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黑鳥、梅花兩組師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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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身為師父，青鳳跟飛鳥掌門可謂兩個極端。前者基本沒半句動聽話，不是等你沒死再說就是違背師命斬立決；后者嘴巴豈止泡過蜜，里頭簡直有窩蜂巢，包括一些蜜糖、無數(shù)毒針。

掌門對黑鳥那番話充分展示了言語操控的技巧。黑鳥對「侵蝕」「黑暗」的疑惑與恐懼，他從不正面回應，僅用「不死鳥」「英雄」等華麗字眼模糊焦點，引導徒弟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思考，將責任丟給不懂事阻礙「我們」的人，見不得人的骯臟活淡化成「暗中處理」，遍野枯骨粉飾為門派崛起必要的踏腳石，而眾多弟子唯獨黑鳥能勝任此等光榮任務，黑鳥是被選中的人。

黑鳥性格天真單純，具強烈群體意識，是最符合飛鳥門掛著的「尚武」「忠」「義」精神的人。因為尚武、天真，聽見師父說這是練成不死鳥的絕學，便丟開身體遭到侵蝕的不安，興沖沖繼續(xù)修煉。因為忠義，哪怕恐懼、哪怕不甘不愿，還是接過師父遞來的紅巾，扮演「我們」在黑暗中的英雄。他的忠誠不單對師父、對門派，也對黑鳥系的弟子。身為半個掌門，也身為別人的師父，不只自己，他希望黑鳥系弟子也是「黑暗中的英雄」，希望大家的付出是有價值、被珍惜的。因而當最后弟子只能以劍為碑，他為整個黑鳥系忿忿不平，咆哮「『我們』才是飛鳥門的幕后功臣」而不單單是「我」。他比自己師父更有師父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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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不僅利用黑鳥的信任與忠誠，也利用黑鳥領導的黑鳥系。自詡光明正大的人最陰暗，在他心里唯有白鳥系才是「我們」、才是飛鳥門弟子。黑鳥系武功上手快，早期更強，形同高手速成班，自然不少人趨之若鶩，紛紛獻身為飛鳥門掃除障礙的工具。未待成大器，習武者身體便遭侵蝕，漸淪為一副空殼，也就威脅不了白鳥系。如此大量生產+自動分解流水式作業(yè)，青鳳真該瞧瞧甚么叫棋子。

黑鳥始終不明白，幕后有甚么不緊要，門面富麗堂皇才重要?？砂坐B系也不了解，離開黑暗的光明不過是一片空白。飛鳥門門徽是黑白兩邊組成完整的鳥，為了走遠而折翼，走向的只有衰落。有意思的是，門徽黑暗那側占比更多，鳥頭更是朝向黑暗。殺黑保白豈止折翼，無異于斷頭。

黑鳥系功夫最殘酷的是剝奪痛覺、將人物化。因為你不會痛，別人可以肆無忌憚傷害你，沒有需要內疚留手的理由，你越對自己血肉模糊的傷口無動于衷，越容易不被當人。長期給黑暗包圍，無法見光，不為世人銘記，渾身傷卻一無所覺，戰(zhàn)斗如幻似影，意義何在？黑鳥感知不到疼痛，遂喜歡令他人痛苦；自己身體成了空殼，便熱衷肉體上折磨對手，何嘗不是一種潛意識的補償：明確「感知」到的唯有對方的慘叫，這就是自己所能得到的勛章。但事實上，他手中緊握的只有蒙眼的紅布、弟子的尸首、自己的鞭子，以及鞭子上的血。這是個僅剩紅黑兩色的世界，除了這些，他一無所有。

黑鳥沒來得及化身魔鬼即被阿七痛宰，看似可笑，惟他素來的戰(zhàn)場是黑暗，對手連判別位置都有難度，他根本沒爭分奪秒變身的必要。亦因黑暗才是屬于他的戰(zhàn)場，這次暴露于陽光下與阿七決斗，他便不再是不死鳥。黑鳥想要蒙上黑布，想再次遁入熟悉安全的黑暗，但黑暗已不需要他，已不再給他容身之所了。

那些蒙眼布的顏色共三種。身處飛鳥門時，他纏的是師父給的紅布，這是師父傳給他的唯一東西。他用這紅布蒙著眼殺戮，看不見師父的利用，看不見自己的罪，看不見自己的痛。蒙上眼，一切就好了，可眼前只有一片血紅。

最后一種顏色，是他逐出師門、身為暗影刺客的時候，那蒙著雙眼的布是白色的——就像繃帶。這喜歡折磨對手、致人殘廢的人，才是飽受折磨、最像殘廢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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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可能一直蒙著眼的?？墒顢嗔怂目噹В扑麖堥_眼睛，宛如掀開魔盒，往事在與「同類」阿七決戰(zhàn)時撲面襲來。最終呢喃「都是騙人的」是始終否認自己不過是被選中的祭品，抑或終于承認自己的人生就是騙局一場，恐怕本人也不知道。

最后曼珠莎華那舉動，我曾以為是種溫柔，讓黑鳥得以懷抱尊嚴退場。但現(xiàn)在我了悟，事實上，這不單是任性的粉飾，更是極可怕的殘忍：感知不到疼痛不等于不會痛苦，黑鳥渴望把幕后的東西推至幕前，在最后將畢生傷痛狠狠鑿于臉上，如此用力，如此絕望，如此渴求被看見——這靈魂深處迸發(fā)的哀號，卻被她輕輕揮一揮手抹去所有。因為謝幕要漂漂亮亮，因為「世人不喜歡黑暗的東西」，因為他的痛苦過于猙獰。

所以，他漂漂亮亮謝幕，以安詳、幸福的表情死去，就像沒有遺憾，就像他此生不曾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