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超能力。

我記得自己得到它的時候，是高三那年，還有半個月就要高考，我卻全然無心思做些什么，只想要快些結(jié)束這無聊的學(xué)生生涯，跑到無人認(rèn)識的世界去，在哪里和無人搭理的動物做朋友。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站在便民橋上，看著湟川的水流中紅色太陽被撕碎的倒影，和污濁的云揉在一塊。

突然遠(yuǎn)處像是有聲音呼喚我，那聲音像是細(xì)細(xì)碎碎的牛羊的叫聲，仿佛什么動物近在咫尺從鼻腔里呼出灼熱空氣，帶著腥臭味。但是神奇的是我可以理解那聲音的含義，刻在靈魂里一樣懂得，如同人生第一次見到花朵的喜悅和離別的悲傷一樣自然而然的懂得。

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悠長急切。

我到家的時候得知，父親已經(jīng)要不行了，我在他的床前，他握著我的手，把一串不起眼的青銅項鏈交給我，并且和我說明了和它有關(guān)的一切：

這個項鏈里，有一個惡魔。它被困在里面，只能夠和我們家族的人對話。我們和惡魔之間擁有契約，這個契約雙方必須遵守。我們世代保護(hù)這串項鏈，讓它不會毀滅，而惡魔答應(yīng)我們，只要是等價的交易，它都會實現(xiàn)。

但不等我消化這段內(nèi)容，父親握著我的手就像是鐵鉗一樣攥緊。

“接下來的話，你要認(rèn)真聽，一個字一個字的記住！”

我點點頭。

“第一，無論如何，不要讓自己成為交易的對象！第二，但凡參與交易過的對象，一定要斷絕往來?！?/p>

“我記住了?！?/p>

“重復(fù)一遍！”

“不要成為交易的對象，也不要和參與交易的人往來?！蹦俏也痪妥兂闪艘粋€一分利潤都沒有的中間商，我心想。

父親聽到我重復(fù)這句話，像是放心了一些。

“人的欲望是無形的，只要碰到了就會被纏住，就算是實現(xiàn)了的欲望，依然會存在而不是消失掉。看不見的刀子更容易殺死人?！?/p>

這就是我得到能力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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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第一次使用能力是在畢業(yè)典禮前。

使用的對象是 劉寅蕊，是和我同班三年的同學(xué)。

說來有趣，記憶里，我們兩人從未說過話。三年里，我和班里所有人都打過交道，唯獨(dú)她。

她長得高挑纖細(xì)，頭發(fā)長長的，總是扎著，雙眼有神，和所有人說話的時候都認(rèn)真看著對方，讓人覺得她真誠可信。她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青春感和成熟感，兩種看似矛盾的感覺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著。想來這樣一個人，任何人都無法對她產(chǎn)生惡感。

她是班里男生憧憬的對象，但不是我的菜。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我回憶起她來，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疏離感來，這人像是虛假的泡影一樣存在于我的記憶中。

使用能力那天，是她家人慶祝她考上名校的宴席后，她的父親酒駕車禍送醫(yī)，十分危重。

她找到我的前因后果我完全記不得了，和她交易這事我只記得大概。

我只記得看著她泣不成聲的拿出了她可以拿出的一切，都無法和她父親的生命等價。

但是到了最后，交易還是達(dá)成了。達(dá)成交易后，我疲勞的在醫(yī)院昏睡過去。

至今我都想不起來最后她給出的交易物是什么。

從第一次交易之后，我就一直隱姓埋名，這種麻煩的能力我也不想再次使用。

同樣，我謹(jǐn)遵父親的要求，再也沒有和劉寅蕊有過任何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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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的時候，我是一個老護(hù)林員（干了5年的臨時工）。

五年來，我覺得我實現(xiàn)了自己高中時期的理想，每日在林間散步，根據(jù)要求采集各種參數(shù)上報記錄。在山里尋找各種不認(rèn)識的鳥或者野生動物的痕跡。

也曾經(jīng)和熊隔著溪流相互觀望致意。

我想，我大概可以這樣度過我的一生，這該死的超能力也會在我這一代得以終結(jié)。

但是天不遂人愿，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臨時工合同期結(jié)束后，單位沒有繼續(xù)和我續(xù)約。即使我表示可以降低薪酬。

就這樣，我回到了出生以來的城市。

27歲的夏夜里，劉寅蕊再次闖入我的世界。

現(xiàn)在想來，我應(yīng)該謹(jǐn)守原則，在見到她的那時就立刻起身離開這座城市。

可能是多年沒有使用這能力，以至于懈怠了對著原則的敬畏。

我在一個商場的停車場旁邊站著，聽著畫眉的叫聲。這種鳥出現(xiàn)在城市里挺少出現(xiàn)，讓人恍然回到了山里。這時她突然叫起我的名字來。

我回頭看，她穿著大方，看起來豐腴了些，但是眉眼依然如少女一樣純凈得透著光。

她站在一輛白色的車旁，身邊的男人一臉不善的看著我。

她大幅度搖著手，向我跑了過來?；秀敝曳路鹂吹搅藢W(xué)生時代的她，充滿了熟悉的感覺。

“好久不見?！彼蝗粻窟^我的手來。那男士緊跟其后，看到這幕臉色微變。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從中解釋。倘若他知道我是劉寅蕊父親的救命恩人，他不知道是會釋懷還是會更加仇視我。

劉寅蕊像是感受到了那男人的情緒，變本加厲的一把摟住我的手臂，“我請你吃飯去！你這家伙，畢業(yè)了就沒影了，同學(xué)會也不參加！就那么討厭我？要罰你喝酒才行。”

我沉著臉，想要一把甩開她的手轉(zhuǎn)身離去。

這時那男人像是炸毛了一樣，快步走向白車，“你們自己去！”

然后有意撞在劉寅蕊的肩上，帶著我?guī)缀跛さ埂?/p>

好嘛，我也顧不得生氣，先得扶住她，讓她不至于狼狽的把我一起拽倒在地。

“你這是怎么個事？”我嘆了一口氣。

她看著白車男駕著車離開，倒也不生氣，只是沒了剛才的歡脫勁兒，“沒事，不好意思，牽連你進(jìn)來?！?/p>

繼而，又像是沒事兒一樣笑起來，“請你吃飯！好久不見了，這次是真心的?！?/p>

我的確也餓了，跟著她進(jìn)了商場，隨便找了一個連鎖川菜館子。

“小炒肉少點辣，蒸個排骨，燒白，苕葉尖熗一下，藕湯?！彼涞狞c菜，轉(zhuǎn)過頭對我說，“這家館子我們讀書的時候還是蒼蠅館子，搞火咯，現(xiàn)在像模像樣。那時候我們都好喜歡他們家的藕湯和排骨?！?/p>

她坐下以后，左右手的食指像個小孩一樣相互攪著，低頭看著桌子，像是要看出什么感情來。

那桌子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合成板材做排桌，和學(xué)生時代的館子里的木頭桌子不是一種東西。

“你不是讀了什么北京的好大學(xué)，咋又回這小地方來?！蔽译S便問到，這些事我倒并無所謂。但是對于劉寅蕊這人，我實在沒有什么別的想得起來問的東西。

“待不下去，總是想起這里來，本來都保了研究生，靜不下心，什么事情都搞不好。我老師說我是長不大，要回家，他不明白，我是心里有事情放不下?！彼f到這里就停下了，突然像是這時節(jié)里的雨水一樣，陰沉沉的滴下水來。

我被她搞的有些慌神。

劉寅蕊，她無疑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但是卻和我記憶里的那個人合不上。

“不說了，你咋個冒出來了？”她抹了眼淚，又變得笑嘻嘻的。

我和她說了自己做了五年護(hù)林員的事情，又說了那邊不要我了，回來看看家。

“那還走不？”她問。

“不走了。”我騙她。

飯菜上來，她想喝酒，我制止了。

吃完了以后，她向我要聯(lián)系方式，我推脫沒有手機(jī)，她驚奇的看了我半天。一起走出商場，一路沉默，要分別的時候，她突然開口，“你還記得到那個時候不？”

我不知所以，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回應(yīng)她。

“不得行了吧……”她低頭像是自言自語。

我點了點頭，想和她告別。

“那個男人，是爸爸的老戰(zhàn)友家里的兒子，相親了一面，就當(dāng)回事了，討厭的很?！彼局粍?，背著光，不知道說話時的表情。

“嗯?！蔽掖饝?yīng)。

“他腦殼不好，有毛病?！眲⒁镉终f到，“我怕他?！?/p>

我無奈嘆氣，轉(zhuǎn)過身，走到她身邊，“我打車陪你到小區(qū)?！?/p>

劉寅蕊，她不是我的菜，我心想，但是我也對付她不來。

“用不到，就幾步路，陪我走兩步?！彼胪煳业氖郑娢矣行┎粣?，又放下手來。

我們就這樣沒有話的走著，她在左邊，我在右邊。

這樣走了一段路，我不知道為何有一種熟悉的安心感，開始考慮起未來的事情。

離開這里以后，要去到什么地方？要不然先向北，去草原看看。替人放牧也好，或者去看看有沒有別的什么臨時可以做工的地方。

不知道為何的，腦中出現(xiàn)了劉寅蕊的身影，在草原深處迎著風(fēng)，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樣子。我好像在夢里見過這個樣子的她，她對著我笑著，看著我。我的心中感覺到溫暖。

我正想著，突然覺得背后的汗毛豎起，來不及反應(yīng)，就見白色的車飛馳而來，聽到轟鳴的引擎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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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我感到自己四分五裂，疼痛到意識模糊，我看見哭成淚人的劉寅蕊，她拽著我的手。

我的頭疼的厲害，依稀回憶起，她父親出了車禍，但是又好像覺得遭遇了車禍的人是我。

她哭著來找我。

我告訴她我可以幫她，需要她拿出等價交易的籌碼。

她說了許多，都無法滿足惡魔說的等價。

“我的愛情?！被秀敝形衣牭剿f。

我的心像是突然丟失了什么，產(chǎn)生了空蕩蕩的感覺。

然后，這一切就都跌入深不可見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