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記不清一年有多少個“情人節(jié)”了。二月份、三月份、五月份……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

在“5·20”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也不能免俗地，再聊一聊“愛情”。

現(xiàn)代人制造了各種直接或者間接關于愛情的節(jié)日，但我們?yōu)楹我圃?？制造了這些節(jié)日，是填補了我們對愛的渴求，還是制造了更大的空虛？

今天，硬核讀書會試著通過哲學家們的愛情觀，去理解現(xiàn)代社會何以“為愛癡狂”。

?作者?| 平克

?編輯?| 程遲

什么是愛情？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關于愛情的討論已經(jīng)相當廣泛了，世界上存在諸多愛情的形態(tài)，流行文化也熱衷于表現(xiàn)愛情這個主題，很多人認為他們已經(jīng)在愛著。?幾乎所有人都能給出自己對愛情的看法。但這是否就意味著真正地理解愛情？在哲學家看來，如果我們不去澄清“愛情”這個概念，這意味著我們只是在愛情的途中，并沒有到達愛情。

《談情說愛的哲學家》中，模仿《會飲篇》的對話形式，想象各自哲學理念不一的哲學家共聚一堂去討論愛情。?他們對待學說如對待自己的愛情生活一樣誠實。?比如奧古斯丁早年放蕩不羈，隨后又皈依基督教，實現(xiàn)了愛肉身到愛上帝的轉變，被稱為“浪子回頭”的典范；比如克爾凱郭爾忍痛撕毀與未婚妻的婚約，并視之為痛苦的精神考驗；又比如波伏娃一生都與靈魂伴侶薩特保持著開放式關系，以維持雙方在愛情關系中的平等，卻同時能在精神和學識上互相視對方為唯一的理解者。

我們應該追問的是，因對他人之愛而充盈的愛情確實是偉大的，但我們冠之以愛情的行動是否必然就是真實的愛情，由此涉及到對“什么是愛情”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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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太愛情的

在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勒內·馬格利特的《戀人》（Les Amants）中，兩個頭裹白布的人親密地緊貼。?不同于古典的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對愛情的刻畫，《戀人》以其對愛情的隱喻性而具有深刻的當代意義。

它揭示了當代愛情的一些形式，永遠親近而永遠無法親近的愛人，而且是盲目的親近，概括地說，愛情的主體間性便是，永恒的親密與永恒的距離，一種無知的依偎。?

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我們一直享用著的，似乎是盲目的愛情。?只要稍作反思便可發(fā)現(xiàn)，一方面，我們身處在愛的形式越發(fā)多樣的世界之中；但與此同時，“愛情”本身卻越發(fā)脆弱，它在行動中脫離了自身，人們可以像愛人一樣相處，而無需任何情感的實質支撐。?在這里，愛情的相處模式與它的實質內容輕易地產(chǎn)生分裂?？梢姡覀兊牡拇_確在享用著愛情，然而，卻未必能說，愛情由此就對我們敞開了。

所以問題便是，在一個貌似包容著多元價值的世界，我們甚至能懷疑，人類是否還能，或者是否還有必要，去談論愛情本身。?無怪乎各種有關愛情和親密關系的課程和金句總能在當代流行。從李銀河關于兩性的學說到現(xiàn)在梁永安、沈奕斐的愛情金句，什么是愛情，什么是好的愛情，什么是好的性別關系，通過傾聽他人的智慧與看法，我們希望借此安頓自己的愛情。?畢竟，退一步說，盡管人們可以回避或者拒絕愛情，但依舊無法回避“愛情是什么”這一問題。

戀愛焦慮——我們迫切需要愛嗎

最近有一部動漫叫《間諜過家家》，其中人物設定非常經(jīng)典。

女主角約爾的職業(yè)是個殺手，由于職業(yè)原因一直保持單身，直到某一天，她因為同事的“勸告”和害怕身份敗露而選擇與別人組建家庭，最終在一天之內，她便要求與男主角結婚。?我們在眾多的諜戰(zhàn)片中其實都能看到這個設定，所以不難去追問這種設定在文化上的來源。

?在人類社會中，單身的動機似乎總要遭到審視，人們總習慣于追問長期單身的人為什么不去戀愛，盡管我們已經(jīng)越發(fā)包容單身這一生存狀態(tài)，單身的人總要向他人解釋為什么單身，諸如工作繁忙、找不到合適的人，甚至是宗教原因，等等。?

相反的是，我們很少質疑一個人愛的動機，更很少費心思去追問這個人是否理解愛。這似乎默認了，只要人類在生理上走向成熟，就能逐漸理解“愛”這件事，但顯然“愛”不僅僅是個生理事件。?澳大利亞作家克萊爾·佩恩在《單身偏見》這本書中正面回答了這個問題。?

單身生活越來越普遍，而對單身這一生活狀態(tài)的了解卻并未跟上這一變化。她在對“單身”模式的刻畫中指出，“單身”未必比有伴侶的人更好或更糟，作為人類個體而言，他們都有獨特的意義。對何謂美好生活的理解，每個人都能給出自己的答案，而不必追求趨同。

佩恩在書中這么寫道：“很多單身人士正在努力打造一種新的、美好的生活方式，他們健康、自在、與人緊密相連?！憋@然，單身者在情感上需要的未必就是愛情。女權主義者可以問道，我們能否不基于親密關系而去達到對他人的理解。所以問題將是，何謂“理解”？?我將“理解”視作愛情的前奏。親密關系要求我們將一個此前一直陌生的人視作獨一無二。

但對所愛之人的獨特性卻很容易淪為一種自我的幻想，因為“我”并沒有真正理解所愛之人，這一將他人“對象化”的過程使我們將愛人永遠視為有待支配的對象，而非達到一種對他人的理解。?

在這里，理解只能是“和而不同”式的理解。抹除他人差異而得到“理解”就取消了理解本身，而變成了一種支配，支配的關系就違背了愛的原則——純粹自發(fā)的原則。所以，愛情關系應該是享用差異，而非抹除差異。?這里可以引入巴迪歐在《愛的多重奏》（éloge de L’amour）所描述的“同等的差異”，能享用差異的人將享受到生活的充分的可能性。?

愛無關占有，而是在差異中激發(fā)的不斷的相互理解。巴迪歐用“事件”這個詞去刻畫愛情。
愛情“事件”之開端得益于一種體驗——對差異的純粹偶然的遭遇。然后，這一基于差異的偶然性隨即凸顯了愛情的可能性——在差異中不斷地創(chuàng)造新的可能。在往后的愛情事件中，相愛著的人將不斷地重復差異的體驗。?所以，愛情恰恰在于陌異的偶然性，這一偶然性充分激發(fā)我們愛的可能。但偶然的遭遇本身何以可能？對于中國人而言，我們會歸之于“緣分”這個古老的概念。

由此，我們回到了這一節(jié)的主題——有關戀愛的焦慮。愛情對陌異的偶然性的要求將導致焦慮，焦慮是一種無對象的情感，相反，它是因為對象的不在場才產(chǎn)生的。

而愛情則恰恰不是一個時時刻刻在現(xiàn)場的實體，而是一個意義有待填充的事件。當人對愛情有所渴望，則無法回避焦慮，因為他或她渴望著的是此刻不在場的東西。?但毫無疑問的是，愛是始于理解。所以，如果渴望愛，那就首先去理解。而理解首先意味著理解差異，從主體出發(fā)持續(xù)朝向他人的形式，這是一切愛的前奏。即使我們最終無法收獲愛情，但我們并不會毫無收獲。?

陷入異化的愛情——愛情是被支配的關系？?愛情是抽象的。雖然愛情的確不是什么抽象的形而上學物，但它始終是一種抽象的關系，一種社會關系，它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卻連接于主體之間。

我們不妨繼續(xù)運用“事件”這個說法，作為事件的愛情始于遭遇，其后續(xù)的情形卻無可避免地遭遇愛情之外的外部性的建構，這導致這一事件很可能將按照毫無想象力的方式被構造。?也就是說，即使愛情中的主體希望保持它們的愛的獨特性，但這一獨特性很可能會被逐漸抹平。這種情況表現(xiàn)為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形態(tài)，就比如，階級和經(jīng)濟地位。所以，關于愛情的討論無法止于愛情。

今年大火的戀愛綜藝《單身即地獄》一度占據(jù)流量高地，CP們的戀愛日常牽動網(wǎng)友的神經(jīng)，人們似乎也將快餐式的速食戀愛歸為愛情的一類。?弗洛姆在他那本經(jīng)典的《愛的藝術》中指出，資本主義下的商品經(jīng)濟使愛情物化成庸俗的交換形式，資本的邏輯滲入到人對愛情的看法，在這種情況下，一切功利性的考量先行于愛情本身。

“愛情”關系就扭曲為商品關系，以至于人們在愛情關系中主要地去考量，我可以提供什么，而別人能為我提供什么，我是否能在這段關系中更獲利，所以，一個直白的結論便是，愛情成為獲利的工具。?愛情的工具化使人失去了去愛的能力。

所以，弗洛姆的結論是，必須從當代資本主義體系和工業(yè)社會中解放出來，才能獲得真正的愛情。?相似的理論傾向也出現(xiàn)在馬爾庫塞的《愛欲與文明》。簡單地說，馬爾庫塞認為，現(xiàn)代文明蓬勃發(fā)展的背后是對人的愛欲的壓制，所以，反抗現(xiàn)代西方文明首先必須消除對人的本性的壓抑，解放愛欲。?

在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中，愛情具有獨特地位，它作為一種社會關系受到束縛，但它卻能被還原為人類自我解放的動能。?法蘭克福學派在歷史上已經(jīng)退潮了，但他們對人類愛情關系的反省依舊有益。在這里可以指出的是，愛情使我們從原有的生活蹤跡中解放出來。私密的愛情必然遭遇外部公共性的審視，在這種情況下，愛情或許能賦予人們重新審視自己生活的力量。

哲學家克爾凱郭爾。?

當認識到個體面對愛情所處的實際境遇時，這將開啟一個自由決斷的時刻。哲學家克爾凱郭爾選擇撕毀與愛人的婚約，他用極大的勇氣做出這一“退縮”的舉動。

如何理解這一舉動？他在日記中這么寫道，“如果我不是一個悔罪者，也沒有我從前的生活方式，更沒有抑郁癥，那么我和她的結合會令我得到過去連做夢都不敢妄想的那種幸?！薄叭欢颐靼琢?，有一種神圣之物在阻斷我們的結合?！?

對上帝的獻身，自童年以來的抑郁情緒，使克爾凱郭爾知道自己無法去給自己的愛人以幸福。

在愛情中的抉擇開啟了他自身的“純粹自由的決斷時刻”。當愛情迫近之時，人類能夠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渴求，最終結果如何并不重要，關鍵是我們認清了自身。?

是否存在著對“愛情是什么”的終極解答——愛情的多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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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們一開始提出的問題，世界上存在無數(shù)的愛情的形態(tài)，那是否存在一個終極的關于“愛情是什么”的回答。

愛情不僅僅是所有渴望與他人聯(lián)結的沖動。愛情之為愛情，它始終比單純的沖動高出一部分，而這高出的一部分，或許能揭示愛情的真相。

因此才有哲學家對愛情的不斷深入探討。?于是蘇格拉底、奧古斯丁談愛的超越性，他們稱愛情是我們超越自身的一個階段，從愛肉身到愛一個超驗的普遍概念，如他們說的智慧，或者上帝；于是才有克爾凱郭爾談愛的關系，愛情關系的不對等將產(chǎn)生痛苦；于是舍勒談愛的價值，去說明，我所愛的對象為什么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于是弗洛伊德談愛的欲望，愛是欲望，或者說力比多的升華；于是波伏娃談愛情中的性別，性別在政治上的不平等，是否將使“愛情”在本質上成為一種壓迫關系。

從《談情說愛的哲學家》這本書，我們可以看到，哲學是如何不斷激活對愛情這一概念的理解以及我們如何通過愛情達到對自我和世界的理解。?梁永安曾說：“一個人不依靠別人，也可以在世界上過得很好。先找到自己生命的落點和價值開始，如此，往上，有可能遇到靈魂伴侶；往下，也可以遇到很善良的戀人。”

愛情是什么？答案不僅是開放的，而且沒人能代替做出回答，只有我們自己才能給出問題的答案。尋找到生命的支點和價值，或許是尋找這個答案的第一步。?畢竟愛情是說不盡的，人類對“愛”的奇特感受則將不斷綿延。

今?日?話?題

關于愛情的書，你最喜歡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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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平克

編輯｜程遲

校對｜凌晨

2022年度 刀鋒圖書獎

春季榜單 現(xiàn)已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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