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似乎是個很好的選擇。延安她們不熟悉，憑一封三年前寄過來的信，不足以說服珈樂和乃琳賭上自己的生計；更何況國民政府的宣傳和封鎖在對日戰(zhàn)爭中愈演愈烈，讓她們對只身前往紅色根據地充滿了恐懼。兩個靠唱戲吃飯的女孩子，誰都不知道前路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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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偸悄敲捶比A，那么令人窒息。全中國但凡叫得出名頭的角兒，都在上海演過；戲班子多競爭多不假，可激烈的競爭也培養(yǎng)出了優(yōu)秀的戲曲土壤，觀眾多，飯轍子也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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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想自己在上海張羅班子了，珈樂看著靠在自己肩頭睡著的乃琳，靜靜地思考。最好去個不大不小的班子，運氣好了能唱唱一路。大班子是非多，不知道哪天就牽扯進什么麻煩事兒里；小班子餓肚子，吃了上頓沒下頓，她不想看見自己的寶貝連飯都吃不上。珈樂擎起乃琳柔弱無骨的小手，貼在自己凍得有些發(fā)紅的臉蛋兒上，輕輕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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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咱們還要去過好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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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始終要灌點兒寒風進來，被子褥子都塞在箱子里，叫她們倆坐在屁股底下了，這么一吹，乃琳難免有些受不住。珈樂緊了緊環(huán)住乃琳的胳膊，讓她更靠近自己的心臟，好像要把乃琳印在懷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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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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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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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離開了生活將近三十年的枝江，想去上海灘，討個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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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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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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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早早就畫好了臉、扎好了靠，在上場門等好了。乃琳剛卸了妝，沒換下戲服就跑過來。她幫著珈樂看看靠旗有沒有扎歪，又用手抹了抹珈樂臉上畫出去的油彩。不比自己的班子里，上海沒有人給她們倆跟包、畫臉，只能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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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知道你行，但咱不能每晚都唱武的呀，你前些天吊毛摔了腿，怎么這么著急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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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摸了摸乃琳的臉蛋兒，剛卸了妝頗是水靈；可歲月也開始在乃琳精致的臉頰上留下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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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來武的掙錢。班子里頭唱功、做功比我強的不少，也就這打，我還能露兩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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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眼眶有點兒紅了，可她不想珈樂上場還要照顧自己的情緒。她抽了抽鼻子，笑著對珈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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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別出去了，我現在就回家，能吃上熱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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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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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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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的房租向來是貴一些的，巡捕們說這多出來的錢自然是他們的賞錢；不該著巡捕，日本人早就沖進來了。可大條件畢竟不好，租客哪里來的那么多閑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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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來了上海身子就一直欠點兒意思。一開始不是大毛病，可最近嗓子總是不太舒服；她不敢跟珈樂說，怕她擔心。珈樂一直清楚，畢竟班子里給乃琳排戲越來越少，最近一天能演兩場就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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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珈樂就拼了命。班子里結錢是上一場結一次，總歸是亂世，演員們沒個準信兒，說不定哪天就不來了，所以不給定錢。她白天演三場，晚上演兩場，五場里至少有兩場武生戲；辛苦夠了，可錢也并沒有多多少。班子老板不容易，自己挑梁唱，還肯管演員一天兩頓飯，珈樂打心里感激他?？筛屑な且换厥?，一個人付兩個人房錢又是另一回事。實在沒有辦法，她就帶著乃琳換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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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回家之后很細心地把自己的衣服疊放整齊，去了外頭忙活。這家房子便宜，就是沒有廚房，得在院子里自己搭伙；剛開始叫大小姐做飯確實為難乃琳，可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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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的手本來是她最引以為豪的寶貝，珈樂總喜歡牽著，放在臉上蹭蹭?？赡臧训臒鹱鲲?、劈柴弄板，把一雙白嫩的柔荑，逼成了枯槁的朽木。雖然上臺少了，可乃琳每次上臺前都要仔細把手藏好，她不想叫觀眾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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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回來得很準時，面煮得了，她剛好進門。她幫乃琳熄了火，取了兩雙碗筷，兩個人一起回家。家不算大，一張大些的床，兩張柜子，一張梳妝臺。煮的面不大夠兩個人分，乃琳故意給珈樂多些，還給她多臥了個蛋。乃琳坐在梳妝臺前吃，珈樂坐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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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怎么就吃那么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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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吃多些，你一天五場戲，不多吃些頂不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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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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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兩個人沒話講，以往多少菜肴都塞不住少年的嘴，如今清湯寡水一碗面條，叫兩個人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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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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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把碗放在大腿上，撩開眉目前有些干枯的發(fā)梢。珈樂突然一怔，乃琳原來是有很好看的劉海的，白金色的、柔順的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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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打算接著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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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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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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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專心招呼家里吧，現在也不是那么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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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放下碗筷，走到梳妝臺前，輕輕地攬過乃琳的肩膀，兩個人面對著梳妝鏡。珈樂撲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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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買這鏡子你還跟我鬧，現在不是用得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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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也笑了，笑得很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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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現在我天天照，都離不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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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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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俯身，貼著乃琳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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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你聽我的嗓子，你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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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沒讓乃琳說完，給了她一個不算深也不算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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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聽到了，看到了。我聽到我的白娘子唱歌，我看到我的貴妃朝我招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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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很難在這種時候壓抑自己的情感，她像個孩子一樣哭出聲了。如今乃琳哭的時候很少像年輕時候一樣嚎啕，也不哭訴些什么。就只是哭，肩頭劇烈地起伏，沒有多余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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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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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晚上沒有光，燈在做完飯之后靠著剩下些的火星子點一會兒，很快就滅了。乃琳不敢哭得太久，她要在燈滅之前跟珈樂簡單洗漱一下，收拾收拾早休息。今天差點兒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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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喜歡枕著珈樂的手睡覺，可今天突然不了，一個人蜷縮著背過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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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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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沒動靜，裝作沒聽見一樣。珈樂很貼心，她從后面抱住乃琳，溫柔地在她脖子上留下一個吻痕。皮膚粗糙了些，可溫暖的氣味從沒有改變，這氣味是珈樂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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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沒本事，除了唱戲什么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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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不許你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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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猛一轉身，看見珈樂一張臉笑嘻嘻的，伸手就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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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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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接住乃琳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耳邊。她絲毫不介意這手如今是什么模樣。屋里頭黑漆漆的，可夜色總不會完全消磨掉光亮；她們還能看清對方。珈樂的眸子忽閃忽閃的，她看乃琳的目光從不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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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怎么那么喜歡《白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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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往珈樂懷里縮了縮，小腦袋靠在珈樂的臂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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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就是喜歡。不覺得很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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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愛情嗎？京戲哪有完滿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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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白娘子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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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頓了頓，她不敢說下半句話了，她不敢像年輕時候那樣拽過珈樂的衣領問她是不是扮白娘子最好看的演員。她忽然感覺眼皮上有些濕熱。珈樂輕輕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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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你很美，是因為乃寶兒美所以白蛇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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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話珈樂不知道說過多少回。她每一次都是真心的。乃琳也次次受用，會在珈樂懷里害羞好久。她很喜歡聽珈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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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困時候，夜里是最難熬的，許是因為夜里睡了，才最是不平等：白日的陽光均等地照耀在每個人身上，夜里，光是殷實人家的奢侈品?？伤齻儌z不這么想。夜里肚子有時候餓得叫出聲，不得不睜眼時候，看見了對方，這便是最好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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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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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珈樂堅持，可乃琳終歸不上臺了。她自己是愿意唱的，可觀眾不樂意聽了。老板扛不住倒彩和票房減少的壓力，不再給乃琳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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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時候乃琳就在后臺幫演員化化妝，收拾收拾地方。她舍不得舞臺、舍不得珈樂。老板人真的不錯，雖然不能給乃琳發(fā)錢，一天兩頓飯他沒落下過乃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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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子里進進出出的，從打仗以后就很少來女演員了，珈樂和乃琳是獨一份。可今天偏偏就來了一個，出落得很水靈，嗓子也好，起范兒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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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戲是要照顧觀眾喜好的，沒有人不愛看俊男靚女，更何況珈樂扮相比男演員還要英氣些。老板特意安排乃琳去幫自己跑個腿兒，趁上午安排珈樂和小妮子唱一出《白蛇》。珈樂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女生，老板要吃飯，自己要吃飯，乃琳也要吃飯，這么排，有錢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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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姐姐~你怎么唱許仙扮小生?。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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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妞很調皮地跳過來，在珈樂身邊蹭了蹭。珈樂有意識地保持了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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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仙不就是小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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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之前是老生扮許仙，可好看了，觀眾們反響也熱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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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傳統(tǒng)些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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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上了臺，底下觀眾一看珈樂的許仙換了小生，立馬不買賬了，碰頭就是個倒彩。喝得老板站不住腳，他趕快把珈樂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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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怎么突然換回小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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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唱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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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人家就是奔著看你老生許仙來的，你瞎搞我們今天喝西北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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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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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把后半句話吞回去了，她怎么有資格拒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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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乃琳回來之后，在最后排找了個位子坐下，靜靜地看著自己。珈樂一瞬間頭皮炸開一樣，整個臉都在發(fā)麻。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說什么，只憑著肌肉記憶，唯一的神采，全在乃琳瘦弱的身子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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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得很樸素，先前美麗優(yōu)雅的白金色長發(fā)，幾年下來沒了光澤，放在人群里雖然稀奇，可再不引人注目了。珈樂之前很擔心乃琳豐腴的曲線會吸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如今全不用了。乃琳多少有些瘦弱，皮膚糙了些，也發(fā)暗了。她兩只手疊在雙膝上，看著舞臺上的珈樂，眼睛里是笑意，很溫暖。旁人叫好時，乃琳就輕輕地鼓掌，兩只有些干枯的手在空中拍拍，目光從沒有離開過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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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我就說白蛇很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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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在珈樂腦子里炸開，好像在舞臺上悶響一聲。珈樂胸口像有團火在燒，可她不能反應，在臺上不能。她看著乃琳起身離座，看著她走到柜臺后頭，向自己招了招手。珈樂很想說些什么，很想做些什么，可眼前這女子一聲“夫君”把珈樂拉回到舞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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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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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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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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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法國人的租界被國民黨收回來了，人人都覺著仗要打完了，日本人撐不住了，都在盤算著之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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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吃完了飯，坐在床上發(fā)呆。乃琳進了屋子，什么也沒說，坐在梳妝臺前，也發(fā)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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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枝江吧，日本人不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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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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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沉默了。珈樂身上有些老傷，沒錢治得很徹底，如今已經不太能來武生戲了。乃琳，早早就把心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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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攢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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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問得不好，但乃琳很耐心地為珈樂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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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攢下什么錢。交了租吃了飯，就不剩多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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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你覺得上海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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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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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最起碼我們沒被日本人欺負，憑本事掙了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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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又頓了頓，捏住自己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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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戲也好，在枝江看不到這么好的《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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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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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上前去，捧起珈樂的臉，啄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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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吃飯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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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