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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孫》(40)

2022-08-22 09:48 作者:絢夢幻音  | 我要投稿

  “媽的!”雨師出門望天一看,“神將們來了!”

  惡人們都緊張起來,紛紛從熟肉鋪子里跑了出來,看著遠處漆黑的天空里,雷霆閃電,烏云中六龍馳騁,長車上的男人們高舉著金光四射的武器。為首的男人豐神俊朗白衣飄飄,手搭在身邊丹鳳眼的姑娘肩上,那姑娘的云霓之衣逆風飛揚。

  “公孫軒轅那個孫子和他的女人!”風伯狠狠地啐了一口,“這次要糟?!?/p>

  “燒了這鋪子!”共工說。

  “燒了燒了!也許能把這城也點燃!”女妖怪也高興地說,她畫著濃重的妝,黑色的皮裙里透著暗紅色。

  “那就燒嘍?!毙⊙忠慌陌驼疲瑑墒稚隙简v起了熊熊烈焰。他把那兩團火焰拋向熟肉鋪子,一瞬間整個鋪子都被點燃了,蚩尤看著那個長痦子的女孩在火焰里爬行著要逃出來。他想到是否應該去救她,但立刻又打消了這個可笑的想法。這是涿鹿城,他們?yōu)榉亲鞔醯奈枧_,他們要做什么好事么?

  熟肉鋪子在烈火里倒塌了,蚩尤心里有種輕松的感覺。

  龍車越來越近了,神將們發(fā)出了怒吼,公孫軒轅的劍上閃動金光,像是雨云塊碰撞時雷電交匯。他們的眉間滿是對于這些殺人狂魔的憤怒。

  “逃不掉了!那就干他們!”蚩尤揮舞著戰(zhàn)斧大吼。

  “干他們!”刀柄會的英雄們以雄壯的吼聲回應他。

  女妖怪升起了濃郁如青旗的妖瘴,男人們踏著那妖瘴升上天空,他們在空中吸云呵電,凜冽的狂風撩開他們的胸懷。他們向著那龍車沖殺而去。公孫軒轅的幫手們裹在流云中當先沖開,幾千幾萬人。惡人們拍打著胸膛狂喝,揮舞他們的玄鐵菜刀,當者披靡。大片大片的鮮血濺在云上,那些棉花般的云被浸潤成濃腥的紅色。

  蚩尤大口地呼吸著空氣里的血腥氣,覺得血脈賁張,覺得天地間無一事一物可以懼怕,他和他們的兄弟們在一起揮刀砍人,沒有過去,也不問將來,只存在于這一刻。

  “我去殺了黃帝!”他大吼。

  “什么黃帝?是公孫軒轅!”雨師把玄鐵菜刀舞作一團黑光。

  蚩尤愣了一下。他想不起來誰是黃帝誰是公孫軒轅了,如果眼前龍車上那個眉如利劍目如朗星的正義少年是公孫軒轅,那么誰是黃帝?

  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不想,不想,殺了他,殺了就好!”

  “好兄弟!我搭你一把手!”風伯大喊。

  蚩尤跳到他的肩膀上,風伯猛地推出一陣狂風,風如狂龍,扯碎了一切云霧,帶著蚩尤直貫公孫軒轅而去。

  蚩尤舉刀吼叫,“殺!”

  公孫軒轅擋在自己的姑娘嫘祖面前,把閃爍金光的劍投向蚩尤。蚩尤避過了那柄危險的武器,攀上龍車,揮舞菜刀去砍公孫軒轅的腳。

  “惡棍!你就那么恨我么?”公孫軒轅怒喝,“低頭看看你們做下的惡事!”

  蚩尤看向地面,那間熟肉鋪子的大火在綠幽幽的涿鹿城里像是永不熄滅的火炬。

  “我不恨你啊,”蚩尤看了一眼嫘祖,繼續(xù)揮舞他的菜刀,“可是你有女人,有很多東西,我們什么都沒有!我們很妒忌?!?/p>

  “你們到底想怎么樣?”公孫軒轅又問。

  “那是你的女人么?我們要把她搶走,然后把涿鹿城燒了!那就公平了,我們沒有的,你們也沒有?!彬坑日f,“一切都玩完!”

  “你真的就對這世界不再留戀了?藍天白云鳥語花香,不再留戀了?”公孫軒轅一腳把他踹下龍車。

  “藍天白云鳥語花香?”下墜的蚩尤看著下面綠幽幽的涿鹿城,“什么時候有過?”

  沒有過的,將來也不會有,這種牢籠一樣的地方,就該毀掉!

  雪白的燕子從烏云中忽然現(xiàn)身,它像是俯沖的雄鷹那樣接近蚩尤,拖著一幅白練。蚩尤想也不想伸手抓住,抬起頭,看見一襲白色的衣裙在風里飛舞。

  “云錦!是云錦來救我們了!”惡人們鼓噪起來。

  云錦?蚩尤想,是那個生來長著翅膀的女孩么?總在極高的天空里沉睡,也是他們的同黨。有人曾經(jīng)告訴過他的。

  云錦在天空中盤旋,每個惡人都抓住了那幅白練。云錦展開了流溢光輝的羽翼直沖入云層,公孫軒轅和他的兄弟們緊追。惡人們一起揮舞手臂叫好,雨師把懷里的熟肉拿出來拋給他們每個人,他們迎著狂風流云,大口地啃著熟肉,對公孫軒轅吐口水,腰間插著鮮血淋漓的菜刀。但是龍車越來越近了,他們就要被追上。

  惡人們有點焦躁。

  “神山的兄弟們來了!”雨師激動地指著東方,“看!看!”

  一匹玉色的麒麟撕開了云霧奔行在那邊的天空上,它的背上是持雙槍背插六桿靠旗的好漢,它的身邊那條黑鐵塔一樣的大漢上腳踩黑色的旋風,它的背后那個帶著雉羽冠的英雄狂舞,唱著雄渾浩蕩的歌,而那黑壓壓的人群之上,一個魁梧如鐵塔的男人腰帶長河般的大刀,揮舞戰(zhàn)旗,振臂狂呼。

  “晁蓋!晁蓋!”雨師大喊。

  “晁蓋!晁蓋!”惡人們都大喊。

  蚩尤心里真是感動,他想這就對了,一切都和他所想的那樣。那些神山上的英雄,他們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在極東方一處云霧縹緲的大澤中央矗立著那座山,山上都是些英雄好漢,他們整日里只是習練槍棒打熬身體,在他們的兄弟需要的時候,他們就會出現(xiàn),無論何時何地,即便遠在天邊。

  他們是一定會來救他的。

  震天動地的一聲響,兩方的人馬對上了,云錦帶著他們離開了戰(zhàn)場,他們眺望著遠處天空里的雷光縱橫,一個個激動的眼里泛著淚光。

  “帶我們?nèi)ジ叩牡胤桨。 彬坑瓤粗_下的云飛快地流過,對著上面大喊。他忽然想去云錦睡覺的那片天空里看看,他想象那里就像是一座黑色玄武巖的宮殿,白云做它的地毯,白衣的小公主的雙翼在氣流中微微顫動,睡在風的手上。

  可耳邊傳來了裂帛的聲音,白練忽的斷了,他們一群人往下墜落。

  “喂!喂!”蚩尤對著天空伸出手去,對著離他越來越遠的云錦喊。

  云錦沒有停下,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瞬間蚩尤看見了她的臉。蚩尤覺得很奇怪,那個會飛的公主云錦沒有臉,本應該是臉的地方只有一片空白。云錦直沖向天空的最高處,在蚩尤的視野里變成一個白色的小點。蚩尤下墜著,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瞪大茫然的眼睛。

  他想這座涿鹿城有什么地方不對。這座城的一切都是很好的,這里有酒喝有肉吃,有他刀柄會的兄弟們,有殺人跳舞咯咯輕笑的妖精,他們是涿鹿城四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他們不憂傷也不煩惱,一心只要把這個討厭的城破壞掉。

  但那個沒有臉的女人他不認識。那不是和他一起在深夜里走路的云錦,他才不會和一個沒有臉的怪物一起走路。這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破綻,蚩尤按住額頭,覺得有點恐懼。他的世界就像是一個薄皮的雞蛋,那個沒臉的云錦是這雞蛋上的一條裂縫,再來一擊就會碎掉。

  那不是云錦,他想,那么誰是云錦?

  他墜入了水中,渾身一涼,同時聽見四周幾聲水響。

  蚩尤從深綠如墨的水里站起身來,他身邊雨師風伯他們也紛紛露出頭來,他們站在一片巨大的水澤中央,水清且漣漪,水底是墨綠色的水珊瑚,水面上橫亙著一株倒伏的古樹,青色的樹藤纏著它。遠處的天空里還是雷鳴電閃,想必神山的英雄們還在和公孫軒轅他們死戰(zhàn),他們勢均力敵,這場戰(zhàn)爭也許會持續(xù)上萬年。

  “嘿,那邊有座大屋!”共工指向不遠處的綠色霧氣。

  蚩尤看了過去,那里隱隱約約的,果然是一座大屋,像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大屋前燃著一堆火,像是路燈,有人在故意指引他們道路似的。

  “打劫打劫!”風伯抽出玄鐵菜刀,“擋我路的,殺他全家!”

  惡人們又一次鼓噪起來,涉水向那座大屋而去,水聲嘩嘩。水里游動的青蛇被驚動了,劃著水紋飛速地離去,蚩尤的心里沒來由地一跳。

  “別去……”他說。

  他不想去那里,不知道為什么。他有種古怪的感覺,那座沉寂的屋子里藏著什么秘密。那里有一個出口,離開這座涿鹿城的出口。但是蚩尤覺得離開了這里外面會更可怕,那條路通向不可知的未來……或者過去。

  但是沒人聽到他說話。他遲疑的時候他的兄弟們已經(jīng)走遠了,蚩尤往前看只有綠色霧氣里幾個朦朧的背影,漸漸的背影也沒有了,只剩下涉水而行的嘩嘩聲。

  四周真是安靜,遠處的電閃雷鳴也聽不清了。蚩尤覺得那個小小的恐懼在悄然生長,他不想離開他的朋友們,于是提著玄鐵菜刀追了上去。

  他追著那涉水的嘩嘩聲進入霧氣,他距離那聲音越來越近了,嘩嘩聲越來越清晰。

  “老大!等等我!”他喊。

  他忽的停下了腳步,涉水的嘩嘩聲消失。他站在幽深的綠水里,身邊漣漪一圈圈擴散出去,四周空無一人。他追上了那涉水的聲音,但涉水的人是他自己。他的頭顱深處隱隱作痛,他想不起來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許其實根本就沒有過什么兄弟和妖精,他只是一個孤身涉水的人。

  他低頭,在綠幽幽的水紋里看見一張少年的臉。

  他抬頭,看見那座巨大的漆黑的屋子站在他的面前,門前一堆火焰在風里搖曳,仿佛巨大的蠟燭。

  他從后腰摸出了玄鐵菜刀,握緊刀柄。沒什么,就算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得像個男人,沖進去搶東西,誰擋他的路,他就殺掉那人的全家。他不想再猶豫了,不想怯懦,不想像個膽小鬼。他的心底深處有顆恐懼的種子在悄無聲息的生根發(fā)芽成長。

  “你要放下刀么?放下刀,他們就殺你?!?/p>

  “你憐憫你的敵人么?等他們喘息完了,他們就殺你?!?/p>

  “你要忍讓么?等你退到了懸崖邊上,他們就殺你?!?/p>

  有個亂發(fā)如狂獅的老人在他的小小牢籠里說。

  他父母早亡,遠游他鄉(xiāng),是個虛弱又膽怯的孩子。他從小就很懂事,知道不想被欺負的辦法,莫過于在別人欺負你之前欺負他,不想死的辦法,就是在別人殺你之前砍出去,只是沒有膽量這么做??珊髞硭靼琢?,不能當怯懦的小孩,因為怯懦的人最后會只剩下自己。

  很孤獨。

  他不喜歡孤獨一個人。

  蚩尤從火堆里拾起一根燃燒著的柴,扔上大屋的屋頂,那里覆蓋著的茅草立刻熊熊燃燒起來。他在火焰前拍著手狂笑。

  他舉起刀,擠出肺里所有的空氣,咆哮:“打劫!”

  屋頂燃燒的茅草一葉葉墜落,濃煙滾滾,這屋子就要在烈火里陷落。

  “天上為什么會下雨?大河為什么往東流?人為什么會死?”屋里的人問他。

  “出來!別問這種蠢問題!”蚩尤握著刀,對著火焰咆哮,“我可不關心這些!我什么都不關心!我關心的事情都讓我難過?!?/p>

  “人為什么會死?又為什么要活著?”屋里的人又問。

  那聲音他很熟悉,只是記不起來在哪里聽過,仿佛歌吟,仿佛鳳鳴,清澈又殘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蚩尤指著火焰咆哮,“就是你,就是你總藏在我心里說話!懦夫!出來!”

  “你為什么不進來?”屋里的人輕蔑地笑。

  “媽的,以為我不敢么?”蚩尤大吼,“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他戰(zhàn)栗著狂喜,他想自己終于找到了那個該死的家伙,是他藏在這里,總說些沒來由的話。是他藏在這里,留著一條通往外面的路,通往未來或者過去,是他總在無聊地撥動自己原本空蕩蕩的心。他要殺了這家伙,回去和他的兄弟們一起過那殺殺人跳跳舞的日子,他們肩并著肩生活在涿鹿城里,喝酒吃肉,不期待什么永恒和安寧,揮舞著玄鐵菜刀,只等待這城毀滅的那一日。

  他踢開門,沖了進去。

  他在火焰里看見了那雙古鏡般的眼睛,那一刻天長地久,往日涿鹿之野上的輕風在他們之間徐徐吹過。

  “云……錦!”他輕輕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他忽然想起夢里的那個賭局是什么了,從他喊出那個名字的一刻開始,記憶如春潮歸來,他被吞沒了。

  他知道自己輸了,于是張開雙臂沖向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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