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古納河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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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葉開于2020年2月20日13：39分曾在微信手機端更新了朋友圈，是一段書摘，來自他新近喜歡的作家路內(nèi)的《霧行者（獨家定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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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車在公路上長距離地勻速行駛，其實是憑理智在判斷空間移動，尤其夜晚，近處看不到參照物，兩車交會時驟然感覺到速度的存在，又立即回到懸浮狀態(tài)。

為什么人在這種狀態(tài)下容易睡過去？

夸張地說，那像母親的懷抱，像子宮。事實上它是高速移動的交通工具，人是怎么背叛了自己的理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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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不夸張地說，談不上背叛了自己的理智。據(jù)說嬰兒還在子宮當中的時候，所聽到的血液流速，就好像是身旁有高速列車轟隆隆疾馳而過，這是源自嬰兒時的情感，回歸了情感，怎么能說是背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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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通往釜山的高速公路上，一輛貨車就是這般長距離地勻速行駛著，用路內(nèi)的話來說就是，很快，貨車司機就背叛了自己的理智，分心用作他處，無人駕駛模式開啟。

接下來，貨車司機并沒有聽到身旁有高速列車轟隆隆疾馳而過，聽到的，是貨車底盤下似乎卷進了什么東西。

下車仔細查驗，該死，撞死了一只鹿。路況不好，大霧彌漫，貨車司機連同貨車一同成為了路內(nèi)筆下的霧行者。

抱怨一聲晦氣，瞄著四下無人，司機重又上車，理智回歸，繼續(xù)釜山行。

被撞死的鹿，在貨車看不見的時候，毫無征兆地掙扎著站立起來，晃動腦袋，充滿著眼白的眼睛仍然像正常的眼睛一般，做出了探望的姿勢，而后，也奔向了釜山，繼貨車與貨車司機之后，再一次成為路內(nèi)筆下的霧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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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公元1402年，北元滅亡。

然而，滅亡的只是完整的元政權(quán)，尚有諸如瓦剌、韃靼這樣實力不容小覷的部落存在。于是，明王朝自東向西，自遼東到甘肅，增設軍事重鎮(zhèn)，拱衛(wèi)京師，史稱“九邊”。

李氏朝鮮見賢思齊，于1410-1450年，在西北增設四郡，在東北增設六鎮(zhèn)，同樣用來應對北方游牧民族的襲擾。

然而，在壬辰倭亂之后，李氏朝鮮江河日下，再無軍力部署西北邊防，四郡遂廢，荒草叢生。

1605年的某一天，一頭馴鹿誤入廢四郡覓食，誤食紫色婆娑花草，誤被花草中的寄生蟲入侵中樞神經(jīng)，馴鹿成為了一頭瘋鹿，直向獵食的老虎沖撞而去，老虎食用了鹿肉，被感染，成為了瘋虎，直向捉虎軍撲過去，軍隊被大面積感染，引發(fā)尸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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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四郡附近為什么會出現(xiàn)馴鹿？

因為李氏朝鮮設置四郡防的就是女真部落，后來的滿族。四郡廢棄，滿族南下，滿族的近親，同滿族一同信奉薩滿的鄂溫克族也部分南下，遷徙至廢四郡。

跟隨而至的，就有馴鹿。

先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一開始的時候，地位相當，實力相當，沒有進攻，也沒有防御，互市互利，是朋友，有好酒。吹拉彈唱，歌舞升平。

接著，明王朝土木堡之變，李氏朝鮮壬辰倭亂，女真南下，逐鹿中原。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⒗侵畮煟顾勒l手，一望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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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據(jù)說，譯事有三難，謂：信，達，雅。

其實，豈止譯事？

戰(zhàn)爭打起來了，情報的傳遞與翻譯就開始變得極其重要。

作為女真的近親，作為李氏朝鮮治下的馴鹿一般的順民，鄂溫克人被選擇成為傳遞情報與信息的上佳人選，一時之間，廢四郡重又興旺起來，魚龍混雜，敵我不明。

敵我不明，就難免會有誤會。

比如在李氏朝鮮的地界上，在廢四郡的叢林當中，出現(xiàn)了女真人的尸體，依著女真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性情，若是被他們知曉了，免不了刀兵相見，血流成河。

但于李氏朝鮮而言，時機不對。

經(jīng)歷了壬辰倭亂的朝鮮，元氣大傷，亟待休整。再者，不甘心失敗的倭寇依然在蠢蠢欲動，至于天國明王朝，也內(nèi)外交困，這時候若再加上一個令人頭痛的女真，真可謂是“天亡我也”。

所以需要翻譯，所以需要面對著尸體好好翻譯翻譯什么是“他媽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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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鄂溫克人的族長被指派進入女真部落，散布廢四郡密林當中有吃人猛虎的信息，哄小孩兒一般的把戲。

尸體出自老虎，發(fā)瘋的老虎，既然這樣，那么，就與我朝鮮無關(guān)了，那么，就沒有開戰(zhàn)的借口了。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果然。

雕蟲小技被女真人一眼看穿。

翌日，鄂溫克族遷徙之廢四郡的這一支，居于鴨綠江右岸的這一脈，被團滅。

只走脫了一個小女娃兒。

小女娃兒為給母親治病，偷偷進入廢四郡的禁林中采挖人參。據(jù)說，死掉的女真人也是打了人參的主意。

小女娃兒名字叫做雅信，風雅頌的雅，仁義禮智信的信。

多年以后，她翻閱檔案，方才明白。肉食者不鄙，肉食者卑鄙。父親當年進入女真部落，就是被當做替死鬼來著。廢四郡密林中的女真人，是海源趙氏格殺的。海源趙氏，是朝中權(quán)貴，刑不上大夫，所以要找替死鬼。

遷徙至鴨綠江畔的鄂溫克人，性格溫良順從，忍辱負重，又是滿人的近親，誰知道是不是暗諜？嫁禍于他們，兩者自相殘殺，豈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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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信想到自己還曾寄希望于李氏朝鮮來為自己的族人報仇雪恥，真是諷刺，與虎謀皮。

你看那海源趙氏，將國家的山參據(jù)為己有，私下里卻愚弄百姓，說是山林中有怪物，竟然是出于衛(wèi)護百姓的目的，嚴禁各色人等進入。

百姓也都信了，也就不再到達廢四郡的山林當中了，所有的山參都被拿來給海源趙氏享有，這些精致優(yōu)雅的權(quán)貴們?？琳陀诨ⅰ?/p>

女真人就不信，女真人殺死了老虎，沒有在老虎的腹臟中找到族人的尸體，海源趙氏獨享山參，獨享這個國家，李氏朝鮮的百姓不能染指，作為敵對一方的女真人就更不能染指了，所以是趙氏殺死了來挖山參的女真人。人心有猛虎，人性猛于虎。

雅信也信也不信。山林中有怪物，她信，因為她親眼所見，親耳聽到；肉食者們說要保護百姓，她不信，因為她親眼所見，親耳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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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貝加爾湖畔到鴨綠江畔，鄂溫克人逐水草而居，與馴鹿相伴，可不要就此以為鄂溫克人同馴鹿一樣溫良順從，在雅信看來，既然海源趙氏不把李氏朝鮮放在眼里，那么如我這般的螻蟻又有什么理由要將李氏朝鮮放在眼里呢？既然鄂溫克人最終只是被利用被陷害被屠殺被當作炮灰，那么同樣是人，李氏朝鮮也該被利用被陷害被屠殺被當作炮灰，于是，手握生死草的雅信，復活了所有的族人，她帶著這些尸變的族人，將李氏朝鮮的整個王國變成了李尸朝鮮。

從鴨綠江畔到額爾古納河右岸，鄂溫克人再一次遷徙出走，湖畔，江畔，河畔，山有盡頭，水無盡處，雅信回過頭看，左岸右岸，回頭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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