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宗仁

????????月亮很亮很大。那是因為高原的天空很低。

????????藍天擁抱著明亮的月兒。

????????極度的靜謐使戈壁灘顯得無限的空曠，今晚因了這兩個軍人的出現(xiàn)，更加寂寞。

????????胡明心曠神怡。他覺得這鑲著明月的天空是屬于自己的天空，這鋪著一層銀色月光的戈壁灘也是屬于自己的戈壁灘。連他也奇怪，來到可可西里醫(yī)療站已經(jīng)一年有余了，為什么今天才有這種甜蜜的感覺？

????????他看看身邊與他踏著同一節(jié)拍走在戈壁灘石子路上的葉萍，葉萍低著頭，不說話。

????????“變成啞巴了？”他問。

????????“你說話了嗎？”她反問。

????????倆人笑了，開懷地笑著。笑聲無遮攔地滾動在空曠的戈壁灘上。

????????葉萍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

????????“缺氧？”他問。

????????“不，今晚的空氣真新鮮！”她認真地回答。

????????誰都知道，這里空氣中的含氧量只有內(nèi)地的一半，何談空氣新鮮？這是葉萍獨到的發(fā)現(xiàn)——缺氧的美麗。

????????戈壁灘靜悄悄。月亮仿佛有意地下降了許多，要給這兩位軍人更多的月色。他們踏在碎石地上的腳步聲傳得很遠，也脆亮，有時不得不產(chǎn)生錯覺：有人從遠處向他們走來。

????????靜夜，踏月戈壁行，心曠神怡。

????????“胡明，可可西里的夜真美！”

????????“是今晚才發(fā)現(xiàn)的吧？”

????????“我從來就沒有在夜里走過戈壁?！?/p>

????????“這就叫不會享受生活。其實生活中到處都有美，包括這個人煙稀少的可可西里?！?/p>

????????“有這份閑心嗎？再說即使有了閑心，沒有那個膽量，荒涼的戈壁灘狼蟲虎豹多的是，不把人吃了才怪呢！”

????????“今晚不是在戈壁灘散步來了嗎？狼在哪里，雪豹又在何處？”

????????“這不有你陪著嘛，把那些野蟲蟲都嚇跑了，躲得遠遠的。”

????????“葉萍，實話說，是你陪著我，要不我也不敢一個人出來的?！?/p>

????????“真的？”

????????……

????????戈壁灘很靜，靜得使此刻走在這里的每個人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深深滲入了地心。

????????戈壁小路在朦朧的夜色中曲里拐彎地伸向遠方。胡明和葉萍默默地走著，腳踏砂石的聲音更脆了。倆人都有一個心愿悄沒聲地揣在心里：小路，變得長一些，再長一些吧！

????????誰也不說話。倆人踏著無聲的節(jié)拍走著。夜在倆人的腳步聲中消失，也變長。

????????突然，葉萍捅了捅胡明的胳膊，說：“聽，有聲音？”

????????吱啦——吱啦——

????????由遠而近，由小變大。時而清亮，時而模糊。

????????倆人站定。兩顆心在加速跳蕩。夜里，戈壁灘除了動物還會有什么呢？可可西里是動物的樂園，他們首先想到的是狼，或者狐貍。狼，要傷人的。狐貍，這家伙賣騷。到底會是什么呢？

????????聲音近了，一個黑影。更近了，好像是一個人影。越來越近了……

????????顯然，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胡明和葉萍。

????????雙方相對而立，默默地望著。他們都已經(jīng)知道對方是誰了，可誰也不開口。

????????戈壁灘無限地擴大它的空曠，寂靜……

????????胡明轉(zhuǎn)身給葉萍說了句什么，便朝前走了兩步，說：

????????“阿袁，夜里一個人出來不要走得太遠，戈壁灘太荒涼?！?/p>

????????“我非常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需要接受你的關(guān)愛，難道你不認為自己心里已經(jīng)裝上了你需要裝的人?！?/p>

????????“阿袁，你心里再有委屈也不能一個人出來亂走。你知道這是在什么地方嗎？”

????????“什么地方，我當然知道，你也知道。我倒要問問你，你知道你是在對誰說話嗎？她不是需要你關(guān)心的那個人?！?/p>

????????“可是她是我的戰(zhàn)友，我的同志，我的好朋友，我有權(quán)利不讓她在這荒山野嶺亂走，因為夜里這個地方什么樣的事都可能發(fā)生！”

????????胡明真的著急，阿袁倒顯得平靜了許多。她說：“你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有它給我做伴，給我壯膽，不會發(fā)生什么事的。”

????????這時，胡明和葉萍才發(fā)現(xiàn)阿袁懷里抱著一團黑乎乎的什么活物。倆人驚愣，胡明問道：

????????“那是什么？”

????????“藏羚羊?！?/p>

????????“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你……”

????????“我并不打算傷害它，只是讓它陪陪我，解解悶。”

????????胡明和葉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原來，楚瑪爾河畔有一戶藏族牧民，祖輩放牧，經(jīng)年累月和野生動物打交道，卻從來不傷生。頭些年總有不少黑了心腸的人白天黑夜地在可可西里獵取藏羚羊。老牧民一家看著倒在槍口下的一只又一只藏羚羊，多次對天祈禱，讓蒼天保護大地上的生靈。善良牧人在草灘上總會遇到一些受傷的藏羚羊和丟失的藏羚羊小崽子。另外，還有那些禿鷲，它們從高天上撲下來，捕獲藏羚羊，常常一連撲倒幾只，可是只能吃掉一只就填飽了胃。把其他被咬傷的藏羚羊扔在草灘上。牧人心疼萬感地抱起這些沒有家園生命脆弱的動物，專門騰出一頂帳篷作它們的生息地。老牧人發(fā)誓，等它們的傷好了或可以獨立生活了，放回草原……

????????阿袁說，她懷里的這只藏羚羊崽子就是從老牧人那里借來的。

????????胡明不相信這個“借”字，因為他非常清楚老牧人愛羊如子的性格，他絕不會輕易給別人“借”他這些心肝寶貝的。

????????“阿袁，老實說，你是怎么拿到這只藏羚羊的？”胡明的口氣非常嚴肅，顯然他要發(fā)威了。

????????阿袁低著頭，一語不發(fā)。

????????胡明逼問：“阿袁，你必須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只藏羚羊到底從哪兒來的？”

????????阿袁也生氣了，吼道：“你不要逼我了，我把它送回去還不行嗎？”

????????說罷，她就轉(zhuǎn)身慢慢地走向夜幕籠罩的遠方……

????????胡明跟了上去。

????????葉萍原地站著沒動，眼里噙著淚水……

摘自《遙遠的可可西里》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