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洛】山城風(fēng)
*ooc致歉??
*全文1.1w+??
*大家七夕快樂!?
*被老福特屏了四次,來嗶站補檔(
米洛一直覺得,他見過風(fēng)的模樣。
那是從山城的小巷深處吹來的風(fēng),突如其來地闖入他的生活,緊接著,貫穿他十六歲顛沛流離的夏天。
07年的七月初,米洛從江漢平原那座被稱為江城的城市出發(fā),帶著一身好聞的櫻花味一路西行,在最熱的時候往西南群山里的山城去。
他在火車站過完十六歲的生日,沒有蛋糕,沒有蠟燭,就這么一個人拎著大袋的行李走上火車站臺,踩上哐啷作響的綠皮火車的地板,去山城投奔親戚。車上擁擠,人聲鼎沸,參雜著小孩的哭聲,令人心煩。
武漢,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這里有他呼吸了許久的空氣和他愛看的櫻花?;疖囬_動前他往窗外揮了揮手以示告別——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往湖北省外去。
對于重慶,他早有耳聞。行千里,致廣大,說的就是這座城。他們說人這一生總要看一次嘉陵江的日落,走一次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方的山城步道,總要來這山城走上一遭。曾經(jīng)米洛無數(shù)次幻想過這西南地區(qū)唯一直轄市的風(fēng)光,可如今真的孤身一人踏上開往山城的火車,心里卻是止不住的惆悵。
旅途漫長無趣,他閉上眼睛,試圖用手捂住耳朵,卻依舊無法隔絕小孩哭鬧的聲音?;疖囕d著一車的吵鬧,載著一車不知何處來的人群,載著十六歲的米洛,穿過隧道駛?cè)肴荷健?/p>
綠皮火車大多走得慢,到達時已是下午三四點,一天中太陽最熱烈的時候。
拉著行李走出出站口,米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看見了一塊寫著大大的“米洛”字樣舉得高高的的紙牌,還有一個自己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大喊了一句:“米洛?。≌埥忻茁宓哪猩竭@里來?。?!”
有點尷尬。
他硬著頭皮往那邊走,走到終點發(fā)現(xiàn)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嘴里吹著泡泡糖,似乎沒想到要找的人已經(jīng)走到了面前。他輕輕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你好,我是米洛?!?/p>
那人似乎被嚇了一跳,吹出來的泡泡“啪”的一聲破裂,糊了一臉。
“我是卡慕,你以后的鄰居。紅叔有事,叫我來接你?!毖矍敖锌降哪猩雅菖萏菑哪樕习抢聛?,忙不迭補上了自我介紹,最后停住了一秒,似乎在思考什么,“你該不會不相信我吧。”
“信信信,你都知道我名字我怎么不信?!泵茁灞凰f得有點想笑,坐車的疲憊一掃而空??揭皇掷∶茁逋就庾?。卡慕步子邁的大,米洛行李箱的輪子骨碌碌地轉(zhuǎn)個不停。不熟悉的人群與景色都在往后倒退,一時間他的眼睛不知道往何處看,于是仔細打量起眼前的男生來。
被拉著走看不到他的臉,不過就剛剛那兩眼就看得出來,卡慕長得怪好看的,難怪人說這川渝地方山水靈,連人都生的標(biāo)致。米洛的視線現(xiàn)在正對著卡慕的后腦勺??搅袅它c長發(fā),用橡皮圈箍在腦后輕輕束起一個小啾啾,看著怪可愛,米洛情不自禁地伸手戳了一下,隨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觸電一般收回了手。
這樣子,不太好吧!??!
卡慕突然頓住,相當(dāng)短暫,以至于米洛都沒發(fā)感覺,等他自己還沒發(fā)覺到的時候,眉眼就已經(jīng)是笑瞇瞇的了???jīng)]轉(zhuǎn)頭,想到身后那個白白凈凈的男生現(xiàn)在大概率在為自己的小動作沒被發(fā)現(xiàn)而感到竊喜,心里一陣沒由來的愉悅,倒也不能稱作什么惡趣味。
他帶著米洛等開往十八梯的公交,熱浪翻涌,遠處的空氣都開始扭曲起來。七月初的山城正是最熱的時候,米洛望著遠處的路面有些出神,再反應(yīng)過來時被一趟趟人群捂熱的公交座椅的溫度已經(jīng)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了過來。
卡慕給他搶下了為數(shù)不多的座位,自己抓著車上的鐵管站在了米洛旁邊,隨著顛簸的車廂七上八下。公交車和火車一樣,不僅吵,還熱空調(diào)放出的涼氣不一會就被滿車廂的人呼出的熱氣消耗干凈,于是有人開窗,山城的風(fēng)透過窗戶吹進來,反倒涼快不少。
米洛看著卡慕站在面前晃來晃去,幾次想在逼仄的空間里站起身來把位置讓給他,都以失敗告終。最后卡慕發(fā)現(xiàn)了不安分的米洛,把他牢牢按在座椅上,給他塞過來一個東西。
“無聊的話,聽聽歌,別老是想著從位置上起來,你是不知道公交車上的位置多難搶?!?/p>
米洛聽話地把mp3往耳朵里塞,等到音樂聲在耳朵里響起來,他又問卡慕:“所以為什么要給我搶位置,我們又還不熟,再說,我可以站著的?!?/p>
“嗯......代表我歡迎你,歡迎你來重慶,歡迎你來十八梯?!?/p>
耳邊的音樂在喧囂,明明是有些打趣的意味的話參雜著音樂和人群的吵鬧,在米洛耳里卻格外清晰。
“哈?米洛,你很熱嗎?臉怎么紅了。”
07年七月初,重慶的溫度直直往上飆,米洛臉上的溫度也直直往上飆。七月的風(fēng)帶著盛夏的山城獨有的味道吹進米洛心里。
直到很多年后,米洛還沒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或許人就是容易在孤身一人時對一個關(guān)心自己的人產(chǎn)生感情,這種感情暫且不能稱之為愛,米洛更愿意把他說成喜歡。他喜歡卡慕,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他那么張揚熱烈,就那么在那個下午猝不及防地跑進他的心里。
直到很多年后,米洛還是忘不了那天下午,卡慕把帶著體溫的mp3塞進自己手里,指尖觸碰掌心時那種溫柔的觸感。
他知道,他還是忘不了他的十六歲。
米洛是來投奔自己的舅舅的,十八梯的人都管他叫紅叔,又或者是昂口。到這一兩個月,米洛也開始跟著這么叫。
十八梯不大,鄰里鄰居挨得近,誰家有事都互相幫襯著。米洛還挺喜歡這樣的氛圍。米洛到這沒幾天就跑到學(xué)校辦了轉(zhuǎn)學(xué),依舊是卡慕陪著去的。米洛和卡慕不在一個班,卡慕還笑著跟他說哎呀呀好可惜,米洛也開著玩笑嫌他惡心,兩個人也熟絡(luò)起來。紅叔工作忙,一個人在重慶打拼也不容易,中午常不回來,就拜托了卡慕一句,又把米洛丟到了卡慕家。
卡慕是單親家庭。他不設(shè)防,大大咧咧地就把父母的事告訴米洛,他說他爸在外頭找了個,不要他和他媽了,他媽是外地人,外公外婆又早早去世,房子給了卡慕的舅舅,他們兩個沒處去,拿著身上僅有的錢買了十八梯最便宜的吊腳樓,就這么草草住下。
米洛覺得他可憐,話在肚里彎彎繞繞最后還是沒說出來,不合適,他也不會去干這種事,倒是卡慕反過來安慰他,說自己早就習(xí)慣了,有沒有爸都一樣,他過的很好。末了還要加上一句:“尤其是交到了咩洛sama你這個朋友,就更好了?!?/p>
米洛這兩個字和卡慕的重慶口音撞在一塊發(fā)生了一些奇妙的化學(xué)反應(yīng),不知什么時候米洛的名字就變成了咩洛,sama從不知道是卡慕看的哪部動漫里頭蹦出來,變成了咩洛的后綴。
于是米洛也回給卡慕一個敬稱:“去你的吧卡慕sama。”
他還和米洛說了一堆好玩的事,比如說王大爺有一次坐在巷子口扣腳趾頭,比如說以前自己偷偷把零嘴藏在門口的花盆背后一個星期沒被發(fā)現(xiàn),再比如說紅叔經(jīng)常被隔壁家李嬸催婚,什么事都有,他也會用一種鄙夷的語氣和米洛說這條魚小巷上也有些不可理喻的人,讓米洛少惹他們。
他還會問:
“米洛啊,你知道十八街的名字怎么來的嗎?”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后來我上網(wǎng)去查,網(wǎng)上說原先十八街有一口井,附近的居民去打水要爬十八級石梯,所以叫這里十八梯。還有一種說法是這里的臺階斷斷續(xù)續(xù)十八段,具體那種對我也不知道,總之都說是老一輩口口相傳下來的。”
那重慶是個什么地方呢?
“重慶嘞,分上半城和下半城;十八街嘞,就是這上半城和下半城交界的地方?!彼麜S手在地上撿根小木棍,用它畫一畫,奈何小木棍不給面子?!芭緡\”一聲斷掉,于是他就會把木棍丟在一旁用手比劃起來。
“重慶山多,你們外地人不是給重慶取了個山城的名嗎?這地方,走路能比騎自行車方便,冬天濕冷冷到骨子里,夏天給你熱成蒸籠,有條嘉陵江流到天邊,匯到長江里去。
哦對了,你們還給重慶拆成了一句話來著,行千里,致廣大對吧?別的我不知道,不熟悉路的話一天在重慶可能真的能行千里?!?/p>
一番話頗有些帶著同學(xué)入坑某游戲時恐嚇新手的味道。
卡慕還和米洛說,自己很久沒和別人說過這么多話了,儼然是已經(jīng)把米洛當(dāng)成了最好的朋友。
兩個人打打鬧鬧,這個暑假過得倒也快樂,快樂到米洛根本不會去想自己的父母和家庭那些臭事。當(dāng)然,最后幾天卡慕拉著米洛瘋狂補他欠下的暑假作業(yè)的時間除外。
人們喜歡用秋高氣爽來形容九月之后的時光,然而九月的重慶并不涼快。
教室里的風(fēng)扇都搖搖欲墜,更遑論空調(diào)。米洛一直沒好氣地吐槽,說學(xué)校光顧著高三,不給高二生也安排一個好點的環(huán)境。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哪怕是拼了命去扇風(fēng)也沒有任何用處,大概等熬到十月才能好起來。
卡慕喜歡去找米洛,米洛也莫名地期待起每天下課各種各樣的“偶遇”來。換了陌生的環(huán)境,任誰都會想和熟悉的人在一起。米洛想起來一個很有意思的詞語,叫雛鳥效應(yīng),說雛鳥會把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當(dāng)成自己的媽媽,就像人在一些時候第一個遇到誰,就會對誰抱有一種莫名的好感。這么一想,他還覺得這效應(yīng)挺有道理的。
至于卡慕天天往米洛那跑,還有一個原因是,米洛總說自己在班上沒交到一個朋友,他們都不怎么理會自己。
米洛喜歡卡慕這樣開朗的人,原因很簡單,跟這種人待在一起,感覺整個人都會開心起來。
偶爾用著惡心人的腔調(diào)說著惡心人的話的時候除外。
開學(xué)沒多久學(xué)校就籌辦運動會,時間定在十月底。放學(xué)路上卡慕異常興奮地告訴米洛班上的同學(xué)把一千米長跑推來推去,最后推給了自己......是的,異常興奮。
米洛問他,你腦子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他說:“不是,想到你會來給我加油就很興奮,想一想,你在人群里大喊我的名字,就像那天在火車站一樣?!?/p>
所以米洛又回:“去你的吧,我才不會干這么傻的事?!?/p>
結(jié)果在比賽那天,卻是老老實實帶著啦啦棒站到了跑道旁邊。
07年的十月底的下午,陽光明媚,天空晴朗,真正稱得上是秋高氣爽。米洛穿著衛(wèi)衣站在人群里,聽著一聲急切的哨響,然后看著一排的人沖了出去。
隊伍里那個辮子一跳一跳的身影格外顯眼——卡慕又把頭發(fā)留長了不少,為此沒少挨老師的罵,卻依舊是我行我素,米洛覺得他挺勇敢的。
每次跑過米洛的位置,卡慕都會分心去瞟一眼,去聽米洛那分貝不大還混雜著自己班上的同學(xué)的吶喊聲里的“加油卡慕”。嗨,明明只是開個玩笑,他還真的當(dāng)真了,卡慕覺得米洛格外可愛——他自認為這是一個相當(dāng)中肯的評價。
米洛確實很可愛,他有的時候會這么想。
被他打趣到臉紅時可愛,口是心非的時候可愛,坐在那里發(fā)呆的時候可愛......卡慕不覺得這對男生是貶義詞,正相反,他很是喜歡用這個詞語去形容米洛。
哦對了,米洛聽到這個詞語的反應(yīng)也可愛。
他會一邊說“可愛你媽啊卡慕,老子可愛給你看”,一邊抓起書或者什么東西往自己這邊扔,然而扔到身上的力度卻輕飄飄的,再仔細去看就會發(fā)現(xiàn)米洛的嘴角其實是笑著的。
卡慕不是第一名,但也沒關(guān)系,班上的同學(xué)依舊會圍上來問他感覺怎么樣,給予他站上跑道應(yīng)有的夸獎??阶谧紊厦偷睾攘艘淮罂谒?,突然發(fā)現(xiàn)米洛并不在人群里。
這是今天下午最后一場比賽,學(xué)校也不補課,米洛或許是先回家了。
他又問了一句,你們看到隔壁班的米洛嗎?
沒有啊,好像被他們班的李林幾個人叫走了吧?
卡慕突然站起來跑出去,來不及顧及腿上的酸痛。
“誒等等,再坐一下????你水還沒拿!!”
他不會忘了這個名字的。
他在學(xué)校沒幾個要好的朋友,最初的原因還得追溯到這個李林。他也住在十八梯,聽母親說是花錢買的高中上,從小就不學(xué)好,家里本來就沒幾個錢,全都被他浪費掉。卡慕以前長得小,跟著母親過了段苦日子,剛搬到十八街就被盯上。少年時代的記憶清晰又殘忍,他記得那天他不要命地撿起地上的瓦片往那人頭上丟,他沒注意有幾片丟中了,他只知道他們兩個最后都掛著彩回了家。
那個慫貨沒敢再來找他麻煩,只是每每遇到他都會白上一眼,許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這么揍。
直到后來,高一軍訓(xùn)他和李林在一個班,搭話任何人都不理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個初中同學(xué),才知道李林去跟別人說誰和他玩他揍死誰。
相當(dāng)幼稚的報復(fù)方式,以至于卡慕一度懷疑他是不是腦子沒發(fā)育完全。因為這件事李林也沒交到朋友,頂多多了幾個見風(fēng)使舵的小弟,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但米洛不一樣。
他知道米洛有一堆心里話沒說,他感覺得到米洛沒那么堅強,他也知道李林看見過米洛和他一塊回家,所以他一點都不放心米洛待在那個班,于是專門往米洛那跑,生怕米洛被欺負。
他直直跑出校門,在巷子里穿行。學(xué)校附近是拆遷區(qū),一個個鮮紅的拆字刷在墻上,在他的視線中向后退去。身后帶起一陣陣風(fēng),把他的頭發(fā)都吹起來。
紅叔交代過他要照顧好米洛,媽媽也說米洛看著內(nèi)向別讓他受欺負,所以他不敢停下,不敢......
米洛被他們堵到墻角的時候一直期待著有一個人可以來救他,救他走。
拳頭如雨點般落到身上,好痛。
他不知道他們?yōu)楹螌ψ约旱膼阂饽敲创?。他聽說過卡慕與李林的事,于是他在班上幾乎繞著李林走,但人與人之間的惡意總是來得突然,霎那間就貫穿心臟。
“你不是和他關(guān)系很好嗎米洛?”
言外之意就是,
那他欠我的,你來還吧。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朦朧間他好像看到了爸媽,他們也在吵架,在動手?,F(xiàn)在的他就像那個時候靠著房間門默默聆聽、默默流淚的他,那么軟弱,那么無助。
好像有自行車駛過來了,車鏈條被人騎得咔咔響,好像下一秒就要斷裂拋錨。
是誰?。?/p>
是來救我的嗎?
等到米洛意識回籠,那群小混混已經(jīng)不見了。現(xiàn)在他被卡慕攙扶著,一步一步往外走。
卡慕臉上掛了彩,一道血口子從耳根劃到臉頰,米洛不敢去想他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先帶你回去休息,明天我就去告訴你們班的老師?!?/p>
“不要,”米洛強撐著穩(wěn)住身子,“我想去看嘉陵江?!?/p>
米洛一直想看嘉陵江,他想知道這條江和江城的江比起來有什么不同,更長嗎?更美嗎?他不知道,所以一直想來看看。
十八梯離嘉陵江邊不遠,但夏天天熱,等涼快下來學(xué)業(yè)又重,他曾經(jīng)遠遠的望過,卻從來沒有真的走下那層層疊疊的臺階,走到伸手就能觸碰到那片水域的地方仔仔細細的看一遍,說來真是不應(yīng)該。
“你應(yīng)該去休息。”卡慕的語氣難得這么決絕,米洛卻不以為意:“卡慕sama,我沒那么脆弱?!?/p>
卡慕也難得拗不過米洛,他把自行車扶好,讓米洛坐在后座上,往江邊馳騁而去。
07年的風(fēng)把米洛吹到山城,把卡慕吹到他面前,撫平了他被家庭一刀一刀剜得血淋淋的傷口。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山城了,愛上山城的風(fēng),山城的江,愛上天上飄過一片又一片的云,鳥飛過高高低低的樓房沿著嘉陵江往遠方飛,愛上山城的少年,義無反顧地沉陷其中。
難怪他們說一定要去看一次嘉陵江的日落,只有親眼看過才知道,山城和落日多么相配。像是上天把橘紅色的顏料撒在水里,讓它隨著水波的流動四散開來,染紅天邊,染紅天邊的云,染紅流到天邊的嘉陵江。
米洛感覺身上的每一處都在隱隱作痛,但顯然是看到美景的震撼勝過了疼痛,此刻的他完全感受不到,他只知道,
這真美。
山城真美,重慶真美。
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卡慕,卡慕?jīng)]發(fā)現(xiàn)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他只是托著腦袋,盯著水中殘陽的倒影。
“卡慕,我覺得,認識你真是件很幸運的事情?!?/p>
“我爸做生意欠了一大筆債。在我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個星期,我爸跳樓了。
我媽不要我,她說還有人追著她要債,她要逃去別的地方,不能帶著我。但我很清楚,我媽從來就不喜歡我,她和我爸結(jié)婚是被迫的,生下我也是被迫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不在武漢,身體也不好,他們就商量著把我送到遠房親戚家,就是紅叔這。
你知道嗎卡慕,四個月前,我自己在車站對自己說了一句生日快樂,那個時候我覺得,世界上應(yīng)該再也不會有人愛我了?!?/p>
卡慕有些沉默,這不多見。
“不是這樣的?!焙冒肷嗡庞挠拈_口,
“你有我愛你。”
“哈?這算什么?表白嗎?如果是的話,我也喜歡你噥?!?/p>
隨便你嘍咩洛sama。
卡慕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回的。
少年的愛很簡單,簡單到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到地老天荒,一句承諾就能當(dāng)海誓山盟。
那天人不少,卡慕卻在江邊義無反顧地抱住了米洛。兩顆心臟隔著兩層薄薄的血肉貼在一起,卡慕能感覺到米洛胸腔里有力的跳動,以及把頭埋在自己肩膀時低低的啜泣。
卡慕說,
米洛,明年我給你說生日快樂。
米洛其實并不愿意承認他和卡慕是那種關(guān)系,他怕身邊人發(fā)現(xiàn),一直避著卡慕他媽和紅叔,但卡慕愿意。
他來找米洛的次數(shù)更加頻繁了,有時甚至囂張跋扈地走進米洛的班級,大搖大擺地從李林面前過,衣角擦過桌面的時候還要白上一眼——卡慕把所有事都告訴了紅叔和母親,兩個大人特地請假跑到李林家,把他父母和他全部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他父母還是蠻好講話的。
而且李林頭上纏著紗布在一旁低聲下氣的模樣真的很好笑。
那之后他們沒被找過麻煩,米洛也不再想理他。李林在沒用帶著惡意的眼神打量過米洛,興許是怕再被揍一遍——米洛聽說他在家還被父母揍了一通。
紅叔的工作依舊忙碌,他最近談戀愛了,對象是四川人,也是在重慶打拼的,米洛那這件事打趣他,紅叔都懶得理,反而是寒假放假時他問米洛:“米洛,半年多了,你應(yīng)該沒什么不適應(yīng)的吧?你要過得不好我可沒法交代?!?/p>
米洛在寫作業(yè),聽到這話停下筆:“那倒沒有。”、
話鋒一轉(zhuǎn),他又問:“昂口,我看你之前帶回家那個姐姐挺好的,什么時候有結(jié)果???”
“去你的吧小兔崽子,叫我叔叫小雪姐是吧,滾滾滾......再過一段時間,至少要等我攢夠買戒指的錢再求婚,到時候請你和卡慕吃小蛋糕?!?/p>
“好啊昂口,我等你。”
那倒沒有后面一句話他沒說。
他想說,不僅沒有,我還很喜歡這個地方,很喜歡這里的人。
其實本來就喜歡的,他是平原長大的孩子,看到連綿起伏的群山,當(dāng)然喜歡。雖然來重慶半年,他還是沒有搞清楚四通八達的小路,沒搞清楚哪家的小面好吃,沒搞清楚懸在天上的輕軌哪條線到哪里去,也沒搞清楚那些復(fù)雜的城區(qū)。但他還是喜歡這里,喜歡山間吹來的風(fēng),喜歡縱橫交錯的小道,喜歡那句“行千里,致廣大”。
他最近很少再想起父母的事了,因為生活里有個顯眼的人更值得被他傾注更多注意力。
跨年夜的時候卡慕把他拉到自家吊腳樓的頂層,只有他們兩個,搬著條小凳子就坐在露臺,冷風(fēng)刮在臉上生疼。但卡慕卻借著微弱的天光,捧著時鐘掐著秒,等到零點整,他對米洛說,
“米洛你看?!?/p>
煙花從遠處的江邊升起,不用想也知道嘉陵江現(xiàn)在被染成了何等絢麗的顏色。米洛笑他就為了這個吹了這么久的冷風(fēng),卡慕就告訴他一年難得看幾次煙花,和他一起在跨年時看更是第一次,意義不一樣。
米洛嫌他惡心,卡慕就說,既然都這么惡心了,那就再惡心一點,把臉往米洛那邊蹭,嚷嚷著到現(xiàn)在米洛還沒請過他,這么特別的日子,要米洛親他一口。米洛一把把他的臉推開,他就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個相機,米洛看著他一邊調(diào)快門一邊喊自己看鏡頭,說在不快點煙花就要放完了。
他知道卡慕喜歡拍照片的,他被卡慕拉著參加了不少攝影社的活動,以此為由卡慕拉著他照了不少照片。他用的是從二手市場上淘來的數(shù)碼相機,老型號了,但依舊樂此不疲。米洛不樂意上鏡,還是被拉著拍了許多張。
“來,茄子?!?/p>
“茄子?!?/p>
這次米洛沒有躲開,他想著,就這一次,隨便他怎么拍。
“現(xiàn)在是2008年1月1日,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p>
米洛笑了,自己都沒發(fā)覺到??桨聪驴扉T,正好抓拍下煙花綻放的最燦爛的瞬間。
高中生的日子漫長,枯燥,卻也時時刻刻令人歡喜。老師習(xí)慣于給高二的學(xué)生灌輸高考即將來臨的緊張感,坐在教室里的人卻依舊保持著在課堂正襟危坐,下課后就拋在腦后的狀態(tài)。
當(dāng)然,學(xué)還是在認真學(xué)的。
米洛對卡慕說過不止一次,以后想去上海的大學(xué),去看外灘的繁華,去看那座一步一步崛起在中國東部的大都市,然后他們定居在上海,去養(yǎng)一只貓,或者一條狗,過自己的日子。
米洛還告訴卡慕,他很喜歡一些帶著文學(xué)性的東西,比如說,他一直覺得信是一種很神奇的通話形式,可惜現(xiàn)在的人更習(xí)慣用手機發(fā)短信??骄托χf以后自己寫封情書給米洛,是不是能把米洛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日子似乎在一天一天好起來,至少對米洛來說是這樣的。他會在放學(xué)云霞滿天的時候拉著卡慕走過長街,一遍一遍地去描摹所有有可能的未來。放在一年前,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四月份,天氣開始回暖,巷子里磚墻腳的野草又發(fā)了瘋一般生長起來。這個時候卡慕開始問米洛,他說,米洛啊,你喜歡什么禮物,我給你準備。米洛敲他腦殼:“還有三個月嘞。再說哪有人送禮物還問的?!?/p>
卡慕也就摸摸被敲的地方——其實并不重,他就是喜歡做做樣子:“不告訴就不告訴唄,敲什么?!?/p>
米洛也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xù)下去,至少在五月初之前他是這么想的。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永遠是晴天,誰也不知道下一秒烏云會密布天空,遮住耀眼的太陽光。
“你趕緊回去,要不昂口該擔(dān)心了?!笨秸驹诩议T口,朝米洛揮揮手,然后推開門走進去。
本來心情很好,直到他看見母親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
他還在打著哈哈:“我親愛的媽媽,怎么了?什么事惹你不高興了?”
直到他媽示意他坐在凳子上他才覺得不對勁。
“你和米洛什么情況?”
我幸幸苦苦養(yǎng)你到這么大是為了讓你當(dāng)同性戀?你們爺倆是不是要弄死我?”
卡慕的腦子有些發(fā)懵。
“你不是答應(yīng)過媽媽不當(dāng)同性戀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和你爸離婚的時候你不是也說他們惡心嗎?卡慕你告訴我,米洛給你灌什么迷魂湯了?啊?”
卡慕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這么失態(tài)。他和母親一直都告訴別人離婚是因為父親在外頭找了個女人,他從來都知道不是這樣的。而且,從小學(xué)父母離婚起,他記憶里的母親就是溫和的模樣,對自己是這樣的,對鄰居是這樣的,對米洛也是這樣的。
“我不是,我沒有......哪來的?”他那張向來伶俐的嘴此刻突然失了語,因為他的母親把兩張照片拍到了桌面上。
上面的人像很模糊,卻也看得出是誰,兩個人臉貼著臉,不用細想也看得出是在干什么。
卡慕記得,某天他和米洛在小巷子里走著,他跟米洛開玩笑,要米洛親他一下。他以為米洛不會動的,只當(dāng)開個玩笑,結(jié)果嘴唇上突然就貼上了兩片涼涼的東西。
他腦袋有些暈乎,這條巷子走的人本來就少,卡慕根本沒注意后面有沒有人。
“現(xiàn)在開始,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再和米洛有任何來往,我給你辦轉(zhuǎn)學(xué),等這個學(xué)期結(jié)束我們就搬家,房子我已經(jīng)找好了,不貴。”母親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得可怕。
嘛的,沙幣一個。
卡慕不管不顧身后的罵聲,跑出門去,他要去找李林??揭詾槟羌轮笏筒桓以齑瘟耍l知道背地里心眼子多得很,知道他們兩關(guān)系好到不正常,就天天帶著個破舊的拍立得,就等著那天抓他們的把柄。
他看到米洛就在門外,米洛走的不快,剛走出不遠就聽見卡慕家歇斯底里的喊聲,縮在吊腳樓與吊腳樓小小的間隙里發(fā)抖,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米洛立刻站起身跑回家。卡慕?jīng)]看到從米洛眼角滑下的眼淚,也沒有去追,他不知道怎么和米洛說。李林就在卡慕家附近瞎晃蕩,他只顧著揪住李林的領(lǐng)子,然后輸出一連串他平時想也不會想的粗鄙至極的方言。
他還去找米洛,紅叔在家,卻把卡慕攔住了,他說米洛一回來就說想睡覺,讓卡慕別去打擾他??睫D(zhuǎn)過身要回去的時候他聽見紅叔嘆了口氣。
米洛沒睡著,他聽見卡慕在外頭,但他不想出去。
那天之后他們的關(guān)系突然像被斬了一刀,毫無線索地直接斷開。
他不敢再去找卡慕了。米洛開始提前半小時往學(xué)校走,以求避開卡慕,還是被卡慕纏上,卡慕還是粘著他,用那種惡心的強調(diào)和他說話。但這次,米洛是真的覺得惡心了。他說,
卡慕,你覺得我惡心,那你那個時候回答我干什么。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米洛沒再理過他。
好冷,明明是五月份了,卻像一月份一樣,寒意鉆過衣服直往骨子里去。
他好怕,他想起來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吵架,媽媽賭氣離家出走,過了一天一夜才回來,回來那天爸爸又罵了他一頓,說是他不聽話才把媽媽氣走的,他那天一直哭,媽媽回來了就扒在媽媽身上哭,鼻涕眼淚糊了媽媽一身,卻沒得到一句安慰。
那天起他開始習(xí)慣蜷縮在床上,把自己盤成一團,小小的空間能給他莫大的安全感。來十八梯之后米洛的睡姿愈發(fā)狂放起來,現(xiàn)在的夜晚,他卻又把自己蜷縮在了一起。
沒有卡慕的兩個月,似乎難熬了很多。
下課后米洛會習(xí)慣性的看向門外,再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關(guān)于高考的雞湯一碗一碗被老師灌進肚里,夏天的風(fēng)也一點一點燥熱起來。米洛沒再主動找過卡慕,卡慕他媽說的話他貼在門外都聽到了,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
為什么他說著同性戀惡心還要來騷擾自己呢?為什么明明前一天還對自己那么好的阿姨后一天就冷眼相待呢?為什么呢?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有人說山城是一座遺憾很多的城市。山城的路太繞,以至于還沒看見曙光人就走散在彎曲的小道,還沒成熟的感情朦朧中就被風(fēng)吹散,不知何去。
六月底學(xué)期結(jié)束的時候卡慕他媽就帶著卡慕搬走了,像老鼠遇見貓一樣避之不及。米洛沒出去,就趴在自己房間的窗戶前看著外面搬家公司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十八梯外搬。他沒看見卡慕,事實上這兩個月他們都沒怎么見面,哪怕在路上碰到也只是淡淡的互相看一眼,然后擦肩而過。
好遺憾啊,米洛突然想到,心底涌上一陣莫名的悲涼,他還沒聽過卡慕對他說生日快樂。
等搬家公司離開已經(jīng)接近中午,米洛推開門出去,看見紅叔一臉高興地坐在外頭,餐桌上擺著兩個小蛋糕。
“求婚成功了?恭喜啊昂口,百年好合?!?/p>
“米洛不錯,有眼力見。”紅叔開心得像個孩子,“答應(yīng)你的小蛋糕,趕緊吃,待會奶油要化了。”
“可惜了,回來晚了一步,卡慕是吃不到了?!?/p>
米洛拆開包裝用叉子送了一小塊進嘴里,好甜,甜的發(fā)膩。
一年過得很快,米洛也早就適應(yīng)了沒有卡慕的日子??浆F(xiàn)在在哪,他不知道,大概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頭過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米洛不愿在意。無法否認,卡慕給他的影響是大的,至少他現(xiàn)在可以平靜地面對自己那斷壁殘垣的家,面對自己顛沛流離的十六歲。只是有的時候經(jīng)過無人的小巷,有時壓力大去江邊散散步,他的眼前都會莫名浮現(xiàn)出那個扎著小辮子的背影。
他伸手去戳那個小啾啾,就像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時他干的那樣,可下一秒人影卻無影無蹤。
米洛的高考成績出乎自己的意料,想去的大學(xué)肯定是能報上,可填志愿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筆。
“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上海,過我們自己的日子?!?/p>
他最后選了上海的學(xué)校,不為什么,實現(xiàn)一個不可能再完成的約定也好,滿足自己的愿望也罷,無所謂了。
十八梯要拆遷了,紅叔在新城區(qū)貸款了個房子,打算再過一段時間就和小雪結(jié)婚。米洛臨走的前一天,一封給米洛的信送到了十八梯,在這個已經(jīng)開始流行短信的年代,一封信,實在少見。
米洛知道那是誰送來的,只是忙著整理行李沒有拆開,第二天他去趕火車,去的還是來時的那個火車站,坐的還是來時的那款綠皮火車,還是和來時一樣,一個人踏上了旅途。
米洛拆開了信封,他知道那是卡慕的字。明明說好不再理他的,大腦卻控制著手翻開紙張,控制著眼睛觀看起來。
“如果你們還沒從十八梯搬走,我還沒記錯十八梯的地址,你應(yīng)該能收到這封信吧?!?/p>
“米洛,對不起?!?/p>
“......我一直沒和你說實話,我怕你疏遠我。挺可笑的,現(xiàn)在我們卻形同陌路?!?/p>
“我沒什么好說的。我考得不錯,你一定也是。大學(xué)四年我選了北方的學(xué)校,你應(yīng)該不會去北方吧?”
“以后還會再見嗎?我不知道,你大概也不想見我,我也就不去煩你了?!?/p>
“......信封里有張照片,給你,記念我們荒誕盛大的十六歲?!?/p>
“對了,你收到信的時候生日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送你一句遲來的生日快樂。”
“好好生活,以后多保重。”
卡慕扯西扯東寫了滿滿一張信紙,讓米洛恍惚想起來高二放學(xué)時他們也是這樣,扯西扯東就走完了從學(xué)校到十八梯的路。
他從信封里抽出了那張照片,他記得很清楚,是那年跨年的時候拍下來的。照片上的他笑得燦爛,身后的煙花也開得絢爛。他突然很想打開車廂的窗戶,最后一次,趁著火車還沒駛出這座山城,再呼吸最后一次重慶的空氣。
他之后不會再打算回來了。他的家最開始在湖北武漢,后來變成了西南群山里的重慶,現(xiàn)在,他要漂泊到上海去,從此以后,估計就在那兒落葉生根了。
群山再往后退,再駛出最后一個隧道,他就不再身處這片山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舍不得這里的一切,舍不得夏天吹過燥熱的風(fēng),嘉陵江里夕陽染紅的倒影,舍不得十八梯的青磚綠瓦,舍不得他。
要怎么學(xué)會忘記。
要怎么忘記一個人,一件事,一座城。
要怎么說服自己,要怎么把一切都放在回憶的角落里,等他變得不痛不癢,最后再一點點去忘卻。
要怎么放下想念。
要怎么學(xué)會長大。
在這之后他會用很多很多個夏天的時間去思考問題的答案,或許彳亍于原地,或許開始往前邁步。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還會不會見到卡慕,不知道未來他會遇見什么,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好怎樣的準備。
車廂依舊吵鬧,駛?cè)胨淼罆r,窗外被黑暗籠罩,車窗上映出米洛自己的臉,他伸出手去觸摸,指尖上傳來冰涼的觸感。照片平攤在桌上,他想起來,那天晚上卡慕趁著自己不注意,湊上來吻了自己的額頭,還鄭重其事地說:
“米洛,我愛你。”
2016年,十八梯正式開始規(guī)劃重建布局。
米洛在上海上了四年大學(xué),2013年畢業(yè)后他打了幾份工,后來做起了游戲博主,算是小有成就。紅叔在重慶過得不錯,和雪姐的小日子也美滿幸福,他這幾年很少回去,除了新年回去算個闔家團圓。他也再沒見過卡慕。
2016年七月初,米洛從新聞平臺刷到十八梯要拆遷的消息,他刷手機的手愣住了幾秒鐘,隨后一個沖動就在網(wǎng)絡(luò)上訂購了去重慶的機票。飛機落地,米洛隨手在路邊打了輛的士,直奔十八梯。
山城早已今非昔比。新城區(qū)的面積擴大了幾倍,繞來繞去的路線更加復(fù)雜,現(xiàn)在的他更分不清哪條輕軌會通往那個地方了。十八梯早已沒什么人居住,六年前決定要不要拆遷的投票結(jié)果一出,大家就陸陸續(xù)續(xù)往外搬了,現(xiàn)在還留著的大多是老年人,打算守著陪了自己一輩子的屋子到最后一刻再搬走。
有個大爺認出了米洛,米洛記得他,原先和卡慕對門的大爺,常招呼他們倆去家里吃小零食。
他說:“喲米洛,好久不見嘞,小娃娃終于記得回來看一看了啊?!?/p>
他說:“嗯,我回來看看?!?/p>
07年到現(xiàn)在有多久了?
九年了。
大概只有山城的風(fēng)和奔騰的嘉陵江水還沒變過,其他的人,亦或是事,全都變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樣。
他還去了一趟嘉陵江。
依舊是夕陽西下,江水被染成紅色,這次一同被染色的還有周圍高樓的玻璃幕墻,景色愈加瑰麗,江邊的人也比九年前多上不少。
江邊的欄桿換了新,他撐在上面,似是在發(fā)呆。
他的腦海里突然又浮現(xiàn)出那個身影,他發(fā)現(xiàn)他還是忘不了卡慕。
山城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都讓他心里的那個背影又明晰幾分,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卡慕,今天是我的生日,祝我生日快樂?!?/p>
“你最近怎么樣,還好嗎?從2009年到2016年,我們有七年沒見了?!?/p>
“我過得很好,不用擔(dān)心?!?/p>
“還有,我好像一直很愛你。”
他自言自語般說了很多,從晚霞站到星星爬上夜空。
江邊人來人往,沒有人會在意他在干什么。
眼淚好像又不自覺地從眼眶里滑了下來,他抬起手去擦,越擦越多,最后糊滿整個視線。
起風(fēng)了,風(fēng)從他身側(cè)吹過。
朦朧間他似乎看見兩個少年,高一點的后腦勺扎著小辮子,矮一點的是他自己。
那是他顛沛流離的十六歲,
是他永遠在等候的、一場來自山城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