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重開宴【一】(滄海月明)

(凄岸折枝淚追笙,嗚呼哀哉壓倒春)
?且說華盛頓州大屠殺,康海被迫回到美國尋找姐姐。
?烤爐號將貨物留給商隊的其余船只,自己快馬加鞭于8月下旬到達加利福尼亞州。黎明時分,康海爬上美國西部海岸的懸崖峭壁,還沒等喘口氣,就聽到北方山谷中傳來陣陣槍聲,他正害怕,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從東南方下山,卻聽得附近有拖行的聲音,扒開叢探出條小路,眼前突然有刀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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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面前的草叢中竄出,捂住了他的口鼻,飛快地把他按倒在地:
“別出聲!”康海能感覺到,身后那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遠方有數十人的影子投了過來——
鬼子!
康海屏氣凝神,眼前的草地中還有個半蹲著的持刀漢子,想必和自己身后的人也是一伙的。美國鬼子越來越近了,康海身后的心臟也越跳越快,身前的漢子握刀的手更緊了,連同他身下的草地也滲出深色的汗液。
敵人離開了。
漢子慢慢垮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起來??岛1澈蟮娜粟s忙蹲過去,原來是個白人小女孩:
“不,米瑟瑞(misery),我的愛人……不要離開我?!?/p>
大漢嘗試爬起來,小女孩抱住了他,他臉色蒼白,背上中了好幾顆子彈,看來是無力回天了:
“我恐怕到此為止了,瑪瑞特(merit),但是你……你該怎么辦呢……”
“不,不要,”小女孩已是淚流滿面,“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我們本該有個孩子,就像這個人一樣。”名叫米瑟瑞的女孩指了指還在愣神的康海。
康海拿出了商會給自己準備的藥:“我有點藥,總之先包扎一下吧?!?/p>
“謝謝你,不必了,”米瑟瑞苦笑幾聲,握住了想抓藥的瑪瑞特的手。
康海蹲坐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此等共情一下子令他也流淚了,米瑟瑞把手中的兩把刀遞給康海:“拿去,防身。”短短四個字,用盡了他最后的力量,他閉上了眼,與世長辭。
康海和瑪瑞特埋葬了米瑟瑞,三人明明才剛認識,卻像是交往十多年的老朋友,戰(zhàn)爭啊,“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一個是姐姐失蹤,一個是愛人被打死,被侵略的原住民命運是如此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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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瑪瑞特擦干眼淚,指著東南方,“這座山也不安全了,等太陽升起來以后鬼子會換班,到時候咱們就抄小路到山谷去吧。”
“大路不能走嗎?”康海問。
“很難,”瑪瑞特搖搖頭,“能不能活命純看鬼子心情,不過這種時候,定是兇多吉少?!?/p>
康海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跟著她躲到了一個小山洞里。
康海問道:“這里也被侵略了嗎?”
“是啊,”瑪瑞特憤憤地說,“酋長早就死了,我的愛人、我們的執(zhí)斧人——他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
“執(zhí)斧人?”康海作為從所謂的寄宿學校長大的原住民,對殘存的原住民的生活完全不了解。
瑪瑞特看出了他的疑問:“執(zhí)斧人就是我們的大法官,也是我們的大將軍,今年開春的時候,北方又出現了大屠殺,我們的執(zhí)斧人他帶領我們與敵人進行了殊死搏殺……”她沒再說下去,怕眼淚掉下來,便轉過頭去了。
康海本還想問她為什么是白人,但見她如此悲傷,也就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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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途中,康海二人又遇到了一位女子,她昏迷在山崖下,全身都是露水和泥土,情況并不樂觀,看來是為了躲避鬼子,被逼無奈才跳下來的。
“這個人,我認識,”瑪瑞特半趴到她身邊,“珀西德(proceed)?”
名叫珀西德的女子驚醒過來,混亂中,她尖叫著想后退,但她的四肢都被摔斷了,只能像只脆弱的蛞蝓一樣拖行。
“珀西德,冷靜一點!是我,瑪瑞特!”
珀西德定睛一看:“你是隔壁執(zhí)斧人的女兒?是你嗎?”
“是我,差不多,”瑪瑞特警覺地觀察四周,幸虧沒有敵人發(fā)現他們,“我叫瑪瑞特。”
“你們的執(zhí)斧人……”她本想繼續(xù)問下去,但余光看到了康海手上那一長一短兩把刀,也沉默了,唉,“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們已經團滅了,只剩我一個人了,我的親人好友都不在了!”珀西德惡狠狠地盯著懸崖,“他們?yōu)榱巳?,把我從上面扔了下來!你們明白嗎!那幫畜生!”她越說越激動,甚至幾乎忘記了骨折的四肢,快要站起來了。
瑪瑞特見此趕緊扶住她:“大姐,不要再激動了?!?/p>
珀西德竟爆發(fā)出了非人的力量:“我怎能不激動!我跟他們拼了!”然而下一秒,她又癱軟下來,康海也趕忙上前扶住,這才發(fā)現她身上的關節(jié)沒有一處還正常,她又笑著問向康海:“新的執(zhí)斧人,你也想為死去的同胞復仇吧?!?/p>
康海剛要回答,瑪瑞特搶著說:“當然!”
珀西德看向自己腰間的短棍,仔細看原來是一根青色的、竹子做的笛子:“我是最后的原住民,也就自動成為了我們的執(zhí)斧人,同樣,執(zhí)斧人要血拼到底,最后的執(zhí)斧人也必須自刎!”
她突然猛地咳嗽起來,鼻涕、口水、鮮血全都混合著噴出來,而口氣仍是堅定不移:“你們把我送回海邊,剩下的,我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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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海背著她來到了海邊,而她卻又陷入了昏迷,康海和瑪瑞特無奈,只好再次找了個近水的隱蔽山洞躲了起來,外面的敵軍不間斷地巡邏,三人把半身都用東西遮蔽起來,這才熬過了一天。
太陽就這么下山了,外面的敵人巡邏得更密集,而毫無征兆地,珀西德突然站了起來,剩下的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甩出笛子,如信庭閑步般直面侵略者,在這氣場下,侵略者竟不敢近其身,無數子彈射向珀西德的身體,血肉飛濺,月亮升起來了,慘白的、裸露的骨頭在陰冷的月光下恐怖異常,珀西德的四肢皆被打爛,而那不可能再有生命的尸體,又像蛞蝓一樣被神秘的驅動力拖行到了海里。
月亮升起來了,周圍的侵略者無不尖叫著繼續(xù)掃射的,沙灘上一道血痕,那是葬身于侵略者刀槍下的冤魂們凝結成的訴狀。
月亮升起來了,珀西德那散架的尸體又再次組合著站了起來,是的,她站了起來,還將青色的竹笛高高舉起,用殘破的肢體吹奏了起來。
月亮升起來了,滄海月明,冤魂吹起了奇異的曲子,清澈的海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青色的巨龍,那巨龍怒吼著、應和著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曲子,侵略者的炮火仍未間斷,青龍飛騰上岸,撕扯、抓咬那些殺人兇手,慘叫聲、炮火聲、怒吼聲、竹笛聲不絕于耳,像一首肅殺的合奏,最終,青龍化為水霧散去,侵略者損傷慘重,至于珀西德,那片海域永遠流傳著她的傳說。
后世的史學家在研究這個課題時,發(fā)現了件令人汗毛倒豎的事實:青龍共殺死了325人,而珀西德所在的村鎮(zhèn),正好共有325人,她真的,為村里的無辜百姓們,報了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