不然呢,難道對你們兩個很驕傲不成?我記得她也有監(jiān)護你的責任?!?/p>
“我都成人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p>
“我說的是之前。你們那些把戲早就開始了,對不對?”
“這不是欣憶的錯,老先生?!蔽揖葓龅?,“都怪我,我不知道她瞞著家里,再者她家人又都在美國,所以才一直沒告訴他們。”
“據(jù)我所知,”林老說道,“安雨婷按欣憶的吩咐寄出了許多假信,還有意用假話糊弄我和黃女士,好,真有她的。你見過安小姐嗎,羅覓之先生?我就直呼尊名了,請別見外?!?/p>
“您叫我小羅就行?!蔽一氐?,“我沒見過安小姐?!?/p>
“真的?有意思。”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會兒,“這么說她沒去參加你們的婚禮?!?/p>
“她沒去。”欣憶說著瞪了我一眼,滿是責備的意思,我有點尷尬。
林老的目光時刻不離開我,像是有什么話要說。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
“事到如今,”他終于說道,“你們倆得準備好應付吳家的反對了?!?/p>
“估計他們會一起找上門?!毙缿浾f道。
“很有可能?!绷掷险f道,“聽說吳家有這個打算?!彼滞嘎读艘痪洹?/p>
“您是向著我們的嗎,林姑父?”欣憶朝他微笑道。
“職責在身,我就點到為止了。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飯,無可挽回的事倒不如接納為好。你們二位從戀愛步入婚姻,我若是沒記錯的話,還在南英格蘭買下了一塊地,已經(jīng)破土動工了。這樣看來,你們打算在這里定居了?”
“沒錯,我們就是這么打算的。您有什么意見嗎?”我有點生氣,“欣憶既然嫁給了我,那就是英國公民了,她住在英國有什么不對的嗎?”
“當然沒有。不過住在哪里是憶兒的自由,更何況她在某些國家還有房產(chǎn)。憶兒,拿騷那棟房子可是你的。”
“我還以為是黃娜的,她一直占著那兒?!?/p>
“但實際的產(chǎn)權在你名下。你在長島也有棟房子,有時間別忘去看看。西部的一大部分石油業(yè)也歸你所有?!彼穆曇艉苡H切,但我總覺得這些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莫非他想讓我和欣憶之間產(chǎn)生隔閡?猜不透。不過他干嘛非要把欣憶在世界各地的財產(chǎn)一一說給我聽呢,真讓人別扭。沒準他有心對欣憶的財產(chǎn)動什么手腳,我如果真是個謀財?shù)?,那他倒是個得力幫手??晌铱吹贸鰜?,林老是個高深莫測的人,誰也猜不著他的心思,看不透他那派隨和的氣質下潛藏著什么。也許他成心要刁難我,想讓我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被扣上小白臉的帽子。他對欣憶說道:
“憶兒,我?guī)砹艘恍┪募愣嫉每纯?,有幾份還需要你簽名。”
“沒問題,姑父,隨時可以。”
“這倒不急,我在倫敦還有別的事要做,一共要逗留十天?!?/p>
十天,我想道,可夠長的。我真心希望林老還是快走為好。雖說他對我還算客氣,無非稍微有一點保留,可我還是頭疼他究竟是敵是友。如果是敵,那一定是老謀深算的那種。
“那么,”他繼續(xù)道,“既然話已至此,也是時候談談未來的事了,我想和你愛人單獨聊幾句。”
欣憶抗議道:“您有什么話直接和我們說就行了。”我按了按她的胳膊。
“別著急,欣憶,這又不是老鷹抓小雞?!蔽野阉p輕讓出門,送進了臥室里。
“林姑父想好好認識認識我?!蔽艺f道,“就別攔著他了。”
我把她送進雙開門,仔細關好,回到豁亮的客廳。我拿了把椅子坐下,直面林老。
“好了?!蔽艺f道,“問吧?!?/p>
“那我就直奔主題了,覓之。”他說道,“首先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是你的什么敵人?!?/p>
“是嗎?!蔽艺f道,不過沒多少底氣,“那太好了?!?/p>
“有些話在欣憶這孩子面前我不好說,”林老說道,“在咱們之間就可以敞開點了。覓之啊,欣憶是個好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
“這我知道,您放心,我對她是全心全意的?!?/p>
“我沒說這個?!绷掷先匀皇堑恼Z氣,“但愿你不光愛她,也能夠真心實意地疼她,她是個脆弱的孩子?!?/p>
“我會的?!蔽艺f道,“我一定會好好對她的。”
“好,那我就攤牌了。我不想讓欣憶嫁給你這種年輕人。吳家人,也包括我在內,都想讓她嫁給她這個地位的人,換句話說——”
“財主?!蔽艺f道。
“不僅如此,家境相似是婚姻的根本。我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畢竟欣憶的祖父也是從碼頭闖出來,一步步成為富豪的?!?/p>
“他行我也行啊?!蔽艺f道,“沒準我以后就是全英國最有錢的人了?!?/p>
“一切皆有可能。”林老說道,“能說說你的追求嗎?”
“我不光想掙錢,”我說道,“還想…到別處走走,去……”我卡殼了。
“總之你是有追求的,我沒說錯吧?嗯,有追求是好事。”
“我承認,我沒什么戲?!蔽艺f道,“我就是個窮光蛋,我也不想充什么大頭?!?/p>
他點了點頭,以示贊成。
“說得好,這話我愛聽。該談談我了,覓之,我不是欣憶的親人,但她祖父把這孩子交給我監(jiān)護,也把她名下的財產(chǎn)交給我去打理。所以我想知道她丈夫的全部底細?!?/p>
“您問就是了,”我說道,“我有問必答,您想問什么都行?!?/p>
“嗯?!绷掷险f道,“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但是呢,覓之,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講講自己。請跟我說說你的經(jīng)歷吧。”
我一點也不想說,他大概也看得出來。人要臉樹要皮,換作誰也會不情愿的。我從求學開始講起,吹了點牛皮,稍微美化了一下自己。我覺得這挺正常的,人總要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要是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也不用指望別人看得起你了。
平時處朋友、找工作的時候,我肯定要往自己臉上多刷點金。人都有好壞兩面,不過何苦揪著自己的短處不放呢,所以我從來只揀好的講。然而在林老面前我可不敢這么干。雖說他不稀得問我問題,不過誰敢保他說不問就不問呢。因此我沒有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他。
我出身很差,我爸是個醉鬼,我媽為了讓我上學,恨不能多干一個人的活兒。我老實告訴他我這人沒長性,工作干一個換一個。他聽得很認真,不停鼓勵我繼續(xù)往下說。我偶爾還是能發(fā)現(xiàn)他的狡猾之處,他時不時插幾句話,問幾個小問題,引得我不由自主就作了回答。
我覺得還是謹慎點為好。十分鐘后,他往后靠了靠,我松了口氣,心說這場審問總算快完了。
“羅先生——抱歉,覓之,你很有進取心。很好。再跟我說說你們那棟房子的事吧?!?/p>
我吃了一驚。想不到他不聲不響打探到了這么多。
“那兒的風景很棒,”我含糊道,“房子建成后還要更漂亮。建筑師姓孫,叫孫魯班。您可能沒聽說過他,不過——”
“這人我知道,”林老說道,“很有名。”
“我記得他在美國蓋過房?!?/p>
“不錯,這是個天才,總能給人驚喜。只可惜據(jù)說他身體欠佳。”
“他說他快不行了,”我說道,“不過我不信。他肯定能治好,雖然大夫說——嘁,管他們說什么?!?/p>
“但愿吧。看來你是個樂觀家?!?/p>
“我只是關心老孫?!?/p>
“都會好的。容我多一句嘴,你和欣憶眼光不錯,那塊地買得很值?!?/p>
難得從老頭嘴里聽到句夸獎。不過我沒告訴他是欣憶自己買的。
“我和付先生談過了。”
“付先生是哪位?”我皺了皺眉。
“就是那位經(jīng)手交易的律師。我聽說那塊地出價很低,這點我挺驚奇的。當今的地價可不便宜,估計連付先生都沒想到能這么便宜就拿下來。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問過付先生了,他沒說什么,不過好像有點不好意思?!?/p>
“這個簡單,”我說道,“因為那里有詛咒。”
“抱歉,你說什么?”
“那里有詛咒,先生?!蔽医忉尩?,“什么神婆啦,吉兇禍福啊,這一類的事。當?shù)厝斯苣莾航械溒鹎f?!?/p>
“這樣啊。那里出過什么事嗎?”
“那當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出過命案,一個男的把他老婆和另一個男人殺了,然后又開槍把自己打死了。不過故事的版本很多,傳來傳去估計都傳亂了。反正總之是死過人,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之后又倒過四五次手,不過每一任住得都不長?!?/p>
“這樣啊?!绷掷铣烈鞯溃安诲e,是挺嚇人的?!彼粲兴嫉赝摇?/p>
“你們相信有這回事嗎?”他微笑道。
“當然不信。”我說道,“誰會信這種鬼話。也多虧有這個傳說,我們才沒花多少錢。”說到這兒我忽然想到,以欣憶的財產(chǎn),這塊地是貴是賤根本無所謂。轉念一想,也不能這么說,誰不愿意低進高出呢。
“我也不信?!绷掷险f道,“那兒的景色確實挺美的?!彼t疑了一下,繼續(xù)道,“等你們搬進去之后,我希望欣憶能少接觸這些傳說?!?/p>
“我會盡力的?!蔽艺f道,“不過也沒人和她說這些?!?/p>
“老鄉(xiāng)都喜歡嚼舌頭?!绷掷险f道,“欣憶沒有你那么堅強,覓之,她很容易被人影響。像是……”說到這兒他停住了,手指在桌上敲著,“有件事我得和你談談。你說你還沒見過安小姐,沒錯吧?!?/p>
“沒有?!?/p>
“嘖,奇怪?!?/p>
“奇怪?”我望著他。
“我以為你們肯定見過了。”他緩緩道,“關于她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和欣憶關系不錯?!?/p>
“她從憶兒十七歲就陪著她,也算是半個監(jiān)護人了。她在美國的職責是秘書和陪護,尤其是在黃女士不在的時候承擔照看憶兒的責任,這種時候還是挺多的。”他話里含諷,“據(jù)我所知,她是個混血兒,出身不錯,評價也很高。不用說,憶兒很喜歡她。”
“這我清楚。”我說道。
“但是,容我說一句閑話,憶兒未免太依賴她了?!?/p>
“您說得對,我也這么覺得。她老是雨婷這個雨婷那個的,有時候我——唉,有時候我為這個挺生氣的?!?/p>
“她難道從來沒讓你見過安小姐?”
“怎么說呢,”我說道,“也不能說沒有,她確實說過一兩次,不過我們的心思沒放在這上面。此外,我很反感這個雨婷,欣憶是我的,又不是她的。”
“嗯,嗯,我懂了。你們結婚的時候憶兒沒邀請她嗎?”
“邀請了?!蔽艺f道。
“這么說你沒讓她來。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這個雨婷不大對勁,您也知道,欣憶的什么事都是由她操辦的,她簡直離不了她,我就怕哪一天她會被雨婷控制住,什么事都按著她的意思來。我,對不起,林先生,我不該說這些的。其實說白了我就是吃她的醋。反正當時我發(fā)了通火,說不要她來,我們的婚禮有我們自己就夠了。后來我們在民政局現(xiàn)找了兩個人證婚。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但我就是這么自私,我想讓欣憶眼里只有我一個人。”
“好,好,你做得很好,覓之?!?/p>
“看來您也不喜歡雨婷?!蔽艺T引道。
“這個‘也’字可用不得,覓之,你畢竟沒親眼見過她?!?/p>
“是,我是沒見過,不過她的事我聽得可不少了,我對她自有看法。哎,說白了就是嫉妒唄。您為什么看不慣她?”
“我對她沒有任何偏見?!绷掷险f道,“你是憶兒的丈夫,自然會有這種反應,我對憶兒的幸福也很關心。依我看,安雨婷對憶兒的影響未免太大了,這不是好事。”
“您說她會給我們添什么矛盾嗎?”我問道。
“要我說,”林老繼續(xù)道,“我還是少說為妙。”
他細細觀察著我,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只長滿皺紋的老烏龜。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主動開了口,小心地選著字眼。
“安小姐會和你們住在一起嗎?”
“我不會答應的?!蔽艺f道。
“嗯,我懂你的意思??磥砟銈円呀?jīng)談過了?!?/p>
“欣憶是提過一次。林先生,我和欣憶才剛結婚,我們家不需要外人。她偶爾來串串門倒是可以。”
“說的不錯。但你要明白,安雨婷今后可能找不著工作了。有人對她這次的行為很不滿意?!?/p>
“黃娜不打算把她推薦給別處了?”
“不太可能?!?/p>
“您的意思是她會回到英國來,跟我和欣憶住在一起?!?/p>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我沒有污蔑她的意思,不過她干出的事實在荒唐。憶兒是個善心腸,絕不會對她的處境坐視不管,只怕她會堅持讓安小姐搬過去?!?/p>
“不,不會的。”我雖然嘴上這么說,底氣卻不太夠,林老應該也注意到了這點,“我們——欣憶就不能給點錢把她打發(fā)走嗎?”
“此言差矣?!绷掷险f道,“安小姐還年輕著呢,領撫恤金恐怕不太合適。說老實話,她是位很有氣質的姑娘,再直白點說,很靚麗。”林老的語氣里多了分貶義,“很有吸引力?!?/p>
“這就好辦了,給她找個丈夫就得了唄。”我說道,“既然她長得這么漂亮,怎么會沒人看上她呢?”
“有是有,不過她都看不上。你這個主意不錯,如此一來皆大歡喜。既然憶兒已經(jīng)成人成家,為安小姐留一筆錢以示感謝可說是合情合理,畢竟她可出了不少力?!绷掷献詈筮@句話比檸檬還酸。
“太好啦,這不就行了?!蔽覛g呼道。
“我欽佩你的樂觀。不過安小姐是否接受還是個未知數(shù)?!?/p>
“怎么會不接受?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p>
“說不好?!绷掷险f道,“如果她真的拒絕這種條件,那她們又要回到從前去了。”
“這——您怎么看?”
“我希望憶兒能擺脫她的影響?!绷掷险玖似饋恚斑@件事上您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那必須的?!蔽艺f道,“我巴不得她走?!?/p>
“等你見到她或許就不這么想了?!绷掷险f道。
“不會的?!蔽一氐?,“我最討厭女人壓一頭管著,甭管多能干多漂亮也白費?!?/p>
“謝謝你,覓之,謝謝你聽我嘮叨這么久。你們二位下周二可否賞光與我共進晚餐?黃娜女士和貝福瀾先生屆時也會來到?!?/p>
“我們跟他們是不是也得見一面?”
“這是自然。”他笑道,這次的笑容更真誠了幾分,“不必太過在意,黃女士想必會出言不遜,貝先生的性子也比較急。至于陸先生,他暫時還脫不開身?!?/p>
我壓根沒聽說過這個姓陸的——可能又是哪門子的親戚吧。
我走到門前,開了門。
“出來吧,欣憶,”我調侃道,“口供錄完了?!?/p>
她回到客廳,飛快地看看林老,又看看我,然后過去親了親老爺子。
“好姑父,”她說道,“謝謝你沒難為覓之。”
“傻丫頭,我要是敢兇你丈夫,你以后還能跟我客氣嗎?但你們畢竟還年輕,有些話我該說還是要說的。”
“您說吧,”欣憶說道,“我們聽著?!?/p>
“憶兒,咱們該談談了?!?/p>
“我自覺?!蔽艺f著進了臥室。
我大聲關上門,卻偷偷把里面那扇又開開了。我才不管什么正大光明,我只想看看林老到底是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角色??磥砦姨M隘了,林老只是給了欣憶幾句忠告。他說我剛接觸這種大富大貴的生活,難免不適應,要多加照顧,又說起安排雨婷的事。她馬上就同意了,還說她本來想問他的。林老還說對黃娜也得給點什么。
“這不是本分,只是情分。”他說道,“托那幾任前夫的福,她一點都不缺錢,再者你祖父也給了她一筆撫恤金,數(shù)目不算很大,不過也相當可觀?!?/p>
“那我還有必要供著她嗎?”
“照理說是不用。不過這么做能讓她少找點麻煩。沒關系,這筆錢你可以隨時撤除。有了這筆錢,她在散布你們的謠言之前就會好好想想值不值得了。”
“是有這個必要,黃娜一直討厭我。”話音剛落,欣憶害羞地問道,“您喜歡覓之嗎,姑父?”
“這小伙子不錯。”林老說道,“難怪你相中了他。”
能得到這個評價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畢竟我實在不符合林老的期望。我輕輕關上門,兩分鐘過后,欣憶走了進來。
我們正朝林老揮手送別,就聽見一聲門響,聽差送進來一封電報。欣憶接過去,打開一看,高興得喊了出來。
“是雨婷?!彼f道,“她今晚就到倫敦,明天就過來看我們。太好了?!?/p>
她看了看我們,問道:“怎么了?”
兩張苦瓜臉分別答道:“是啊?!薄罢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